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天已然全部黑透了。 南舟从英格尔背上爬下,示意江舫、李银航和英格尔在原地等待后,一人走向了密林深处。 饥饿也在无情蚕食他的胃,但南舟的步伐迈得很踏实。 他的脸上仍然是冷冷淡淡的,很难看出他这一路的奔忙,究竟是为了什么。 遥遥地,他听到了兄妹两人恐惧的哭声。 他站住了脚步。 哥哥揽着妹妹,蜷缩在一棵死树下,拍打着她后背的手指微微发抖。 区区一棵树投下的庞大阴影,看起来就已经足够将两个孩子吞吃殆尽。 妹妹呜咽着:“哥哥,我怕,我饿。” 哥哥亲吻了她冷汗涔涔的额头:“格蕾特,不要害怕,我们会找到回家的路的。” 妹妹哽咽着:“可你撒下的面包屑都被小鸟吃掉了。我们回不去了……” 哥哥扶着树,搀着妹妹,和她一起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不要紧。一定还有一些剩下的。我们再去找一找——” 他们怀抱着一线希望,跌跌撞撞地继续闷头向密林深处闯去。 在月光稀薄的黑夜里,谁也没想到,是一股香气率先为他们指明了方向。 是新鲜面包的甜美香气。 兄妹两人紧走几步,借着那一点微薄的月色,看清了地面上出现的一片雪白如细沙一样的面包屑。 哥哥登时燃起了希望:“格蕾特!看到了吗!是我们的面包屑!” 妹妹大喜过望之余,也有一点点的犹豫和怀疑:“是吗?我们家里剩下的面包,有这么好吗?” 哥哥来不及深想,他拉着妹妹热乎乎的小手,仔细寻找着地上的面包屑,一路向回走去。 饥饿难忍的南舟出于谨慎,还是没有动一口从最后一扇门的地窖内取来的面包。 他拿来了整整一根。 一半分给了英格尔,另一半正在他掌心,被他搓成细屑,如沙滑落。 他一路撒下面包,引导着迷途的兄妹二人走上正确的道路。 为了方便行动,他借来了李银航的手机,调亮光线。 一道异常的光团在南舟身侧浮浮沉沉。 这细微的光线自然也吸引了兄妹两人的注意。 妹妹好奇道:“那是什么呀。” “是萤火虫吗。” “是一只会发光的小鸟吗。” 哥哥提议:“我们赶上去看一看。” 但只要他们加速,那团光也会紧跟着加速。 所以他们一直没能看清为他们引路的,究竟是什么。 就在这一通带了点趣味性的你追我赶中,兄妹两人远远看到了属于家的、熟悉的灯火。 二人齐齐刹住脚步,面上浮现出了欢喜和悲哀交织的复杂神情。 他们不约而同地想到,他们究竟是为什么会在密林中迷路的。 这已经是父亲第二次试图抛弃他们了。 他们这次又回来了。 那么,难道不会有第三次吗。 这个家——没有了母亲的家——还能回去吗。 兄妹二人执手呆立、彷徨许久后,突然,一块小石子落了下来。 哒哒的细响,引起了二人的注意。 他们循声望去,借着家窗投射而出的灯光,看清了二人脚边不远处的树下,攒聚着几团暗暗的金光。 他们凑近一看,顷刻间瞠目结舌。 是金子! 好多的金子! 哥哥一屁股坐在地上,望着妹妹,小声说:“这么多……是谁丢的?” 妹妹同样紧张地小声答道:“不知道……” 对视一番,属于兄妹俩那点狡黠的小智慧,终于上了线。 哥哥说:“这是我们在森林深处捡的,是不是?” 妹妹马上接过话来:“嗯!是森林里的女巫赠给我们的,她是一个善良的好人,只会赠给她喜欢的人。” 哥哥:“我们给家里带来了财富,父亲和那个人,就没有赶我们走的理由了,是不是?” 妹妹眨巴眨巴眼睛,和哥哥一起发出了惊喜的窃笑。 他们裹起金条,满怀着对家的渴望,踏入了那片光。 而一只提着灯笼的小鸟,正坐在一片黑暗的树梢上。 目送着兄妹两人踏入家门,听到从门内传来惊喜的骚动和继母贪婪的“是在哪里发现的”的质问后,南舟脚跟一点树干,轻捷地跳落下来。 但大概是因为饿过了头,他落地时双脚一软,正要往前栽倒,一双手从旁侧伸出,准确无误地揽住了他的腰,抄抱住他的膝弯,将他稳稳当当搂在了怀里。 南舟看不清黑暗那头的人是谁。 但他知道。 他自我检讨道:“没跳好。” 江舫把他稳稳抱好:“下次努力。” 南舟挣扎了一下。 他知道,江舫现在的体力也是所剩无几了:“我能走。” 江舫的声音,在夜色里既轻且暖:“我知道。” 但他还是抱着。 南舟也不忸怩,见他不肯放,索性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窝在了他的怀里:“怎么不在河边等我?” 江舫:“我怕你走丢了,就来你的终点等你。” 南舟并没有对两个人提及自己的计划,只说了自己要在几条时间线里来回横跳几下,去办一件事。 因为这是他自己的构想,和副本游戏本身关系不大。 南舟不赞成道:“你怎么知道我会来这里呢?万一走丢了怎么办?” “不会的。” 江舫含着笑意,说:“我们两个彼此靠近的时候,只要我丢了我自己,就能找到你了。” “每一次,都是这样的。” 南舟:“?” 他听不大懂江舫的逻辑。 他只觉得,仰躺在江舫怀里,仰头看去的那片星空,很美丽。 作者有话要说: 南舟猫猫:情话没有逻辑,但是好听 第113 章(资源裙618056767/威芯:bdwp01) 脑侵(二十六) 二人结伴折回沼泽时,英格尔正努力用喙将自己翅膀上的绒毛拉平展开,努力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秃。 “你们这些玩家还是少来一点好。” 看到两人,它尖起小细嗓,不满抱怨道:“每回都要掉一片毛,这回还掉了两次。我有多少毛可以掉啊。” 南舟给它出主意:“不可以用叶子或是其他什么替代吗?” 英格尔熟练解释道:“不行。‘玩家要用掉落进沼泽里的羽毛打开第三条时间线’,这是规定。” 南舟代入自己想了想。 如果永昼镇每来一个玩家,他就要掉一把头发,那他会很难过的。 但南舟并没有。 他回想过去时,发现,除了被限制过活动地点、以及满月出现速度加快之外,他本人几乎没有被游戏系统强逼着去做某些事情。 游戏能够限制的是环境,而不是他本人。 ——《万有引力》给南舟的自由,似乎有些过火了。 甚至可以说,《万有引力》并不像是“创造”了“南舟”这个角色。 ……反而更像是“侵入”了本属于南舟的纸片世界。 南舟及时停止了思维的进一步深入。 眼下,他们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在结束这个副本后,他需要和江舫和李银航好好谈一谈。 谈论的内容包括自己的起源,也包括他们的关系,以及未来。 他们重新乘上鸟翼飞毯,和之前一样闯入了时间线层叠的涡流中。 只是这回,他们的所见与先前大有不同了。 从第四条时间线进入第三条时,南舟他们从沼泽中骤然冲出。 天色已晚。 因为沼泽距离糖果屋不很远,令人不断分泌唾液的肉香,正从糖果屋的方向嗤嗤冒出。 英格尔载着他们,一路滑翔,深入森林。 南舟好奇回望,被江舫按着脑袋rua了两把,提醒他避开迎面而来的树枝。 他们一路来到林间的时空传送点,回到了第二条时间线。 在闯入时间线分界点时,李银航深吸一口气。 她做好了重见地狱的准备。 然而,她预想中的血腥气、肉块、死尸,以及两个可能已经苏醒、小秃鹫一样满嘴血迹地啃食父亲残尸的景象,一个都没有出现。 地狱绘卷已经徐徐收起。 呈现在他们眼前的小屋,比起之前他们所见的任何一个时期,都要更宽敞、温暖、洁净。 桌子上用纱笼护着没有来得及吃完的食物。 在哔哔啵啵燃烧着炭火的暖炉旁,有一片圆形的羊绒地毯。 两个孩子相拥着在地毯上小憩。 齐腰盖在他们身上的,是一条灰色的鸭绒小毯。 地毯旁摆放的小茶几上,是一小碟烤好的曲奇饼干。 饼干不像糖果屋里出产的那样精致漂亮,曲奇的边缘还烤糊了,不少都有些焦褐色。 但味道应该不坏。 因为妹妹的嘴角还沾着一点曲奇的碎屑。 此时此刻,兄妹两人身上穿的,并不是乍富时那一身华贵高级的天鹅绒。 也不是成为糖果屋的新奴隶后得体精致的小贵族服饰。 只是一红一蓝,两件色彩朴实纯正,又足够温暖舒适的居家服罢了。 而刚刚还肚破肠流、死不瞑目的男人,正在屋前的窗外喂鸡。 细碎的鸡食在他手中的簸箩里筛出让人舒服和心安的簌簌细响。 窗外围着男人裤脚打转的小黄狗似乎是嗅到了陌生人的味道,对着窗户汪汪大叫。 男人骇了一跳,抱起小狗,喔喔地哄了两声,怕吵醒屋里刚睡着的一双儿女。 对这种软弱得像是面团、任谁都能把他搓圆捏扁的人来说,如果没有外力推动和左右,他还是会用他笨拙又迟钝的方式尽到自己的责任的。 可悲,但又无可奈何。 这时候,一只刚出生的小鸡从铁丝松动的鸡笼一角里钻了出来,迈着小短腿,飞快向屋后跑去。 父亲急忙去追。 他刚刚绕到屋后,忽的一下,一阵风将门从里整扇推开了。 壁炉里的火影被侵入的寒意惊了一下,瑟瑟摇晃起来。 冷风袭来的瞬间,哥哥一瞬惊醒,抬起头来时,一床小毛毯已经娴熟地裹上了熟睡妹妹的肩膀。 他定定看向大敞的门外。 门外已是空空如也。 但他确凿地相信,刚才,自己看到了一只小鸟的残影。 他走到门前。 月光像是青盐的碎屑,颗粒分明地洒在他的肩膀上,将通往森林深处的小路映照得雪白一片。 他喃喃道:“……是你吗。” 是那只在他们迷路时,给他们引过路的小鸟吗。 …… 骑在英格尔的翅膀上,在密林间行进时,南舟低头问道:“如果我们没能很快在最后一条世界线里拿到面包,那我们会遭遇什么?” “那你们可能出不来了。” 英格尔用一种极平静的语气说:“每一条时间线都是同步推进的。等他们苏醒了,他们会为父亲的死大哭一场,但他们还是会很饿。” “到那时候,他们就会把他们父亲的胃吃掉。” 这句话可谓提神醒脑。 还沉浸在刚才温暖居家氛围中的李银航秒速清醒。 门把手生长在男人的胃上。 一旦胃被损毁,那么,玩家就永远困在过去的时间线里了。 除非像南舟这样,尝试从源头修正《糖果屋》的悲剧,去改变世界线。 “的确有玩家这么做。” 英格尔看穿了李银航的心思。 “可是,等那些玩家发现自己的后路被断之后,时间已经太晚。留给他们的选择并不会有很多。” 南舟点点头:“第三条时间线里,从糖果屋里逃出来的兄妹两人已经中了糖果屋的食人诅咒了。” 英格尔说:“是的。所以有的玩家会孤注一掷,杀掉那对兄妹,好阻止父亲被杀的命运。” 南舟:“成功了吗?” 英格尔说:“没有。” 南舟想也是这样。 如果将南舟他们踏进糖果屋的时间视为“正常时间”,那么,“弑父”、“逃离糖果屋”、“被父亲遗弃”、“甜蜜家庭的过往”,这四条互相套叠、层层递进的时间线,就是属于兄妹二人的过往,是属于他们的幻想花园。 构成“幻想”的支柱,就是兄妹两人的存在。 如果在幻想里抹杀了兄妹,那就是自毁支柱。 杀了兄妹的玩家会被永久困在时间的碎片,不可能再逃出。 在即将回到那条最开始的时间线时,江舫再次回首,看向已经看不见的林边小木屋。 在南舟和英格尔谈论世界线问题时,他还有一个发现。 兄妹两人的继母,人不在。坟也不在。 只是,这是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 在看到南舟在树下放下给兄妹二人的金子时,他就能猜想到一个贪婪之人的必然结局。 英格尔载着他们,冲破了时间界限,破开了最后的一扇门。 本该被吊在糖果屋的兄妹二人已经不见了踪影。 糖果屋里的装潢,和南舟他们在第二条时间线里看到的差不很多。 这里,仍然属于女巫。 但已经融化腐坏了大半。 变质的奶油、腐烂的水果碎,吸饱了水分而变得柔软的糕饼,让这些糟糕的物质散发出一股奇妙的恶臭气息。 在糖果屋尚算完整的角落里,蜷缩着一具枯槁的尸身。 但只要定睛细看,就会毛骨悚然地发现,这尸身的胸口还在微微起伏。 ……大概是许久没有骗到新客人了,这位女巫已经饿成了一句皮包骷髅。 她的手边,散落着一些已经被吮吸到半透明的骨骼。 其中有一只相对比较新鲜的手骨,是属于一个成年女性的。 大概是嗅到了生人的味道,她猛然张开了蒙着厚厚阴翳的眼睛,涎笑着,用嘶哑宛如破布的声音发出邀请:“客人,要来吃一口我的糖果吗——” 英格尔飞速从她身侧掠过,巨大的翅膀照她的脸狠狠扇了一巴掌,随即有点小得意地尖鸣一声,掠过女巫身侧,直飞天际。 已经长大了一些的兄妹两人,此时正在森林中做着日常的采摘工作。 天色已晚,他们已经打算回去了。 父亲反复告诫过他们,不要走得太深,不要回去得太晚。 毕竟他们的继母就是这样失踪的。 哥哥在菌坑内发现了一只不错的松茸,俯身去摘。 妹妹捧着篮子,却遥遥看到,在百米开外的、沁绿的林影间,一道泛着白光的流影翩然而来,又翩然而逝。 她微微张大了嘴巴,许久之后,才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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