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4章
,有的只是冷静,还有一种与薛正雍极其相似的载物之厚。 男子抬手,接住反旋回来的玄金折扇,抬起一双青春不复的眼。 是前世的梅家兄弟……还有…… 一声惊雷裂空。 楚晚宁看着那个男人—— 另一个红尘的薛蒙!!! 第304章 他们的前生 前世的薛蒙立在疾风劲雨里,嗓音沙哑地厉害。他张了张嘴,复又合上,喉结滚了好几番,开口时却是一句再谨顺不过的:“弟子薛蒙,拜见师尊。” 简简单单八个字,无人可诉十余年。 薛蒙道完这句话,但觉人生百味尽数泛上喉舌,竟是苦不堪言,再也说不出第二句话来。 在他身后,梅含雪道:“子明,凝神。” 前世的梅家兄弟二人,相貌倒是没什么变化,只是各自眉宇之中都添了一丝稳重,灵力也远胜当初。 “知你心绪动荡,但灵流总不能跟着一起动荡啊。我刚刚瞧见青年时的你也来到这个世上了,要是这一次再打输了,你的面子就要在自己跟前丢光了。快回神。” “……” 薛蒙早已不再是当初那个莽撞无知的少年人了。他知道梅含雪说的对,所以纵使有万般不舍,他还是深吸了口气,将目光从楚晚宁身上移开,重新投在了踏仙君那边。 “你们是什么东西。”踏仙君在法阵之中极其危险地眯眼,“赶着找死?” 梅含雪一怔:“怎么回事,他好像不认识我们了。” 楚晚宁在一旁调过息来,说道:“他已经完全没了意识。现在谁都认不出来。” 薛蒙:“……” 如果说,刚刚只是瞧见楚晚宁的人,他就已经心神激荡。那么此刻他再一次听到了这熟悉的声音,这个后来只能在梦里听到的声音,薛蒙的泪水就再也忍不住,慢慢地盈满了眼眶。 已经多少年过去了? 他不敢回首张看那些岁月,他怕稍作回忆,眼泪就会没有出息地落下来。 其实光阴对他而言,过得很快也很慢,他还记得楚晚宁被俘的第一年,于死生之巅生死未卜。那时候,他一个人东奔西走,哀哀求援,但或许是因为他往日里太过气傲心高,上下修真界,竟几乎无人理他。 后来,总算盼来了义军集结,他迫切地希望能早一些救出魔窟里的故人,可是众人又嫌他莽撞自私,对其冷嘲热讽。而那时候梅含雪因兵力部署,亦不在前锋,他孤立无援,只能自己上了山去。 可山上等着他的是什么?是物是人非的死生之巅,是行将就木的踏仙帝君,还有——红莲水榭,寒潭池边,随着踏仙君死亡而渐渐湮灭的楚晚宁的尸体。 近乎十年了。 他等了十年的人,成了一具尸首。那具尸首就在他面前碎成了灰烬。 支撑他的砥柱就此消失,他只能像个无助无措的孩子,跪在纷纷扬扬的残灰里失声痛哭。 他来迟了,甚至连恩师的袖角都没有碰到。 甚至,再也听不着楚晚宁唤他一声:“薛蒙。” 再后来,事情变得更可怖。 踏仙君死而复生,师明净露出青面獠牙,他们大开杀戒,人间彻底沦为鬼域。对于薛蒙而言,昔日故友死的死,变的变,少年时埋在桂树下的一坛子杜康酒,再掘出来时,又有谁能与他同饮? 所以其实薛蒙不知道自己用了多大的力气,竟能将这十余年后的第一眼,自楚晚宁身上移开。 “这次终于没有来迟。”薛蒙道,“师尊,我来助你。” 就在这时候,另一个尘世的薛蒙也与另外两个梅家兄弟一同赶到了——虽然清楚时空生死门撕裂后或许会见到些匪夷所思的人,但陡然瞧见十多年后的自己,还是让那三个青年或多或少都是一惊。 青年薛蒙道:“你……你……?!” 而前世的薛蒙只是瞥了他一眼,那一眼里有羡艳,也有悲凉。而后他低沉地笑了一声,说道:“差点就忘了。原来,十多年前的我是这个样子。” “……” “好傻。” 青年薛蒙没头没脑被自己盖了个傻子的戳,还没反应过来,踏仙帝君的焰火球已经朝他背心击落—— 薛蒙一个侧身,他原本不想用雪凰,却在此时反射性地掣出这柄神武,勉强招架过攻势,而后踉跄后退数步。好不容易立稳了,怒喝着要朝踏仙君冲去,却被一柄蓝光流淌的佩剑拦住。 前世的梅寒雪立在他跟前,斜乜眼眸:“既然有我们在此,自是不必你们动手。” 梅含雪也笑吟吟地对十年前的自己说:“这个尘世捅的篓子,自然是这个尘世的人补上。不劳您大驾了,梅仙君风华正茂,正当盛年,若是被那苦大仇深团团包围,后半辈子与我一样过得无趣,那多不好。” 青年梅含雪:“……” 这个时候,三人困锁踏仙君的法阵忽然剧烈震颤,梅含雪停止了戏弄曾经的自己,立即转头严肃道:“不好!他的力量比之前还要强上许多!” 楚晚宁道:“他体内重新融了一颗心脏。” “!” 薛蒙倾力施法,手上经脉突出,他咬牙道:“我们能支持的时间恐怕比预料的更短——师尊,你得尽快折回去,杀了华碧楠!” 楚晚宁还未答话,青年薛蒙就问道:“杀了华碧楠?为什么是杀华碧楠,不是杀这个……这个……” 他一时也不知该称踏仙帝君为墨燃好,还是别的什么。 薛蒙看了自己一眼:“这是尸身炼成的傀儡,杀不掉的。但只要他背后的操纵者死了,他不久也会跟着灰飞烟灭。还有——”他顿了顿,勉强暂分一只手,青年薛蒙脚下立刻亮起一道火红色阵型。 “这里危险。你们还年轻,不该受此苦难。去,都回攻山大军里。” “不!我不要!你凭什么——喂!” 尽管青年薛蒙极力挣扎,却还是与梅家兄弟一样,迅速被光阵中腾出的灵力蝴蝶潮所包裹,那蝶潮携着三个年轻人,朝着前殿方向飞去,顷刻消失不见。 才刚送走这三个小家伙,就听得一声清脆的“喀!”,梅含雪变了脸色:“阵法要碎了,子明!” 薛蒙蓦地把全身灵流都朝着踏仙帝君的方向涌献出去,他浑身发颤,像是竭力勒住一头亟欲破空的恶兽,而恶兽脖子上的绳索即将绷裂。 “师尊,走——!” 不用薛蒙再说,楚晚宁跃空而起,他剑眉紧拧,望了薛蒙一眼:“我很快就回。不要受伤。” “这句该是我对师尊说的。”薛蒙咬牙道,“放心,弟子已是今非昔比,撑得住。” 他撑得住。 他在这世上撑了那么多年了,支撑早已成了习惯,习惯又支撑着他继续往前。那么多不见天日的时光都熬过来了,如今又见到了恩师,他没有理由撑不住。 楚晚宁叹息道:“这么多年留你一个人,对不起……” 君声犹在耳,人已行远去。 薛蒙的眼泪却终于淌了下来。 年近不惑的男人哭起来不好看,哪怕暴雨湍急,为他遮蔽,也遮不住他肩膀的微颤,眼眶的通红。 踏仙君在法阵中近乎狂暴,那阵光犹如天池冰裂,显出支离破碎的危痕!眼见着他就要破出重围,但这时一道红光朝他杀来,将他紧紧困缚,踏仙君被激得更怒,抬起一双血红眼眸,朝红光袭来的方向盯去—— 薛蒙对上踏仙君的双眼:“你死心吧,我不会让他再在我面前消失第二次。” 他说着,用尽十成十的灵力,脖颈青筋突突搏动,眼神坚硬如铁。 “师弟,从前皆是你胜我一筹。今日,师尊在侧,我不想让他失望,所以……你休想赢我!” 梅寒雪反应尤快,已是一惊,长眉拧蹙喝道:“子明!做什么!?” 只听轰的一声响,薛蒙身后亮起腾腾烈焰红光。他厉喝一声,双掌一推,那火光顺着法阵直朝踏仙帝君扑去,刹那间似万箭穿心,枷锁四错,将踏仙君整个人架于其中! “唔——!” 踏仙君双目眦裂,仰头闷哼,周遭的灵力狂流霎时弱去大半。他死黑的眼珠慢慢转过来,怨鬼般无声地盯着薛蒙看,嘴角有黑色的血断续滴落。 他胸口左侧,逼近心脏的部位,有个疤。 曾经是被薛蒙的龙城一剑洞穿的地方。 如今这些薛蒙凝出的法咒禁条又上百根扎进他身体里,最尖锐的一根正是从当年的位置再次穿胸而落。 空荡荡的血窟窿…… 梅含雪又惊又急:“你快停下,你这已经是在透灵核之力了,要是再这样下去,你的灵核就……” “啰嗦!”薛蒙厉声打断他。 他盯着踏仙君,昔日的师兄在盯着师弟,昔日的刺客在盯着暴君。 这对昔日的兄弟在互相盯伺对望着,多少年生死岁月一笔勾销,薛蒙脸色虽差,但眼睛里却竟又亮起了一丛属于当年凤凰儿的炽烈光华。 “我薛蒙毕生所学,皆为今日一战。” 梅含雪:“……” 这一句话音落,刹那间凤凰破云,只见得烈焰冲天!! 烈火中,仿佛得见很早很早之前,一个银蓝轻铠甲,马尾金发扣的少年郎,他吵吵嚷嚷,龇牙咧嘴地嚷道: “我要得灵山大会的第一!” “哼!神武这种东西,我迟早也会有的!有什么可稀罕!” “五十年后,不!只要三十年,我定能让死生之巅在我手里发扬光大,威震九州!” 眉眼青嫩如新芽,嗓音鲜脆如初桃,那少年人毫无顾忌,不畏天不为地不畏命运,大抒着胸中抱负。 火光几乎映透了死生之巅的半边天,多少昨日都被焚成焦灰,烧作残烬…… 万事沉淀,只剩如今的薛子明。 他目光沉炽坚定,说:“我不求功成名就,但求人如当年。” 第305章 神躯殉魔道 与此同时,死生之巅已是四面战起。冲上山巅的义军、与棋子交手的先锋、负责打开结界的卫队、奔走在乱战中的医兵……几千种法咒交织着,在这座犹如庞然黑兽的山峦上亮起星星点点的战火。 但即便如此,薛蒙这一击引发的洪流依旧抢眼,那火光势如破竹,直冲霄汉!楚晚宁在夜风中回头一看,心中恸然。他知道薛蒙已经开始燃烧灵核之力,若自己不能速战速决,薛蒙只怕会步上南宫驷的后尘。 “升龙——召来!” 他双指夹着升龙符,滴血甩出。但听得龙吟沧海,那条衔烛纸龙破雨腾空,声如钟罄。 “楚晚宁,又唤本座何事?” 楚晚宁剑眉压低,凌厉道:“去殉道之路的尽头,要快。” 衔烛纸龙那一双龙眼往烽烟四起的九州一扫,没有再多问,只道:“上来。”一人一龙刹那穿风过雨,如乘风破浪,径直朝着那条由死人铺成的殉道之路飞去。楚晚宁自九霄高空下望,连接神魔两界的那条路流淌着猩红光辉,像是动脉里的血喷涌出来,奔向未知的领域。 由于后山离魔界之门极近,受到魔族气息影响,这一处的天穹淌着绯红淡紫的火烧云,并没有被暴雨侵袭。 烛龙俯冲而落,在坠地瞬间化作一道金光回到咒符中。楚晚宁则稳稳地站在了殉道之路上,缓了口气,抬起眼—— “你来了?” 一个空幽的嗓音传来,师昧正立在道路尽头,身后是烈火喷烧的魔门。由于薛蒙与梅家兄弟暂控住了踏仙君,他周围的保护结界已经消失了。听到动静,师昧侧过半张姣好面目,眼珠侧逆,看了楚晚宁一眼。 “你可真有能耐。” 风吹着他的鬓发,师昧目光轮转,又落在了光影扭曲的魔界之门上。 “时空生死门大开,你不想着及时补上,却一心要阻我族归路……” 楚晚宁并不中计:“三大禁术曾为勾陈上宫所创,魔族气息会将其法力扩张数十成。非是我不愿让蝶骨族回乡,而是魔域一旦洞开,魔息涌入,生死门就会撕得更开。” “……”师昧沉默片刻,冷笑,“到底是骗不过你。” 楚晚宁不打算与他再多费唇舌,掌中金光暴起,眼见着天问就要劈中师昧,忽然斜刺里闪过一道人影。竟是木烟离持剑而来,生生挡住这一击! “我是不会让你动他的。”木烟离抬起剑光照亮的眼,低喝道,“他受的苦已经够多了。” 师昧:“……木姐姐……” 不知木烟离怎么做到的,在她身后,竟跟来了浩浩汤汤百余名来铺路殉道的珍珑棋子。楚晚宁见状危急,欲抢先阻止那棋子大军。可木烟离身手敏捷,闪电般拦在了他面前。 楚晚宁道:“让开!” 木烟离冷笑:“凭什么让开?修真界从不顾及美人席生死,那么美人席归乡,又何须顾及尔等性命?”她说着,剑尖一扬,迎身劈上。 于此同时,她周遭爆溅出极为可怖的白金色炎阳——这是孤注一掷,木烟离为获最强战力,也碎去了自己的灵核! 她本是神血之身,哪怕这种血脉再稀薄,自爆后也依旧有移山填海之势,短时内战力甚至竟能高过踏仙帝君。 “什么宗师大能,什么名门正道……”木烟离目光森冷决绝,“这几千年,喝人血吃人肉,你们为了得道飞升什么都做得出来!” 她剑气凌厉,楚晚宁不得不全力相抗。眼前这个女人虽然并无一滴美人席血脉,甚至还能算是神明的遥远后嗣,却豁出性命要助魔族归乡。 一时间楚晚宁白袍飘飞,木烟离金袖招展,两人在空中犹如纸鸢轻盈,却招招杀意裂空。 铮地一声兵刃碰撞,迸溅的火花中,两人相互逼视。 木烟离啐道:“碍事之人!” 楚晚宁咬牙道:“这世上……并非人人如你所言。” 纵使自长夜穿过,遍体霜寒,却仍能记得容夫人的一饭之恩,记得罗纤纤狂化之前也想着莫要害人,记得死生之巅的弟子不求分文只为扶道,记得楚洵剜心照亮归途…… 他仍能记得玉凉村乡民的灿笑,记得飞花岛主人的正良,记得南宫驷投熔龙池镇妖邪,记得李无心一把御剑载乾坤。 他仍能记得南宫长英微笑着淡去,化作金光点点,神情温和:“人间这么好,有花就够了,何必染上血。” 如今这些身影几乎都在这场灾劫中或病或死,或流离或消殇…… 甚至还有叶忘昔。 那一年轩辕阁上,是她不惜重金救了一个蝶骨孤女,给了一个素未平生的蝶骨美人席未来与自由。 “那又如何?”木烟离说,“我难道要因为那么几个人,就宽恕这个尘世的罪吗?!” 口诉深仇,剑势愈烈。 “我娘如此良善,可就因为她是蝶骨魔族,竟被我那禽兽父亲生吞活剥……她的性命难道就不是性命?” “……” “自幼以来,只有她一人疼我,将我当女儿来看待。除她之外从我爹到门派长老,还有你们这些修士,谁把我当个活生生的人对待过?”木烟离愤然道,“我身体里流着神明之血,所有人就把我当做公平之秤,让我灭绝人欲,让我修习绝念心法……凭什么?” 灵核之力已扩到极致,木烟离浑身都被神裔的白金光华所笼罩,她的灵核自爆和普通修士不同,她甚至连眼瞳和毛发都开始转为淡金色,每一击斩下,就仿佛有千钧重。 “是神裔就活该无心,是美人席就活该被吞食,千万年来都是这样……”剑身擦着剑身而过,神武相撞发出的尖锐嗡鸣几乎要撕破耳膜。 但没有什么比木烟离的眼神更锋锐了,木烟离一字一顿道:“楚宗师。你没有翻过蝶骨美人席一族的案宗吧?” “……” “那是一本人吃人的书……昔日,修士拿美人席炼药飞升,今日,美人席也不过拿你们铺路回家而已!” 轰的一声巨响,木烟离用尽毕生之力,举剑朝着楚晚宁猛劈过去。 楚晚宁蓦地掣肘喝道:“九歌,召来!” 怀沙敛,古琴现,琴声铮铮中一道刺目金光刺透霄汉,照彻整个死生之巅!楚晚宁面前撑开一张海棠飘飞的庞硕幕帐,他悬于空中,广袖猎猎,眼前是木烟离写满仇恨的一张脸。 她不是在恨他,她是恨世道不公,恨母亲惨死,恨生不能自由,恨从来囹圄将卿困。 “让他们回去。” 一击不破,她的灵力已逼到了极处,却依然没有能够毁灭楚晚宁的结界,嘴角反而有鲜血断续淌落。 她的嗓音沙哑起来,举着剑的手在颤抖。 灵核就要碎了…… 木烟离倏忽抬眼看向楚晚宁,竟轻轻说了声:“求你……” 楚晚宁在她转为浅金色的瞳眸中看到了自己的倒影。 那是谁的影子? 面目是混乱的,空洞的,扭曲的,茫然的。 残忍的。仁厚的。 “让他们回家吧……楚仙君……” 金光中的倒影蓦地消失了。 因为脑中太过混乱,楚晚宁过了一会儿才发现原来是因为木烟离用尽了所有的力量,灵核也已经碎了,她重新恢复了原来的样貌,只有一双漆黑的眼眸。望着他。 甲胄尽除,绝路无生。 她再也不能是那个冰冷高傲的神之后嗣了,此时那双眼睛就像一个再寻常不过的女性。 为自己的弟弟,为与自己种族相悖的魔族之裔,哀求着。 “让他们走吧……” 她说着,手上的剑光蓦地消失了,因为承受不了先前这样激烈的斗战,在灵流熄灭的须臾就碎成了粉末。 “求你了。” 木烟离自高空坠了下去,白金色的衣袍在身后招展如莲。 她的腰际仍绣着天音阁的法秤图腾,那代表着正义与光明的纹章在暗夜里熠熠生辉。 天音浩荡,不可有私。 天音之子,不可有情。 天音渺渺,不可渎神。 天音有怜,以敬众生。 这一段唱吟词,她从小念到大,闭着眼睛睁着眼睛都像枷锁一般困禁着她。 她自降生起,学会的第一句话既不是爹爹,也不是阿娘,而就是这唱词的开头四字,天音浩荡。 每日诵千遍万遍,跪在神明圣像前反复祝祷。 不可有私……不可有情……不可渎神……以敬众生。 她第一个有印象的诞辰日,那位毫无温情的父亲送给了她一盒捏的精致的泥人,绘着彩漆,落着金沙,锦盒一打开,眉眼弯弯都朝她笑着。 “哇——真好看!” 父亲淡淡地俯望着她:“喜欢吗?” “喜欢!”木烟离欣喜地仰起头,内心仿佛有万朵烟花绽开,“谢谢阿爹!” 那个被她称作阿爹的男人只是抬手,摸了摸她的头,然后从女孩手中将锦盒拿过—— 然后,当着她的面,砸碎在了地上。 “铿!”瓷泥落地是这样的声音。 泥人不会说话,还是眉眼弯弯,笑眯眯地看着她,只是笑痕皲裂了,面目破碎了,木烟离原地呆愣一会儿,才惊恐万分地哭了出来,想扑过去抢自己的泥娃娃。 一只绣着公秤图腾的白色鞋履踩落。 咯吱细响,毛骨悚然。 像是娃娃们的天灵盖就此碎裂…… 父亲挪开脚,女孩面前是一地支离破碎的灰屑。 明明之前,它们还排着整齐的队伍,在冲她憨态可掬地笑……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不是送给她的诞辰礼吗?她是哪里没有做对,哪里惹爹爹生气了,所以连累了这些泥塑的小生灵无辜死去。 “天音之子,不可有情。”男人在大哭的女孩面前,极尽冷漠,“喜欢就会失态。喜欢就会失公。你是天神后嗣,主宰人世正义……为父给你真正的礼物,是教会你,永远不该对任何一样东西,说出‘喜欢’二字。” 不可有私……不可有情…… 不可有私不可有情不可有私不可有情——邪咒般在她脑内撕裂!香炉出烟宝相庄严颂宏声起——天音——浩荡—— 多少长夜里她抱着脑袋近乎癫狂,她在锦被罗帐里无声地嘶叫。 找不到出路。 找不到答案…… 爹是什么?娘亲又是什么? 她曾经想去拥抱生母林夫人,可是林夫人是个疯子,拿剪子扎她,扎的她双手满是窟窿,甚至把剪子戳向她的咽喉…… 不可有私。 不可有私! 痛不欲生的暗夜里,她一个人跪在神像前,口中诵念不可渎神,心中却咒怨恨不能将这神像击碎做残渣粉末! 就这样从女孩变成少女,从少女变成女郎。 身后跟着跪了上千人,念着她早已烂熟于心刻入骨髓的唱吟词:“天音浩荡,不可有私……” 有时候如疯如魔,肩背发颤,几乎要长身而起,挥剑将天音阁所有人斩做肉泥再一死了之。 可是这个时候,耳边却又好像忽然响起了一个温和柔美的声音,很甜,很年轻。那声音在轻轻地对她唱:“芦苇高,芦苇长,隔山隔水遥相望。芦苇这边是故乡,芦苇那边是汪洋。” 她睁开眼睛,天光自神像之后洒落,斑驳照在地上。 那时候已经是天音阁主的她,怔忡望着这一地斑驳碎影,仿佛在这歌谣声里,看到了忘川芦蒿,花絮飘扬。 一个女人立在芦苇中央,朝她弯着眉眼微微笑着伸出手。 “芦苇这边是故乡……芦苇那边是汪洋……” “阿妈……”她喃喃着。 她称呼林夫人是娘亲,毕恭毕敬。只有对一个人,她才称阿妈。 那是她的继母,也是从小带大她的嬷娘。或许旁人会不明白,她为什么不恨这个女人鸠占鹊巢。可是那些人永远不会明白—— 在她黑白如栅格的生命中,只有华归夫人在的那短短数年,她有过欢笑,也有过柔情,有过温暖的怀抱,也有过甜蜜的亲情。 说来也不会有人信。 华归哄她睡觉的这一曲芦苇谣,是她人生中,除了天音浩荡之外,唯一听过的唱吟曲。 只有这一曲,镇了她一生心魔,也成了她一生心魔。 “木姐姐!!!” 耳边好像听到弟弟华碧楠在惊叫。她从来也没有听过他这么失态的声音。 但她管不了那么多了,她用最后的一丝灵气,减弱了自己落地时的势头。不过这并不是为了求生。 她咬着牙,沿着殉道之路,一步一挪,蛆虫般爬到最边沿。 然后—— 在谁都还没有来得及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凭着仅剩的气力,猛然投入了魔桥边沿! “木烟离,自愿殉道,愿尔等得偿夙愿,终能归乡。” 师昧见此状,竟是欲疯欲狂,他扑过去,可是已经迟了,木烟离最后回头看了他一眼。 这个女人一直冷冷淡淡,神情并不多,连皮肤都透着股霜雪寒气。 可是这一刻,她却朝着这个同父异母,甚至种族相斥的弟弟嫣然一笑,竟是百媚纵生。 她眉眼弯弯的,仰面倒了下去。 “姐——!!!!!!” 木烟离笑了,目光望向天穹,这个不动声色不动情绪的女人,朝着叩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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