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峰峰,手里始终把玩着那只耳坠。 那是顾轻舟丢在闫家的耳坠,被峰峰捡到了,闫家所有人都知道这件事。 哪怕毒死了峰峰,顾轻舟也没有任何责任。 “原来,她从那么早就开始算计了。”七姨太越想越后怕,她的水果刀放在脖子上,割出血痕。 顾轻舟真是个可怕的人! 七姨太觉得,顾轻舟是不会心慈手软的,她今天要把自己的决定做完,不能半途而废。 “你这个贱人,枉我这么疼你,你居然敢做这种下作的事!”闫琦看到七姨太用刀了,心中早已有了主意。 这女人不死,闫琦这绿帽子就摘不了! 既然七姨太动刀了,那么闫琦就可以趁机杀了她! 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别冲动,都别冲动!”黄彪在中间维持稳定,再次重复这句话,“弟妹,你先放下刀!” 顾轻舟有一下没一下的,拍着峰峰的后背。 峰峰大概很喜欢温柔的女人,格外听话靠着顾轻舟。 七姨太已经没有回头路了。 “……老爷,是我对不起您,我贪恋蔡龙头的美貌,忘记了自己的身份!”七姨太哭道,“我那时候也是在蔡家见过他,他对我稍加温柔,我就昏头了老爷!” 蔡长亭从来没回过蔡家。 可他是蔡家的儿子,这话说出来根本不可信。 闫琦曾经是岳城分舵的堂主,蔡家什么宴会他都会带着心爱的小妾参加。七姨太得宠的时候,肯定去过蔡家无数次。 “是我陷害少夫人,想要调虎离山,偷偷把峰峰送走!”七姨太继续哭道,“对不起老爷!” 黄彪脑子里嗡了。 七姨太认了。 峰峰亲口喊蔡长亭叫“爹哋”了。 此事,还有什么转寰的余地吗?蔡长亭偷人小妾这种事,搁在洪门就是死罪一条,任何功劳都抵抗不了。 “长亭,你没话说?”黄彪总感觉事情诡异,看着七姨太声泪俱下,看着峰峰依靠着顾轻舟,看着蔡长亭气定神闲,总感觉哪里不对劲。 “我不认识七姨太,更没有儿子。”蔡长亭笑了笑。 七姨太想到:身为戏子的金晓阐若是偷了洪门堂主的女人,他死无葬身之地,峰峰也活不成。 只能拼了! 她死了,护住了峰峰和金晓阐。况且她当初杀二姨太的时候,就应该知道她可能要偿命。 如今,就当给二姨太偿命吧! “蔡龙头,我用死证明清白!”七姨太大呼,手上用力。 蔡长亭却突然拔出枪,冲七姨太的胳膊开了一枪。 枪声一响,闫琦的随从立马朝蔡长亭开枪;司慕也拔出了枪。 顾轻舟抱着峰峰,动作迅捷往沙发后面一躲,猫身藏起来。 一共开了九枪。 “全部住手!”司慕厉喝,军靴声响彻屋子,亲侍们将众人团团围住,长枪对准了所有人。 这场混乱,是蔡长亭引起的。 蔡长亭很清楚,顾轻舟在逼迫七姨太自尽。 七姨太当然不是为了清白,恰恰是为了死无对证。 只要活着,洪门的人就有机会撬开七姨太的口,七姨太也知道自己可能受不了酷刑,到时候孩子和情人都保不住,索性求个痛快。 这件事到了今天,七姨太已经半分回转的机会都没有了。 蔡长亭不知道这些,他只是敏感觉得七姨太一死,他这屎盆子就摘不掉。 他没想到,他开枪的同时,闫琦也开枪了。 “快看看!”司慕对副官们道,“看看谁受伤了。” 顾轻舟则按住了峰峰的脑袋。 她看到佣人胡嫂从侧门伸头,就招了招手,让胡嫂把峰峰抱走。 峰峰被顾轻舟捏中了后颈的穴道,现在昏昏欲睡,任由佣人抱离了现场。 顾轻舟咳了咳。 副官们让出一条路。 顾轻舟走进去,看到满地狼藉。 蔡长亭的左边肩膀中枪,闫琦的两条腿各中一枪,而旁边的七姨太,额头正中了一枚子弹。 这是闫琦亲自打的。 “蔡长亭急了。”顾轻舟看到这里,就知道蔡长亭在急促中,办了件糊涂事,不免看了他一眼。 原来没有人是神仙,每个人都有失态而糊涂的时候。 蔡长亭也有。 虽然明知道后果,蔡长亭还是做了。 蔡长亭开枪了,给了闫琦杀人的机会,现在七姨太死了。 黄彪高大粗壮,稳稳站起来看着这一幕幕,道:“司少帅,借您的人一用,将这几位全部押解到上海,我们龙头会感激您的!” 司慕颔首:“可以!” 说罢,他冲亲侍们使了个眼色。 亲侍就冲上来,把蔡长亭、闫琦全部押住,又派人去请了军医,给他们取出子弹,然后将七姨太的尸体用军中的裹尸袋包了,抬上了回上海的专列。 同时,黄彪亲自抱走了峰峰。 临走的时候,蔡长亭看了眼顾轻舟,他转眸微笑了下。 “顾轻舟,你很好。”蔡长亭道。 司慕微怒,往前站了一步,挡在顾轻舟面前。 蔡长亭继续道:“你以为这样就能扳倒我?” “蔡龙头,但愿你能逢凶化吉!”顾轻舟微笑。 帮规摆在那里,黄副龙头是人证和峰峰是人证,七姨太已死,蔡长亭再也没有活路了。 他淫人小妾,这是受万刀诛灭的。 军政府的人,亲自押送。 顾轻舟站在门口,目送他们离开。 司慕和她一起站在茫茫夜色里。 “怎么了?”司慕问她。 顾轻舟道:“不知道为什么,蔡长亭这样镇定,也许这次还是白忙一场……” “镇定?”司慕嗤之以鼻,“他镇定就不会开枪了,我看他是装腔作势。” 顾轻舟想到,蔡长亭一次次对军政府出手,也从来没有抱过必胜的信念,他每次也是顾轻舟今天设下这样狠毒的局,然而失败之后,他从不气馁。 所以,顾轻舟告诉自己:“哪怕让他翻身了,也没必要气馁。那可是蔡长亭,我的敌人又不全是草包。” 假如要翻身的话,蔡长亭会怎么翻身呢? 七姨太的情人金晓阐和母亲弟弟全在顾轻舟手里,蔡长亭是绝对找不到他们的。 顾轻舟略有所思,站了良久,直到汽车消失在视线里,这才转身回去。 回去之后,顾轻舟就给那只猫针灸。 良久,黑猫慢悠悠醒过来。 其实,顾轻舟根本没有给猫吃宝石耳坠。她虚晃了下,耳坠子就被她藏到了袖底,猫儿是被她弄晕的。 “这猫真可爱,我可以养它吗?”顾轻舟问司慕。 司慕道:“这是堂妹的,你若是想养的话,只怕要重新去买,这只不行。” 顾轻舟略微失望。 她很喜欢这只温顺的黑猫。 司慕在旁边道:“白猫更可爱,我看到过眼睛是宝蓝色的白猫。” 顾轻舟却摇摇头。 “我乳娘说,从前宫里的妃子们都喜欢养黑猫,因为黑猫就是玄猫,玄猫辟邪。”顾轻舟笑道。 “你乳娘怎么知道?”司慕不以为然,她觉得顾轻舟的乳娘乱说。 顾轻舟道:“我也不知道,她听人说的吧。” 提到乳娘,顾轻舟情绪微落。 第469章 蔡长亭的死 司慕借来的这只黑猫,很快就还给了堂妹。 顾轻舟略感不舍。不过,她已经养了木兰和暮山,暂时也没有做好养其他宠物的准备。 喜欢是很简单的感情,而豢养却是责任,比喜欢更深刻,顾轻舟对那只猫还没有这等感情。 上海那边有顾轻舟的眼线,不时给顾轻舟传递消息。 “……洪门开了堂会。”顾轻舟的眼线这样说。 四个小时之后,探子再给顾轻舟打电话:“蔡长亭请了两位证人,说可以证明孩子不是他的,可他没办法证明五年前他没回过岳城。” 六个小时之后,探子回禀说:“少夫人,闫堂主拿了证据,证明蔡长亭就是奸夫。” 闫琦现在是铁了心要弄死蔡长亭的。 既然机会这么好,闫琦只怕要伪造更多的证据来让蔡长亭伏诛。 中间,探子没有再打电话。 洪门的人不眠不休审问了十四个小时。 最终,所有的证据都指向了蔡长亭。 “少夫人,定罪了,蔡长亭违反帮规第一条,受万刀诛灭。”探子最终道,声音里有点喜悦。 顾轻舟却微愣:“真的?” 她倒是没想到,还以为蔡长亭会再次翻身的,她一直在等的是蔡长亭如何漂亮的反败为胜。 这件事,顾轻舟是经过了周密的计划,若是其他人,她能自信一击即中。可蔡长亭的诡异,让顾轻舟不敢妄下决断,可能也是不想失败之后失望吧。 却没想到,洪门最后真的判了他的罪行。 “是真的,少夫人,洪门开了祭坛祭祀,明天下午执行帮规。”探子道。 顾轻舟略微颔首。 她独坐沙发,将整件事串起来想了一遍。 顾轻舟原本就是要杀死闫琦的七姨太的。 七姨太为了遮掩自己的恶行,不止是杀死了闫琦的二姨太。在杀死二姨太之前,她还杀了两名女佣。 这些人,她们也是别人的母亲。 所以对七姨太,顾轻舟没存什么留情之念,亦无同情之心。 顾轻舟不是道德的审判者,她只是觉得七姨太罪有应得。 七姨太是顾轻舟最重要的一颗棋子。 顾轻舟利用司慕的潘姨太去上海,就是想利用潘姨太去激化军政府和闫琦的矛盾。 这件事,还非得潘姨太去做。第一是潘姨太爱显摆,能在舞厅那等地方摆开架子,让闫琦更相信。顾轻舟去了,只怕做不来,她天生不擅长这种。 第二是潘姨太跟闫琦有点远方的亲故,闫琦将潘姨太视为小辈,在潘姨太面前更敢放肆,拿出长辈的威严。在顾轻舟面前,闫琦大概是不敢如此嚣张,矛盾也不会激化。 第三,七姨太也是姨太太,跟潘姨太结交更方便。若是顾轻舟单独去上海,她是不敢来招惹顾轻舟的,顾轻舟更不会应七姨太的邀请去闫家。 至于顾轻舟去买房子,其实是带着张太太去了趟贝霞路,见到了金晓阐。 顾轻舟的情报只知道金晓阐和闫琦的七姨太有染。当顾轻舟知晓这个情报时,就计划将屎盆子扣在蔡长亭身上。 张太太是洪门龙头的妻子,顾轻舟是军政府的少夫人。这两重身份,会让金晓阐知道厉害。 而且,顾轻舟表现得特别仰慕金晓阐,似乎到了迷恋的地步。 等顾轻舟和张太太离开,顾轻舟的副官就去了趟金晓阐的院子,借口说顾轻舟给金晓阐送礼物。 金晓阐想着对方位高权重,又是洪门张龙头家的朋友,不敢拒绝,就收下了。 “张太太的朋友,又是岳城军政府的,以后她能提携我的话,只怕我在青帮能更上一层楼。” 若顾轻舟单独去,金晓阐不认识她,只怕不肯见,见了也未必会相信她。 这一步中,张太太起到了很关键的作用,后来顾轻舟也实话告诉了张太太。 张太太没有生气。 接下来的那几天,顾轻舟时常派副官去送礼。 金晓阐想着顾轻舟每次送的礼物都贵重极了,肯定是爱慕他。不管是对追求者,还是对重礼,金晓阐都放松了警惕。 故而最后一次送礼的时候,顾轻舟的副官在没有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被金晓阐的佣人热情请进了门,然后副官们将所有佣人绑起来关到地下室,又把金晓阐打晕扛走。 顾轻舟的副官是抬着箱子去送礼的,走的时候再抬着箱子出来,左邻右舍看到了只会说:“又来给金老板送礼了!” 没人想到,那礼就是金老板自己。 抓到了金晓阐,副官们还没有进行逼供,他就全部交代了。 如何跟七姨太碰头,如何离开,金晓阐说得一清二楚。 “是个软脚虾,什么都说了。”副官这样回禀顾轻舟的。 金晓阐被抓了,顾轻舟的副官们也知道七姨太会如何送自己母亲、弟弟和儿子离开,故而去邮轮上抓。 为此,顾轻舟特意找了个人假扮蔡长亭。 峰峰特别爱吃蜂蜜枣糕,顾轻舟让一个人剪了蔡长亭一样的头发,穿了通体黑衣,然后用了点玫瑰清香,对峰峰说:“你叫爹哋,我就给你蜂蜜枣糕吃。” 峰峰被顾轻舟抓住之后就饿了大半日,又哭又闹的,除非叫爹哋,否则就没东西吃。 于是,他就记下了蔡长亭。 峰峰才四岁,又哭得泪眼迷蒙,根本记不清对方的长相,只记得黑衣和大概轮廓。 而且,顾轻舟换了四个人,全是蔡长亭一样的打扮,反复去找峰峰。 峰峰说对了,就可以吃一口;说错了,立马就要饿肚子了。 小孩子只对食物感兴趣。 在反复的刺激下,峰峰对蔡长亭的脸都不太在意了,毕竟是四个不同长相的人,他早已糊涂了。可他记住这黑衣,身上有同样味道的,就是爹哋了。 一看到蔡长亭,虽然长相又变了点,峰峰却咬定那是他爹哋,态度没有半分迟疑。 峰峰只认衣裳不认人,而洪门其他人会觉得:“小孩子是不会撒谎的。” 七姨太死无对证,黄彪副龙头亲耳听到了七姨太临终遗言,说她就是跟蔡长亭生了峰峰,而峰峰很坚持蔡长亭就是他爹哋。 这些都是实证,铁证如山! 洪门后来的审问过程中,蔡长亭肯定也发现了不对劲,他脱了衣裳。 只是蔡长亭很漂亮,峰峰对极其漂亮的人印象深刻。 他最后见到的爹哋是蔡长亭,甚至记住了他的长相。于是,当蔡长亭更衣之后,峰峰仍然肯定他就是自己爹哋。 这下子,蔡长亭再也没办法翻身了。 至于顾轻舟用潘姨太去刺激闫琦,就是想让闫琦的七姨太利用顾轻舟。 七姨太果然上当。 人被引到了岳城,顾轻舟才有机会让所有人说出顾轻舟想要他们说的话。 现在尘埃落定,顾轻舟给张太太打了个电话:“事情如何了?” 张太太道:“原本呢,龙头也觉得孩子的话不可信,七姨太又死了。不成想,有人拿出一张照片,居然是蔡长亭抱着峰峰上邮轮的。” 这张照片,是张太太派人去伪造的,她送给了顾轻舟。 顾轻舟为何害怕伪造证据?因为伪造的东西,全部有迹可循。 她需要一个证据,也需要张家还给她人情。 故而她让一个背影酷似长亭的副官,穿着长亭一样的黑布衣裳,抱着峰峰去码头,然后让张太太去弄照片。 照片很迷糊,是远景,只能看到峰峰含笑的小脸。 拿到这张照片时,张龙头和洪门其他人都怀疑过,背影像长亭的男人是不是蔡长亭。 最后,他们没有找到其他破绽。 当然,也没什么破绽,张太太处理好了一切。 若真的出现意外,张太太会弥补上去,这是张太太报答顾轻舟的。结果很顺利,没有半点疑点。 “……铁证如山,他要受万刀诛灭。”张太太道。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张太太又道,“轻舟,咱们这算是彻底成了陌生人,还是彻底成了至交挚友?我希望是后者,你呢?” 张太太想知道,顾轻舟是如何看待她的。 那照片,是当张太太还了她救张辛眉的恩情,从此再无瓜葛;还是当张太太为了朋友两肋插刀,从此感情更深一层? “阿姐,我当然也希望是后者了。”顾轻舟很喜欢张太太,闻言心中一暖,“谢谢阿姐。” 电话里很多话不能说,张太太道:“改日我带辛眉去看你,他可想念你了,还念叨着给你送首饰。” 顾轻舟失笑,眼中却有点温热。 挂了电话之后,顾轻舟恨不能亲自去上海观刑。 可一旦去了,只怕顾轻舟勉强洗脱的嫌疑,要添上一层。 顾轻舟不太敢去了。 她留在岳城,一夜未睡。 司慕也在城里,没有去驻地。 他跟顾轻舟坐在沙发里聊天。 “……这么快就要死了?”司慕也有点意外。 顾轻舟的计策毒辣,也把蔡长亭翻身的路全部堵死,一般人上了当都不可能逃脱。 司慕也想过,假如是他落到这样的陷阱里,他只有死路一条,是没办法自救的。七姨太已经死了,峰峰是小孩子,蔡长亭的罪证就那么实实在在。 可蔡长亭那天的镇定自若,总是让司慕不安心。 “是啊,这么快?”顾轻舟略微感叹,毫无睡意。 第470章 会做饭的男人 顾轻舟和司慕这晚都无法成眠,他们俩谈论了很久,甚至猜测明天可能有的变故。 顾轻舟的敏锐,让她不安心。 蔡长亭曾经在日本多年,为人也阴阳怪气的,难道他真的没有其他门路了? “我已经安排了人,应对变故。”顾轻舟道。 她这次连张家的人情都抛出去了,就是要置蔡长亭于死地。 蔡长亭每次对付他们,也是这样的狠辣,顾轻舟不想再留他。 “但愿不会发生变故。”司慕道。 两个人又喝了点酒,直到凌晨才上楼睡觉。 顾轻舟不是洪门的人。 洪门行家法,很忌讳外人去看。 只是很多人都在关注这件事,包括顾轻舟的探子。 第二天一整天,顾轻舟都在等蔡长亭被诛的后续消息。 黄昏的时候,瑰丽的晚霞铺陈在院子里,将满园的绿树繁花都披上了橘红色的霞衣。 顾轻舟端着一只骨瓷描金色玫瑰的杯子,依靠着门框喝水,默默想着心事。 这时候,电话响了。 “少夫人,结束了,长亭被洪门依照门规处死了。”探子道。 顾轻舟惊讶。 就这样? 哪怕到了临刑前,也没有任何的反转?蔡长亭死了,被洪门用家规处死。顾轻舟既处理掉了一个劲敌,又没有惹恼洪门,结下仇怨。 其实,那天混乱中顾轻舟可以叫司慕打死蔡长亭的。 只是,人死在司家的话,洪门可能会把蔡长亭的罪行放一放,反过来深究顾轻舟杀了洪门分舵龙头的仇,顾轻舟得不偿失。 “难道我一直高估了蔡长亭?”顾轻舟诧异。她后面还有很多手段没有施展,等着蔡长亭折腾的时候再让他万劫不复。 他这么快就死了吗? “真的死了?”顾轻舟问。 “是。”探子肯定道。 顾轻舟颔首:“行,你们再多留几天,有什么蛛丝马迹都告诉我。” 对方道是,挂了电话。 顾轻舟则捏住电话,沉吟良久。 她自然知道自己的计划很顺利,也知道自己的心智不至于输给蔡长亭,可蔡长亭从头到尾的表现,都不如顾轻舟的意。 如今,他还死了…… “怎么了?”司慕回来,屋子里没有开灯,黄昏时光线暗淡,就看到顾轻舟捏着电话发呆。 他问怎么了,顾轻舟没回答。 “轻舟?”司慕又喊了声。 顾轻舟回神般,将电话放下去,转眸对司慕道:“蔡长亭真是被洪门万刀诛杀了。” 司慕也微愣,然后笑道:“你这个计划很好!” 在司慕心中,顾轻舟在智谋这方面无人能及。就连老谋深算的政客,也会败在顾轻舟的手下。 蔡长亭的失败,在情理之中。 司慕甚至觉得,顾轻舟的确是一直在高估蔡长亭。 蔡长亭能有多厉害? 一次次的交锋,蔡长亭那些计划,每一次都是失败而告终,司慕觉得他死了才正常,不死就妖孽了。 想到这里,司慕回眸看了眼顾轻舟。 光线很暗淡,顾轻舟的眉眼被笼罩了一层朦胧,只感觉她的面容越发精致妖娆,似个妖精。 真正多智近妖的人,是顾轻舟! “他居然真的死了。”顾轻舟则很感叹,“没想到……” 顾轻舟对付蔡长亭,就像蔡长亭对付他们一样,都是一次次的挑衅打击,没想过一击即中。 她还以为,最后肯定要用两败俱伤的法子,才能收拾了蔡长亭。 谁能想到这么快,如此顺利? “死了就是死了。”司慕道,“别多想了。” 说罢,司慕转身去开灯了。 顾轻舟的探子留在上海打听了三天,的确是得到了蔡长亭去世的消息。这个消息,顾轻舟也通过张太太证实了。 第四天,蔡公馆再次关门上锁,驱散佣人。 蔡长亭在整个江南都算是有点名气的,岳城也是一样,毕竟他漂亮得倾国倾城。 等众人知道他违反了帮规被处理,所有人都震惊。 “蔡龙头吗?他到岳城都没有半年!” “犯了什么帮规,要处死他啊?难道他要杀害张龙头?” “可惜了,他那么漂亮的脸,这世间罕见,再也找不到那么漂亮的人了!” 说什么的都有。 岳城似炸开了窝。 就连霍钺都打电话给顾轻舟,问她可知道此事。 顾轻舟笑:“霍爷,您的消息比我更加灵通,怎么来问我?” 霍钺笑。 “见面谈吧轻舟,我还听到一个后续的消息,你只怕也有点兴趣。”霍钺道,声音沉稳而温柔。 后续? 顾轻舟怀疑蔡长亭没死。 她利用军政府的资源,筹备了自己的情报系统。只是一切初建,消息来源稳妥可靠,但面太窄了。 很多事,顾轻舟查不到,霍钺这等手眼通天的人物,他肯定很清楚。 “那我去贵府吧,好几天没见阿静了。”顾轻舟笑道。 霍钺却犹豫了下。 “要不,你来烟馆吧,阿静出门了,她还没跟你说?”霍钺问。 颜洛水的大婚之后,顾轻舟就去了上海,一连住了数日,哪里知道霍拢静的动向。 “没告诉我,那个没良心的小丫头。”顾轻舟故意嗔怒。 霍钺笑,声音依旧那么温柔慈祥。 在家里也无聊,而且想着蔡长亭这件事,顾轻舟心思不宁,她便起身去了霍钺的烟馆。 也是她常去的那家。 “是不是有蔡长亭的消息?”顾轻舟问。 霍钺笑道:“不是。” 他知道顾轻舟很想弄清楚蔡长亭的底细,甚至不相信蔡长亭死了。 霍钺也试图去查过。 正如外人永远不可能知道顾轻舟跟过司行霈,蔡长亭的过往也很难查。 有更强大的势力在保护蔡长亭,就如同司行霈对顾轻舟的保护。 “……他可能有日本军方的背景。”霍钺最终道,“这个是我猜测的。” 顾轻舟拧眉。 沉吟良久,她才问霍钺:“你说有要紧事跟我说,什么事?” 霍钺就笑了笑,端起茶喝了一口:“洪门很快会派新的龙头到岳城来,蔡长亭帮洪门建好了三个码头,洪门想继续发展岳城的势力。” 顾轻舟眸光微敛:“不会是派闫琦来吧?” 霍钺意味深长笑了。 顾轻舟愕然。 旋即顾轻舟又想到,张龙头只怕猜到了什么。顾轻舟是张辛眉的救命恩人,张家要还顾轻舟这个人情,张龙头猜到什么也不会说。 没有把柄,张龙头不会找顾轻舟的麻烦。 可顾轻舟在他眼皮子底下耍花腔,而且和张太太合谋,让张龙头不快,决定恶心恶心她,就把闫琦派到了岳城。 “正是他。”霍钺笑道,“他原本就是岳城分舵的,如今在上海声誉受损,常惦念着岳城分舵,张龙头就索性让他来了。” 顾轻舟无奈摇摇头。 霍钺看着她,深邃的眸光有涟漪一闪而过,然后归于无边的安静,笑起来的时候眼睛微弯,很是温柔斯文的一个人。 “我倒是觉得,张龙头放弃了闫琦此人。”霍钺笑道,“假如他不想闫琦死,应该让他离你远远的。” 闫琦的性格暴躁,这件事之后,他肯定连顾轻舟也记恨上了。 他一定会对付顾轻舟。 然而,张龙头又很清楚顾轻舟的能耐,就连他的王牌帮手蔡长亭不也被顾轻舟拿下了吗? 让闫琦来,除了恶心顾轻舟,就是借顾轻舟的手处理掉闫琦。 顾轻舟再次摇头笑:“这个张龙头,一点亏也不肯吃。” 霍钺对张庚还是很敬佩的。 说起张庚,那是个跟司行霈性情相差无几的人。 霍钺也就点明了:“张龙头年轻时,就跟司行霈差不多。” “……他要不是年轻时那么恣意妄为,树敌无数,何至于九个儿子如今只剩下一废一幼?”霍钺略有所指,“像他们这种人啊……” 他在告诉顾轻舟,司行霈也是这样树敌的。 顾轻舟可以不顾一切跟司行霈,敌人却不会放过司行霈的。 那么,将来顾轻舟能承受不厌其烦的丧子之痛吗? 顾轻舟的脸,身不由己白了起来。 屋子里略微沉默。 “轻舟?”霍钺倏然放轻了声音,低低喊了她一声。 顾轻舟应道:“怎么了?” “我有时候会想,你的未来会是什么样子。”霍钺道,眼神却越发深邃,似深不见底的古井,“什么样子的男人,可以和你共度一生。” 顾轻舟没想过。 可司行霈想过。 司行霈曾经说:“等江南江北统一了,天下太平,我们去苏州置办一所宅子,你弹琴给我听,我煮饭给你吃。” 顾轻舟最近时常会想起这段话。 就好像远去的灯塔,在没有司行霈的日子里,一直照亮她的路。 “会做饭。”顾轻舟道。 霍钺微愣。 他大概是没想到顾轻舟会回答。 顾轻舟却说了起来:“他做饭给我吃。” “这就够了?”霍钺深深望着她。 “吃饭就能活着啊。有他有饭,就是生活。”顾轻舟道。 霍钺一下子就愣住。 这句话,简直把一切都概括进去了。 有了那个人,顾轻舟只需要操心一日三餐吃什么,这种生活是何等的悠闲快乐?所以,有他有饭就够了。 她知道他在哪里,她知道走向他的路。 霍钺这时候才发现:顾轻舟比谁都通透,她知道自己要什么,只是外人永远无法明白她想要什么。 第471章 釜底抽薪的司行霈 顾轻舟跟霍钺见面,明明谈正事,最后不知怎么就扯到了感情上。 她转移话题,问起霍拢静和颜一源的婚期:“您和我义父谈过吗?什么时候给他们筹备婚礼?” 上次见面,颜新侬是主动问过此事的。 霍钺原本打算今年的,可最近遇到了一点事,阿静心情不太稳定。 “快了,年底吧,再不济明年年初。”霍钺笑道。 笑容很浅。 顾轻舟看着他,突然很担心问:“阿静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事?她怎么了?” 霍钺一愣。 “没有。”霍钺笑道,“她就是回了趟老家,过些日子就回来。” 顾轻舟眸光中带着怀疑。 可霍钺不松口,顾轻舟什么也问不出来,只得作罢。 眼瞧着到了中午,霍钺说要请顾轻舟吃饭,顾轻舟笑道:“下次吧,等阿静回来。霍爷,我先回去了。” 顾轻舟要去趟药铺。 她把秘方给了何梦德之后,药铺的生意一日日好起来。 顾轻舟已经买下了平安西街八成的房子。 很多铺子还是做从前的买卖,也是那些掌柜和管事,可背后做主的人都变了。他们明面上维持稳定,背后已经是顾轻舟的情报站。 街尾那家茶馆,就是情报交流的地方。 再比如何家隔壁的干果铺子,掌柜因身体不适而回老家了,顾轻舟就让何梦德盘下来,临时成立了学堂。 顾轻舟打算广收徒弟,让中医中药在此前恶劣的大环境下立足。 “霍爷,我先走了。”顾轻舟在烟馆门口跟霍钺告辞。 她上了自己的汽车。 自从上次那个司机自报是司行霈的人之后,顾轻舟和司慕又换了一批人,将可疑的佣人辞退,可疑的副官送回驻地。 如今充当保镖又充当司机的,是顾轻舟亲手挑选的唐副官。 唐副官叫唐平,今年不过二十三岁,却生了张三十五六岁的脸。人天生的老相,性格也格外沉稳。 他没有真正中年人那等深沉,也没有小年轻人的冒失,很投顾轻舟这种少年老成人的脾气。 上车之后,顾轻舟阖眼假寐,不过几分钟,唐副官低声:“少夫人,您坐稳了!” 顾轻舟微讶:“怎么了?” 说罢,她也端正了身子,甚至拉住了车门上方的把手。 唐副官道:“没什么大事,有人跟踪咱们,您别回头。” 顾轻舟哦了声。 她心中微动,一些不该有的念头浮上心头。 唐副官将车子稳稳开了出去,直到下一个转角,他突然加快了车速,车子似箭般往小胡同里钻。 小胡同里,有不少人在走动,一时间汽车开进来,鸡飞狗跳的。 唐副官的车技好,没有撞到任何人和东西,稳稳的绕过胡同,从另一个胡同口出来,就是海堤了。 “甩掉了,少夫人。”唐副官有点高兴。 “小心!”顾轻舟疾呼。 唐副官这才发现,一辆汽车竟然横卧在他的面前。他急忙踩刹车,这才没有撞上去。 顾轻舟身不由己往前倾,等她抬起头时,前面那辆技高人胆大的汽车上,下来一个高大的男人。 是司行霈。 海风吹在他脸上,他迎着阳光走过来,笑容干净明媚。 眸子似宝石般,熠熠生辉。 一走过来,他就把副官唐平给拽了下来:“混账东西,你这是开车还是耍杂技?出事了你赔得起吗?来人,把他给我拉下去毙了!” 唐平的沉稳这时候就表现出来了。 他没有慌乱,也没有说话。 他知道,自己是二少帅府的人,大少帅再有威望也不敢拿他如何。 果然,就听到少夫人声音低沉:“够了!” 司行霈松开了唐平,走到了顾轻舟身边。 跟着他的副官们,把唐平给拽下去,让他走到后头去蹲下。 顾轻舟蹙眉。 司行霈打开了车门,将顾轻舟抱了起来,非常快。 他动作大开大合,把顾轻舟挽着的低髻弄散,发网掉落,一头似青稠般的长发在她身后舒展。 迎风摇曳的长发,几乎迷住了司行霈的眼睛。 他痴痴看着自己的女人。 就在他抱住顾轻舟时,顾轻舟不声不响将枪抵住了他的颈,托起了他的下巴。 司行霈头微扬,唇角眉梢全是笑意:“轻舟,乖!” “放开我!”顾轻舟冷漠道。 司行霈根本不会听她的威胁,若是她能开枪,早在他抱起她的时候就开了。 他不由分说把顾轻舟塞到了自己的汽车里。 汽车火速掉头。 顾轻舟的副官想要来看时,却见司行霈的车子拐入之前的胡同,消失在视线里。 “看什么看,挖掉你的狗眼。”司行霈的副官邓高踢了下唐平的屁股,“好小子,如今得势了嘛。” 唐平气不平,转身也想打邓高,却被其他副官按住。 这些人里,有从前的旧友。 故而是一半戏弄一半叙旧,就打了起来。 顾轻舟上车之后,枪一直对准了司行霈的脑袋。 司行霈也恼了:“要么开一枪,要么收起来!这么举着,手不酸吗?” 然后又道,“来,我给你揉揉胳膊!” 他的注意力总是很奇怪。 顾轻舟悻悻,将枪放下来。 她的态度很冷淡,道:“你这算绑架,今天就别想出岳城了!” 司行霈笑,完全不把这点威胁放在眼里。 他看得出来,和前几次见面相比,顾轻舟从直接开枪射击,变成了冷漠相对。 顾轻舟若想他死,那天就会任由刺客杀了他,而不是奋不顾身扑到他怀里。 千钧一发的感情,是骗不了人的。 司行霈是最通透的人,他知道他的轻舟已经从最初的情绪里走出来。那时候的她,大概是想跟司行霈同归于尽。 现在她想活着。 只要她自己还愿意活着,她就不会想让司行霈死。 司行霈现在是她唯一的支柱了。 司行霈的行为,也变得肆无忌惮起来。 “那我不走了!”司行霈笑道,“到时候你可别赶我走啊。” 顾轻舟没有说话,将头偏向了车窗外。 “你最好送我回家。”顾轻舟道,“你还记得上次怎么答应司慕的吗?” 他答应暂时不给他们俩添堵。 司行霈却道:“答应什么了?我不记得了。” 司行霈最擅长趋利避害,什么承诺在利益之下都是狗屁,除了给顾轻舟的。 他不是个好人,他只是想把最好的都给顾轻舟而已。 “出尔反尔,小人!”顾轻舟咬牙。 司行霈道:“我没有违背誓言。” 顾轻舟眸光如寒霜。 “……我说你们还是夫妻的话,我不给司慕戴绿帽子。但是,你们俩现在还是夫妻吗?”司行霈笑问。 顾轻舟不解:“你什么意思?” “也许,你们俩已经离婚了,你还不知道呢?”司行霈故弄玄虚。 电光火石间,顾轻舟想起了一个人:司芳菲。 上次司芳菲到了岳城,来得目的不明确,而且问话也很奇怪。 司芳菲问顾轻舟:二嫂,你们有没有丢什么东西? 顾轻舟再次听到司行霈的话,恍然大悟。 “你叫人偷了司慕的私章?”顾轻舟肃然看着司行霈,“你在南京给我们俩办了离婚书,是不是?” 司行霈笑:“你脑子这么好使,怎么不提早去办?” “你疯了!”顾轻舟厉喝,“阿爸会知道,你想让司家丢尽颜面吗?况且,我们的婚书是岳城办的,跟南京无关,你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顾轻舟在这个瞬间,想到了很多。 她想到在南京根基还不稳的司督军,她想到自己和司慕假婚姻中的利益,她想到目前的处境。 顾轻舟头皮都麻了。 现在这个世道,法律是今天变、明天变的,而且各地军政府都有自己的法律。 南京的离婚手续很简单,男方写了离婚书,盖上自己的私章,然后双方签名,政府盖上公文,婚姻就解除了。 这算是前清休书的演变,只是多了一道程序:需要女方的签名。 这一点微小的变化,却从根本上改变了女性的地位。 司行霈手下能人无数,擅长书法和模仿的不乏其人。只要弄到司慕的私章,他就能写了离婚书。 怪不得他上次那么慷慨,答应司慕在他和顾轻舟婚姻期间不再找麻烦。 他根本没打算放任他们俩在一起多久。 司行霈知道,顾轻舟陷入这段畸形的婚姻里是毫无意义的。 司慕能给顾轻舟的,司行霈全部可以! 他看似是报答司慕,实则直接釜底抽薪。 在司行霈遇到危险时,顾轻舟奋不顾身扑向他,就等于告诉了司行霈,她是愿意跟他的。 顾轻舟的脸全部冷了下去:“我和司慕的婚书是岳城政府公章,跟南京无关。哪怕离婚,也要通知父母,盖了岳城的公章。你不管怎么做,我们也绝不承认。” 司行霈笑笑,笑得很随意。 “轻舟,你同意不同意有什么关系,法律就是法律啊!”司行霈懒懒道。 突然他一踩刹车,车子猛然停下来。 顾轻舟再次身不由己往前倾时,司行霈一把将她的脑袋扳过来,狠狠吻住了她的唇。 第472章 被离婚的顾轻舟 司行霈吻顾轻舟,甚至用牙轻咬她的唇。 他格外的用力,一把将她抱过来坐到了自己腿上。 顾轻舟这时候才想起,上次他在自己别馆里吻她,却是那么轻柔。 司行霈是什么性格,顾轻舟最清楚,他没有道德、没有底线。他这边答应了司慕不羞辱他,那边就干脆帮他们离婚了。 然而他之前小心翼翼吻顾轻舟,说明他在考虑顾轻舟的感受。 在前几年,顾轻舟在他面前一次次说过,他们是不道德的。 他的轻舟在意,他就不得不在意。 如今,顾轻舟身上“司慕妻子”的外衣被他剥去,他的思念喷薄而出。思念是苦涩又炙热的,能化为灼热的岩浆,将他们全部吞没。 他用力,他知道自己吻在她唇上的每一下都是理所当然,故而格外使劲。 她仍是他的,终究是他的! “轻舟!”他的手,早已沿着她的衣襟滑了进去。 他吻到了她的眼泪。 眼泪咸苦,却是他吻过最多的。从前吻她,她哪一次高兴?每次都要哭很久。 司行霈甚至变态得觉得,这才是她,才是熟悉的滋味。 他丝毫没有放松,而是步步紧逼,想要把她逼到无路可退的地步。 忘情之际,司行霈脑袋中懵了下。 他的手逐渐无力。 顾轻舟在他的脖子里,插了两根银针,将他放倒了。 她知道司行霈的警惕,她甚至在等待和寻找。 第一次! 自从师父和乳娘出事以来,她第一次找到了司行霈最放松的时刻,很顺利将他弄倒。 手边有枪,又有银针,想要他被打成筛子死得惨烈,还是想要他被银针入体死得悄无声息? 都可以! 顾轻舟的眼泪,却再次涌了上来,视线中模糊了。 在那模糊的视线中,司行霈已经坐了起来。 “……还是舍不得?”司行霈问她。 其实,他的晕眩只有短短几秒钟,却愣是装了一分钟。 这一分钟里,他看到顾轻舟连尝试都没有,只是默默掉眼泪。 他的心全软了! 她真可怜,如今只剩下他了,他却要逼迫她! 司行霈再次俯身,将她抱过来搂在怀里,却没有亲吻她,只是用布满薄茧的手轻轻为她擦眼泪。 “轻舟。”司行霈把脸贴着她的面颊,“我托人办的离婚书。离婚书是真的,但是备案文件被我抽了出来,没人会知道。” 顾轻舟低垂着眼帘,羽睫已经被泪水打湿。 情绪太多,她已然是无法区分自己在想什么。 她在想,为什么下不去手?司行霈杀她的家人时,可没有手软。 她也在想,离婚了怎么跟司督军交代?似乎也没这个必要,她帮过司慕很多,没有占督军府多大的便宜,离婚了也是她的自由。 司行霈的胳膊,箍住着她。 顾轻舟还是听明白了一件事。 离婚书和备案文件都在司行霈手里,在这个法律形同虚设的年代,南京政府律法的漏洞实在太多了。 她需要拿到手。 “离婚书和备案文件都交给我。”顾轻舟道,声音嗡嗡的。 “给你的话,你撕毁了怎么办?”司行霈低声轻喃,“轻舟,别挣扎了,今天就跟我走吧。” 师父和乳娘的惨死还没有半年。 半年啊,顾轻舟这颗灼热复仇的心就冷却了。 她是如此自私、无能、不孝! “好。”顾轻舟道。 司行霈反而微愣。 这么痛快答应了,就不是顾轻舟了。 司行霈看着她。 顾轻舟亦看他:“告诉我实情!司行霈,我哪怕冒着不忠不孝,也从未相信你会害我!告诉我,我师父和乳娘是谁,告诉我他们必死的原因。 我曾经跟你说过:只要你解释,我就愿意相信,这话至今有效。你告诉我。现在告诉我,我今天就是你司少帅的人!” 司行霈眸光中有点迟疑。 不是他不肯说,而是不能说。 司行霈害怕顾轻舟的好奇心驱使她,走上一条无法回头的路。她若是个才智平庸之辈,司行霈倒也不怕,可他的轻舟算无遗策,她若是为祸,会留下万古骂名不说,还会让天下惨遭横祸。 司行霈不怕什么,他只是不想顾轻舟的人生那么复杂。 越是复杂,越是辛苦。 于是司行霈想编织一个锦绣蓝图给顾轻舟,让她做他的小女人。 既然顾轻舟能退到这一步,那么再逼逼她,她还能更多退一步。 “给我生个儿子!”司行霈轻轻咬她的耳垂,“生了儿子,我什么都告诉你!” 顾轻舟的气血,几乎翻涌上来。 她反手过来,想要扇司行霈一耳光,手却被司行霈捉住了。 他轻轻吻她的掌心。 顾轻舟挣扎,他就顺势吻住了她的唇,将她压在靠椅之间。 “陪我一整天!你陪着我的话,我可以把离婚书给你看看,让你知道真伪。”司行霈最终妥协。 “我不是要看,我需要文件!”顾轻舟狠狠甩手。 司行霈不肯。 “不行,万一你撕毁了,我岂不是白忙一场?”司行霈耍赖道。 “那你滚!”顾轻舟眉宇冷冽。只是哭过的眼皮微微浮肿,有点委屈的凛冽,竟是那么秾艳妩媚,毫无威慑力,反而勾魂夺魄。 司行霈看着她,就想将她带在身上。从前也时常分开半个月,却没现在这样难熬。 大概是因为,那时候她是他的。 司行霈徐徐诱导她:“真不看看?万一我骗你呢?” 顾轻舟心思缜密,她回去之后,静下来就会明白,离婚书是她自己猜出来的,也许她猜错了? 所以,司行霈要让她看看东西,将她的猜测证实,免得她心存侥幸。 一定是要看的! 顾轻舟望着他。 若是他能拿出来,我可以抢过来吗? 虽然很难抢,可顾轻舟还是做了决定。然而,决定只是一瞬,又被她自己给否定了。 抢——她是孩子吗? 为何所有的伶俐,到了他跟前就全没了?固然是他这个人没脸没皮,顾轻舟拿不到他的错处,何尝又不是顾轻舟觉得在他面前,撒撒娇就可以成事? 人都有趋利避害的天性,可以用最简单的方法做成某件事,为何非要动脑子去搞复杂? 可她顾轻舟,又有什么资格在他面前撒娇? 第473章 轻舟,我错了 顾轻舟想了很多。 有些念头让她难堪。 一时间,她脸冷,心冷。 “……轻舟,我常记得前年夏天我们去钓鱼,那时候的日子特别快活。我们去钓鱼,我烤鱼给你。只要你答应,我会放你回去善后好。我知道,你还有很多事没有结尾。”司行霈道。 顾轻舟不言语。 司行霈就开车了。 车子现在就是停靠在城外的小径上,此刻再往前开几分钟,就到了一处小农庄上。 小农庄有池塘,四月底的鱼儿不够肥美,却很多。 司行霈显然是有备而来,打开了车子的后备箱。 就在这时候,司行霈突然被撞了下。 回过神,顾轻舟居然将他的车子打火启动了。 司行霈想起来:“我教过她开车,该死!” 百密一疏的司行霈,懊恼看着顾轻舟将车子开走。 可是她的车技真的很糟糕。 不过几步,她的车子轮胎就陷入泥里。乡下的路不太好,最近又多雨,她越是使劲踩油门,轮胎就打起泥巴越多,陷得越深。 车子愤怒咆哮了几秒钟,然后就缓下来,最终车子就熄火了。 司行霈在身后哈哈大笑。 他穿着军靴的长腿,步履悠闲却又两三步走到了她跟前。 他趴在车窗上,轻轻捏顾轻舟的脸:“好玩吗,小丫头?” 顾轻舟阴沉着脸。 她心中有烦躁、失望、懊恼,以及后悔。 为什么不好好学开车? 这些情绪,都在她漂亮精致的小脸上堆砌,有种难以言喻的潋滟。 司行霈觉得,她这个瞬间妩媚到了极致。 他伸手,摸了摸她的脸:“别闹了。还好是陷入泥坑里,若是撞树上了,我还活不活了?你这一次害两条命,知道吗?” 她的命,连接着他的命! 顾轻舟蹙眉。 司行霈看了看车子,彻底是打不起了。 “下来吧,等副官们来接,走不了了。”司行霈摊摊手,反而很愉快,“我去钓鱼,烤鱼给你吃。” 四月的岳城,正是春暖花开。还没有到梅雨季节,是一年中最好的时光,不冷不热,又不会太过于湿润。 河堤两岸种满了水稻,阡陌间纵横翠碧,稻香摇曳。 水草很长,染绿了水波,与长天一色,浩渺似一望无垠。 顾轻舟坐在竹桥上,司行霈在不远处的河里叉鱼,将军裤的裤腿挽起,露出他修长结实的小腿。 他说是钓鱼,车子后备箱里鱼竿和做鱼饵用的蚯蚓都准备好了,可惜钓了还没三分钟,他不耐烦了。 “这么等,等到什么时候去?”司行霈一下子就将鱼竿给扔了出去,在水波中荡漾,缓缓沉没。 他喜欢主动,想要什么就去进攻,而不是慢腾腾等鱼儿咬钩。 于是,他上岸找了根树枝,掰断了一截子,做成了鱼叉。 他在浅水中,其实也等待了将近半个小时。这种进攻时的等待,司行霈又非常有耐心。 说到底,司行霈更喜欢暴力。 日光金灿,水面上的粼粼波光落入他的眸子里,他眸光精锐,一刻不放松盯着水里游走的鱼儿。 哗啦一下响! 下一瞬,他举起鱼叉,高高兴兴冲顾轻舟喊:“轻舟,鱼!” 他那树枝的尾端,果然插住了一条肥美的鱼。鱼儿挣扎,摇头摆尾甩了司行霈满身的水。 顾轻舟挪开了眼睛,没有看他。 司行霈不以为意,哗啦啦趿水上岸,把鱼儿放在岸边,继续下河。 顾轻舟时不时看表。 下午三点了。 她心中全是焦虑,却不肯叫司行霈看出端倪来。 远处的田埂上,有农民在干活。 顾轻舟将自己的长流苏披肩盖住了脑袋。乡下妇人在天气热的时候,也会搭一条毛巾遮阳,并不怪异。 围巾就遮住了她大半张脸。 老农打水浇田,三五趟之后有点累了,正好司行霈抓住了第四条鱼。 “……我们住在岳城,媳妇说闷了,出来散散心。”司行霈道。 他指了指不远处竹桥上坐着的顾轻舟。 老农望过去,看不清楚脸,只知道衣着华贵,眼睛水灵。 “她爱吃鱼。”司行霈又道。 老农说了什么,顾轻舟还是没听清。 司行霈哈哈大笑:“真生了儿子,请您老喝酒。” 顾轻舟的脸更沉了。 司行霈抓了几条鱼,收拾干净,从车子里拿了调料。 他今天是预备带顾轻舟来钓鱼的,故而准备好了烤鱼要用的。 把鱼临时腌制半个小时,司行霈洗了手,走到顾轻舟身边。 “别碰我!”顾轻舟厉声,“你一手的鱼腥味!” 司行霈闻了闻,好像没有了。 他用泥巴再搓了搓,又仔细将泥巴洗干净。 顾轻舟蹙眉。 司行霈的手伸过来,顾轻舟举手来挡,她指缝间有一根银针。 “别玩了。”司行霈道,“这种针没啥用。” “你不要靠近我。”顾轻舟冷漠。 司行霈一把将她圈固在怀里,看着她的眼眸,他神色深敛:“轻舟,你知道我不会放过你的,从前就知道,怎么到了今天反而犯糊涂?” 顾轻舟眸中微动,似凝聚了风暴。 司行霈则继续道:“不靠近你?除非我死了,否则就会身不由己。轻舟,你救过我两次,我的命如今都是你的!” “可你是怎么报答我的?”提到这个,顾轻舟大怒。 她一瞬间怒不可遏。 她难道为他付出得少吗? 她难道没爱过他吗? 最后,他给了她什么? 他不提救命之恩倒也罢了,一提这话,顾轻舟的怒意顿时控制不住。两次啊,她在他生死攸关的时候,救过他两次! 救只狗都比他强! 顾轻舟暴怒,还想要做什么时,司行霈已经捧住了她的脸,隔着她的披肩,在她唇瓣的位置吻了下:“轻舟,我错了。” 顾轻舟一怔。 出事以来,司行霈一开始坚持称是李文柱所为;后来见顾轻舟不相信,再那么说下去把她当傻子,适得其反,就开始告诉她,他有苦衷。 他害死了她最亲的人,却打着为她好的大旗。 直到今天,司行霈说他错了。 “我一生常办糊涂事。”司行霈道,“但我爱你轻舟,这件事我没有做错!我今天不掳走你,你也不要生气,好好回去安排好你的事,行吗?我答应你,你什么时候想去平城,我才接你去,这次绝不再强迫你。” 顾轻舟的情绪,莫名其妙平静了下来。 她看着他。 他没有揭下她的披肩,依旧隔着披肩,在她唇瓣的地方轻轻落吻。 然后,他轻轻拥抱她。 拥抱的时间有点长。 第一次,顾轻舟没有尝试放倒他。她依偎在他怀里,缓缓阖眼,似乎在思考什么。 司行霈觉得,假如顾轻舟的思维像钟表那样慢慢走动,那么现在指针肯定滴溜溜乱转。 他们俩并肩坐着,司行霈的脚浸在清凉的水里。 他跟顾轻舟说他偷飞机的事。 “……在飞机到达昆明之前,早有五十名美国飞行员到了程稚鸿的督军府。我虽然不精通英文,手下的参谋却精通。 别说五十个人,就算是两个人之间也会有矛盾,有纠纷和不满。我跟程家关系很好,我的参谋就不停的挑拨离间,最后我说动了其中五人。 我只需要五人,这样他们每个人都无可取代。这种无法被人替换掉的身份,让他们在异国他乡找到了存在感和归属感,所以他们心甘情愿跟我走了。”司行霈道。 顾轻舟沉默。 听到这里,她忍不住道:“你缺德不缺德?美国人给程稚鸿提供飞机,肯定也会给他威胁。你偷走了,程稚鸿怎么办?” 司行霈依旧觉得,程稚鸿的飞机会误事,他迟早要成为汉奸。 况且,程稚鸿跟英国人关系也不错,他女儿已经嫁给了英国在香港的督察。程稚鸿这种两面倒的性格,早晚误事。 司行霈帮他做了个选择。 “他没事的。”司行霈笃定道,“轻舟,你居然这么善良!” 顾轻舟冷笑。 居然? 难道她一直很恶毒吗? 说了半晌的话,司行霈起身去烤鱼。 他捡了很多的木柴,一点点架起来。 顾轻舟望着碧波荡漾的水面,再次陷入迷茫之中。 她这一生,所有的缺点似乎都用在司行霈身上。 遇到他,她变得懦弱,变得瞻前顾后,忘记自己的本心。 当然她也不否认,他同样为她改变了很多。 “过来,帮帮忙!”司行霈喊。 远处的老农,早已拎着水桶和锄头回家了。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他们生活得艰苦又有规律。 顾轻舟走了过来。 司行霈让她帮忙搀扶树枝,这样他才可以架起一个支架,再用树藤绑好。 顾轻舟默默做了。 “……司慕他有了姨太太,你是不是很难做?”司行霈突然问。 顾轻舟不想和他谈这种事,故而沉默。 “那个魏清嘉呢?”司行霈又问,“很久没听到这个人了。” 司行霈的情报网是很发达,可他的情报员只留意值得关注的人和事。像魏清嘉这种,自以为有点能耐,足以把司家两位少帅玩弄股掌之间的女人,司行霈觉得她天真又可笑,从未将她放在眼里。 他关注司慕,所以知道司慕没有再跟魏清嘉来往,才有此一问。 顾轻舟淡淡道:“她死了。” 第474章 司行霈的日常吃醋 司行霈问起了魏清嘉,顾轻舟就很简单把事情解释了一遍。 魏清嘉算计司慕和司家,都跟司夫人谈拢了条件,要做司慕的二太太。 “……事情失败了,司夫人亲自上邮轮,捅死了魏清嘉。”顾轻舟道。 说到这里,她情绪没有丝毫的波动。 她跟了司行霈两年,现在对死人麻木不仁。 “当时我也在场,魏清嘉大概以为我会救她。”顾轻舟又道,“我没有救,我就是那么眼睁睁看着。” 司行霈伸手,摸了下她的脑袋:“轻舟长大了。” 顾轻舟沉默。 司行霈又道:“你倒是为司慕做了不少事嘛。” 这话听着就不对劲,满是酸溜溜的醋味。 再看司行霈,他微微眯起了眼睛,打量着顾轻舟。 顾轻舟不以为意:“嗯,他是我丈夫。” “前夫!”司行霈咬牙切齿,然后从怀里掏出一张照片。 照片上不是人物和风景,而是那张离婚书。 用司慕的口吻写的,模仿了司慕的笔迹,简直是一模一样。最后,盖上了司慕的私章,以及南京政府的公章。 “这就是离婚书啊?”顾轻舟看了片刻,唇角有了抹冷笑。 司行霈就觉得她的冷笑不怀好意。 “怎么,你还能找到破绽?”司行霈问。 顾轻舟把照片还给了司行霈。 司行霈看着她那稍纵即逝的意味深长笑容,心中微动。 同时,他也好奇,他的女人能在他手下翻出什么大浪来? “有问题吗?”司行霈问顾轻舟。 他根本不知道顾轻舟笑什么。 顾轻舟却摇摇头:“没有。” “那他就是你前夫了,记住了吧?”司行霈道。 顾轻舟道:“我不承认。” 司行霈一把捏住了她的下颌。 手指轻轻从她的唇瓣摩挲,他阴恻恻问:“不承认?真好意思!顾轻舟,你要是真有出息,你就把自己给他!你能做到吗?” 顾轻舟大怒,张口就咬住了他的手指。 然后,两个人都愣住。 司行霈最先回神。他大笑,笑得上气不接下气:什么时候,这女人不止有了猫儿的矜贵,还像只小奶狗? 她咬住他手指的动作,那么自然。 “汪!轻舟,来,汪几声给我听听!”司行霈笑不可抑。 顾轻舟用力咬了下。 司行霈还是乐不可支,丝毫不觉得疼,顾轻舟松了口。 她沉脸不说话。 脑抽了吗,为什么要咬住他的手?直接扇他一耳光,不是更好吗? “轻舟,你真可爱!”司行霈大笑,用力将她往怀里一揽,就吻住了她。 顾轻舟在其他人面前故作老成,大概只有到了他跟前,才会下意识做出那么可爱的小动作。 “轻舟,我不是激你。”松开了唇,司行霈笑道,“你这婚姻多荒唐你自己清楚,没必要这样。我答应不随便掳走你,我给你走向我的时间,这样还不行?” 顾轻舟不说话。 司行霈又道:“我给你两个月的时间,把这件事处理完毕。若两个月之后,你还是他的妻子,那么你就等着做寡妇吧!” 顾轻舟怒目而视。 她想要抓起地上的石子砸他。 可为什么这行为还是很幼稚? 顾轻舟觉得会适得其反,就停住了,沉着脸不说话。 司行霈凑到了她身边,低声道:“把自己留给我!给我的时候有什么意外,我就剁了司慕,知道吗?” 顾轻舟的唇色,一瞬间雪白。 她想起骑自行车那件事来。 她心念急转,却眸光一动看着司行霈:“怎么,有什么意外,你就不想要吗?” “要!”司行霈认真道,“你这辈子不管用什么法子,都逃不掉。你以为今晚回去就跟司慕睡了,然后我就能放过你?不要这样想,你只是会害死司慕而已。” 顾轻舟眉宇冷然。 她看着他,一瞬间脑子清醒了很多,心也慢慢沉了下去。 她望着远处的湖面,已经是黄昏了,落日的余晖似火似金,洒在河面上,金波荡起一阵阵的涟漪。 顾轻舟望着,心中想着,终于拿定了主意。 她似乎从迷茫中走出来,她知道自己要什么了。 司行霈给鱼翻身。 烤得喷香的鱼,揭去了外皮的乌黑,递到顾轻舟手里。 顾轻舟接过来,轻轻咬了一口。 鱼肉很嫩,有点甘甜的嫩。 “轻舟,你知道修建铁路要筹建了,平城军政府也在收编李文柱的军队,我真的很忙。下次来找你,可能是半个月之后。”司行霈道,“我哪怕再忙,也会半个月来看你一次。” 顿了顿,司行霈道,“下次我开了邮轮过来,我带你去远海玩几天。” 顾轻舟没言语。 她既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 司行霈掏出帕子,轻轻为她擦了擦唇角,小心翼翼。 在她唇上轻啄了几分,司行霈有点不舍:“真想天天看到你。” 顾轻舟想说:假如你不作死,也许现在我们就结婚了,天天看到我根本不是梦想。 这话,在她心中闪过,最终什么也没说。 离别之际,顾轻舟不死心问司行霈:“我的乳娘……” 司行霈吻她,答非所问:“轻舟,想着我,知道吗?” 还是不肯说。 跟着他们的副官根本没找过来。 司行霈亲自上了汽车,捣鼓了没到一分钟,汽车稳稳从坑里爬了出来。 顾轻舟目瞪口呆看着。 “你骗我!”顾轻舟道,“这车子根本没坏!” “谁骗你的,我这不是刚刚修好吗?”司行霈丝毫不脸红,认真撒谎道。 顾轻舟沉默,决定回去要学开车。 她从前觉得枪很重要,她也喜欢打枪,却忘记了她不仅会进攻,也需要逃亡。 她逃亡的时候,汽车就是保命符。 顾轻舟打着算盘,司行霈打开了车门,请顾轻舟上车,她却执意要坐到后面去。 司行霈笑笑,对她很宠溺,这次就随着她。 回到城里,他们的副官等在城门口。 司行霈对顾轻舟道:“放心,那个唐平我已经叫人收拾好了,他不敢乱说话。” 顾轻舟依旧没言语。 她下车的时候,看了眼唐平。 唐平脸上没有伤。 顾轻舟放心,知道司行霈的副官们并没有真的打唐副官。 上车之后,顾轻舟阖眼打盹。 唐平也不敢吱声。 回到了新宅,顾轻舟问门口的副官们:“少帅回来了吗?” 回答是:“没有。” 她就径直回到了主楼。 顾轻舟梳洗完毕,司慕才回来。听副官说少夫人找他,司慕在楼下的书房给顾轻舟打了电话。 “怎么了?”司慕问。 顾轻舟道:“你的私章,平日里放在哪里的?” 司慕道:“一直随身带着。” “有没有遗失过?”顾轻舟问。 司慕道:“没有。” “确定吗?” 司慕想了想,道:“有次不见了,我急忙回军政府去找,没有找到。然后派了人把会议厅翻了一遍,才从柜子角找到。” 那个找到司慕私章的副官,就是司行霈的人。 只是,整个岳城军政府,到处都是司行霈的眼线,防不胜防。 顾轻舟了然颔首。 “怎么了?”司慕问。 顾轻舟想着,就编了个借口,道:“我想开个中医学校,想开在你的名下,聘请你做校长。毕竟我是女人,女人没什么说服力。” 司慕蹙眉。 他不是很愿意,道:“改日再说吧。” 说罢,他挂了电话。 这天精神很好,司慕心也闲了下来,望着空荡荡的楼顶,他沉默了片刻,起身叫佣人开了拱门,他去后花园找潘姨太了。 他走的时候,顾轻舟是知道的,也没有多想。 顾轻舟把司行霈给她的那张离婚书的照片,反复看了几次。 她也想了当初和司慕结婚的原因。 很多事还没有做完。 况且,她和司行霈的前路还有挡路石。 顾轻舟打开了保险柜,拿出了当初骑自行车之后去医院开的诊断书。 “这张纸,还有用吗?”顾轻舟想。 从她和司慕结婚之后,这张纸就完全没了说服力。 她想撕了,可下意识又不舍。 顾轻舟从骨子里,还是个老派的女人,她没有时髦女郎那么开化。 她又塞了回去。 “离婚的事,怎么跟阿爸说?”顾轻舟想。 阿爸现在对司行霈忌惮,对司慕不放心,自己又分身乏术。顾轻舟再撂担子,司督军只怕会很为难。 一番心思,顾轻舟辗转难以成眠。 就在这个时候,楼下传来有人说话的声音。 是一个年轻女孩子的声音,似潘姨太那边近身照顾的女佣:“少帅让请少夫人的。” “姑娘您说笑呢吧?”顾轻舟这边的女佣听了瞠目结舌,“少帅歇在姨太太那边,半夜把少夫人叫去?当少夫人是什么? 这事传出去,我们少夫人还有体面吗?少帅年纪轻不懂事,他若是再胡闹,我就要打电话去告诉老太太了。” 顾轻舟才想起来,这位女佣是老太太介绍过来的。 只是…… 顾轻舟怎么都感觉女佣想多了。 司慕半夜叫顾轻舟过去,肯定不是为了添加乐趣的。 说不定是受伤了。 顾轻舟老成是不假,可这种事……怎么想,她都觉得有点尴尬? 犹豫了下,顾轻舟下楼了。 潘姨太那边的女佣急哭了:“少夫人,少帅让您现在就过去一趟。” “这叫什么话!”顾轻舟这边的中年女佣提高了声音,坚决不能容许他们如此淫糜不堪。 “少帅不是这种人。”顾轻舟安抚道,“我去看看。” 佣人不放心,也要跟着去。 反正,少帅想贪图两女服侍的乐趣,去外头找,可不许他拿自己的正妻作贱。 第475章 撞晕了 顾轻舟是有点尴尬的。 司慕半夜派人叫她,偏偏顾轻舟这边的佣人想象力比较丰富,把顾轻舟的思路也带偏了。 佣人觉得司慕是想享受齐人之美,所以才把顾轻舟叫去。 这佣人夫家姓洪,负责顾轻舟主楼这边应事的,偶然也端茶递水。 洪嫂特擅长把夫妻俩那点事上联想,在佣人中也是出了名的泼辣。上次就是洪嫂说,潘姨太故意显摆合不拢腿的样子给顾轻舟瞧。 潘姨太是否显摆顾轻舟不知道,反正顾轻舟是没看出来。 如今,洪嫂又觉得司慕半夜叫顾轻舟,是为了妻妾同乐,立马要阻止,弄得顾轻舟的思路也身不由己跑偏。 只是,顾轻舟还是了解司慕的,这种荒唐事司慕做不出来。 他为人很绅士。 若是司行霈,那就不一定了。 到了后花园的小楼,顾轻舟对洪嫂道:“你们先等着吧。” 说罢,她就要自己上楼。 洪嫂立马拉住了她:“少夫人,您可得把这架子端稳了。您年纪小,若是您立不起来,以后家里的狐媚子可就没人把您放在眼里。” 这话倒是经验之谈。 正妻的架子,其实是很苦恼的东西。端稳了,丈夫嫌弃你索然无味;不端吧,小妾又欺到头上你镇不住,到时候丈夫还是嫌弃你无能。 这种经验之谈,李妈从前谈起女人的婚姻时提过。 只是,顾轻舟从未想过跟自己有关,她要是混到丈夫纳妾的地步,肯定会离婚的。 不成想,阴差阳错到了今天,她的丈夫还真纳妾了——应该说,是前夫。 “我知道了。”顾轻舟认真看着洪嫂,没有辜负她的一番谆谆教导。 大概是从洪嫂身上,看到了李妈教导自己的样子吧。 顾轻舟这么想着,就单独上楼了。 她敲了房门。 司慕道:“进来。” 方才顾轻舟进门的声音、在楼下和佣人说话的声音,司慕是听到了的。现在敢上楼敲门的,肯定是顾轻舟。 顾轻舟捏住了门把柄,略微沉吟才推开门。 司慕坐在靠窗的沙发上,身后的夜风撩拨着茜色窗帘摇曳。他抽着雪茄,满屋子都是烟的清冽。 他的神态十分颓废,问顾轻舟:“看看她,是不是死了。” 顾轻舟这才看了眼床。 丝绸被褥中,潘姨太反躺着,悄无声息。 顾轻舟蹙眉。 她来的时候想了很多,以为到底什么事需要夜里找她,还以为谁受伤了,不成想竟然是这样! “怎么了?”顾轻舟随手关了门,问。 司慕不答。 顾轻舟就走到了潘姨太身边。 “她好像没气了……”司慕继续道,猛然抽了口雪茄,烟全部吞噬入腹,带着暖灼的烈烈。 顾轻舟摸了下潘姨太的手腕,道:“有气啊,脉跳得这么正常。” 司慕抬眸。 顾轻舟又试了试潘姨太的鼻息。 鼻息微弱到了几乎没有。 “有气。”顾轻舟道。 司慕坐在那里,并没有松口气,反而是陷入极度的疲倦之中。 顾轻舟看着潘姨太不着寸缕的后背,光洁雪白肌肤上,落了点点梅痕,可见战状有多激烈。 顾轻舟拿出随身带着的戒指,从红宝石的戒面下抽出银针,给潘姨太针灸。 “……她撞到墙了吧?”顾轻舟问司慕,同时也尴尬得能滴出水来,舌头也是沉沉的。 怪不得司慕不请军医,反而请顾轻舟。 这种事,说出去就是天大的笑话。 两个人欢爱太过于激烈,不小心把姨太太撞昏了,只怕明天就要传遍整个军营。这种笑话,当兵的人最喜欢了,到时候司慕名誉扫地。 “嗯。”司慕吐出一口烟雾。 他穿好了衣裳,却没有洗澡,屋子里还是有种味道。 顾轻舟沉默,不想再说话了。 真尴尬啊! 谁能想到有一天,她需要处理这种问题? 顾轻舟停针的第五分钟,潘姨太就醒过来了。 她不仅是撞晕了,还有被痰堵住了。若是拖下去,她的问题会更加严重。 醒过来之后,她吐出一口带血的痰,人也慢慢清醒了。 “少帅……”潘姨太看向司慕,甚至伸手,想要司慕抱住她。 司慕却眸光一凛。 潘姨太无尽的委屈。 只有顾轻舟站起来,道:“我先回去了,你们俩以后……以后当心点……” 司慕也道:“我也要回去了。” 顾轻舟道:“你留下来吧。” 她本意是让司慕安抚安抚潘姨太。 毕竟潘姨太被撞晕,也是司慕弄的。 顾轻舟是不能深想,一想胃里就不太适应。这件事,算是她最近碰到过最让她找不到舒适度来安慰自己的事了。 司慕则根本不会听她这种话,转身就要走,脚步比顾轻舟快多了,他甚至没等顾轻舟就冲回了自己书房。 “少帅!”潘姨太哀怨极了。 好久不来了,来一次居然这样。姨太太也觉得自己太不争气了,明明也没多久,她自己就先…… 顾轻舟看了眼司慕远去的背影,又看了眼床上还在晕晕沉沉的潘姨太,道:“好好休息。” 说罢,顾轻舟也走了。 潘姨太则恨恨的想:“若是她不来,少帅也未必会走……” 反而把过错推给了救了他们俩的顾轻舟身上去了。 顾轻舟也明白。 回去的路上,洪嫂看着一向和善的少夫人面色不虞,也不敢说话。 老太太之所以引荐洪嫂,除了洪嫂做事干练,更重要是她会察言观色,而且忠心耿耿。喜欢开荤玩笑,只是无伤大雅的小毛病罢了。 她默不作声,陪着顾轻舟回来。 顾轻舟回来之后,脱了外套直接上床。 想着方才的事,心中有个疙瘩,怎么也去不了。 “潘韶自己设计司慕,生米做成了熟饭;司慕不听我的劝告,和我赌气非要潘韶进门。结果,他们俩的肮脏事,却都是我在善后。”顾轻舟想。 她对司慕没意见,对潘韶也给予了最大的体谅,可顾轻舟对他们找她,而且是大半夜的找她,颇有微词。 这点微词从何而来,她当时没想明白,后来沉思良久,才知道:“原来,我没了耐心!” 这才是起因。 第476章 千里送鸿毛 顾轻舟没耐心了。 司行霈把离婚书的照片给她看了,顾轻舟知道事情的发展已经被司行霈掌握了主动权,她和司慕互惠的婚姻,就如那绸缎,出现了裂缝。 缝隙有了,稍微撕扯就越大,慢慢绸缎哗啦啦断开,再也缝补不上。 今天这事,司慕和潘韶也许不尴尬,顾轻舟却很不舒服。 她想把一切都摊给司慕看。 她正想着,有人敲门。 顾轻舟起身开了房门。 她知道不是司慕,司慕现在这会儿只怕自己也难堪,是拉不下脸来哄顾轻舟的。 果然,站在门口的是洪嫂,一脸堆笑:“少夫人,厨房做了海鲜粥,您喝些再睡吧。” 顾轻舟微微笑了笑。 “多谢。”她道。 这是真心的。 她想了一晚上的事情,越想越清醒,因此腹中空空。 挨饿的滋味不好受,顾轻舟也不知道厨房现在还有人当值没有,就懒得开口。 洪嫂送过来,顾轻舟很感激。 米粥的清香,混合着海鲜的清甜,直直钻入口鼻中。 洪嫂放到了她的书案前,仔细帮她摆好了碗箸。 “少夫人,这种事我也是平生罕见,您生气是应该的,没必要忍着。”洪嫂道,“脾气嘛,多发发就好了,总忍着要得病的。” 洪嫂不知道什么事,只知道离开的时候少帅气鼓鼓的,少夫人面上有难堪之色,知道顾轻舟生气了。 “我没事。”顾轻舟笑道,“有粥吃呢。” 她让洪嫂下去,自己吃完了会放在门口,明早佣人端下去就可以了。 木兰依偎在顾轻舟身上,也想吃。 可兽医说木兰不能吃带盐的东西,顾轻舟就不敢给。 吃饱了,心情果然好了很多。 她也懒得动了,吃完就往床上躺。有了米粥的温热滋养,顾轻舟很快进入梦乡,一觉睡到了天亮。 她看了看钟,已经九点了。 顾轻舟起床,第一件事就是想起了司行霈。 她躺着,让这一股思潮从心中离去,才慢慢起身。 下楼时,佣人准备好了早膳。 “……少帅早上就走了。”佣人道,“姨太太那边来人了,说姨太太想见夫人,问夫人何时起床。” 顾轻舟知道潘姨太想说什么。 她慢腾腾喝粥,吃小笼包子。 吃完了,这才对佣人道:“去告诉姨太太,就说我已经起来了。” 潘姨太到了顾轻舟跟前。 顾轻舟知道她想要说什么。去上海的时候,顾轻舟答应过她,事情成功了就让她单独进出,不受顾轻舟的约束。 所以,潘姨太很用心。 挨了闫琦一耳光,挑拨了闫琦,加剧了矛盾,终于弄倒了蔡长亭。整个过程中,虽然潘姨太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却也有功劳。 论功行赏,顾轻舟决定见见她,把承诺向她兑现。 “我给你那边四名女佣,一名管事,两名副官,一辆汽车,每个月一百五十块的花销。”顾轻舟说出自己考虑已久的话,“从今天开始,开后花园的小门给你进出,你有意见吗?” 顾轻舟赏罚分明,恩威并下,这样才可以服众。 潘姨太吃惊看着顾轻舟。 这条件也太优厚了吧! 况且一个月一百五十块的花销,已经是非常豪阔了。 “我没有意见!”潘姨太迫不及待,生怕顾轻舟改口。 “后花园的拱门还是关上,钥匙我这边拿着。这样,你请客吃饭,哪怕来再多的人,我也不会多管。”顾轻舟又道。 这是顾轻舟的承诺。 当初去上海之前,答应过潘姨太的,要不然潘姨太也不会一路上那么听话。 最重要的一点:顾轻舟不想再帮司慕善后了,这个姨太太闹出什么毛病,都让司慕自己去处理吧。 顾轻舟要做好自己的打算了。 “谢少夫人!”潘姨太站起身,要给顾轻舟行礼。 顾轻舟端正坐着,没言语。 佣人重新上茶。 潘姨太喜滋滋的,昨晚那点不快已经消失不见了。 她想到昨晚的事,自己也尴尬极了,问顾轻舟:“少夫人,少帅他总是这样吗?他每次弄完,我都疼得下不了床,他怎么不能轻一点……” 顾轻舟脸色立马沉了。 这是妻妾能讨论的话题吗? 不!不管放在现在还是从前,这都是妻妾之间最大的忌讳! 顾轻舟那双黑黢黢的眼珠子一转,眸光幽冷,静静落在潘姨太脸上。 潘姨太只感觉劈面生寒。她悻悻然,低垂了脑袋。 潘姨太今年二十岁,顾轻舟十九岁。然而,顾轻舟看上去总有三四十岁的沉稳干练,而潘姨太反而像个不谙世事的孩子,有些时候不知轻重。 “以后说话也过心想想,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顾轻舟严厉,眼波横掠中全是威严,“再这么没分寸,什么福利我都不会给你!” 潘姨太这下子白了脸,低低道:“是,少夫人!” 说完了,顾轻舟让管事去办,然后又叫洪嫂安排人去给拱门落锁,以后司慕想要去,直接走后门。 顾轻舟如此,就是防止他们再半夜叫她。 昨晚那股子不适应还没过去,现在又被潘姨太恶心了一顿。 顾轻舟独坐沙发,皎皎眉目全是冷意。 这时候,电话却响了。 她接了,电话里传来孩童稚嫩却故作老成的声音。 “丑女人,我明天给你送蛋糕!”是张辛眉。 顾轻舟整了整心神,问他:“辛眉?” “你听不出我的声音?”张辛眉不快。 顾轻舟失笑:“你怎么给我打电话了?你姆妈呢?” “我给你打电话,为什么要我姆妈在旁边?”张辛眉费解。 顾轻舟道:“无需,辛眉是大人了!” 对方骄傲的哼了声。 然后,他就挂断了电话。 顾轻舟听了个头尾不全,还在想怎么回事,张太太就打了过来。 “……明天是辛眉生日,我给他订了个大蛋糕。他说过西洋生日,也要请你。我说你太忙了,他就要亲自送过去,我们定下了明天下午的火车。”张太太道。 “挺好,还是辛眉疼我!”顾轻舟笑道,“我给您安排饭店吧?” 顾轻舟家里不像张家,到处都是人,随便就能收拾出客房。 她这新宅,客房从来没人住过,而且司慕办公的地方也在这里,实在不方便接待外客。 “劳烦了。”张太太道。 于是,顾轻舟在第二天下午六点半,在火车站见到了张太太和张辛眉。 天还没有完全黑,可火车站已经亮起了非常耀目的白灯。灯光把人照得纤毫毕现,眉目都似能发光。 张辛眉手中端了一个小纸盒子。 他微扬着脸,一脸倨傲对顾轻舟道:“给你!” 顾轻舟就欢欢喜喜接了。 “谢谢!”她笑,伸手摸了摸张辛眉的头发。 张辛眉最讨厌别人把他当小孩子似的摸来摸去,可上次答应了顾轻舟,同意给她摸,于是就忍住不发火,小脸还是鼓鼓的。 张太太在背后忍住笑。 顾轻舟非常讨孩子的喜欢。 司家的汽车准备妥当了,顾轻舟先送他们去了饭店。 在饭店大堂吃饭时,顾轻舟先拿出蛋糕来吃。 蛋糕是从大的生日蛋糕上切下来的一小块,有很新鲜的果酱。 顾轻舟尝了一口,果酱清甜,蛋糕醇香,比颜洛水做的还要好吃。 “真好吃!”顾轻舟赞许,“谢谢辛眉。” 张辛眉挑眉,一副很高兴的样子。 千里迢迢的,就为了送这一块蛋糕,顾轻舟觉得礼轻情意重了。 除非张太太还有其他事。 吃了晚饭,张辛眉非要去看跳舞,顾轻舟就领着他去了。 一直闹到了深夜才回来。 回到饭店时,张辛眉犯困,依靠在顾轻舟怀里。 顾轻舟则和张太太坐在房间的沙发上说话。 “……到岳城来,没什么大事吧?”顾轻舟问。 张太太笑道:“我上次落脚的那位表兄,他高升了,请我千万来捧场。辛眉又念着给你送生日蛋糕,所以一起来了。” 顾轻舟了然。 她看着张太太。 张太太正在收拾一个随行的箱笼,把张辛眉的睡衣和洗漱用品拿出来。 顾轻舟望着,突然问:“蔡长亭他真是死了吗?” 张太太笑:“当然。他违反了帮规,应该照帮规处理。” “……我不信。”顾轻舟道。 张太太抬眸,看了眼顾轻舟。 顾轻舟亦看她。 “轻舟,事实就是事实,你若是不能证明它是假的,那么它就是真的。”张太太笑道,“你有蔡长亭没死的证据吗?” 顾轻舟噎住。 这招,是她用来对付蔡长亭的。 她说闫峰是蔡长亭的私生子,而蔡长亭根本无法自证,故而他要接受帮规。 想到这里,顾轻舟的唇角有了个淡淡弧度:“阿姐,你是不知道呢,还是不能说?” 张太太只是笑,丝毫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顾轻舟又问:“听说要派闫琦来做新的龙头?” “是的,他端阳节的后一天上任。”张太太道,“他原本就是岳城洪门的二把手,对岳城熟悉。” “那到时候他上任的宴会,你们来捧场吗?”顾轻舟又问。 第477章 张九爷的巧手 顾轻舟想知道,岳城的洪门接下来对上海有多重要,故而她问了张太太。 张太太摇摇头:“不会的,这次是正常更替,没必要的。” 蔡长亭之前的宴会,张龙头之所以会来,是因为大家都以为洪门放弃了岳城分舵。 张龙头的出现,是为了岳城分舵镇个场子。 如今,分舵已经重新成立,旧的龙头被处死,新的龙头继位,就没必要让张龙头亲自出面了。 同时也告诉了顾轻舟,不太重要。 “阿姐,假如蔡长亭没死,他现在去了哪里?”顾轻舟突然又问。 张太太失笑:“你转来转去,就是想套话?” 顾轻舟认真点点头。 张太太起身捏了下她的脸:“无理取闹,像个孩子似的!” 说罢,张太太就抱着张辛眉去了浴室,看着他刷牙和洗脸。 顾轻舟也站在旁边。 她依靠着浴室的门,又问张太太:“蔡长亭之前是从日本回来的,他会不会回日本去了?” “他死了。”张太太寸步不让,“别多心了。怎么,你很后悔?” 后悔害死他? 这个太荒唐了。 蔡长亭多次要杀顾轻舟,甚至对司慕和颜家下手。 杀他,顾轻舟从未手软和后悔。 “他自己违反了帮规,被洪门自己人处死了,阿姐怎么说起我后悔不后悔的话来?”顾轻舟睁眼说瞎话。 张太太无奈摇头笑。 不管顾轻舟如何用计,张太太没有半点松动,就是一口咬定洪门的确是处死了蔡长亭。 第二天,顾轻舟一大清早又来到了饭店。 张辛眉不愿意跟他母亲去表亲家赴宴,拉着顾轻舟的手:“你陪我玩!” 顾轻舟看了眼张太太。 张辛眉上次去表兄家,不过几分钟就把人家孩子的胳膊给下了,张太太是特别不愿意带他出门的。 既然他愿意跟顾轻舟走,张太太乐得清闲。 “你要听少夫人的话。”张太太叮嘱道。 张辛眉不情不愿点点头。 于是,顾轻舟就把张辛眉带走了。 “去军营!”张辛眉闹腾,“我要去打枪!” “不行。”顾轻舟拒绝。 张辛眉不快:“那我要去跑马场骑马。” “不行,太危险了。”顾轻舟又拒绝。 张辛眉气得直跺脚。 顾轻舟就把他带回了家:“给你看我的狼,好吗?” 张辛眉一惊,立马来了兴趣:“什么狼?” “就是豢养的狼,又高又大。你见过狼吗?”顾轻舟诱惑他。 张辛眉漂亮的小眼睛透出孩童的纯真:“没有。” 于是,他心甘情愿跟顾轻舟回家了。 顾轻舟狡黠而笑。 张辛眉终于见到了顾轻舟的狼。 暮山懒洋洋的,不愿意搭理人,木兰则在牛肉的引诱下一蹦三尺高,活泼极了。 “好玩好玩!”张辛眉眼馋,“像狗,又比狗大多了!” 然后他指了木兰,“我要这只!” “不行,君子不能夺人所好。”顾轻舟道,“这都是我的!” 张辛眉道:“小气的女人!” 想了想,张辛眉道,“我用我的马儿跟你换。” “不换!” “哎呀!”张辛眉气得跺脚。 顾轻舟笑,没把他的恼怒看在眼里。 “……你若是喜欢它们,可以一个月来看一次。”顾轻舟最终让步道。 张辛眉却说:“太麻烦了。” “你连这么简单的麻烦都克服不了,还敢说喜欢?”顾轻舟挑眉。 张辛眉语塞。 一大一小对视了数眼,最终张辛眉败下阵来。 他委屈得很。 “你故意欺负我!”他不高兴,扑到了顾轻舟怀里。 司慕回来,远远就看到这一幕。 张辛眉穿着很漂亮的小西装,头发也梳得整整齐齐,粉雕玉琢的,是个十分漂亮的小孩子——假如不知道他恶魔一样的本性,都会很喜欢他。 故而,司慕看到顾轻舟和他玩闹,倏然心中微热。 多像一家人! 母亲带着儿子,旁边还有宠物。 司慕停住了脚步。 直到张辛眉先发现他。 上次他们见过的,张辛眉知道这是顾轻舟的丈夫,很愤怒盯着他。 司慕走过来,问:“张太太来了吗?” “是啊,昨天到的。”顾轻舟道,“她今天去亲戚家了,让我带着辛眉。” 司慕颔首。 张辛眉则眸光不善,他一直盯着司慕腰间的配枪。 趁着司慕错身走过去,张辛眉一下子跳起来,将司慕的配枪拔了下来,动作极快。 “唉!”顾轻舟大惊。 司慕也回神。 “给我!”司慕眉宇凛冽。 张辛眉不同意:“我喜欢这枪,我要了!” 土匪吗你! 顾轻舟沉了脸:“不许胡闹!” 张辛眉道:“你这个女人太过分了,你怎么不骂他?” “我凭什么骂他?” “他丢了枪啊。若是我,一定不会让人夺了枪。”张辛眉挑衅看着司慕。 司慕脸上似严霜轻覆。 他没有司行霈那种刻在骨子里的警惕心,又是在自己家,对面一个小孩一个女人,司慕提防谁去? 不成想,这么个疏忽,就被这鬼孩子抢走了枪,还羞辱了他。 司慕怒极,因为他发火也不是,不发火也不是,进退维谷! “给我!”顾轻舟道。 张辛眉冷哼,然后很利落把这支枪给拆了,四分五裂交给了顾轻舟。 看着他拆枪的动作,娴熟快捷,像用枪的老手,而他偏偏只是个九岁的孩子! 顾轻舟瞠目看着他。 张辛眉把枪给了顾轻舟,道:“小气鬼,爷才不稀罕你们家的破枪!” 司慕的眼神更冷。 顾轻舟无奈摇摇头,把被张辛眉拆得乱七八糟的枪,还给了司慕:“能装上吧?” “嗯。”司慕快速回房。 顾轻舟想要把张辛眉赶紧送走,这孩子实在太过于顽劣。 “我不捣乱,你让我再玩一会儿。”张辛眉道。 顾轻舟把他带到了自己的房间。 她去了趟洗手间,出来却看到张辛眉打开了她的衣柜,正在用一根细小的银针戳顾轻舟的保险柜。 顾轻舟大惊:“别弄,弄坏了!” 说着,她上前想要抱走他,却听到保险柜咔擦一声,开了。 顾轻舟目瞪口呆,半晌才道:“你你……” 张辛眉伸头看了眼,全是印章和钥匙,索然无味道:“怎么没首饰呢?这些破东西,放在保险柜里干嘛?” 这孩子的顽劣,简直是没边了。 顾轻舟将他抱下来,然后关上了保险柜,心想:“卖保险柜的人骗我,不是说最新的吗,绝对弄不开吗?” 顾轻舟还信以为真,不成想被个九岁的孩子不到一分钟就戳开了。 “……跟我去上海,我送你很多珠宝!”张辛眉看着顾轻舟,“你看你穷的,我姆妈的保险柜里,全是首饰!” 整个军政府的钥匙和印章都在顾轻舟手里,若她算穷的,那么整个岳城就没有富人了。 “你再这么胡闹,我让你姆妈打你了!”顾轻舟道。 张辛眉缩了缩肩膀。 小霸王最大的怕处就是他姆妈了。 楼下的司慕,很快把枪装好了,并没有特别生气。 不知道为何,小孩子再恶魔,司慕都能看到一种希望。 他对小孩子没有介怀。 司慕第一次很认真的思考:顾轻舟能否给他生个儿子。 “我是她丈夫!我们的婚书是盖过岳城的公章,我们办过婚礼。”司慕对自己道。 他已经忘记了,除了婚书之外,他们还有一张协议书。 那张协议书上,司慕告诉顾轻舟,她需要和他合作杀了司行霈,否则三年之后赶她出门;而顾轻舟说,一旦他碰了她,她会枪杀他。 顾轻舟和孩子玩闹的场景,似乎给了司慕一种震撼。 好像心中某个地方隐约的向往,都被点亮,明确。 他好像一下子就知道自己要什么了。 他想要一个属于自己的家庭,真正的家庭。 可他又想到了司行霈。 “……她可以奋不顾身去救他!”司慕想到这里,又觉得无比心灰意冷。 哪怕顾轻舟将来真的爱上了司慕,司慕就能没有芥蒂吗? 他重新陷入了两难之中。 最近,他时常这样纠结。 张辛眉在顾轻舟这边玩了一整天。 吃了午饭,张辛眉有点疲倦,就依靠着顾轻舟,坐在沙发上看琴谱。 顾轻舟想起自己的打算,问张辛眉:“你知道蔡长亭吗?” “爷什么都知道!”张辛眉道。 顾轻舟笑起来:“那他死的时候,你去看了吗?” 张辛眉摇摇头。 “为什么不去,因为害怕?”顾轻舟道。 张辛眉立马要跳脚:“谁害怕啊?告诉你,爷天不怕地不怕!” “那为什么不去看处理蔡长亭?”顾轻舟继续问。 孩子的话里,才有真实的信息。 张太太这次是铁了心,什么也不会告诉顾轻舟了。 张辛眉道:“阿爸说了,帮规大于天!万刀诛灭分舵龙头,那只能比他地位高的人在场。所以,我阿爸去了、黄伯伯和高伯伯去了,我去不了。” 顾轻舟哦了声。 她赞许摸了下他的脑袋:“对,帮规大于天!辛眉做得很好。” 同时,顾轻舟的一分猜测,变成了三分。 也许,蔡长亭根本就没死。 他那种人,哪怕是死也要轰轰烈烈的折腾之后,才会认输吧?顾轻舟不相信他能安静受死。 这次,顾轻舟原本也没打算就能真的赢了蔡长亭。 猜测到他没死,顾轻舟也没觉得灰心,反而重新保持了她的警惕。 黄昏的时候,张太太来接张辛眉了。 张辛眉不肯走:“我要住在这里。” 张太太道:“不行。”拒绝得干脆利落,跟顾轻舟的言语差不多。 张辛眉气愤。 张太太把张辛眉带走了。 顾轻舟准备送他们去饭店,在门口的时候,突然有一辆黄包车停在门口。 下车的,是个中年妇人,神色焦虑。顾轻舟定睛一瞧,居然是慕三娘。 她大惊,急忙迎上去:“姑姑,您怎么来了?” 没有大事,慕三娘是不会出门的。 慕三娘的眼泪簌簌掉:“轻舟,您快帮帮忙,微微出事了!” 她说这话的时候,张太太还在旁边,而远处司慕也正好回来。 看到了慕三娘,司慕露出几分亲切:“老板娘,您这是……” “是何微!”顾轻舟打断了司慕的寒暄,“姑姑,何微怎么了?” 第478章 烫伤 慕三娘是非常传统的女性,平日里很少出门。 不管有什么急事,都是何微姊妹或者何梦德派了小伙计来通知顾轻舟。 现在,药铺扩大了店面,小伙计多招了好几个人。这种情况下,慕三娘更是绝不会亲自来。 如今她来了! 看着她还是穿了件家常衣裳,衣裳外头沾染了药味,头发也有点零散。 顾轻舟慌了:这是出了大事! “微微烫伤了腿,被同学送到了医院,医生却不让我们进去看她!”慕三娘哭道,“轻舟,我听说那些洋医生动不动就把人的腿给锯了!不让我们看,这是什么道理?他们想要锯了微微的腿吗?轻舟,只是烫伤啊,你是军政府的人,你去说句话啊,姑姑求你了!” 顾轻舟的心,也提了起来。 烫伤,这就可大可小了。 她安慰慕三娘:“姑姑,医生做手术时,外人在场会打扰到,而且有病菌感染,对微微不好。你先放心,不是要锯腿!” 慕三娘的日子虽然过得清贫,家人却一直很安稳,丈夫和儿女们没啥大问题。 何梦德就是开药铺的,只是何微是在同学家被烫伤,同学家中怕担责任,直接送到了教会医院。 慕三娘想着,烫伤而已,为何家属不能进去看? 因为看不见何微,慕三娘就在心中勾勒了各种危急的情况,越想越是坐不住,索性来找顾轻舟了。 军政府的少夫人,轻舟是可以进去的吧? 慕三娘现在就想看一眼何微。她当时求了医生和护士,对方态度恶劣。慕三娘实在忍受不了,她一定要见到何微。 等着也是白浪费时间,她就匆匆来找顾轻舟了。 华夏的老百姓,对西医的治疗不太了解,也就不太放心。 不给看,这点普通人接受不了。然而顾轻舟所了解的西医,在病房手术的时候,家属是不能进去的。 顾轻舟一边安慰慕三娘,一边思索何微的事,心想烫伤而已,应该不碍事的吧? “姑姑,咱们这就去医院。”顾轻舟拉开了汽车后座的车门。 同时,顾轻舟回头看了眼张太太。 张太太也是吃惊看着慕三娘。 不是因为其他,而是因为慕三娘非要去手术室看女儿,让张太太深感西医的艰难。 了解西医的人都知道,家属没有消毒进去,会带进去细菌,影响手术。 张太太有心告诉慕三娘,这是医院的规矩,并不是她女儿病重,不用担心。可看着慕三娘哭成这样,估计是什么话也听不进去了,张太太就忍住了。 顾轻舟想说什么。 张太太心领神会:“轻舟,你不用客套,先去忙吧,我们自己走了。” 这时候起风了,可能要下雨,张太太也不想耽误,“你们快去吧,别赶上了下雨。” 张辛眉却上前,抱了下顾轻舟。 “我下次再来看你。”张辛眉道。 顾轻舟莫名想起了司行霈。 这孩子的顽劣,也总让顾轻舟觉得,他像极了小时候的司行霈,虽然顾轻舟不知道司行霈小时候的模样。 “好。”顾轻舟摸了摸他的脑袋。 任由张太太母子自便,顾轻舟转身搀扶慕三娘上了汽车。 司慕坐到了副驾驶座位上。 顾轻舟问了医院的地址,慕三娘说了,司机就快速开车。 路上,慕三娘的手一个劲在发颤。 众多儿女里,慕三娘最心疼何微了。何微是长女,一直都在减轻他们的负担,周末就去做家教,平日里也帮慕三娘照顾弟弟妹妹们。 好好的孩子,假如没了一条腿…… 慕三娘自然不嫌弃何微,只是想着努力上进的何微变成残疾,何微自己一定接受不了。 想到这里,慕三娘的眼眶又湿了。 顾轻舟再三跟她解释:“姑姑,不让你们进去看,并不意味着要锯了腿。西医讲究卫生,这是好事!” 慕三娘还是不信。 反正她一定要看到何微。 她宁愿让顾轻舟去治。 慕三娘还记得,当初顾轻舟治好了一个死去多时的孩子,这等医术出神入化,比那些洋大夫强多了。 “轻舟,你出面跟医院说,我们要把微微接回去,咱们自己治!”慕三娘道,“我不放心,那个医院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我不能任由他们害死了微微!” 顾轻舟叹了口气,握住了慕三娘的手,知道她现在心急如焚,就顺从道:“姑姑放心。” 慕三娘哪里真的能放心? 司慕回过头,对慕三娘道:“姑姑,有我在这里,您想让何微住院就住院,不想让她住院我们就回家,不用担心。” 他第一次喊慕三娘叫姑姑。从前,他都是称呼“老板娘”。 这声称呼,顺口就说了出来,居然这般流畅和自然。 他看了眼顾轻舟。 顾轻舟略微颔首,眼底有了点淡淡笑意。 很快,车子就到了教会医院。 护士将他们领到了二楼。 何微已经从手术室出来,推到了病房里。 “你去了哪里?”何梦德焦虑,既担心女儿,又担心离开的妻子,整个人都变得烦躁不安,声音也大了。 慕三娘嗫嚅了声,就去看何微。 在场的,还有何微的同学以及她的父母。 顾轻舟也上前,叫了声姑父,同样去看何微。 何微睡着了。 医生是个美国人,清末就到华夏传教,已经三十多年了,一口很流利的中文。他是烫伤科的主治医生,医术精湛。 他为了让华夏老百姓相信他,更好的完成传教任务,取了自己姓氏中的第一个字母音译,弄了个中文的姓名,叫艾查理。 医院的人称呼他为艾医生,他的本名叫什么,已经没多少人知道了。 顾轻舟和司慕走上前,表明了自己的身份。 “少帅,少夫人。”艾医生是传教的,对华夏文化和政治都很了解,知道顾轻舟和司慕的身份。 “……艾医生,我想了解下何微的伤情。”顾轻舟道。 艾医生就把顾轻舟和司慕请到了他的办公室。 “……送病人到医院的先生和太太解释说,她们女孩子在家里油炸红烧狮子头。炸完之后热油盛出来,病人端起来想把油碗挪个地方,不小心碗被高温烫开,全部泼在身上。”艾医生道。 艾医生比划了何微的伤情。 何微是左边腿受伤,从大腿到小腿,全部被热油灼伤,情况非常危险。 顾轻舟的呼吸一错,有口气透不出来。 一定很疼! “这种情况很危急,我们的设备和药都不多。若是今晚烫伤面不大出血,不渗黄水,高烧不超过四十度,就能救,否则……”艾医生叹气。 顾轻舟的呼吸也紧紧敛住。 司慕看着顾轻舟,轻声道:“别太担心。” “少夫人,我会竭尽所能救治病人,请您劝说家属,相信我的医疗方案。”艾医生道。 顾轻舟颔首:“好,我相信您,您放心大胆给她治疗吧!” 艾医生又对顾轻舟道:“少夫人,您也要劝病人想开点,能保住命才是最要紧的。” 顾轻舟知道他说什么。被烫伤了那条腿,以后伤痕累累,只怕会留下病根和伤疤了。 何微还年轻,她心里的坎儿能过地去吗? “我会开导她。”顾轻舟道。 从艾医生的办公室出来,顾轻舟突然依靠着墙壁不走了。 司慕搀扶了她:“没事吧?” 顾轻舟有点透彻心扉的凉。 她不是担心治不好,也不是害怕。哪怕艾医生治不了,顾轻舟自己也行。 中医治疗烫伤,很有办法。现在还不是盛夏,天气没那么热,顾轻舟有时间救治何微。 只是…… 不知道为何,她的心就是蜷缩在一起的疼。 她心疼何微。 “我还好!”顾轻舟一连吸了好几口的气,医院的空气里全是消毒液的味道,顾轻舟的脑袋慢慢清明。 她站直了身子。 司慕看着她,略有感叹道:“很少见你这样害怕,你跟何微感情果然很好。” 顾轻舟笑了笑:“一直以来,只有何微需要我。她总是想要我的保护,我的支持。她让我感觉,我的存在对其他人很有用,所以我很喜欢她。” 司慕微愣。 是这样吗? 何微不能帮助她,仅仅是需要她,反而让她更有安全感吗? 司慕想:“我也需要你……” 只是这种话,到了嘴边就咽了下去,最终不可能说出来。 两个人静默站了片刻,重新到了病房。 何微还在睡。 屋子里的人,都退到了旁边的走廊上。 一个和何微年纪相仿的少女,正哭得眼皮浮肿。 顾轻舟看着他们。 这女孩子叫白莎,跟何微一样考中了留学名额。她不是公费,只不过她父亲做生意,家中富饶,也不在乎这点留学费用。 何微很喜欢白莎,两个人准备出国的事,常来常往,就很熟悉。 顾轻舟知道白莎不会故意害何微。 哪怕何微不能去留学,她的公费也转移不到白莎头上,她们不是竞争关系。 再说了,白莎一个人去异国他乡,会非常害怕,她更需要何微的陪伴,两个人有个依仗。 “少夫人,都是我们的错,我们会负担微微的医药费。”白太太也哭得厉害,上前对顾轻舟道。 他们都知道顾轻舟的身份。 顾轻舟想要说点什么,走廊那头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一个长衫男子挺拔的身影,急匆匆赶了过来。 顾轻舟微愣。 第479章 缺药 顾轻舟想安慰白莎两句,却被脚步声打断。 她一转头,就看到了霍钺。 霍钺走得很急,脚步声响彻整个回廊。 “怎样?”霍钺走到了顾轻舟和司慕跟前,直接问道。 他知道何微受伤了。 “她还在睡,医生已经处理了伤口,上了药。”顾轻舟道,“霍爷,您怎么来了?” 霍钺道:“我也是听说她受伤了,过来看看。” 顾轻舟微微眯了眯眼睛。 被霍钺打断,白家老爷和太太就不再说什么。 顾轻舟和司慕领着霍钺,进入病房去看何微。 何微还在睡,眉头痛苦蹙起,在梦中也有一两声极痛的喘气。她已经发烧了,莹白如玉的面容泛起一层红润,似秾艳的花瓣。 霍钺忍不住伸手,摸了下何微的额头。 “高烧了,怎么不降温?”霍钺回头问顾轻舟。 顾轻舟对霍钺的关切很诧异。他之前不是说对何微无意,态度也很冷漠吗? 怎么突然之间改变了? “……艾医生有他的治疗方案。”顾轻舟道,“到了需要降温的时候,他会给何微降温的。” 霍钺蹙眉,也收回了手。 他眸光坦荡,看着顾轻舟又看了眼司慕,道:“但愿她能早日康复。” 顾轻舟道:“谢谢霍爷。” 霍钺又出门,安慰了何梦德和慕三娘几句,就离开了。 他没有说自己为何会知道何微受伤。 霍钺觉得自己心志坚定,而且感情明朗。他想要什么,就去争取。何微在他心中,一直都是个漂亮上进的小女孩,没有其他含义。 每次看到何微,霍钺都能看到光明。 何微生机勃勃,她似光明的那一面,温暖,明亮,给人希望;而霍钺似黑暗的那一面,行事狠辣,每件事都上不得台面。 像两个极端。 离开了医院,霍钺没有立马回家,而是依靠着车门想心事。 他消息灵通,他不是盯着何微,而是盯着司慕和顾轻舟,才知道慕三娘急匆匆去找了顾轻舟,说何微出事了。 当时自己听到“何微出事了”是什么感觉? 霍钺点燃了雪茄,仔细回想了一下,大概是坐立不安,一种患得患失的焦虑充斥着他,让他迫不及待往医院赶。 他的眼线告诉他,何微是被热油烫伤,很危急。 一句“危急”,让霍钺上楼的脚步情不自禁加快,快到了他无法掌控的地步。 看完了何微,霍钺却陷入无端的空虚之中。 他不爱慕何微,从头到尾对她都没有男女之情,现在也没有。可他很担心她,担心到几乎窒息的地步。 “何微是一种希望。”霍钺这样告诉自己。 何微像一种新生的植物,她是从旧时代腐朽废墟里酝酿出来的新的藤蔓,她身上全是新时代女性的乐观和努力。 这种新生的力量,让人能看到未来和光明。 霍钺钟情顾轻舟,欣赏她的睿智、美丽,但是他知道顾轻舟和他一样,是能走在黑暗边沿的人。 而何微不是,她全身都是阳光。 霍钺不想这样的人消失。 至少,他是这样告诉自己的。 一阵狂风,不知哪里起来的,肆意搜刮着地面。 霍钺的烟被风吹散,他将烟扔了,上了汽车。 风越来越大了,汽车前进的速度明显缓慢了很多。 司机对霍钺道:“老爷,可能有台风,今晚咱们有船进港吗?” 霍钺回神。 好像没有。 “无妨。”霍钺道。 “如果是大台风,港口就要封闭了,估计要等后天才能通航。”司机又道。 霍钺嗯了声。 这个时候,他没觉得台风跟他有什么关系,毕竟岳城的春夏交替以及盛夏时节,时常有台风袭扰。 如今风势剧烈,只不过是码头停止通航几个小时罢了。 回到家中,果然下了雨。 锡九还在书房等霍钺。 看到霍钺,锡九笑道:“何微那小丫头如何了?” “那位洋医生还不错,应该无大碍。”霍钺冷冷清清道。 锡九看着霍钺,笑道:“老爷,怎么不收了那丫头?我看她是一万个愿意跟老爷的。” 霍钺摇头笑了笑。 “老爷,您未必不喜欢她。”锡九道。 霍钺骇然。 外头的风雨越发急促了。 锡九起身去关窗,对霍钺道:“今晚风浪太大了,这是台风吧?码头要封闭了,不过咱们这两天没船要靠岸。” 霍钺不以为意。 走海上运输的,都有应对台风天气的技巧,翻船的少之又少。况且,青帮的邮轮巨大,更加容易应付风浪。 霍钺听着外头的风雨,心思完全不在生意和运输上。 眼前似乎有何微的影子,一帧帧反复掠过。 他想起了何微洁白饱满额头下的眼睛,像墨色宝石一样明亮。眼睛总是微弯的,带着淡淡笑意。 他也想起自己将她抱起来的那个早晨,差点就让她变成了自己的女人。 他甚至想起了何微身上淡淡的气息,不像顾轻舟那么香,是有点清淡的苦涩,像药香。 一切的一切,都清晰的勾勒出何微的样子。 何微在霍钺心中,有很清晰的痕迹,而不是个面目模糊的人,她的一颦一笑,霍钺都记得。 他再度陷入沉思。 在霍钺离开之后,顾轻舟也跟白莎和她的父母谈过了。 “碗是何微自己拿起来的,这是意外,你们不必太自责了。”顾轻舟道。 有了顾轻舟这句话,白太太紧紧提着的心归位,眼泪也涌了出来:“到底是我们家出事的,医药费我们一定要付。” 顾轻舟看着这家人着实内疚。 特别是白莎,哭得不成样子。 白家是开书局的,医药费还是拿得出来。让他们出医药费,他们内疚感会少很多,顾轻舟想了想,就同意了。 “那我替我姑父姑姑还有微微,谢谢你们。”顾轻舟道。 白家三个人不肯走,非要留在医院陪同,顾轻舟就让他们去走廊尽头的椅子上坐会儿。 何梦德和慕三娘,则是守在病房。 顾轻舟进来时,窗户没关,风雨往里打。 她想着:“台风下来了。” 关紧了窗户,也没有多心,却见艾医生急匆匆进来,脸上有点焦虑之色。 何家夫妻立马站起来。 艾医生冲他们点点头,就给何微量了体温。 “她怎么还在睡?”慕三娘忍不住问。 艾医生道:“她太疼了,若是不让她昏睡,她会受不了。” 慕三娘的眼泪就簌簌滚下来。 这个时候,她是很迁怒白莎的。 艾医生看了体温,又观察了何微的上颚,微微蹙眉,转身出去了。 顾轻舟看到他跟护士低声说什么。 护士道:“只怕挪不到。” “去想办法!”艾医生道。 顾轻舟追了出来,问艾医生:“到底怎么了?” 艾医生吃惊,没提防顾轻舟站在身后。 他道:“没什么,你不用担心。” 顾轻舟脸色微沉:“医生,我想知道何微的情况,请您如实相告。她的病情,可是恶化了?” “不是!”艾医生立马道,声音很肯定。 同时,他又开始支吾,半晌才道:“少夫人,五个小时之前,一辆汽车撞上了电车,电车失控翻车,一共送来了三十二名病患,急症室忙得人仰马翻!” 顾轻舟的心沉了沉。 这个世上,每天都有悲剧在酝酿。 平日里,这些事不会有人告诉顾轻舟,因为跟她无关。可是在医院,是所有伤患集中的地方,才知道原来那么多人不幸。 那三十二名伤者的家属,现在肯定跟顾轻舟一样心急如焚。 “……因为急诊的人都是外伤,病情更加危急,我们医院的药物严重不足。”艾医生终于说到了重点,“别说其他,就是点滴瓶现在也没了。” 顾轻舟脑子里嗡了下。 西医院的药,一直都是很紧缺。 今天突发事故,把这种西药紧缺逼到了极致。 “最不巧的,我们半个月补给一次的药物,船只发来电报说遇到了一点状况,要今天午夜才能到岳城的码头。”艾医生的神色更加凝重,“可您看看外头的天气,码头都关闭了……” 顾轻舟的心,沉入谷底。 事故、天气…… “就是说……”顾轻舟的声音嗡嗡的。 “就是说,没药了。盘尼西林没了,退烧药也没了。我们把附近几家医院的药都高价买了过来,他们也只留了保命的。”艾医生道。 顾轻舟稳定了心神。 她对艾医生道:“你需要什么药,全部将方子开好给我,我去找!” 哪怕其他医院不肯给,顾轻舟也可以去黑市买。 台风导致了补给的船只无法入港,若是拖下去,何微就危险了。 “少夫人,我已经托了人去找!”艾医生道,“岳城所有的医院,都有我的学生和朋友,我已经去找了;还有岳城的黑市,我也去寻找了。现在,最要紧的是盘尼西林没了。” 顾轻舟抬眸看着艾医生。 她没想到,这位医者为了自己的病人,已经尽了全力,甚至想到了黑市。 医者仁心,大概就是这样吧? 顾轻舟看着他,心中莫名涌起了感动。 “我再试试。”顾轻舟将情绪敛住,“您开个药方给我。” 第480章 霍钺的感情 艾医生说,整个岳城的西药都紧缺,因为岳城所有的西医院,全是一家船舶公司的船进药。 这家医院的药物补给跟不上,其他医院亦然。 再加上下午一场事故,掏空了整个西医系统的西药。 “你们的老百姓说,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艾医生痛心疾首,“病人不用药,很快伤口面就会大出血。” 顾轻舟的心,这时候反而很镇定。 她有办法可以救何微的,只是她知道西医在急性病方面更快捷,可以减少何微的痛苦。 中药会慢一些,何微的痛苦也多些,顾轻舟也没提自己救治的话。 既然现在西药短缺,顾轻舟只得顶上去。 她很淡定,对艾医生道:“你需要的药物全部给我,我去办!” 艾医生也想让她试试。 多尝试,病人就多一份活着的希望,这也是艾医生想要的。 顾轻舟拿到了药方单子。 她回到了病房,跟何梦德和慕三娘道:“姑姑,我家里还有点事。医生和护士会照顾微微,我要先回去一趟。” 慕三娘泪眼婆娑:“那你快去吧,别耽误了。” 司慕就跟着顾轻舟出来。 顾轻舟把药方拿到手,先在下楼的电话亭给霍钺打了个电话,请求他帮忙:“就要这几种药,若是没有的话,只有盘尼西林也行。” 霍钺那边声音顿时没了。 顾轻舟还以为风雨把电话刮断了,准备挂了时,霍钺道:“好,我派人去找!” 同时,霍钺又问,“轻舟,何微现在是否很危急?” “是的。有药的话,都只有五成活命的机会,现在却没有药。她要高烧不退。”顾轻舟道。 霍钺急忙挂了电话。 这次是真的挂了。 霍钺记下了顾轻舟说过的几种药,交给锡九:“一个小时之内,给我弄到!” “西药啊?”锡九蹙眉,“这东西很难弄的,最近西药都挺紧俏。” 霍钺幽深的眸光一紧。 锡九很久没看到霍钺露出这等凶煞神色,所有为难的话都咽了下去,道:“我这就去办。” 霍钺这才收回了视线。 他自己开车,重新回到了医院。 这次的脚步,比先前一次更加快,他急匆匆进了病房。 刚走到门口,他就听到了哭声。 是何微的哭声。 “好疼!”何微不仅是在哭,还是在嚎叫。 医生给她打过的药效果过之后,她清醒了过来。 人一旦清醒,烫伤处的疼痛,根本不是她能忍受的。 何微多么懂事的孩子,假如她能忍住,根本不会当着她父母面哭的。 “阿爸,我好疼!”何微的哭声带着压抑不住的凄厉。 “不能动,微微你不能动!快,快去叫医生来!”何梦德压住了何微的肩头,不让她乱动。 霍钺推门进来。 何梦德也顾不上客套,按住了何微的肩膀,却见霍钺道:“我来吧!” 说罢,他将何梦德拉开,上前用身子匍匐在何微身上,将她疼得痉挛的身子压住,既让她能顺利呼吸,又不至于移动太大,牵扯伤口。 何微一惊。 她似乎才认出是霍钺,一下子愣在那里。 “霍爷?”她低喃,难以置信,“霍爷,您来看我了?” 惊喜交加,倒也忘了疼。 靠得这么近,她能看到他眼睛里自己的倒影。 倒影里的她,苍白狼狈。 “好疼!”何微眼泪莫名其妙就往下掉。 霍钺只感觉自己的心也蜷缩着,似被一只手用力抓住。 他道:“我陪着你,会过去的!” 何梦德见状,也顾不上其他了,急忙去找医生。 艾查理来了。 他来了之后,用他那极其流畅的中文,告诉何梦德,目前别说麻醉药了,就是盘尼西林都没有了。 “……如果今晚台风能停,船明天下午就能到码头,那么明天晚上就可以用上药。”艾查理道。 何梦德差点跌坐在地上:“那我女儿……” “只能等!”艾查理道,“我已经去想办法,托我的学生和朋友们去找药。请您信任我!” “不,不!”何梦德声音尖锐起来,“我们要回去,我们自己家有药!” “什么?”艾查理又震惊又惊喜,“什么药?” “中药!”何梦德道。 说罢,他就要去抱走何微。 艾查理急忙去拦:“何先生,您听我一句:病人现在不宜被挪动,她的伤口很容易感染。我知道中药很好,却不能在这个时候用。若是休养三四天,烧褪了下去,再用中药我也不介意。” 他在中国多年,接触过很多名医,对中医也有他自己的崇敬。 “不行,我不能让我女儿在这里等死!”何梦德的情绪很激动。 艾查理使劲劝他。 他们俩声音很大,惊动了屋子里的人,慕三娘就急忙去看。 一问,慕三娘也知道没药了,当即哭出声。 “回家,赶紧回家!”慕三娘也道。 “不行,你们会害死你们的孩子!”艾查理是个将病人视为己出的医生,他的职业操守告诉他,应该坚持让病人留下来,不能挪动加剧第二次伤害。 况且,没有盘尼西林的情况下,伤口一旦恶化,何微的高烧就再也退不了。 “不行!”艾查理跟何梦德和慕三娘吵了起来。 艾查理今年六十岁了,为了何微的救治方案心力憔悴,现在还要跟家属吵架,加上他今天太忙没吃饭,身子有点不稳,差点跌倒。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这时候,一个三十出头的男人跑了过来,紧紧扶住了艾查理,“老师,您没事吧?” 艾查理摇摇头。 中年人转脸去骂何梦德和慕三娘:“不成体统的愚民,这里也是你们能争吵的地方吗?我们在救你们的命,你们却如此对我的老师?” 这位中年人叫王起,是艾查理的众多学生之一,反中医的激烈派。 “我们没有说医生什么,我们只想把孩子弄回家。”何梦德几乎也要哭了。 王起冷哼:“弄回去等死吗?” “你们医院没药,我女儿在这里才是等死,我家里有药!”何梦德坚持道,“不能等,孩子在发烧。” “开玩笑,你家里有什么药,中草药?”王起的声音,全是鄙视。 何梦德和慕三娘身上,有种挥之不去的草药味,让王起特别反感。 门口的争执声,何微也听到了。 她被霍钺贴身抱住,不知是什么心态作祟,让她使劲忍住喊疼,额头已经布满了细汗。 她疼得浑身颤栗。 眼泪顺着眼眶,就滑落到了枕头上。 “没事,很快就不疼了。”霍钺低声,一如既往的温柔。 看着何微疼得满头的汗,而他靠得这么近,就很顺便的亲了下她的额头。 何微浑身一僵。 霍钺道:“少夫人去给你找药了,很快就没事的。” 何微想:原来是姐姐托他照顾我。 她怔怔的,一颗心乱跳,若不是疼痛感一阵阵似海浪席卷,何微都要以为眼前是梦境。 “……没有药了,我们有什么办法?我告诉你,你的女儿留在这里还有三分希望,带回去用什么草药,伤口感染恶化,就是死路一条!”门口传来中年人轻蔑的声音。 何微疼到了极致,想:“我是不是要死了?” 她疼得太过于厉害,眼前发黑,重新陷入昏迷中。 霍钺这才直起身子。 他蹙眉看了眼门口。 门口还在吵,中年男人那高高在上的口吻,霍钺也听到了:“你以为是什么小病?这是大病,是烫伤!要死人的!你们中药厉害,光退烧这一样,你们做得到吗?” 霍钺蹙眉。 这话,别说何梦德夫妻,就是旁边的美国人艾查理,听着也不舒服,道:“中医的退烧药有好几种,其中的安宫牛黄丸,若是 能找到,现在用在这伤口上,肯定不错。” 艾查理刚刚担心过头,又因为劳累和疲倦,都忘了这茬,此刻想起,问何梦德夫妻:“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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