第123章
蝶骨美人席啊!” 墨燃脸上毫无表情,说道:“没错,所以最后一个能打开凰山之门的人,已经死在儒风门的火海里了。是宋秋桐。” 薛蒙嘴巴不由自主地张大了,正要说些什么,远处忽然一阵骚动,凰山山脚最前头的结界处突然围了一大帮碧潭庄的青衣修士。 “李庄主!” “庄主!” 楚晚宁面色微变,眉宇沉炽,朝那边走去,他拨开人群,只见李无心被弟子搀扶着,脸如白纸,口吐鲜血,腥臭的血丝粘在他花白的胡须上,嘴唇青白,双目上翻,已经浑无意识,正颤声道:“是第一……是……是第一……” 由于李无心撤力,剩下几位掌门承受的结界反噬就更强烈,黄啸月是暂代江东堂堂主一职,法力比其他掌门要低出一截,此时也已受不住了,连扭头都困难。 倒是姜曦,他脸色虽也偏白,但居然还有心力朝李无心那边看,且开口说道:“他中了凤凰梦魇。” 凰山结界附着凤凰的诅咒,一旦有人要撕开裂缝,妄图上山,就极容易被这种梦魇吞噬。 这和金成池摘心柳的幻境有相似之处,只是凤凰梦魇能难除,中招的人往往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碧潭庄一群弟子见状长跪于地,更有甚者,已嚎啕大哭起来:“庄主!您醒醒啊,庄主——” 李无心在梦里一会儿痴笑,一会儿呓语,忽然挣脱开抱着他的弟子甄琮明,仰躺在地上手舞足蹈起来,哈哈大笑:“得了第一!是第一!是第一!” 围在后头的别派弟子里,有人小声嘀咕道:“什么是第一?” 李无心却断然不会回答他们,他沉浸在梦魇的喜悦中,张着嘴,露出两排粘稠着血液和唾液的牙齿,笑得极为陶醉,过了一会儿,好像梦魇忽地一转,他枯木般的老脸一僵,竟出愤怒之色。 “不——你不能这样!你不能这样!说好的要把碧潭庄的剑术密卷还给我!你怎能食言!” 一会儿又变成了哀哀戚戚的一张面庞。 这可真是令人胆寒的了,李无心从来都是个要面子的老道士,且又是一庄之主,他从来没有在人前有过这样一张脸孔—— 不像个掌门,不像个道长。 甚至都不像个男人。 他涎着脸,哀戚在褶皱里扭曲着,像是极力在把自己的尊严塞到那些遍布了他脸庞的皱纹里,他在哀求着:“八十亿金真的太多了,那剑术密卷本来就是碧潭庄的,是我太师父的,是那时候门派落寞了,没有余钱,实在没有办法才转手卖给了你们……掌门……求求你,少一点……” 众人在周围听得面面相觑。 八十亿金? 剑谱? 然后有人猛地想起,碧潭庄的前掌门因为脾性刚烈,秉义直言,惹得上修界诸多门派对其侧目,遭过一次大难,左右竟无一派愿伸援手,那次之后,碧潭庄整个山庄江河日下,连补贴弟子的余钱都一连三年拨派不出来,后来不知怎么的,忽然就又富足了,但是莫名其妙的,自从那一代后,碧潭庄原本威震九州的断水剑法就此落寞,后来的弟子总也使不出其中的精髓来。 为此,江湖上总有人耻笑李无心,说都是他教的不好,才会让曾经的剑圣之庄碧潭庄,沦为上修界之末。 但眼下,众人却惊觉事情可能并非先前想的那么简单——难道碧潭庄当年那场大难,竟是靠卖了剑谱,才得以回寰? 这样趁火打劫的奸商,有人立刻想到了孤月夜,不少目光都悄悄地在姜曦脸上扫了过去。 “该不会是孤月夜……” “可能是姜掌门的师祖……” 李无心还在地下痛苦地挣扎,打滚,甄琮明抱都抱不住他,他一会儿哭一会儿嚷,一会儿干脆爬起来朝四周砰砰砰磕头,鲜血和鼻涕一块儿往下流淌。 “还给我吧,筹措了大半生了,统共就五十一亿金。”李无心哀嚎道,“就只有五十一亿金……你要的我真的尽力了,真的是没有那么多钱两,我总不能去杀,去抢,去做尽坏事谋得钱财吧?!贵派日进万金,但碧潭庄真的没有那么多钱……求你了……” 听到“贵派日进万金”,先前那些没有打量姜曦的人,都开始往姜曦那边扫视了。姜曦手下的轩辕阁,那就是修真界最大的黑市,不是他,还能有谁? 有碧潭庄的年轻弟子气不过,已经双目赤红,朝姜曦嚷了起来:“姜掌门!原来我碧潭庄的断水剑谱最重要的那三卷,竟是在你孤月夜吗?!你出口就要八十亿金,你……你怎么能这么不要脸!” 姜曦还未说话,左侧就有一人,沙哑道:“真相未明,你安敢给姜掌门妄加罪名?” 说话的人竟然是连气都快喘不上的黄啸月。 这老家伙撑着结界的手都在抖了,还要给姜曦说话表忠心,打的是什么主意,真是昭然若揭。 碧潭庄那弟子恼极,冲上去就要骂黄啸月,却被同门牢牢架住,同门劝道:“甄复,别惹他们。” 听到这个名字,墨燃一怔。 唤作从前,他可能会觉得这个名字和真聪明一样,都让人笑掉大牙,可此刻他看着在泥泞里不住磕头跪拜的那个糟老头子,忽然就觉得很苦。 一点都笑不出来。 “五十亿不行……那……那就五十五亿?”李无心在哭,不停地那袖子抹眼泪,“五十五亿,我去替益州常氏做笔买卖,再卖些法器灵石,还能凑到的,五十五亿……掌门,你行个好,发个慈悲……就把剑谱还给我吧。” 他佝偻着磕下头去,磕到最后额头也破了,鲜血横流。 “断水剑谱,是碧潭庄的魂啊…”他哭泣道,“先师羽化前,唯一的心愿,就是让我把剑谱赎回来,我这一生都在尽力……一辈子了,从黑头发,变成了白头发,求的人也从你爹,变成了你……我还求过罗枫华……” “啊!” 众人陡然失色。 罗枫华?! 李无心求过罗枫华?! 不是孤月夜……是……是…… 纷纷回首,没有人在走动,但是立刻分拨出一条路来,因为几乎所有门派的人,都在扭头看着角落里的南宫驷,还有叶忘昔。 “是儒风门!” 这回不需要窃窃私语了。有人大喊了出来。 “真不要脸!” “就说儒风门的剑术怎么几十年里忽然突飞猛进了这么多,甚至还有了剑圣的遗风!禽兽!” “当年灵山大会还给了南宫驷第三呢!偷来的剑术,算什么本事!” “真令人作呕!!” 南宫驷立在原处,神情木然,他当然不知道这些儒风门的罪恶丑闻,那些他父亲,先辈造下的恶,原本是应该落在儒风门七十二城头上的,如今都要他一个人来扛。 他没有逃,也没有吭声,脸色灰败的,就这么默默立着。 叶忘昔想要去握他的手,南宫驷把手不动声色地抽走了,他站在了叶忘昔前面。 “他竟然还有脸来……” “他爹都那么畜生了,你以为儿子能是什么好东西?” 碧潭庄的人最为愤慨,朝他们喊道:“滚啊!你们还不滚吗?!” “十大门派已无儒风门一席!立在这里做什么!滚!” “狗男女,不要脸!” 四周此起彼伏都是激昂彭拜的声音,唾骂着,诅咒着,一张张脸上都是那样鲜明的仇恨。 忽然有人冲过来,碧衣翻滚,是碧潭庄的弟子,那个人一把揪住南宫驷的衣襟,叶忘昔立时道:“阿驷!” 南宫驷却只在电光火石间将她推开了,然后被那个碧潭庄的弟子按在地下,拳头雨点般落下,砸在他的脸上,胸肋,腹部,一拳一拳,不用灵力,却拳拳沉闷,凶狠,发了狂。 这时候,忽然有另一个沉冷的声音,厉声道:“住手。” 一击重拳未收,砸在南宫驷英俊的脸庞上,南宫驷猛地咳出一口血来,头发撒乱,躺在地上,尽是泥泞。 那愤怒的弟子还要再挥拳头,胳膊却被人捏住了。 他怒而回首,嗥道:“畜生!不要你——” 话没有说话。 因为立在他面前的人,是天下第一宗师,楚晚宁。 “住手。” 楚晚宁目如寒泉,俯视着他,脸上的神情说不出是什么,好像有很多情绪,又好像什么都没有。 他只是紧紧握着那个少年的胳膊,抿着唇,半晌道:“别打了。” 南宫驷在地上又咳出一口血,叶忘昔忙去要扶他,被他挥开了:“不用管我,儒风门之责,我应当替父受之。” 那少年闻声更怒,挣扎着要脱开楚晚宁的手,又想去厮打。 楚晚宁剑眉立竖:“别打了!” “不要你管!你是死生之巅的人,这事儿轮不着你管!”那少年也疯了,朝着楚晚宁嘶吼道,“他们凭什么这么对我师父?凭什么?!凭什么这样对碧潭庄?!碧潭庄给儒风门装牛做马多少年了!!凭什么啊……凭什么啊!!” 他嚎啕了起来。 身后是李无心的阵阵呻吟,哀求。 李无心还在向自己意识里,其实根本不存在的南宫柳哀求:“罗枫华说愿意把剑谱换我的……但他不知道被放在了哪里……你们答应过我的……掌门……你们答应过我的……” “我今年七十九了,也没几年可以活了,这辈子修为不够,或许不能尸解成仙,见不到我师尊……但是他交代我的唯一一件事,我不能办不成啊。”李无心的每一个字都像是喉咙里挖出的血块,他也在嚎啕了,“我不能办不成啊,掌门……还给我吧……把碧潭庄的东西……还给老夫吧……” “求求你……” 碧潭庄的弟子在颤抖,楚晚宁的手也在微微地颤抖。 那少年的眼里有泪,有恨,有不解。 可他挣脱不开,最后他呸的一口口水吐在了楚晚宁脸颊上,他说:“什么宗师,都是畜生。” “师尊!” “墨燃你站着别动,别过来。” 楚晚宁松开了那少年的手,少年得了自由,立时又要去殴打已经遍体鳞伤的南宫驷,却不料一道金光落下,海棠结界撑开,将南宫驷和叶忘昔二人,牢牢护在其中。 楚晚宁原本是半跪于地的,此刻缓缓起身,一节节望过那些模糊不清的,瞧着热闹的脸。 人群一端的尽头是他,而另一端,是血泪纵横的李无心。 李无心苍老的声音传来,是冬日的枝丫,根根刺入苍穹:“五十五亿不行吗……” 这个老头子在梦境里,依旧试图和南宫柳讨价还价。 卑微死了。 卑微极了。 卑微到一张老脸,都成了泥沙。 “五十八亿?” 他的声音在颤抖。 楚晚宁闭上眼睛。 他的手也在广袖之下蜷曲,颤抖。 但还是一字一顿地说:“南宫驷,系故人容嫣,容夫人之子。” 偌大的凰山之前,千余人,静的只听得到李无心的嚎啕,和楚晚宁沉冷肃杀的嗓音。 一头,李无心说:“五十八亿,总可以了吧?那只是三本剑谱而已啊……” 另一头,楚晚宁道:“我出山时,不曾携带银两,亦不知如何开口于人索求。是容夫人一饭之恩,又留我于儒风门暂居。” 他顿了顿,于是只有李无心哭泣的声音。 “容夫人曾令我收其子南宫驷为徒,我因年少,恐难胜任,不曾答允。但那一年……” 楚晚宁微侧过脸,看了一眼倒在地下的南宫驷。他终于缓缓地,把这个南宫驷并不记得的真相,一字一句公之于众。 “那一年,容夫人曾携幼子,三拜我于宗庙前,说南宫驷师礼已成,若我今后愿在儒风门久住,南宫驷便应以师礼待之。” 楚晚宁抬起眼帘。 “南宫驷,是我徒弟。” 听闻此言,薛蒙的脸瞬间铁青! 墨燃和师昧的面色也不太好,但都没说话,望着楚晚宁。 “若说父债子偿没错,那么一日为师,终生为父。我既然已受了南宫驷的三拜之礼,他便可以称我为一声师父。”楚晚宁说,“他的师父仍在。所以,寻仇也好,打骂也好……我在这里,绝无反抗。” “师尊!” “师尊——!!” 墨燃、薛蒙与师昧齐齐跪落,南宫驷也挣扎着要从地上爬起来,他口中鲜血未止,只喃喃着:“不……我不拜……我没有拜过……我没有师父……没有师父……” 然而此时,李无心忽地发出一声长啸,他仰头向天,须发如吹雪,睁着眼睛,血液不断从眼眶里流下来。 他大声地嗥着,哭喊着,哽咽着,期期艾艾。 “五十九亿,总可以了吧?南宫掌门……五十九亿……多出来那一些,你就当可怜可怜我这个老头子,给我留点打棺材的钱两……好吗,好吗?” 他以引颈就戮般的姿势,最后嘶号着,青筋暴突。 “好吗!!” 一连三个好吗,李无心忽然再次口吐鲜血,血液狂飙,死寂。 紧接着,他扑通一声倒在地上。 这个上修界最次门派的尊主。这个生前,一直在刻意讨好着每一个可能结交的门派,丑角般四处游走的老头子。这个花了大半辈子,依旧碌碌无为,连三本剑谱都赎不回来的大笑话。 一个废物,庸才。 就这样睁着眼,倒在了灰扑扑的尘土中。 死了。 呼呼起风,众生脸上皆是不同的神情,没有人再说话。 只是墨燃忽然想起,蛟山有宝藏,足以重振门派,这是连江东堂都知道的事情。 碧潭庄和儒风门走的这么近,不会不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南宫柳死后,多少大派小派都在追着撵着要活捉南宫驷与叶忘昔,说是为了报仇,心里打着的,却都是那金山银山的主意。 但碧潭庄没有。 碧潭庄只是笨拙地,想着蠢办法交好死生之巅、交好孤月夜,希望以后能相互照拂,提携。 那笔儒风门的金银财宝,李无心连想都不曾去想。 明明他才是被儒风门欺凌压榨了一辈子的人。 或许,正因为被欺凌久了,被压榨久了,这个老头子心里才会明白,财可取,但不可取之不义。 墨燃遥遥望着李无心尘土里,污脏的,污脏到甚至有些可笑的老脸。 他忽然明白了,为什么那一日儒风门惊变,众人急急慌慌奔走,四下逃命,这个老头子想逃,却畏畏缩缩地不曾走。 明明没什么大本事,却硬着头皮,留在了火海里。 一柄御剑,救了数十条与他无关的人命。 人说碧潭庄师祖爷有一套断水剑法,可断流水,可破穹苍,史称之为剑圣。 李无心缺了三本书,学不得这惊艳剑法,也成不了剑圣。 他能做的,最终也就是用一柄变大的御剑,在烈焰汪洋里,把那些他根本不认识的人,甚至是儒风门的弟子,送出了火海,一个个地,带回了人间。 作者有话要说: 今日没有小剧场,不管死的是主角还是配角,不管是正派还是反派,只要还算是个有些人性的角色,都会一直按老规矩,不发小剧场破节奏啦,么么哒~ 第200章 师尊,凰山开了 碧潭庄的弟子怎么也不会想到,凰山一战尚未开始,就要了他们庄主的性命。 李无心虽然年事已高,举手投足间都渐渐显露出一些老态来,但若不是被这邪门的结界魇中,经络逆行,是怎么也不该就这样暴毙而亡的。 几许静默,碧潭庄一片青衣,纷纷下跪。 哀声动天,众人愀然。那原本要与南宫驷算账的弟子也顾不得什么了,哭着爬回了老庄主身边,以袖拭泪,泪珠不绝。 忽然,凰山前的巨大结界发出一声刺耳的嗡鸣,姜曦面色一变,厉声道:“来个人填上李无心的位置,否则今天我们都得死在这里!” 薛正雍则干脆回头大声喊道:“玉衡!快来搭把手!” 楚晚宁自是不用他们说第二遍,他最擅长的就是结界之术,那一声啸叫乃是凤凰恶灵留下来的诅咒,能触及这一层诅咒,说明众位长老离撕开结界屏障已经不远了,能成便成,若不能成,这诅咒反噬起来,有移山填海之力,恐怕会比儒风门那一场劫火更难脱逃。 他当即飞掠而至,目光犹如刺刀锐利,挥袖抬手,猛地击在了李无心遗留下的那个空处。 才一碰,楚晚宁蓦地一惊,立刻去看站在自己旁边的黄啸月。 “……” 他看见黄啸月满头大汗,浑身发颤,脸色涨的通红,似乎使出了九牛二虎之力在运功——其他掌门显然也是这么认为的。 但黄啸月骗得过别人,却骗不过结界宗师楚晚宁。 楚晚宁一接李无心的担子,就立刻感觉到这个位置的反杀之力极其凶悍,也就是说李无心刚刚一个人,就承受了两个掌门应当承受的邪气。这种众人合力的阵法很少会出现这种情况,而出现这种情况,只有一种可能,就是旁边的那个施术者根本没有使出任何力量—— 黄啸月居然只是在装模作样! 楚晚宁怒极,黑眉冷竖,厉声道:“你……怎敢儿戏!” “什、什么……”黄啸月喘着粗气,声若蚊吟,整个人似乎都要虚脱而死,周围的几个掌门听到动静,但凡有余力的,也纷纷侧目而是视。 “宗师在说什么……什么儿戏……” “什么儿戏你自己心里清楚!还不给我滚?!” 薛正雍沉不住,嚷道:“玉衡,你在对黄道长凶什么呀?你看他都快说不上话来,有什么不对劲的,打开结界再说吧!” 黄啸月眼神飘忽,只乜了楚晚宁一眼,就被那出鞘霜刃般寒凉的眸子惊得心中凉了大半。 他根本就没有这个实力打开凤凰结界,之所以主动冲上去襄助,只是为了争个脸面,事后也好让上修界知道江东堂实力还在,他黄啸月还是有两把刷子的。 岂料李无心这个脓包,一个人居然承担不起两个人的邪气,居然被凤凰结界反噬,直接死在了自己旁边,死了也就算了,填补他位置的人却是楚晚宁—— 这个合该被千刀万剐的楚宗师! 黄啸月油腻腻的一张脸上布满汗珠,这些汗珠可不再是硬憋出来的了,而是冷汗,他在不停地出冷汗。 他在想,该怎么办? 危及关头,黄啸月发了狠,猛地咬破了自己的舌头,一股热血淌出,他让唾液混着血水渗在唇角。 “宗师……当真是误会了老夫……李庄主撤力之后,老夫当真是……再也……再也……” 他剧烈咳嗽起来,咳得血花星子飞溅。 “老夫当真是受不住了……” 楚晚宁哪里会上当? 李无心和黄啸月,这两个人的实力孰强孰弱,自是不用多说,若是两人都尽全力,先倒下的人怎么可能会是李无心? 他怒而挥袖,单手甩出天问,竟将黄啸月猛地掀翻于十几尺开外。 “滚!” “啊唷!!” 江东堂的弟子纷纷吃惊,一涌而上,围住自家的尊长。 亦有不少人朝楚晚宁怒目而视:“楚宗师怎么不讲道理?” “黄道长都尽力了,凭什么还说甩鞭子就甩鞭子,说发脾气就发脾气!” “仗着自己有本事,就这样欺负人?!” 这些怒喝和碎语,楚晚宁置若罔闻,他胸臆中尽是愤怒,一双凌厉凤眸近乎闪着冰霜之色,或许是结界的红光反照在他眼中,他的瞳仁甚至有些猩红色。 “给我滚。” 声音不响,但极为阴沉。 对楚晚宁稍有了解的人都知道,他怒斥,责骂,那都还有余地可以商讨,可一旦他变成此刻这个神态,森冷的,压抑的。那么谁都拦不住他。 谁拦,天问暴怒之下,恐怕就能要了那个人的性命。 薛正雍喃喃:“玉衡……到底怎么了……” “黄啸月,你当真为打开凤凰结界,尽过半寸力吗?”楚晚宁的覆在结界上的手甚至因为愤怒,都暴突起了筋脉,“李无心在你身边承受不住的时候,你当真有替他分担过分毫吗?!” “你在说什么啊!” 江东堂的女弟子尖叫起来。 “我们黄道长都吐血了,你居然还说他没有尽力?是非要看他跟李庄主一样死了,你才满意吗?” 楚晚宁黑眉沉炽,正欲再言,忽然间面前的通天结界发了狠一般,剧烈波动。众掌门的手心都被一道血红的光芒包裹。 姜曦立刻道:“凝神!最后一层了!就快撕破了!” “……” 楚晚宁无心再与那群疯子争执,回眸专凝,双手交叠置于结界之上,将雄浑的灵力饱含着熊熊怒焰,猛地置入裂痕之中。 砰的一声巨响。 大地震动。 凰山结界裂开一道硕大的缺口,足有八尺高,可容五人并肩通行。 薛正雍喜道:“开了开了!结界开了!” 他离裂口近,立刻探头去看,却冷不防感到一股黑红瘴气扑面而来,不由“哎哟”大叫一声:“怎么这么臭?!” 其他修士也顾不得碧潭庄和江东堂了,纷纷涌过去看。 无悲寺的玄镜方丈于此道最是敏感,念珠在手中一转,就沉声道:“是积尸之地。这座凰山上的尸体和怨气,恐怕比我们想象的还要多得多。” 姜曦阴着脸道:“看来徐霜林那个过街老鼠,果然就在这破山头里窝着。”他一边说着,一边说着回头:“所有人听着。之前受伤的,怂的,没用的,装模作样的。” 他说到装模作样的时候,幽寒深邃的眸子瞥过了躺在地上的黄啸月,而后几乎是微不可察地冷笑一声。 “这些人,统统留在山脚。剩下的,跟我上山。” 薛蒙见楚晚宁进了裂缝,立刻急着就要跟上,却发现墨燃没有在自己身边。他左右环顾,发现南宫驷所在的地方起了一阵骚动。原来是碧潭庄的弟子在悲痛过后,仇恨愈盛,都要找南宫驷算账。那里虽然有楚晚宁落下的结界,但即使这样,南宫驷依旧被一群扭曲狰狞的脸围着,每一根鲜红的舌头都在诅咒,唾骂。 薛蒙焦急道:“墨燃,你在那里做什么?大家都上山了,快跟上啊!” “你先走,护好师尊和师昧,若有不支,立即飞花报我。” 薛蒙没办法,只得先行离开。 这时候,山脚下只剩了碧潭庄和江东堂的人。墨燃将目光从薛蒙的背影上收回来,说道:“我知诸位心情,但剑谱一事,非南宫公子所为,诸位若要清算,至少等到抓到徐霜林再说。” “这是两码事,徐霜林也好,南宫驷也好,一个也逃不了!” “没错!他们俩都要付出代价!” 甄琮明算是这些人里稍微还有些理智的,他红着眼眶,瞪着墨燃:“墨宗师,如今你是宗师了,你师父也是宗师,你二位宗师,就是这样包庇罪人,徇私舞弊的么?” 墨燃道:“我只想诸位论公而处。如果诸位当真要把这件事捋清楚,就应当在事情平息之后,按修真界规矩,将徐霜林等人送到天音阁问审,十大门派共同商榷,以定公道。如今这样冲上来就打算将一个不打算还手的人碎尸万段,又算什么?” 甄琮明:“……” 有人喊道:“什么十大门派?九个!儒风门还能算个门派?” 甄琮明忽道:“是八个。”他脸上有血渍,是替师尊擦拭了之后,又抹了眼泪,留在面上的,那血渍使得他看起来显得很凄楚,也很茫然,“是八个门派。……碧潭庄也无主了。” “师兄……” 他没有去管那些师弟们的哀哭,慢慢转头,看着墨燃:“天裂之战后,师尊曾说,死生之巅还算个公正门派。如今看来,恐怕是他看错了你们。” 墨燃:“……” 甄琮明问道:“墨宗师,你今日,一定要护着儒风门这两个畜生吗?” 墨燃还未回答,就听得南宫驷沙哑道:“墨燃,你走开。” 叶忘昔半跪在南宫驷身边,将他搀扶起来,也真难为她了,没有哭,也没有手足无措,只是嗓音也是哑的:“墨公子,上山去吧,此事与你已无关。” 墨燃侧眸道:“你拜了我师尊,难道是白拜的?既然是我师门的人,又怎会与我没有关系?” 南宫驷:“你——” 墨燃转过头,重新望着甄琮明的脸,这时候他面前已经不止碧潭庄的人了,江东堂的弟子也虎视眈眈地围了过来。 黄啸月在两位女弟子的搀扶之下,佯作蹒跚地踱近。他喘息着,翻起眼皮,瞪视墨燃。而后挥开左右两个弟子,枯木般的手指狠狠一点,说道:“老夫自幼饱受上修界正义熏陶,尔等如此行径,岂能坐视!” 墨燃冷冷道:“黄道长果然是上修界的楷模。刚刚还苟延残喘,一炷香功夫不到,竟又能活蹦乱跳站起来,开始替天行道了。好佩服。” “你——咳咳咳!!”黄啸月似乎极怒攻心,捂着胸口咳得昏天暗地。那戏做的极足,但墨燃却连正眼都懒得瞧他了。 碧潭庄的青衣和江东堂的紫衣围作一团,将三个人合力围在其中,步步逼近,但谁都没有先动手。 谁都知道,这一招落下,就是覆水难收。 甄琮明低沉道:“墨宗师,我最后问你一遍。你当真不让开吗?” “啊!!” 墨燃还未作答,忽有一道尖利的嗓音自前方传来,也不知道是哪个女修发出的,紧接着一堆模糊的黑灰色泥石就从凰山的结界裂口里汹涌着奔流而出。 黄啸月惊道:“什么东西?山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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