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8章
,径直洞穿了踏仙君的掌心。 黑血,滴滴答答地淌了下来。 踏仙君盯着自己被天问之藤穿透的手掌,脸上竟一时半会儿没有任何表情。 疼? 失望? 愤恨? 一生尝过太多次,大概早已习惯了。 他最后做的,只是慢慢回过头,古井无波地望向被见鬼捆得重重叠叠,却仍喘着气,眼神狠倔的那个男人。 踏仙君由着自己的手掌鲜血淋漓,就这么深邃而幽淡地望了他一会儿,而后,忽然笑了。 “楚晚宁。” “……” “你为什么不干脆掏了我的心呢?” 楚晚宁在颤抖,见鬼仿佛生出了千万道细小的刺,扎着他的每一寸肌骨,他蹙着剑眉,睫毛之下,那一双凤目里载满痛苦。 踏仙君望着他,将灵力灌注入掌心,断去那一截柳藤。 此刻,他忽然倒也不急着将墨燃的心脏连血带肉地挖出来了,他一步一步朝楚晚宁走去。 走近了,用自己淌着血的手,抚摸楚晚宁苍白的脸庞。 “问你呢。”他似是轻描淡写,又似恨生入骨地,“你这么狠,为什么不干脆掏了本座的心脏。” “……” “本座在你眼里,究竟算什么啊……” 踏仙君轻轻叹息着,阖落眼眸。 楚晚宁自是不会答他的。踏仙君正欲再说什么,可就在这时,他忽然注意到裹挟着楚晚宁的柳藤发出灼灼耀眼的火红光辉。他忽地一怔,似乎想起了什么,喃喃道:“审讯?” 既然见鬼与天问一样,那么天问有的审讯之能,见鬼也当一样。 踏仙君黑紫色的眼底忽地一亮,他极想用见鬼审一审楚晚宁嘴里的真话。他嘴唇动了动,不过大概也没有想好要说什么,于是又抿起。过了好一会儿,才酌情尝试道:“咳……如果……” “本座是说如果。” 要问的问题似乎太损颜面,但如此天赐良机,不问的话,恐怕又会后悔终生。 他又踌躇良久,才沉冷着脸,也不去看楚晚宁的眼睛,慢慢把话讲完:“如果,上辈子……本座走的早,走在你之前。” 见鬼的光芒越来越盛,逼迫着被裹挟住的人,随时准备吐露真言。 踏仙君抬眼。 “你……也会记得本座吗?” 这男人想知道答案的心情太过迫切,所以楚晚宁竟觉得千万道钢针扎入体内,痛断肝肠,每一根针都试图在逼问出他心里的实话,他颤抖着,肌骨发寒,脸色青败。 踏仙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薄唇轻启,心事深厚。 “你会吗?” “我……”痛入骨髓,似要把脏腑都撕烂,被逼到绝处的楚晚宁抬起眸子,昏沉沉地看了踏仙君一眼。 湿润的水汽里,那张英俊的脸庞是如此熟悉,带着渴切,甚至恍惚有深情。 竟像是很久之前的那个月夜,在飞花岛的潮汐之上,墨燃与他乘着飞剑,他握着他的手,说:“我喜欢你,你呢?” 眼眶蓦地濡湿了。 楚晚宁几乎是涣散地,沙哑地呢喃:“……一样的……” 或许是他回答的声音太轻,又或许是别的原因。踏仙君将自己靠的更近,几乎贴着楚晚宁已经汗湿,了无人色的脸。 “什么一样的?” “一样的……”睫毛垂落,交叠时,尽是温热模糊,“我一样不会……让你走在我之前……” “……” “对不起。”声音沙哑不成调,犹如残破的埙,“是我没有保护好你。” 踏仙君蓦地怔住了。 他本来就没有血色的脸,在刹那间显得愈发苍凉。 耳膜中隆隆地似有惊雷滚过,他不由地又想到了天山天池边,那个人倒在自己怀里时,用血迹斑驳的手,轻轻戳过额前。 那个人说,是我薄你,死生不怨。 心脏蓦地剧痛,似有什么东西在里面裂开。 “……晚宁……”他僵硬地立在原处,犹如一尊木雕泥塑。 他再次伸出手,这一次却并非狭蹙,他甚至也不知道是因为什么,他就这样把手伸过去,想要去抚摸那张与前世如此相似的脸庞。 冰凉的,染血的脸庞。 忽然间,一声尖锐哨响刺破耳膜。 踏仙君即将触碰到他面颊的手指僵住了。 对于尸体而言,那双承载了太多情绪的眼神忽然变得空洞茫然。踏仙君垂落胳膊,在这尖哨过后,就像失去了自我意识,缓慢地往后退,然后挥了挥手,撤掉了所有的武器。 前世的不归也好,今生的见鬼也罢,都消失了。 楚晚宁跌落到泥尘里,抬眼却瞧见遥远处正立着一个衣冠洁白的男子,那男子戴着假面,手指间拿着一管玉笛,另一只手则执着一根芒杖。 那男子站在林木尽头,纷落的竹叶间,身形皓若芙蕖,安静地立着,引着踏仙君朝他的方向走去。 “你是……” “带墨宗师走吧。”男子轻叹一声,嗓音是明显用换音咒扭曲过的,“我支撑不了太久,他很快会恢复意识。” “……” “快走吧。”男人说,“天音阁和华碧楠很快就会追过来。若是被他们擒住,就什么都改变不了了。” 楚晚宁咬牙起身,将墨燃架起来,催动升龙符,唤来苍龙载他们离开。 在龙腾跃起前,他转头又看了一眼站在竹林深处的那个男子,却发现那个男子要芒杖点着地面,才能摩挲着前行。 他脑海中隐约有些往事相互勾连,但一时却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多谢你。” 男子只是摇了摇头,又催促道:“快走。” 纸龙知晓楚晚宁的内心,在此时开口说话了:“小兄弟心善,我主人怕是想问问你姓名,往后有缘,也可前来答谢。” “……”男人沉默一会儿,轻声道,“我么?” 林木簌簌响动,万籁声中,他的嗓音显得很空寂。 “我只是个终于自由了的人而已。” 纸龙还欲再问,楚晚宁却以知此人是决计不会道出自己身份的,他向那人道了一礼,拍了拍龙身,说道:“走吧。” 既然他发话了,纸龙也知轻重缓急,便不多言,蓦地腾云升空,扶摇直上,顷刻消失于白云苍狗中,杳无踪迹。 大地风动,那个戴着覆面的白衣男子安静地在原处站了一会儿,他仰起头,直到风波渐弱,四下归于寂静,他才望着那一片自己再也看不见了的苍穹,再也瞧不清了的背影,低声道: “弟子师昧,恭送师尊。” 阳光洒下来,落到他素净的衣冠上。 “江湖道远,师尊,一路保重。” 第278章 从来未负君 这些天,无论是上修界还是下修界都在沸沸扬扬地传着一件事——屹立数千年之久的天音阁法场第一次被劫。而劫囚者竟是天下第一大宗师楚晚宁,他杀天音阁精锐十一人,伤百人,携重罪囚犯墨微雨离去。 有人说楚晚宁疯了,有人说楚晚宁和墨微雨一样,都是衣冠禽兽。还有一些人因为当时离得近,所以看清了细枝末节,便愤然道——楚晚宁与墨燃的关系不对劲,他们之间有猫腻,很脏。 但无论外头如何议论,楚晚宁和墨微雨都没再出现于江湖上,无人知其下落。 天下最清正的宗师,带走了天下最危险的恶鬼。 而后,销声匿迹。 木窗半敞开,细雪如酥,帘栊外苔痕新碧,落四五点残花。 天音阁风波已经过去了四天,外头早已乱作了一锅粥,评判什么的都有,而只有这空山之中,才有些许安静。 忽然,有人自这空寂的林木深处行来,走进窗牖框出的彩墨画卷间,他掌一把宽大油纸伞,抱一捆柴,推扉而入。屋内很冷,他把木柴堆在火塘边,往炉膛内添了几块劈柴,将烧到有气无力的火舌拨亮。 这地方年久失修,许久没住人用了,虽大致收拾过,但空气中仍弥漫着一股霉味。为此,他特意从外头折了一枝含露白梅,带回来搁在床头。 楚晚宁坐下,看着窄榻上躺着的那个男人。 第四天了,还是没有醒。 自那日从踏仙君手下脱身后,他用前世所习得的法术加上今生未曾损耗的灵力,总算将墨燃这一口气吊住。但过了那么久,墨燃依旧昏昏沉沉,命悬一线,灵核也再不能被修复。 “这屋子还是我师尊当初游历时所造的,太久没人住,总有些味道。”楚晚宁望着他的脸,神情专注,“知道你不喜欢熏香,但你不讨厌花。我带了一枝腊梅,应该可以开很久。” 墨燃躺着,睫毛垂落。 他睡着的模样显得很安静也很平和,是一生罕有的宁静。 这几天,墨燃一直都这样安静地沉睡着,楚晚宁在忙完该做的事情后,就守在他身边,与他说话。 以前他们俩相处的时候,总是墨燃一个人讲了一大堆,而他在旁边听。 没想到,有一天说的人和听得人会倒过来。 “外头的结界都加固了,禁咒也都布下,不会有人找到这里。”楚晚宁道,“柴火和食物也都带回来了,一时半会儿不会再有别的事情。” 顿了顿,叹息道:“你啊,怎么还是不肯醒?” 他说着,伸出手,摸了摸墨燃的头发。 塘火摇曳。他又坐在床边等了很长一段时间,等到投射在地上的影子都随着阳光挪动了位置,却还是没有等来那个人的睁眼。 楚晚宁合落睫帘,轻轻叹了口气。 “既然你还想睡,那就睡吧……我接着昨天跟你讲的故事,继续讲给你听。” “对不起,你说过你喜欢听睡前故事,可我什么都不会讲……所以,也只能说一说我们之前经历过的事情。”他低睫沉默一会儿,温声道,“嗯……昨天讲到哪里了?……让我想想。对了,讲到上辈子发现你中了蛊咒,就一直想替你解开。” 楚晚宁说:“但八苦长恨扎根太深,我做什么都已无济于事。这辈子总算解了,却没有想过会变成这样。” 他摸了摸墨燃冰凉的手背。 总也是那么冷。 他就这样握着墨燃的手,轻声与他说着这样那样的话语。 从前他们俩因为阴谋,也因为性格,许多话从来都不摊到台面上来说,以至于阴错阳差,就此陌路殊途。 楚晚宁很后悔。 如果多一些坦诚会怎么样?一切会不会就此改变,自己会不会早一些发现墨燃已经中了蛊毒。 是不是都可以回头。 “你重活一世,一直想要赎罪。”楚晚宁闭上眼,叹息,到最后,嗓音凝绝,几不能言,“可是你还记不记得,你是怎么中了八苦长恨的?你想一想……墨燃,你想一想……” 你从来没有欠过我。 从一开始,便是我欠了你。 求你了,醒来吧。 你若能醒来,你若能想起那些丢失的记忆,你就会知道……这一切的真相都始源于七年前,我闭关的那个雨夜。 —— 那是他与墨燃命运改换的节点。是他人生中曾经并不重视的一天。那一天,红莲水榭风雨飘摇,雨水自屋瓦上湍急流过,雷鸣电闪,但他却听不见。 楚晚宁灵核薄弱,那一年正好到了要修复的时候。 为了能让随侍在身边的弟子心安,他在闭关前就对自己施了泯音咒,而后静静盘坐于凉亭中,神识入太虚。 所以他瞧不见眼前的剑拔弩张。 那一天,就在他面前,在雷暴风声中,在红莲水榭里,墨燃和师昧对立盯伺着,墨燃的脸色苍白,而师昧的神情阴鸷。 一个楚晚宁从前并不知道的真相,在夜雨中缓缓展开。 那次闭关,拜入师门不久的墨燃因为“摘花”事件觉得委屈,放言说侍奉不好师尊,不想前来陪护。 可是少年人的气话哪里能当真? 辗转两夜,墨燃还是记恩不记仇,将心中的苦闷压下,独自去了红莲水榭,想要替师昧的班。 却没想到因为这场阴错阳差,他撞见了那就此改变了一生的阴谋—— 师昧在对楚晚宁施蛊。 茫然,惊愕,恐惧,愤怒,失望。顷刻将五脏六腑内烧穿。 他冲上前去,劈手夺下了师昧手中的利刃——低喝,如野兽呼嗥:“你做什么?!” 师明净只用了须臾惊讶,而后一双温柔而漂亮的桃花眼就细细眯了起来。 他微笑:“我道是谁,现如今这红莲水榭结界重重,只能进我们三个徒弟,还有这死生之巅的掌门。少主也好,尊主也好,谁来了都麻烦,幸好是你。” 墨燃跑的急了,他喘息着,单薄的身子拦在楚晚宁跟前,夜风吹着衣摆和碎发。 他紧紧盯着师昧的脸。 “你要趁师尊闭关干什么?你……你……”彼时的墨燃甚至根本不能相信,那个温声细语的明净师兄会有第二张凶神恶煞的魔鬼脸庞,“你究竟是什么人?!” 师昧笑出了声:“阿燃好可爱,我自然是你的明净师兄。不然我还能是谁呢?” 他瞧着墨燃护着楚晚宁的样子。 一个新入门的弟子,那么渺小,不自量力。 像个蹩脚的玩笑。 “你不是说,你讨厌师尊,再也不想见到他吗?” 师昧因成竹在胸,不紧不慢地逗弄他,嘲笑他。 “我给你端抄手过去的时候,你可跟我说你恨死了师尊这种心狠手辣的人,怎么没过两天就改了主意,竟又来找他了。” “我若不找他,谁知你今日会做出什么来!”墨燃又是愤懑又是悲伤,“师明净,枉我那时觉得你好,枉我那时信了你!” “哎呀,你自己这么好哄,怪谁呢?”师昧笑吟吟的,“一碗抄手,几句温言,就把你骗的死心塌地。其实你就是一条没人要的狗,谁给你一根骨头,你就跟他走了。” “……” “你又何必这样瞪着我,怎么样,抄手好吃吗?” 墨燃已是齿寒,他的黑眼睛在夜幕里显得又湿又冷,半晌后,喉结攒动:“师明净……你心竟是黑的。” 师昧仍是笑:“黑的那是中了蛊的心,是生了病的心,我的心没病没痛,自然与此刻的你,此刻的师尊一样,都是红的。” 他顿了顿,细腻白皙的手指一旋,指端出现了一朵极其艳丽的花朵。那花朵含苞待放,还未打开,黑色的瓣叶,边沿闪动银光。 师昧执着那一朵花,凑在鼻尖轻嗅。 鲜花美人,风情万种却危机四伏。 令人不寒而栗。 墨燃喃喃着:“你究竟要做什么……” 师昧掀起眼帘,睫毛纤长,桃花眼含波,漾着笑意,他看上去心情很好:“其实跟你解释也是没有用,我只要施一个咒,你很快就会把今晚的事情忘记掉了,什么都不会记得。” 黑色的花朵镇着他水葱般的手指。 “不过,看在同门一场,也不是不可以告诉你。”师昧说,“这是我母亲催生的花芽,是我辛辛苦苦栽培出的八苦长恨花,若是无人欣赏,便要消失于世,我觉得也缺了些滋味。” “八苦……长恨?” “师弟,生有八苦,死亦长恨。这世上有一种魔族留下的花种,凡人极难培育,名为八苦长恨。”师昧嗓音温雅,“这种花,幼时要喝人血,盛开后,便需扎根人心,吸取心中的善良与温情,滋长险恶与仇恨。” 他说着,亲昵地抚摸过黑色的瓣叶。 “这尘世中再好的人,只要心里存有一丝一缕的不满,都能被八苦长恨催生,渐渐的……变成杀人不眨眼的魔头。” 他眼中闪着蛇鳞般的幽光。 桃花眼转动,盯住了正在打坐出尘的楚晚宁。 墨燃栗然:“你想把长恨花种到师尊心里去?!!” “何必那么惊讶。”师昧微笑,“他是天下第一大宗师,你说,要是他变成了魔头,力量会有多大?” “你疯了?!你怎么可以……你怎么忍心……” “他冷血不近人情——不是你说的?”师昧淡淡的,“我把他变成你最讨厌的样子,师弟,从此你就可以名正言顺地恨他了,岂不两全其美。” 墨燃的头皮都快炸了,脊柱因觳觫而阵阵发麻。 “你……荒唐……那是我一时气话,我,我没有恨他,你快放下,你别这样害他……” 师昧饶有兴趣地:“为什么?” 为什么? 他那么好,红莲水榭的桌案上,全是他绘制的图纸,造的机甲也好,武器也罢,从不是为了自己,都是忧心他人的性命安稳。 他纯澈,干净,像是初冬时天空飘落的第一场新雪。 他虽然很严厉,有时不近人情,可却会一遍一遍握着自己的手,教自己识文断字。 会陪着自己习武,从白昼到黑夜漫长。 他愿意收下自己,从此墨微雨不再是孤苦伶仃,只有假的亲人与幸福。 从此有了一个真实的身份。 ——楚晚宁的弟子。 “你不能害他……”墨燃焦急地,他想唤醒师尊,可却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做,他只能执拗地立在楚晚宁跟前,“他不能变成恶鬼,他那么好,如果你让他杀人……他会难过的。” 胸臆中强烈的悲怒不知当如何表达,只能用最简单最质朴,甚至语无伦次的句子苦苦劝着。 就好像什么法术都还没来得及学好,只能用瘦弱不堪的身子抵挡着。 让一个善人杀人是极痛苦的事情。 在醉玉楼的大火中,他就已经刻骨地感受到。 师昧打量着他,只觉得说不出的好笑。 “难过?到时候他成了那样的人,就不会难过了。阿燃,你大可不必为此烦忧。” “可你为什么要这样做?!你为什么非要伤他?!” 师昧这次倒是没有立刻答话,他垂落睫毛,顿了片刻,才淡淡道:“因为我也有我必须要做的事情。” “……” “我需要最强的力量,为我所用。”师昧抿了抿唇,“你不会懂的。” 少年墨燃几乎是在尽自己那一点可怜的力量,竭力说服着眼前这位高深莫测的师兄。 “师尊是怎样的人,你不会不清楚,哪怕……哪怕你这样对他,把他心里的善良全部磨光,让他变成一个杀人魔头,他也不会只听你的话,为你所利用——你……你做不到的。” “你怎么知道我做不到?”师昧轻笑,“哦,忘了告诉你,这朵八苦长恨花里,我融了自己的半片残魂。只要花开心中,便会慢慢喜爱上我,一生一世,无法可解。” 墨燃悚然:“你简直是疯了!!” 师昧施施然朝他们逼近。夜幕被雷电擦亮,轰鸣震响,映照着师昧倾国倾城的容颜。 “就像你说的,他那么好,为我所用,成为我的人,焉有不可?就算变成恶魔又怎样。到时候他只对我一人言听计从,痴恋于我,岂不绝妙。” 他知道楚晚宁此刻根本不会醒过来,也不会听到他们二人之间的对话。所以他浑然不怕,好整以暇地说:“师弟,让到旁边去吧。你以为你一个刚刚修炼出灵核雏形的人,能对抗得了我吗?” 墨燃几乎是咬牙切齿地:“我不让。” 师昧只是笑,而后一个眨眼,他竟已鬼魅般掠到了墨燃身后,手已凌空悬于楚晚宁的发冠顶上,托着那一朵即将开放的黑色花朵。 “阿燃,你知不知道为了炼成这一朵八苦长恨,我付出了多少心血?我苦心孤诣,等的就是师尊闭关的这一天。” 他压低身子,脸颊几乎贴上了楚晚宁的侧颜。 “他就要成为我的利刃,我的傀儡,要成为我的人了。你又能阻止什么?” 花落下。 命将改。 忽听得少年厉声,一力相阻。 “别碰他!!” “你真的很可笑。”师昧渐渐失了耐心,“你知不知道……” “换我吧。” 剩下的话就此断在唇齿间,天边一声惊雷破空,焰电撕裂夜幕。 师昧眯起眼瞳,问:“什么?” 墨燃整个人都在颤抖。 他入门才那么一点时间,学过的法术少得可怜,他注定阻止不了师昧,也不知怎样唤醒楚晚宁。 他手无寸铁,更无所长。 唯余血肉。 所以他只能说:“换我吧。” 师昧静了一会儿,才一声嗤笑:“你知道你在讲什么?” “我知道。” “八苦长恨花,是我母亲呕心沥血、是我揉碎魂灵才培育出来的。”师昧直起身子,盯着墨燃的脸,“你算什么,就你也配?” “我……”指捏成拳,半晌,蓦地将脸庞抬起,“我或许不配,但却比师尊合适的多。” 师昧眼神中有一点点光斑闪动:“……此话怎讲?” “你说这朵花会催生人心中的仇恨。但是,若那个人心里干干净净,不怀丝毫怨怼呢?” 师昧静默片刻,笑了:“不可能。每个人心里都有冤仇,哪怕是北斗仙尊也不会例外。” 但他的手却摩挲着长恨花的花瓣,渐生一股躁郁。 墨燃说的没有错,其实他这些年也在思忖楚晚宁是否可以成为长恨花的温床——万一这个人心底从没有一丝一毫的怨恨呢? 再培育一朵花又要耗费时间心血,更何况灵魂分裂实在太痛苦了,他并不想经历第二次。 墨燃见他犹豫,便上前一步:“这么多年了,你见过师尊恨过任何人吗?” “……” “你说长恨花会吞噬心里的善和暖……这些东西对寻常人而言,或许不是全部,但你应该比我更明白师尊。” 雨越下越大,万木萧瑟。 “师明净,你就不怕他渐渐地失去所有记忆,什么好的都不再记得,你就不怕被人发现端倪吗?” 师昧蓦地眯起眼瞳。 瞳仁幽幽,似有蛇吐信滑过。 墨燃在一步一步朝他走近,心如擂鼓,嘈嘈切切,比雨更急。 “我不知你要做什么,但是,如果你非要一个人献祭,换我吧。” “你……” “我心里有恨,可以滋生。我没有太多纯粹好的回忆,哪怕渐渐缺失淡忘,也不容易被人发现。” 墨燃在极力说服着刽子手把刀刃转而架在自己的脖子上。 “我如今还什么都不行,但是师尊与伯父都说过我禀赋高,灵力足……我可以做到的。” 他细细战栗着,指甲没入掌中,却还是坚持着说了下去。 “我可以代替他,成为你想要的利刃和凶器。” “我可以代替他,成为你想造出的杀人恶魔。” “师昧。”他最后在师明净面前站定,闪电惊鸿,骤风涌起,吹得雨幕倾斜,斜打入亭。 一阵又一阵冷意。 “换我吧。” 大抵是他切中要害,又或许因为师昧原本就不确定楚晚宁是否能让八苦长恨花生效,再或者,墨燃当年表现出的灵力实在空前绝后,他结出灵核的时间甚至比天之骄子薛蒙更快,快得令人眼红。 总之,师昧几番权衡之后,最终还是那一朵即将盛开的黑色蓓蕾,打入了墨燃心底。 做完这一切,师昧就坐在石桌旁,以手支颐,目光微微出神。 他并不理解这究竟是为什么。 墨燃为什么会替楚晚宁挡下这命中一劫?以生命、灵魂、未来与尊严。 他们明明才只有那么一年不到的师徒缘分而已。 他不懂。 师昧看着黑色的花蕊从墨燃的胸口融进去,明明是那样柔软的瓣叶,却似钢针能穿透人的血肉,刺到深处去。 这过程中墨燃一直在忍,不吭声,直到花蕊犹如某种长着奇怪触手的蛊虫,一个猛子钻进他的心脏,墨燃才终于呜咽出声,跪伏在了地上。 少年在自己面前颤抖,而师昧就那样静静坐着,玉臂清辉,高高在上,看墨燃在自己面前痉挛,在自己面前呕血。 “很痛吗?” “咳咳……” 师昧饶有兴趣地,目光依旧温和:“有多痛?我从来没有给人施过这种咒术,我真的很好奇……我的好师弟,被长恨花穿心的滋味究竟是怎样的呢?” 他的目光犹如春水,一节一节,流过墨燃伏在地上的身躯,最终落在墨燃苍白的指节上。 墨燃的手指无意识扒着地面,指端都磨破了,一道一道的血印子。 “比挖心更痛吗?” 墨燃没有回答他。 痛是真的,但……却比那一年临沂城外乱葬岗上的苦痛要好太多。 比眼睁睁地看着至亲死在自己面前,要好太多。 比亲手刨开泥沙,将骨肉埋葬,要好太多。 “当初……没有保护好阿娘,现在,终于可以……可以保护好师父。” 目光涣散间,他这样喃喃着。 那些最好的回忆在一点点地淡去,那些纯洁无垢的过往在一点点地消殇,他眼前闪过那些少的可怜的美好记忆—— 某一年有人施舍给他与母亲的一碗热汤。 有个老农夫曾经愿意在雪夜里请他们进屋取暖,烤火歇息。 同样乞讨要饭的孩子,与他分享过半块捡来的肉饼。 段衣寒拉着他的手,带他走过蜻蜓飞舞的秋日长堤…… 没有恨,没有凄苦,没有不甘,没有忐忑,没有戾气。 一切都是平和的。 是最纯粹的美好。 他看到灯花下仔细绣着海棠手帕的自己,看到托腮坐在石桌前,笑着看师尊吃月饼的自己,他看到月下对酌,第一次带梨花白给师尊的自己。 这些回忆,从此都要淡忘。 再也不会记得…… 从此仇恨将会滋生,回忆里那些温柔的往事都会换了模样。 从此他心中的炽热将熄灭,再也没有火。他眼里的春水将封冻,凝结成寒冰。 从此,他将与母亲的遗言背道而驰。 段衣寒说:“报恩吧,不要记仇。” 再也做不到了。 不知是哪里来的力气,他咬牙忍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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