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什么护卫司署。她是预感到了阴谋,才踏入进去的。”司琼枝心中沉甸甸的。 那大嫂会不会有危险? 所有的事,包括胡峤儿的死,都好像跟她大哥有关。 而这些线,牵着她的心绪。 “裴诚又是什么意思?”司琼枝心想,“他下班回家的时间,差不多就是胡峤儿被杀后不久。他公然怀疑自己的堂弟,到底是图什么?” 之前冷漠、严谨的裴诚,在司琼枝心里添了一个浓云似的阴影,他的轮廓也变得阴沉沉的。 此刻,她的心境跟昨晚完全不同了,她想:“幸好那时候粗暴拒绝了裴家。” 她自己在烈日炎炎的午后,想起了裴诚,然后又打了个寒颤。 顾轻舟回到了护卫司署时,已经是下午三点了。 她刚坐下,还没有两分钟,就听到了走廊里的脚步声,接着就是年轻男人嘶哑的咆哮声:“要是在南京,我能揍死他,你知道吗?” 其他办公室的人,纷纷探出头。 顾轻舟也站起来。 声音是从护卫司长官办公室发出来的,其他人都在看,把四周围住了。 看到顾轻舟,虽然他们还没有正式见过,却都知道这位女士是新来的副护卫司,都给她让了个位置。 顾轻舟就看到了裴家的二少爷裴诫,正在白长官的办公室里咆哮。 他说想要打死的人,就是去询问他的牛局座牛怀古。 “你们他娘的是疯了吧?我妻子没了,你们怀疑我?谁告状的,说啊,到底是谁?谁看到了我?”裴诫大声道。 顾轻舟微微蹙眉。 她退出来,看了眼楼下树影处,她的司机正靠坐在椅子上看报纸。 察觉到了目光,他抬头看了眼。 顾轻舟冲他招手。 司机立马过来。 “去把裴少爷制服。”顾轻舟道。 司机道是。 司机是从平城带过来的,是司行霈手下的特种兵之一,娴熟有力的将裴诫压住了,让他无法动弹。 裴诫气得大骂。 顾轻舟见他不能动,这才道:“裴先生,现在你是嫌疑人,这是警察分局的判断。你需要做的,是提交你那天晚上在马六甲的证据,而不是追问谁举报了你。” 裴诫的脸色一紧。 他还想要说什么,顾轻舟道:“咆哮长官办公室,关二十四小时吧。” 裴诫气得又要跳脚,却被副官死死按住了,直接押解到警察分局去了。 顾轻舟揉了下发疼的太阳穴。 第1388章 线索 入了夜,海风灌进了街道,酷热消退,空气里弥漫着淡淡香灰莉的清甜。 顾轻舟回了家。 她踏入家门时,司琼枝就迎了上来,她急急忙忙问:“怎样了大嫂,确定了裴诫吗?” “还没。”顾轻舟道,“裴诚说他看到裴诫七月五号的凌晨在新加坡,这只是他的说辞,裴诫不认。 裴诫被分局叫过来问话,态度很嚣张,别说牛局座,就连白长官,都差点被他打了。” “这是不是做贼心虚?”司琼枝又问。 顾轻舟再次摇头。 还什么都不知道。 况且,这件事的走向到底是什么,为什么会牵扯到司家,让顾轻舟略感糊涂。 她到新加坡的时间不长,不了解生活里来来往往的人。 就连他们的习惯,也跟从前有着天壤之别。 “大嫂,你不需要亲自负责吧?不是有警察吗?你只需要拿到结果,给个结论让裴家信服,就够了,是不是?”司琼枝又问。 顾轻舟点头:“大概就是了。” 她和司琼枝去了餐厅,又是一大家子人,格外的热闹。 顾缨今天不在。 阮家已经找到了房子。有个华人家族移民去了英国,老宅原本是舍不得卖的,可阮家出价很高,对方考虑将来再回来,重新建也花费不了这么多,欣然同意了。 于是,阮家先从饭店搬了出去,顾缨围在阮家大太太身边,鞍前马后。 顾轻舟就问顾绍:“阿哥,你怎么不去?” “帮不上忙的,家里带了佣人。我什么也做不了,跟着去碍手碍脚。再说了,我又不是缨缨,不好总围在母亲身边。”顾绍坦然道。 好像他不是为了多看顾轻舟和她的孩子们几眼一样。 顾轻舟道:“这倒也是。” 饭后,太多人想和顾轻舟聊天:顾绍、叶姗甚至司琼枝。 顾轻舟却拒绝了所有人,只想早点睡觉。她心头悬了一把剑,裴家的命案不结,这剑就不知什么时候斩下来。 她需要保持自己的精力旺盛。 翌日,她刚到护卫司署,牛局座就来了。 他依旧是那样清瘦,把制服穿得仪表堂堂,像昂贵的礼服一样熨帖合身。 “长官,我要去询问裴诫,您可要旁听?”牛怀古问。 顾轻舟颔首。 他们的审问室不大,一张桌子,左边是疑犯,右边是警察。 看到顾轻舟时,裴诫略有点瑟缩。关了一晚上,他的衣裳皱巴巴像咸菜,浑身也散发着馊味,气质全无。 他们才坐下,警察开始询问了。 顾轻舟和牛怀古坐在旁边,都是旁听的。 那警察说话,带着浓重的广州口音,哪怕是说官话,也磕磕绊绊。 南京方言跟广州方言不同,裴诫很气愤的同时,根本听不懂面前的警察问什么。虽然那警察极力咬文嚼字了。 顾轻舟见沟通不畅,就看了眼牛怀古。 牛怀古没什么官腔,上前就让小警察避开,他亲自询问。 “七月五号凌晨一点多,你在哪里?”牛怀古问。 裴诫道:“早说了,我是五号中午才从马六甲回来。我们家刚到新加坡不久,又不是坐吃山空,除了医院和橡胶园是共有的,各房头都有自己的生意。 我们二房和三房,有一个合伙的布料店。这次去马六甲进货,峤儿说马六甲的血燕窝好,她们在南京的时候就常吃,让我带一些来。 我亲自走一趟,顺便进货,一直和家里的伙计们一起。那么多的伙计,你随便问问,不就知道了吗?” 牛怀古又问:“你何时去了马六甲?” “三号。” “你知道马六甲回新加坡,不过几个小时。一个夜里就足够你来回的,那你夜里可有证人?”牛怀古问。 裴诫大怒:“老子夜里关在屋子里睡觉,还要找个婊子陪睡吗?除了我自己,还有谁?你是不是有病?拿着鸡毛当令箭,你还行不行?不行就交给英国人,你充什么大头兵?” 他的态度非常傲慢。 牛怀古虽然做这个分局局长好几年了,可几乎没有大案。 以前的案子,都是报案人求着他,对他客气恭敬。 头一回遇到这种家属,指着鼻子骂,牛怀古险些翻脸。 “不好意思,裴少爷。”顾轻舟就站起身,“你再冷静冷静吧,回头到了二十四个小时,会放你走的。” 说罢,她转身先走了。 裴诫目瞪口呆,气得在背后大骂:“你是不是疯了?你关老子这么久,不去查凶手,你他娘的专门咬老子,你是个什么鬼东西?你还有脑子吗?” 顾轻舟不理会他,转身出去了。 牛怀古也跟了出来。 他拿出烟盒,问顾轻舟:“长官,您介意我抽根烟吗?” 顾轻舟摇摇头。 牛怀古点燃了烟,叹了口气:“这有点棘手啊。” 顾轻舟看着他。 牛怀古道:“裴家是想要找到凶手,给儿媳妇和儿媳妇的娘家一个交代。可万一这凶手真是他们自家的人,查起来就麻烦了。 裴医生正义,把此事告诉了我们。可裴诫不承认,我们要如何去验证?我想,裴家那些伙计,现在都被封口了。就连裴医生,估计也挨了家里人的骂。” 顾轻舟点头,认同他的说法。 牛怀古道:“长官,我亲自带着人,再去趟裴家,核实裴诫的话。不过,您别抱太大的希望。” 他每句话都像是安慰顾轻舟,实则是安慰自己。 在这行时间久了,他很清楚知道暗沟在哪里。 有些暗沟,是清理不了的,只能任由它存在。他估计自己现在再去裴家,不会有什么好脸色。 顾轻舟回到了她的办公室。 她把此事的前因后果,再次分析了一遍,综合医警给她的结果,胡峤儿一定是被仇杀的。 普通打劫的人,没那么深的憎恨。 医警说:凶手要比死者高约莫二十厘米,这样刀子捅进胸腹间时,都是斜着往下。 顾轻舟见过胡峤儿,也见到了裴诫。 裴诫的确是很高,符合凶手的身高。而且,浓烈的憎恨,都发生在熟人之间,两口子反目成仇的事多不胜举。 不过,裴家的人都说,裴诫两口子感情很好。 顾轻舟考虑了半晌。 “胡峤儿接触过琼枝,她问起了司行霈的行踪,接着她被杀,接着白长官非要让我来做这个副护卫使,到底有什么关联?”顾轻舟想。 她正在入神时,秘书进来了。 白长官给她配了个女秘书,姓林。 林小姐很娴熟,拿了好些文件给顾轻舟,告诉她这些都是她要暂时负责的。 顾轻舟看了几个文件,时间就到了,警察局放了裴诫。 裴诫离开的时候,牛怀古还在裴家。 于是裴诫对着顾轻舟发怒:“你们给我等着。” 第1389章 画皮 牛怀古回到了护卫司署。 他的制服后背全汗透了,精神也疲倦。 “……问过了所有的伙计,他们说八点多吃了晚饭,大家就各自回房了。他们住的客栈,五楼是高档房间,一楼二楼是普通房间。 裴诫住在五楼,他们看着他上楼的。早上六点多,他们又看到他下楼。假如裴医生三点多看到了他,他急急忙忙赶回马六甲,开快车走柔佛长堤,是来得及的。”牛怀古道。 不管真假,线索到了这里就断了。 裴诚的话,可信度不高,又没有其他目击者。 牛怀古道:“派两个人去趟马六甲,也许能查到什么蛛丝马迹。” 顾轻舟道:“好。你派人去,要尽快。” 牛怀古点点头。 顾轻舟坐了一整天,把牛怀古搜集到的资料整理了下。 下午四点多,白长官请她过去。 他关心了下案子的进展,以及裴家的态度。昨天裴诫要动手,被顾轻舟关了起来,裴家是不是很抵触。 顾轻舟道:“没事的。举报人是他们自家的,嫌疑人也是他们家的。比起我们,他们更害怕闹大。” 白长官听了,略微舒展了眉头。 顾轻舟和他告辞之后,回到了家里。 她喊了管家。 “帮我联系国内的人,让他们查查白远业。”顾轻舟道,“他说他也是南京人,把他的生平都查一查。” 管家道是。 顾轻舟这才有空坐下,端起一杯冰水。 司琼枝下班之后,又过来找顾轻舟,很关心这个案子的进展。 “一点进展也没有,是一团乱麻。”顾轻舟道。 她看着司琼枝,没有装聋作哑,而是直接点明:“琼枝,你担心裴医生杀人还要做伪证啊?” 司琼枝一惊。 “你明明没了嫌疑,为什么对此事这么关心?你听了裴医生的话之后,就更紧张了,你自己没感觉吗?”顾轻舟问。 司琼枝想了想,她的确是比较担心。 那个人,剥开了光鲜亮丽的外表,是不是一颗污浊的心? “大嫂,当初我和胡峤儿约好了,说时间地点的时候,裴医生正好进来。结果我下班时过去,裴医生也凑巧约了朋友。 同一家餐厅,同一个时间。我走的时候,还……还看了他一眼,他正好也在看我们。”司琼枝道。 她心中,已经堆起了好多怀疑。 她在想,裴诚会不会是凶手?万一他是凶手,那么他为何杀人? 如果他是凶手,他为什么还要相信司琼枝,而不是趁机嫁祸给她? 这些,都无从得知。 “我是有点关心过头来了。”司琼枝低声问。 顾轻舟问:“你特别关注他吗?” “也不是。”司琼枝如实道,“他的医术真的很好,为人也正派,老师常让我给他做助手。 他每次大手术,我都在场的。久而久之,总不会忽略他的存在。再加上,当初他们家和我们家……差点不就有联姻吗?” 这些事,点燃了她心中那根弦。 她只是可惜。 哪怕和他没什么,也不希望他是个杀人恶魔。 再说,大嫂和裴诚都说过,杀胡峤儿的人,对胡峤儿充满了憎恨。如果他真是凶手,为什么他那么恨自己的弟妹? 这中间包含的隐情,让司琼枝不寒而栗。 “没关系的。”顾轻舟道,“关注比较优秀的异性,这是很正常的反应,没什么特殊。 至于裴诚,他到底是个耿直的证人,还是险恶的凶手,还要等警察局的调查。胡峤儿已经走了,凶手已经存在了,不管他是谁,都改变不了。” 司琼枝点点头。 她收敛了心绪,没有再多心了。 过了两天,去马六甲调查的人回来了。 “客栈的老板说,记得有这么一群人投宿。不过,他没看到什么异样,只记得他们结账走人时,那个少爷是在的。”警察道。 调查陷入了僵局。 牛怀古捉襟见肘,好像没了招架之力,问顾轻舟:“长官,您打算怎么办?接下来往哪个方向调查?继续派人去马六甲,查那晚的异样,还是把重点放在凶案现场的那条街?” 顾轻舟正要回答,裴家的人却来了。 来的是裴家的三老爷。 “不好意思了,诸位。”三老爷态度傲慢,“亲家传信来了,要先给二少奶奶入土为安。 其他的,你们可以慢慢查,人我们先要接走了。不是我们不给你们护卫司署面子,实在是你们行事叫我们不安。” 警察局上门去调查裴诫,果然引发了裴家的反弹。 找凶手可以,找到他家头上去,就不太友好了。 顾轻舟看着三老爷,正色道:“您节哀。这样吧,我亲自去见见老太太,有些话跟她老人家说。” 三老爷无所谓摊了摊手。 顾轻舟就去了裴家,见到了裴家的老太太。 老太太是不太同意现在接回来的。 但是,其他人愤愤不平,不肯再合作了。 “……这是二少爷的主意吧?”顾轻舟直接转身,看着裴诫,“二少爷,你听清楚了,这是命案。 我们住在新加坡,这里归英国人统治,警察分局是总督府签发的下属机关,要对命案负责,不是儿戏。 警察分局尚未结案,谁也别想这个时候撂担子。二少爷,每天在裴家和警察局门口徘徊的记者可不少。 你若是不配合,我就把消息放出去,就说暂定嫌疑人是你。到时候别管真相是什么,吐沫星子先把你和裴家淹死。” 众人脸色齐齐一变。 裴诫更是惊怒:“你……你敢!” “你可以试试!”顾轻舟道。 然后她转身,收敛了那副晚娘脸,和颜悦色对老太太道:“老太太,裴家强行把人接回来,惊动了总督府,咱们更被动。 总督府的警察懒政,万一他们随便把凶手的帽子扣在二少爷头上,裴家就再也说不清了。 案子留在分局,分局哪怕想要找个替死鬼,也不敢欺负裴家的。咱们自己来查,反而更加公平,您说是不是?” 老太太沉吟了下,最终点点头:“你说得对。” 等顾轻舟离开时,裴家在场的人议论开了。 这位司太太,恩威并施的手段了得。 “白长官一定是早就猜到了今天,所以先把司太太拉过去坐镇。”有人低声道。 这人知道警察调查的思路。 白长官也知道。 胡峤儿死了,难题就在裴家,到时候扯起皮条,这案子搅合到了总督府的警察局,英国人问责起来,白长官和护卫司署也要受监管不力的谴责。 不管是为了谁,先把司太太拉过去,的确是镇住了牛鬼蛇神。 裴诫是气炸了的。 他跟着顾轻舟出门,想要再辩解几句,却看到有个人站在街尾,小心翼翼看了眼这边。 瞧见那人,裴诫的脸色突然变了,不再追着顾轻舟。 等顾轻舟离开之后,他回到屋子里休息了片刻,坐立难安的掩人耳目,好半晌才找了个借口,慌慌张张出门去了。 第1390章 自白 裴诫开车,躲躲藏藏出门了。 他在一处小巷,见到了一个女人。 女人穿着浅色衣裙,额角全部汗湿了,眼神有点暗淡。 “你干嘛?”裴诫吓得不轻,“谁让你回新加坡的?” “我看到有警察去了马六甲,他们很快就会找到我。”女人叫孙湖,神色还算镇定,比起裴诫要稳重很多。 裴诫不知该说什么好。 “你不告诉警察局吗?”孙湖问他。 裴诫道:“我疯了吗?我凭什么要告诉警察局?” “可……” “你别管,给我守口如瓶,否则你知道下场。”裴诫指了指她。 说罢,他转身就走了。 孙湖站在小巷深处,海风咸湿的气息混合了生活的闷热馊味,让人窒息。 出了小巷,她没有去车站,而是直接去了护卫司署的警察局。 她一进门,就说有裴胡峤儿一案的线索,把所有人吓了一跳。 牛怀古亲自接待了她,顾轻舟和白长官旁听。 女人有点紧张,警察局的人倒了一杯茶给她,她捏住杯子的指关节发白。 “我是个体面人,今天这些话说出来,我可能会砸了自己的饭碗。但是不说,我良心又不安。”女人道。 牛怀古很礼貌又温柔鼓励她:“孙老师,您慢慢说,不着急。” 女人看了眼他,眼中的尴尬褪去几分,道:“其实,我可以作为人证,我也愿意作证。裴诫在马六甲那晚,是和我在一起的。” 牛怀古一怔。 他下意识看了眼身后的两名长官。 白长官也挺意外的,没想到还有如此插曲,不自然清了下嗓子,给牛怀古使了个眼色,让他继续问。 孙湖则不敢看其他人,一直低着头。 “孙老师,您跟裴诫……”牛怀古不知该如何措辞。 “不是情人。就是在马六甲偶遇了,他邀请我去坐坐,结果喝了点酒。我们一直是认识的,以前也有来往,他时常会送点小礼物给我,算是我很好的朋友。”孙湖道。 “你确定,那晚他一直和你在一起吗?”牛怀古问,“两三点的时候呢?” 孙湖的脸,一下子就红透了。 她支吾着道:“我们喝酒喝了很长时间。等结束,正好是三点,当时我看了时间的,他还送我下楼回房。” 牛怀古把心思收敛,道:“孙老师,这个是要作为证据,你需要到法庭上说的,你确定吗?” “确定。”孙湖道。 等她离开,牛怀古露出了一点坏笑。 白长官狠狠瞪了他一眼,他立马收敛。 顾轻舟问:“怎么回事,我好像蒙在鼓里。这个孙老师,是怎么回事?” “她是中学老师,前几年留学回来的,她姐姐嫁给了一位马来亲王。马来皇室本身就是个笑话,亲王更是跟土著人的亲王差不多。 可孙家的那位先生,时常拿女儿出来吹嘘。吹完了长女,又吹次女,说什么才华横溢的高学历淑媛,俨然是嫁给总督都不为过。”白长官道。 新加坡不过弹丸之地,孙湖的父亲,一个稍微有点钱的庄园主,天天显摆自己的女儿,把女儿当商品似的吆喝,只差把明码标价挂在嘴上了,是很令人反感的。 不成想,那位父亲口中的淑女,居然自甘堕落到了如此地步。 无名无分就罢了,还跟已婚人士私通。 顾轻舟则沉思了下。 “那位孙小姐的话,未必可信。”顾轻舟道。 白长官和牛怀古都微微一愣。 “这……”牛怀古再次斟酌了下,“撒谎对她没什么好处吧?这可是破釜沉舟的谎言。” “有好处的。”顾轻舟道。 牛怀古和白长官一开始没想到这一层,经过她这番说辞,两人就不约而同顺路往下,明白了她的意思。 裴诫的妻子已经死了,只要他不沦落成杀人凶手,孙湖就对裴家有恩。 只要有恩,豪富的裴家一定会给她想要的东西,让她得偿所愿。 “有了孙小姐的证词,我们就不需要派人去马六甲了,那么留在马六甲的痕迹,随着时间会被慢慢清理掉,是不是?”顾轻舟道。 牛怀古如梦方醒。 他看着远处的院门,似乎想看一眼那个不存在的背影,然后道:“真是妇人心海底针啊……” 顾轻舟笑了笑。 白长官也欣慰点点头:“司长官的说法不错,别忽略了马六甲那边的线索。” 出嫁的女人,旁人称呼她时,都给她冠姓她夫家的。 司长官和司太太,是相同的意义。 顾轻舟可能是奢望做司太太的日子久了,哪怕结婚这么多年,听惯了相似的称呼,还是会被取悦。 她回到了家里。 她公公问她:“怎样了?” “没什么头绪。”顾轻舟无奈道,“我当初是太敏感了,如今看来,这件事不一定会牵扯到咱们家。” 司督军道:“司行霈那小子,就会惹事!” 这口气,怎么都感觉是自己的闺女被野猪给拱了。 司督军将来对女婿,估计都没有对这个儿子苛刻。 顾轻舟笑起来:“他也是想为儿孙们谋个前途嘛。” 司督军就想到了自己的两个孙儿,顿时能原谅司行霈。 顾轻舟又拿了些她收到的电报给司督军看。 “局势快要定了,和谈却推进得这么慢,都快三个月了。”司督军看着电报,略微蹙眉。 他在感慨。 顾轻舟接话:“也能理解。他们很多人都是被司行霈诓骗或者威胁,一小部分人是被形势所逼。 只要不傻,就都知道俯首称臣的日子比不上占地为王,谁愿意放弃那份自由去拥护统一?各有心思,各有打算罢了。” 想要平衡这些筹谋,没有手段是不行的。 司行霈失踪之后,各方受他胁迫参战的人马,现在的鬼心思都能翻天了,要是和谈能顺利进行,反而是奇怪。 司督军点头,“当初阿霈说要统一,我就说他异想天开。他这是打破人家土皇帝的龙榻,逼迫他们上政府的火车。不成想,他居然做到了。他往西北跑的那两年,没少花心思和钱。” 他很愿意和顾轻舟谈谈局势。 比起司行霈,司督军放弃了搅弄风云的战场,放弃得特别不甘心。 正在说着,副官突然进来了。 “太太,有电话,是护卫司署打过来的,急事。”副官道。 司督军道:“你去忙吧。” 第1391章 案中案 已经是晚上七点半了。 再怎么忙碌,此刻也下班了。 副官说护卫司署的人突然找她,顾轻舟就心道大事不妙。 她也顾不上换衣,直接去了护卫司署。 一进院门,他们就看到了护卫司署的灯火辉煌,大部分人还没有下班。 “怎么回事?”顾轻舟问准备迎接她的牛怀古。 牛怀古道:“是裴家……” 远远的,顾轻舟就看到了裴家人的身影,其中包括裴诚和裴家的三老爷。 她快步踏入。 除了裴诚和裴家的三老爷,还有女人,夹杂在其中,哭哭啼啼。 “不可能是车祸的。天下的不幸,都发生在他们夫妻俩身上吗?”女人哭道。 那哭啼的女人被拉走。 裴家的三老爷表情冷峻,俨然是不太想再开口说什么了。 白长官劝慰着,看到顾轻舟时,他高声喊了她:“司长官,您这边过来。” 顾轻舟被挤入了人群。 裴家的人说话都不太中听,却不敢冲顾轻舟。 了解过往的人都知道,这女人非常厉害,得罪她绝对没什么好下场。她的厉害,不是源于她身后的权势,就是单单源于她自身。 她哪怕再落魄,也叫人不敢小觑。 “司长官,裴诫五点多出了车祸,送到医院就不太好,六点二十去世了。”裴诚告诉顾轻舟。 他保持着他的无动于衷,以及精准。 顾轻舟吃了一惊。 旁边就有裴家其他人接话:“是谋杀!当时那辆汽车,直接撞向了他,这就是谋杀。” “那肇事的另一位车主呢?”顾轻舟问。 “当场死亡,他的脖子被撞歪了。”裴诚道。 顾轻舟:“……” 裴家人以此报案,希望护卫司署给他们一个说法。 “前脚才杀了峤儿,后脚又杀了裴诫,这是想要灭门吗?以后,我们裴家是不是要一个个被他们杀了?”有人大声咆哮道。 顾轻舟心中咯噔了下。 此事的棘手,超过了原本的预期。 警察局这才锁定了裴诫,把他当凶手来调查,转而就发现裴诫出车祸。 裴诫的车祸,到底是不是谋杀?如果是谋杀,凶手是谁?跟胡峤儿的案子有关,还是单纯的浑水摸鱼? 顾轻舟眼前似乎被什么笼罩。 她好像落入了水中,四周一片漆黑,耳目都被水封闭,细微的触感还是让她感受到了远方有什么正在向她游过来。 游过来的猛兽,到底是准备一口吞了她,还是一口吞了裴家,亦或者是他们所有人? 这种预感,从逻辑上是没有道理的,可顾轻舟素来谨小慎微,什么东西从眼前过,都要往心里走。 “是敌人太狡猾,还是我太敏感?”她扪心自问。 就像裴家这事,他们不停的叫嚷,认为有人害了他们,可他们到底知道不知道,自己头上的危险是什么? 顾轻舟也不知道。 她想要知道,就必须知道裴家发生了什么事。 可秘密就是要秘而不宣,裴家怎么会告诉她? “诸位,都冷静!”顾轻舟略微提高了声音,“这个案子,我们也接下了。” 方才哭哭啼啼的女人道:“两个人惨死,都是年轻后辈,这样的惨事,却一直不安葬,他们如何安心?你们查,到底什么时候能查出眉目?” 牛怀古看了眼顾轻舟,冲她使了个眼色。 顾轻舟却道:“二少奶奶的遗体,医警已经检查过了,报告也写好了,现在就可以带回去安葬;二少爷的,我们也让医警连夜分析,尽可能明天下午之前写好报告。 医警的工作做完了,人你们想要接回去就可以立马接回去,不会耽误下葬。我们会用心查,但什么时候有结果,就不能保证了。” 裴家的人还想要说点什么,就见裴诚道:“好。” 他代替裴家众人,给了答复:“我们明天下午就来接他们,先给他们安葬。案子还请诸位长官多费心。” 顾轻舟点头。 一群人半晌才来离开。 护卫司署这时候才稍微消停。 牛怀古累得口干舌燥,急急忙忙去找水喝。 他端着杯子,悄悄和白远业说话:“白长官,司长官她不该接下裴诫的案子。裴诫那车祸,一看就是自己找死。肇事的另一方已经死了,如果裴诫没死,他们还需要负责。现在他死了,总不至于让那一方负责吧?” 白远业摇摇头:“不接不行。你不接,他们就要闹到总督府去。” 牛怀古立马闭嘴。 他们都不想闹大,把华民区自己的事,越级闹到总督府。 “这个案子,我瞧着很糊涂。”牛怀古道,“裴诫和胡峤儿夫妻俩的死,到底是一件事,还是两件事?” 白远业也沉思了下。 牛怀古见他不语,这才进了顾轻舟的办公室,和她讨论起来。 “司长官,一开始我们定性裴胡峤儿的死是仇杀,那么裴诫的死,要如何定义?是杀人灭口,还是其他?”牛怀古问。 顾轻舟道:“证据不足,不好说。” “接下来怎么查?咱们警力有限,马六甲还需要派人去吗?”牛怀古问。 顾轻舟道:“思路不要乱,继续查胡峤儿的凶手。深挖胡峤儿的个人关系,你派人去把胡峤儿身边的女佣全部请过来,再次排查。” 牛怀古立马就懂了:“您是怀疑,胡峤儿有其他的情仇?” “肯定是有的。”顾轻舟道。 牛怀古诧异。 “此事很不简单。”他很高深道,“司长官,您看出来了吗?这件事里,有一股子阴谋的味道。” 顾轻舟心中又咯噔了下。 她一开始就嗅到了。 可她没想到,牛怀古也如此说,忙问:“什么阴谋?” “对付裴家的阴谋。我敢说,裴家这两口子的死,绝对是同一件事。”牛怀古认真道。 顾轻舟有点泄气。 他所说的阴谋,和顾轻舟心中的阴谋,完全不是同一件事。 她无奈笑了笑:“牛局座,今晚加班吧。你派人审问胡峤儿的女佣,明早给我答案。” 说罢,她站起身回家了。 翌日清晨,顾轻舟和司琼枝几乎是同时起床的,姑嫂俩一块儿吃了早饭。 司琼枝又问了裴家的事,知道裴诫也死了,表情有点难看起来。 她的思路,还在裴诚身上。 “大嫂,裴诚可疑吗?”她突然问。 顾轻舟笑道:“从目前来看,裴诚的可疑程度不大。凶手有时候为了满足自己变态的渴求,会掺和到案子里,一般会做出干扰调查的事,而不是像裴诚这样。” 第1392章 偷偷溜进去 司琼枝的脸色不太好看。 哪怕顾轻舟如此安慰她,她还是有点紧张。 顾轻舟道:“别担心。” 司琼枝看了眼她,欲言又止。 顾轻舟问:“你有什么想跟我说的吗?” 司琼枝又摇摇头:“没有。” 顾轻舟看了眼她的背影,又想到裴诚,不知该说什么。 她去看了玉藻和两个儿子。 长子开阊已经醒了,正睁着大眼睛看向顾轻舟和玉藻。 玉藻问顾轻舟:“二弟什么时候能学会说话?” 顾轻舟想了想:“大概要一岁左右。” “外婆说我八个月就会说话了。”玉藻道,“二弟和三弟八个月的时候,会说话吗?” 她口中的外婆,是指颜太太。 离开岳城时,玉藻哭得撕心裂肺,颜太太原本劝她跟着父母走,不成想劝了几句,自己也哭上了。 后来连哄带骗,才把玉藻接走。 玉藻提到了外婆,突然道:“姆妈,外婆什么时候来看我?” 顾轻舟不知该怎么回答。 司督军离开之后,整个岳城都是靠颜新侬支撑着。以后,不管是统一还是继续打仗,岳城的事是一时半会儿交接不完的。 “等过年的时候,我们去接外婆,接他们到新加坡来小住,好不好?”顾轻舟摸了摸玉藻的头发。 玉藻颔首:“好。外婆肯定很想我。” 顾轻舟很感激颜太太。 她给了玉藻足够多的关爱,让玉藻随时随地都有足够的自信。她自信身边的人都爱她,让她能对整个世界都充满感激。 作为母亲,顾轻舟是远不及颜太太的。 “以前你不在我们身边的时候,你阿爸和我也都很想你。”顾轻舟道。 玉藻往她怀里靠:“我知道,外婆都告诉我了。” 然后,玉藻又道:“姆妈,我想阿爸了,他什么时候回家?” “快了。”顾轻舟道。 睡前和玉藻的这席话,导致顾轻舟很想念司行霈,甚至做了个漫长的梦。 梦里的场景并不好,顾轻舟醒来时头疼欲裂,一上午都没什么精神。 她还要去护卫司署。 她撑着疲倦,到了办公室,牛怀古就来找她了。 顾轻舟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她慢慢喝着,让自己更清醒,听着牛怀古滔滔不绝。 他们昨晚忙了个通宵。 这位牛局座消瘦但精神旺盛,忙了一夜也不显疲倦,把昨晚调查的结果,一一说给顾轻舟听。 “……胡峤儿的佣人说,二少奶奶最近在学英文。裴诫是很爱她的,但是她对裴诫不冷不热,还时常嘲讽他。 最近出去学英文时,胡峤儿总要特意打扮一番。不过,她每次出门都打扮,但是去学英文前是比较快乐的。”牛怀古道。 顾轻舟问:“那就是说,学英文有蹊跷?” “她的英文教师姓褚,叫褚如展。大家一直没留心到,现在已经找不到他的踪迹了。”牛怀古道,“我会派人继续去搜。” 说到这里,牛怀古叹了口气:“若是英文老师杀了胡峤儿,现在早就跑远了。那人是只身在新加坡,没有亲戚朋友,房子也是租的。” 顾轻舟仍在喝茶。 她一口一口的,尝试把自己的精神唤醒。她昨晚梦到司行霈被一颗炮弹击中,她连他的残骸都找不到。 虽然梦都是反的,可顾轻舟耳边的轰隆声怎么也无法消除。 “就是说,胡峤儿的案子又陷入了僵局?”顾轻舟问,“牛局座,凶器找到了没?” “找到的可能性很小。当时那边靠海,杀了人把凶器往海里一扔,哪怕捞上来也没了血迹,无法证明什么。”牛怀古道。 顾轻舟道:“仍是没进展。” “是。” 顾轻舟揉了揉太阳穴:“那裴诫的车祸呢?昨晚医警怎么说?” “他开车前喝了点酒,其他就无异,的确是被撞死的,没有其他的隐情。”牛怀古道。 “撞死裴诫的人呢?” “那人是个马来土著,连中国话也不会讲。他是到华民区偷车子的。那车子刚偷到手,估计是比较紧张,又不太会开,一下子就撞了上去。”牛怀古道。 同时,牛怀古又道:“我已经和马来那边的警察局确认过,说那人的确是个惯犯,但偷车怕是第一次,所以才出了那么大的车祸。” “也就是说,裴诫的车祸也陷入了僵局?”顾轻舟问。 牛怀古嘴角抽搐了半晌。 他浑身烟味,熬夜使得双目赤红,如此努力的情况下,他还是不得不承认,这是他们遇到了麻烦。 他实在不想回答顾轻舟,可顾轻舟官大一级,牛怀古沉默了半晌,才用嘶哑的声音道:“长官,我们都尽力了。” 顾轻舟这会儿的头疼,稍微好转了几分。 她道:“也别太着急。这样,先把裴诫的车祸放下,主攻胡峤儿的凶案。裴诫这车祸,是事故还是谋杀,暂时不好定性,可胡峤儿的死,肯定是谋杀。先捡了重要事调查。” 顾轻舟又道:“派人盯住孙瑾,就是前天那个来作证的孙老师,她肯定知道些什么。” 牛怀古点头:“那好,我去办了。” 他站起身,精神有点不济,还是走了。 司琼枝心中挂念着裴家的案子,又听她大嫂说过,目前胡峤儿案最大的问题,就是没有找到凶器。 于是她鬼使神差的想:如果真的是裴诚杀了胡峤儿,凶器他会放在哪里? 裴家天天有警察去,而且房间都有佣人打扫,肯定不安全。 如果他当时随手丢了,那么有可能会被捡到。一旦被捡到了,顺着凶器去找卖家,会不会找到买凶器的人? 凶手刚杀完人,会怎么想?会不会下意识把凶器带回来? 裴诚如果是凶手,凶器会不会在他的办公室?扔出去更危险,藏起来不是更妥善吗? 如果是真的,他办公室里能找到什么? 司琼枝问了值班护士:“裴医生今天下午有手术吗?” “有的,刚进手术室了。”护卫问,“司医生,您找裴医生啊?” “没有,我下午没什么事,想去手术室,想看看哪位医生需要助手。”司琼枝道。 她打听清楚了,就决定溜进裴诚的办公室去看看。 司琼枝知道值班护士有钥匙的,故而在值班室逗留,直到护士被叫走,她偷了一大把钥匙,一个个去试。 片刻之后,她试成功了,先把裴诚办公室的钥匙取下来,再把护士的钥匙还回去。 第1393章 凶器 下班之后,司琼枝没有回家。 今晚不是她的夜班,不过下午时她和夜班医生闲聊,说自己后天有事,想要换一换,正好值班医生说:“那太巧了,我未婚妻昨天生气了,我打算请她吃饭哄一哄。司医生,我可以跟你换。” 于是,司琼枝得到了晚上值班的机会。 她等整个科室都安静了,约莫到了凌晨,她才偷偷摸进了裴诚的办公室。 她拿了个军用小手电,那是从她阿爸的抽屉里顺来的。 打开小手电,司琼枝四下里寻找。 裴诚的办公室很简单,有个衣柜,一张办公桌,一套沙发和茶几。 司琼枝重点翻了他的衣柜。 她小心翼翼的,在他的衣柜里找了半天,突然看到一件白衬衫,被裴诚叠放在衣柜的最下面。 司琼枝把他的衬衫拉出来,看到衬衫上血迹斑斑。 她一下子就站不稳了,双脚发软。 “先杀了胡峤儿,再嫁祸给裴诫,又借刀杀人除了裴诫……”司琼枝哆哆嗦嗦的想,“裴诚到底是个什么样子的魔鬼?” 她把血衣卷起来,跌跌撞撞跑回了自己的办公室,给家里打了电话。 家里有副官值夜,接到电话之后,立马过来接司琼枝。 司琼枝的双手一直在发抖,而且时不时看几眼走廊,生怕有什么恶鬼缠上她。 她浑身发愣,额头却沁出了冷汗。 她为何会怀疑裴诚? 自从胡峤儿去世之后,她这个猜测就挥之不去。 哪怕裴诚替她说话,很相信她,她为何非要怀疑他?难道她内心深处,对这个人的不信任到了如此地步吗? 而且,拿到了带血的衬衫有什么用? 这也不能确定就是他杀了胡峤儿。 “要是医学再发展几年,能通过血来确定属于谁就好了。”司琼枝想。 她在颤颤巍巍中,等来了自家的两名副官。 副官陪着她值夜,直到凌晨五点,她要下班了,这才跟副官们一起回家。 她把血衣交给了她大嫂。 顾轻舟看到血衣时,很慎重道:“裴诚可是医生,医院到处有可能接触到血。而且,这衣裳上的血迹并不多,也不像是杀人之后被溅了满身的。” 司琼枝也伸头过来瞧。 衬衫上的血迹,几乎都在背后,而不是前襟。 她顿住:“我……” 就在此时,顾轻舟房间的电话响起了,是警察局的牛怀古打给她的:“司长官,我们找到了凶器和凶手。” “胡峤儿案?”顾轻舟问。 “是,您快来看看。”牛怀古道。 司琼枝双目炯炯看过来,很想知道凶手是谁的样子,顾轻舟就问:“凶器在谁手里?” “孙瑾。”牛怀古道,“您让我们密切留意孙瑾,终于有了进展。” 他那边很是高兴。 顾轻舟怕他胡乱结案,就道:“先等我看看,再打报告。” 挂了电话,司琼枝忙问:“怎么回事?” “他们抓了孙瑾,凶器在她那里。”顾轻舟道。 司琼枝如遭雷击。 她怔怔坐了下去,一时间百感交集。 “凶手不是裴诚吗?”她喃喃的想,“如果不是他,那我这做的是什么事?” 她半晌站不起来。 顾轻舟拍了拍她的肩膀,转身去了护卫司署。 审讯室里的孙瑾,形容憔悴,头发凌乱,再也没了淑女的涵养,不停的叫嚷:“不是我,我怎么会杀人?” 顾轻舟就问等待着她的牛怀古:“怎么回事?” 牛怀古道:“我们一直派人盯着她,发现她深夜拿着皮箱,鬼鬼祟祟出门,直接往码头去了。 她把皮箱丢入了海里,我们就觉得不妥,立马按住了她,把皮箱捞了上来。这个皮箱里,有一些衣裳,还有一把带血的匕首。” 顾轻舟错愕。 “医警说了,凶手恨透了胡峤儿,才下那么重的手。而且比胡峤儿高。”顾轻舟道,“这两者,孙瑾都不符合吧?” “当时没有目击者,谁知道她是不是把胡峤儿打得跪下了,才刺死她的?再说了,女人在情急之下,力量也是很大的。”牛怀古道。 牛怀古最后又道:“她和裴诫有染,这是她自己承认的。她看上了裴诫,想要杀了他的妻子取而代之,却又在裴诫被认定为凶手的时候帮衬他。 到时候,裴家和裴诫感谢她,等案子过去一两年,她不就能嫁给裴诫吗?孙家出了名的爱钻营,我倒是觉得,这些全部说得通。” 顾轻舟沉默了下来。 牛怀古道:“司长官,您看是不是可以结案?” 顾轻舟诧异看了眼他:“怎么结案?” “孙瑾杀了胡峤儿,凶器找到了,这个案子毋庸置疑。”牛怀古道。 “那裴诫呢?” “那就是事故。”牛怀古道,“小偷偷车时紧张,分不清刹车和油门,跟此案无关的。” 顾轻舟蹙眉。 她道:“我要和孙瑾谈一谈。” 牛怀古有点怕节外生枝,他很想赶紧结案,给其他人和裴家一个交代,让他们看看警察局办事的速度。 “司长官,您不同意我的判断吗?”牛怀古问。 顾轻舟道:“不同意。” 牛怀古一梗。 “我要和孙瑾谈一谈。”顾轻舟道,“等我谈完了,我再告诉你结果。” 牛怀古没办法,只得让顾轻舟进去。 孙瑾的眼睛已经哭肿了,脸上露出了灰白色,又急又惧:“长官,您要给我伸冤!我是冤枉的,真是冤枉的,我没有杀人。” 顾轻舟拿起桌上的文案。 她看了眼,这才问孙瑾:“警察去调查过,这箱子是你自己买的,凶器就在你箱子里,有什么可以狡辩的?” “不不,您听我说!”孙瑾急急忙忙道,“这个箱子不是我的,而是裴诫的。” 她怕顾轻舟不相信,不等顾轻舟说话,她的声音越发大了:“裴诫去世的那天上午,他说要出去散散晦气,约我同去。 我知道他带了不少的钱,就打算用相同的箱子,然后换掉他的。我每次跟别人出去,都会拿点东西回来,这是我的习惯。” 她也是个惯偷。 不过,她是偷那些男人的。 “我们先在码头约好了,但是他忘记了拿护照,临时开车回去。我等了很久,见他一直不来,就拿了他的箱子走,顺便把我的箱子留在船上。 假如他非要去找,那么他找到的箱子,也会以为是被船上的人掉包。我原本是打算回程的时候再调换的。 没想到,等我拿回家,却发现这个箱子里居然有把带血的匕首。我害怕,怕说不清楚,而且裴诫也出了车祸,我这才想着扔掉。” 第1394章 出现在现场的司琼枝 孙瑾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偷窃是她的习惯,她从小就爱顺手拿点什么。因她生得漂亮,男人哪怕是知道了,也装作不知情,给足她面子。 裴诫上次出去,用的皮箱是崭新的,孙瑾预料到他这次还会用,故而买了个一模一样的。 果然如她所料。 “他既然是出去玩,怎么会不带护照?”顾轻舟问。 孙瑾突然定住。 她把顾轻舟的话放在脑子里,层层过滤,然后打了个寒颤:“你是说……” 裴诫这次约了她出去,就是想嫁祸给她? “不,也许他……”孙瑾努力想要找个合适的词,“我不知道,也许他真的是忘记了。他最近很慌乱,一直过得稀里糊涂。” 顾轻舟打断了她。 “孙小姐,凶器在你的皮箱里,又是警察们亲眼看到你丢弃。现在裴诫死了,你的话可信度就不高了。”顾轻舟道。 孙瑾看着她的眼睛,突然站起来,想要捏住顾轻舟的手。 但她是被抓过来的,一直拷着,刚站起身又跌坐了回去。 “您要相信我,您也是女人,您替我做主!我真没有杀人。”孙瑾痛哭道,“我真的没有。” 顾轻舟从审讯室里出来。 她刚走出来,牛怀古和几名警察就都围过来。 “司长官,护卫司说此事您负责,您拿个主意吧?”牛怀古脸色前所未有的凝重,“报社可是蹲了好几天,孙瑾被抓时已经泄露了细节,再不结案,咱们护卫司署就名声扫地。 英国人懒政多时,他们不会听解释,出事了只会一张被子盖过,把所有事都压下,可能会取消护卫司署的警察分局。” 他在给顾轻舟施压。 华民护卫司署,维护大多数华民的利益。 若是因为顾轻舟的决策失误,导致此机构崩溃,以后华民区的事务处理起来更加复杂,他们会怪顾轻舟,顾轻舟在新加坡就混不下去了。 而且,裴家也在等结果。 顾轻舟却道:“我不同意结案。孙小姐不是杀人凶手,如果将来凶手浮出水面,护卫司署的威信更是扫地。” “您怎么知道不是?就因为医警的结论吗?”牛怀古非常不甘心。 顾轻舟道:“没错。在华夏,医警也叫仵作。他们了解尸体,比我们更了解。胡峤儿的尸体告诉我们,杀了她的是个力量很大的男人。 一连四刀,每一下都极深,这需要凶手本身就力量很大,而不是激动下的爆发。爆发一次我相信,四次就太勉强了。 再加上,孙瑾跟胡峤儿没见过几面,就连她和裴诫的勾搭,也是最近的。她勾搭的人多了去,不会对裴诫的妻子产生如此巨大的恨意。 尸体明明告诉了我们真相,我们自己查不到,随便找了个人来顶缸?牛局座,如果你是这样办事的,恕我无法尊重你的决定。” 说罢,她转身走了。 牛怀古的脸色很难看。 其他警察都问他:“局座,现在怎么办?” “能怎么办?”牛怀古恨声道,“听长官的,收押孙瑾,继续查。” 警察们都觉得很扫兴。 好不容易查到了这点线索,又断了。 顾轻舟去而复返,对牛怀古道:“牛局座,你到我办公室来,我有几句话和你说。” 牛怀古冲手下人摆摆手,让他们各自去忙,这才跟着顾轻舟走了。 顾轻舟沉吟了下,问他:“警察分局有没有匿名举报的信箱?” 牛怀古一愣:“有、有一个。” “平时收到的信件多吗?”顾轻舟问。 牛怀古道:“不是很多。” “哪些人有钥匙?”顾轻舟又问。 “就我自己。”牛怀古道。 顾轻舟点点头:“你把钥匙给我,你自己不要动信箱。等这个案子结束了,我会把钥匙交还给你。” 牛怀古不解。 顾轻舟道:“你也别着急。我跟你保证,五天之内会找到凶手的,这个案子到现在,差不多的证据都登场了,真相很快就要水落石出。” 牛怀古不明所以,还是把钥匙交给了她。 顾轻舟当天回家,就派了家里两名副官,让他们连夜守住警察局的举报信箱。 事到如今,她感觉线索慢慢明了,司家的人一定会被卷入,要不然干嘛千方百计将顾轻舟弄进护卫司署? 顾轻舟刚回到家里时,司琼枝又跑来问。 “我今天在走廊上遇到了裴医生,他看了我一眼,我觉得他发现了。”司琼枝道。 顾轻舟笑道:“他看你不是很正常的吗?” “不是,他平时是谁也不放在眼里的。”司琼枝道,“万一真是他,他会不会杀我灭口?” “他吃饱了撑的吗?”顾轻舟笑道,“再添命案,岂不是暴露了自己?” 司琼枝叹了口气。 顾轻舟道:“琼枝,你还有没有什么话想要告诉我?” 司琼枝一愣。 “什么话?” “你明白的,就是胡峤儿去世的那个晚上,你确定没什么想说的吗?”顾轻舟又问。 司琼枝的脸色骤变。 “大嫂,您这话是什么意思?”司琼枝道,“是怀疑我吗?” “我知道不是你。”顾轻舟说,“我也不怀疑你。但你从头到尾这样心虚,这样迫不及待想要找到凶手,你肯定有什么没告诉我的。” 司琼枝结巴了下。 她看着顾轻舟:“我……我……” “接送你的副官,是你在南京用惯了的,他们对你忠诚。你对副官们也不错,以前跟在你身边的,几年之后,你都会安排他们到军中去历练,最小也是个团长。 这也许是阿爸教你的,也许是你自己领悟到的。但在你身边做事的人都知道,只要用心和忠诚,你就会给他们一个前途。我没有去审问你的副官,也问不出来。”顾轻舟继续道。 司琼枝微微咬住了唇瓣。 顾轻舟又道:“你这些年成长的很快,学会了很多。既然你不能说,我也就不问。不过,你大概很快就需要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不是给我,而是给公众,给裴家。” 司琼枝拉住了顾轻舟。 她道:“大嫂,我不是不信任你。我答应了别人,绝不告诉其他人。我若是守不住秘密,就连你也不会高看我一眼。” 顾轻舟轻轻摩挲了下她的手背:“我懂。” 司琼枝似乎拼了力气:“胡峤儿出事的那个晚上,凌晨两点多,我的确就在那边的码头,离胡峤儿被杀的街道不过十分钟的路程。” 第1395章 裴诚的嫌疑 白远业邀请顾轻舟进华民护卫司署,从一开始就不太正常。 总好像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 而当前最重要的事,就是裴家的案子。顾轻舟那时候就想过,不管兜多大的圈子,最后都要回到司家头上。 她也想到,琼枝有话没跟她说。 不过,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难言之隐,她是信任琼枝的,才没有深究不放。 直到今天。 孙瑾被抓,凶器出现,所有的细节都走到了末路,背后人的用意再不出现就晚了,故而事情一定会牵扯到司琼枝。 她也只是猜测。 就像顾轻舟对自己的断言,她也感觉自己敏感过头了。 不成想,猜测居然对了。 “……我老师的妹妹吴小姐,您见过的。”司琼枝道,“她怀孕了,怀的是她弟弟的孩子。” 顾轻舟错愕。 司琼枝的老师姓吴,今年已经三十二岁。这次的婚姻,是她的第二婚,她之前还嫁过一个人。 吴老师娘家母亲早早亡故了,留下了她和一个比她小六岁的妹妹。后来,他们的父亲再婚,不成想再婚没多久,父亲就去世了。 那时候吴老师已经大了,去了英国学医,继母对她妹妹很好,一直照顾她,抚养她,甚至再次改嫁时,还带着了这个妹妹。 她继母再改嫁的人,自己就有个儿子。 吴老师的妹妹,比那个男孩子大一岁,两人从小就很亲近。 后来,传出了不好听的话,继母很生气,男孩子家里人也觉得事情荒唐。 不成想,他们居然闹大了。 “家里的老人在乎名声,吴筠这事是闹大了,男方那边的人若是知道了,肯定会逼迫她打胎。”司琼枝道。 司琼枝顿了下,继续道:“可他们俩没有血缘,吴筠不是她继母亲生,孩子是无辜的,可以活下来。 她的事被吴老师知道了,吴老师说她这样不值得,会自毁前程,想要让她把孩子打了。她从小就依赖姐姐和母亲,现在他们都逼迫她,她走投无路想要自杀。 我劝她离开新加坡,暂时去香港躲避风头,等吴老师慢慢替她周旋。那天晚上,她乘船离开,她下午打电话给我,让我去送她。” 这件事,关乎老师的名声,也关乎老师妹妹的生命,司琼枝答应了吴筠,不告诉任何人。 吴筠就是她老师妹妹的名字。 司琼枝知道承诺的分量,若是轻易泄露,以后她的话就没什么威信力,这是父亲告诉她的。 “所以说,那天晚上你会路过胡峤儿被杀的那条路,去了码头?”顾轻舟问。 司琼枝点点头。 顾轻舟道:“好,我知道了。” 当天深夜,副官抓回来一个人。 那人是本地的流浪汉,有点油滑,被抓住了也不害怕。 “我就是拿了钱,替人放一封举报信,又不是做坏事。怎么,现在不给举报了吗?你们是警察吗?”流浪汉嘻嘻哈哈的说。 顾轻舟拿过了举报信:“谁让你放的?” “没看清脸。”流浪汉道。 顾轻舟打开,一叠照片流了出来,顾轻舟看完之后,就递给了司琼枝。 司琼枝拿起来一看,双腿顿时就发软。 “怎么……怎么会呢?”她喃喃自语。 这张照片,拍到了她的汽车路过钟楼的路口,时间是晚上二点过四分,日期是七月五号。 那个钟楼,到胡峤儿被杀的街道,徒步过去也不过五分钟。 司琼枝深夜带人路过那里,如果没有铁证,她也是嫌疑人之一。 比起自己说自己在马六甲的裴诫,司琼枝出现在现场,就更可疑了。而且,她的汽车里还有副官。 副官都是人高马大。 司琼枝想要杀了胡峤儿,让副官动手;而胡峤儿说起她大哥的去向,她也有杀了她的动机。 胡峤儿问起司行霈,肯定是她娘家授意的。现在她死了,她娘家来人,两下一对,就知道胡峤儿威胁过司琼枝。 司琼枝就有了动机。 而顾轻舟在护卫司署做事,她虽然没有栽赃孙瑾,可她说得清吗? “大嫂!”司琼枝震惊之余,把另一张照片递给了顾轻舟。 举报信里,除了司琼枝,还有裴诚。 裴诚的汽车也出现在司琼枝相同的位置,时间是三分钟后。 “大嫂,会不会……”司琼枝的脸色煞白,“这些事全部黏在一起,到底要怎么理清楚?” “是谁拍了照片,这才是问题的关键。”顾轻舟道。 顾轻舟一开始就感觉,有只手在背后,推动着所有人就位,演一出好戏。 裴诚办公室藏了带血的衣裳,他又出现在相同的地点,他很有杀害胡峤儿的嫌疑;司琼枝有动机,又带着副官,而且她极力想要把祸水往裴诚身上引,她也有嫌疑。 比起他们俩,其他人的嫌疑好像都可以往后靠。 “大嫂,我愿意配合调查。”司琼枝道,“我没有杀人,只是我要先跟吴老师说一声,让她家人心里先有个准备。” “你还是有优势的,凶器不在你身上。”顾轻舟道,“你和孙瑾不熟悉,凶器是警察从她箱子里搜出来的,也不可能是我帮你混进去的。 所以说,裴家的人嫌疑更大,你别慌张。对方有举报信,就有后续的动作,你配合调查是明智之举。” 司琼枝嗯了声。 她问顾轻舟:“大嫂,我是不是给你闯祸了?” “没有。” “如果我早点告诉你,会不会好一点?”她又道,“可我答应了吴筠,我……” “信守承诺,这是很好的品质,我很欣慰。”顾轻舟道,“如果你早说了,扯皮条都扯不清楚,我可能还需要回避。 现在,凶器出现了,光这一样,就足够你脱身的。现在我再回避,也不影响大局,事情很快就要水落石出了。” 司琼枝心事重重叹了口气。 顾轻舟拍了拍她的肩膀。 第二天,顾轻舟就把举报信交给了牛怀古。 牛怀古整个人都震惊了。 他刚锁定了孙瑾,又出来两个嫌疑犯,还能不能好了? 牛怀古一个头两个大。 “那就把裴诚和司琼枝也列为嫌疑犯,进行调查吧。”牛怀古道,“两个命案,一个都没扯清楚。” 然后,他很无奈对顾轻舟道,“司长官,你觉得谁是凶手?” “如果这是我家,我当然可以随便猜测。可这里是警察局,你们办完之后,要写个合理的报告给总督府,能靠我随便觉得吗?”顾轻舟笑道。 牛怀古一下子就听出了弦外之音:“您知道谁是凶手?” “我没有证据。”顾轻舟也如实告诉他,“如果你找到了证据,我会告诉你的。” 就是她,她真可能知道。 牛怀古有点懵。 第1396章 重点的疑犯 司琼枝和裴诚很快就被请到了警察局。 这两个人的态度完全不同。 司琼枝承认自己出现过:“我当时的确路过了那边的钟楼,凌晨两点多。” 裴诚则道:“我不知道你说什么。照片上的人,是我吗?我怎么看不清楚?” 警察又问司琼枝去做什么,司琼枝道:“我没有违法乱纪,难道不可以出门吗?夜里太热,我心情不好,所以到海边去吹风。” 裴诚则道:“我那天晚上值班,两点的时候还没有下班。对,我三点的时候外出了,看到了裴诫,但我两点的时候还在医院。” 警察们审问了半晌。 一个是司小姐,一个是裴少爷,警察觉得他们俩都不是平头小老百姓,怕问得太过得罪人,所以一直客客气气的。 饶是这两位嘴里没半句实话。 “怀疑我?出现在钟楼那条街就算杀人犯,那晚上很多人出没,要不要一一排查?那么晚了,谁在钟楼街拍照?拍照的人,正好拍到了我的车子,以及坐在车子里的我,还有精准的时间,难道他不是更可疑吗?”裴诚问。 警察被他反问得哑口无言。 牛怀古站在外面旁听,听得火冒三丈,可裴诚这句话,的确是说服了他:照片哪里来的? 这样刻意的照片,一看就是处心积虑的栽赃。 为何要栽赃别人? 证明从钟楼街路过,却无法证明他们出现在胡峤儿被杀的那条街。从钟楼街过去,还有好几分钟呢。 司琼枝被拘来之后,顾轻舟就避嫌了。 牛怀古只得去问白远业。 “的确,照片太过于刻意,反而能证明这两位的清白。”白远业道。 牛怀古就差要疯了:“这两位也没罪?拿着凶器的人没罪,出现在犯罪现场的人也没罪,长官,那到底谁有罪?您说个谱儿,让我们底下人有口气活。” 他是真的愤怒了。 白远业倒了杯凉茶给他,让他坐下:“消消火。你这个性子,太急躁了。做警察局长如此急躁可是不行的。” 牛怀古心说长官站着说话不腰疼。做上司的,伸手要结果的时候就黑脸,让人做牛做马的时候就给个笑脸。 他当然得急。 他是第一负责人,案子迟迟没有进展,是他工作能力不行。 明明这么多证据摆在眼前,可两位长官上嘴唇一碰下嘴唇,说这个不可疑、那个不可疑。 难道是长官自己去杀了人? 牛怀古气得要炸。 “长官,我想把杀人凶手锁定在裴诚身上。第一,他最先出来干扰视听,诬陷裴诫回了新加坡,其实裴诫就在马六甲;第二,他是裴家人,他最有可能跟胡峤儿有什么恩怨情仇;第三,也只有他能有机会,把凶器放到裴诫的箱子里,箱子又被孙瑾偷走。”牛怀古道,“您觉得呢?” “那照片怎么解释?”白远业问。 牛怀古梗住。 “长官,照片的动机我们先不考虑。这是司长官拿过来的,她说是匿名举报的人交给流浪汉的。而司长官提前跟我要了钥匙,好像她能预料到有人举报一样,她真这么神吗?”牛怀古道,“照片到底是怎么来的,咱们先放下。” 白远业慢慢喝茶。 牛怀古着急,继续道:“长官,哪怕是照片,也更加能证明裴诚当天晚上出现过,是不是?” 白远业犹豫了半晌,道:“那就顺着这个思路,去查查裴诚的嫌疑。” 牛怀古大喜。 等牛怀古离开之后,白远业打电话给顾轻舟,告诉她:“司长官,你可以回来了,把你小姑子接回去,她洗脱了嫌疑。” “是吗?” “是的,警察局锁定了裴诚。不过,司小姐最近可不能离开新加坡,万一后续需要她接受调查,我们要尽快能找到她的人。”白远业道。 顾轻舟笑了笑:“那好。不过,白长官,你们锁定了裴诚是认真的吗?” “牛局座的主意,我也同意了。”白远业道。 顾轻舟道:“嗯,那就希望早日破案。” 她叫司机开车,去了趟护卫司署,把司琼枝接了回来。 司琼枝大大松了口气。 她已经被关了二十个小时,累得精疲力竭,衣裳被汗湿又自己干了,然后又被汗湿,浑身发馊。 得知嫌疑犯锁定了裴诚,司琼枝的表情有点落寞。 她心中五味杂陈,什么感觉也没有了。 她还以为,自己有点爱慕裴诚,因为时常会把这个人放在心里想一想,有时候甚至会质疑自己,当初拒绝裴家是否太草率了。 可当事情发生时,她对裴诚的怀疑,又那么深信不疑,好像觉得他一定会做出什么恶毒的事。 在她心里,裴诚是特殊的:很有存在感,但不是个好人。 经过这些事,她终于明白,他之所以有存在感,因为他很异类,而不是那种正派的异类。 司琼枝常思考他,是因为不了解这种异类,并非爱慕。 她的一块心病,也彻底痊愈了。 她一身轻松。 “我要用椰子奶洗个澡。”司琼枝道,“去去晦气。” 顾轻舟被她逗乐:“椰子奶还有这功能吗?你就别糟蹋东西了。” “以前用艾草嘛,现在又找不到。这边只有两家中药铺子,都是很小的,草药一点也不齐全。”司琼枝道。 顾轻舟说:“那你凑合用椰子叶煮水洗洗吧。” 司琼枝伸了个懒腰,往顾轻舟怀里靠。 顾轻舟推她:“大小姐,你都馊了你知道吗?” 司琼枝像软体动物一样任由她推,就是要赖在她身上不肯起来,耍赖道:“不知道,我闻不出来。” 车子到了家,司琼枝去洗澡,然后就跑到了顾轻舟这边,逗弄孩子玩。 她连日来的负担,就像沉重的枷锁,不仅是吴筠的离开,还有裴诚的,压迫着她,让她无法动弹。 她现在是轻松了,故而抱起玉藻:“姑姑带你去吃冰淇淋好不好?” 玉藻用肉呼呼的小手,捧着司琼枝的脸:“不好。姆妈说了,小孩子和女孩子都不能吃太凉的东西,肚子会疼。姑姑你又不听话了。” 司琼枝被小侄女教训了一顿,就把玉藻按在小榻上挠她的痒痒,姑侄俩笑成一团,笑声几乎要冲破房顶。 第1397章 顾轻舟的信任 翌日,司琼枝和顾轻舟都正常去上班。 司琼枝问顾轻舟:“大嫂,那个带血的衬衫,你会交给警察局吗?” “再看看。”顾轻舟道。 她到了护卫司署,才坐下就听到秘书林小姐说,裴家的案子快要结了。 “裴家来人了,这次没闹,大概是不想把事情搞大。”林小姐说,“真没想到,裴医生这样斯文的人,能做出这等恶事。” 顾轻舟笑了笑。 凶器要怎么解释? 动机要怎么解释? 光这两样,就足够牛怀古头疼的。他现在算在裴诚头上,无非是压制了裴家,让裴家不敢添乱而已。 裴家如果为裴诚伸冤,那么胡峤儿和裴诫的死怎么算? 所以,裴家上下都不敢说话了,就等警察局给个答复。 顾轻舟道:“你去忙吧。” 秘书小姐刚走,牛怀古就步履轻快从顾轻舟的办公室门口路过。 顾轻舟隔着窗口喊了他。 牛怀古就推门进来:“司长官,早上好。” “局座这么高兴?” “当然高兴。您猜怎么着,我审了七月五号值班的护士,其中有个人说,裴医生一直对她们爱答不理,那晚却让她先去睡一会儿,有事他可以顶着。 护士小姐太困,就真的去了。但是她才睡了十分钟,就不太踏实醒过来,发现裴医生轻手轻脚离开了办公室,那时候正好是一点五十分。”牛怀古道。 说罢,他得意笑了起来。 裴诚那个晚上,偷偷摸摸离开,大概是去杀人了。 顾轻舟道:“动机呢?” “裴家的佣人说,二少奶奶外头是有人的,这点她们都猜测过,只是二少爷不知道。二少奶奶对二少爷的态度很不好,完全是二少爷单方面做牛做马。”牛怀古说。 顾轻舟笑道:“所以你猜测,二少奶奶的情人,就是大少爷裴诚?” “要不然呢?” “那裴诚为何要杀她?如果可能的话,杀她的人不应该是她丈夫裴诫吗?”顾轻舟又问。 牛怀古笑道:“谁知道呢?其他两位都去世了,如今只能靠咱们自己猜。不过您放心,再关押他几天,他会露出破绽的。” 顾轻舟问:“之前派去马六甲的人,找到什么了吗?” 牛怀古一愣:“只有一个人去了,还没回来。” 他都快忘了这茬。 “还有,胡峤儿的英文老师,找到了吗 ?”顾轻舟又问。 牛怀古再次一愣。 继而他想到,自己已经做了决策,白长官也首肯了,没必要再受这个临时副护卫司的盘问,故而笑了笑:“这个,还在查。估计没什么必要了,都是烟雾弹。” 顾轻舟意味深长看了眼他:“牛局座,你这样轻易做决定。万一你错了,外界不会质疑你的能力吗?” 牛怀古绷紧了脸,不想受顾轻舟的影响:“那我一力承担,多谢司长官替我操心。我先去忙了。” 说罢,他站起身离开了。 顾轻舟看着他的背影,摇了摇头。 她已经派人去了马六甲,协助被牛怀古打发去查案的小警察,一起寻找裴诫七月五号的行踪;她也派人去找胡峤儿的英文老师,甚至派人去查撞死裴诫那个小偷。 她想,她的猜测也许很快就会得到证实。 于是她站起身,去了趟审讯室。 审讯室里,牛怀古亲自上阵,正在逼问几个关键线索:为什么杀人,凶器怎么弄丢的。 “局座大人,您既没有我杀人的动机,也没有找到我杀人的凶器,就这样定罪?”被逼问了这么久,裴诚脸色有点憔悴,神色却始终镇定。 牛怀古被他噎得半死。 如果对方不是裴诚,他几乎想要动点手段。 他正好站起来,就看到了顾轻舟。 “司长官,您来问问吗?”牛怀古道。 顾轻舟笑道:“好。” 她坐到了牛怀古的位置上,看着裴诚。 裴诚也看向她,却不是挑衅,而是一种无可奈何的眼神,然后他道:“司太太,我看过您的传记。依照您的睿智,不会也怀疑我吧?” “我从头到尾,都没有怀疑过你。”顾轻舟笑道,“从你第一次参与其中开始,我就相信你的清白。” 裴诚诧异。 他带着金丝边的眼镜,眸光聚焦,就连那冰凉的镜片,也好像有了点温度。 他笑道:“多谢。” 不管是真心还是假意,对方说出了信任他的话,他都要道谢,这是他的涵养。 “所以,我私下里派人去查了裴诫的行踪,还有胡峤儿的英文老师,以及撞死裴诫的人。你再坚持坚持,也许我就有铁证证明你的清白。”顾轻舟笑道。 牛怀古震惊看着她。 裴诚淡淡笑了:“好,那我等着。司太太,多谢你,我是认真的。” 顾轻舟站起身。 牛怀古之前的笃定,在这个瞬间全部崩塌。 他第一是不够自信,第二是经过了裴诚的提醒,想起顾轻舟那个神话传说一般的传记。 那个传记,把顾轻舟塑造得像神一样睿智精明,假如是真的…… 那么,这个案子真的还有玄机吗? 牛怀古追上了顾轻舟:“长官,长官!” 顾轻舟停下脚步:“局座,怎么了?” “您派人私下里查?” “警察局人手不够嘛。再说了,我的副官拿到了证据,也会带着警察再走一遍,不会轻易口说无凭。你放心,我交给你的证据,到时候都符合警察办事的规矩。”顾轻舟道。 “不是,不是。”牛怀古道,“长官,您真的相信裴诚,还是在诈他?” “我相信他。”顾轻舟道,“但是,他知道一点秘密,还没有说实话而已。所以,我既是信任他,也是在诈他的秘密。” 牛怀古错愕看着这个女人,心想太可怕了,这女人到底是什么品种的人类? “就是说,他知道本案的细节,但是他不是凶手?”牛怀古问,“谁是凶手?” 顾轻舟笑而不答。 当天下午,有个被揍得鼻青脸肿的人,自己走到了警察局报案,说他知道撞死裴诫的内幕。 这人也是马来人,说一口听不懂的土话。 警察局立马找了翻译。 “是有人出钱,收买我替他办事,要撞死这个人。”他拿了一份英文说明和照片。 照片上,正是裴诫。 “我派了手下的小弟,去办这件事。但是他开车太次了,自己没躲过去,他命不好,也把自己赔进去了。”那人继续道,“依照惯例,他应该是撞死了裴诫之后,自己开车逃走,然后弃车逃之夭夭。” 第1398章 英文老师 顾轻舟和白远业,站在审讯室外,看着牛怀古的头更大了。 牛怀古简直要疯。 眼前这个是马来人,很显然是个混帮会的。 被人打成这样过来自首,定然是帮会的人帮忙了。 顾轻舟说,她私下里调查。牛怀古又想到,她当时刚到新加坡时,住在军火商颜家,颜家上下都认她做女儿的。 再看眼前这个自首的人,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牛怀古用力摸了把脸,几乎要把脸皮搓皱,年纪轻轻就快要扛不住了:“是谁买凶的?” “我不知道他的名字,但是如果我见到他,我认得出来。”那人道。 那人被打得鼻青脸肿的,伤处却避开了他的眼睛和嘴巴,就是需要他说话,需要他看得清楚。 牛怀古一边派人去请司琼枝过来配合调查,一边带着这人去见了裴诚。 看到裴诚之后,那人摇摇头:“不是他。来请我的人比较瘦,个子不算特别高,比这人白。” “不是女扮男装吗?”牛怀古问。 那人说不是。 旋即,那人又看到了司琼枝,再次摇头:“不是,比这位要高些,脸上有骨头,不像这位小姐漂亮。” 牛怀古抓了把乱糟糟的头发。 他恨不能把头皮都薅下来。 让此人签字,将他收监,等着后续的判刑,牛怀古双腿无力走出来。 他靠着走廊抽烟。 正好顾轻舟和白远业路过。 白远业问他:“怎样?” 牛怀古把烟随手在墙上按了,道:“确定了裴诫的死不是车祸,而是谋杀。但是买凶的人还没有确定。” 他又看了眼顾轻舟,不死心道:“不过,这也不能确定裴诚不是凶手。也许,他是托了其他人去买凶呢?” 顾轻舟笑了笑,不反驳。 她这样的微笑,几乎要让牛怀古吓哭。 每次她这样微笑,虽然什么话也不说,牛怀古愣是从她的微笑里,看到了“你这个智障”的意思。 他打了个寒颤:“长官,您还有什么证据吗?” “还在找。” 事情在顾轻舟插手之后,变得更加顺利,很快马六甲的警察回来了,说那天晚上孙瑾根本没有去马六甲。 孙瑾那女人口中,没一句实话。 “再提审孙瑾。”牛怀古大声道。 再三逼问和恐吓,孙瑾又是痛哭又是求饶,说自己没有杀人。 “没有问你凶器的事,就说七月五号那个晚上,你到底在不在马六甲?”牛怀古大声问。 孙瑾又哭了。 到了这一步,她已经无路可走了。 “我那天的确是在新加坡,我是替裴诫做伪证,希望他能给我一点好处,也希望得到裴家的感激。 你们从皮箱里搜到了凶器,我就更加不敢说了。我那天就在新加坡,还假装在马六甲,又有凶器,我还能说得清吗?”孙瑾大声哭泣道。 她太害怕了。 牛怀古几乎想要揍人:“这么重要的线索,你居然敢撒谎?” 也就是说,根本没人证明裴诫那天晚上到底在哪里。 不过,马六甲饭店里有个客人,周转被找到,说当天晚上十点多时,看到裴诫开车出去了。 至于他什么时候回来,就不知道了。 “我凌晨两点多才睡的,因为约了女伴过来玩,等结束她才走的。”那人道,“那时候,裴先生的车子还没回来。” 这个经历,倒跟孙瑾乱编的一样。 “你确定吗?” “确定。那样的豪车,我在马六甲还没见过,所以格外留心。”那人道。 警察局再次哗然。 随着时间的沉淀,证人越找越多,证据越来越足。 那天晚上,裴诫早早就离开了饭店,从柔佛长堤回到了新加坡。 他回来做什么,就不得而知了。 “裴诚说他三点多看到了裴诫,应该没撒谎。”牛怀古道,“而且,裴诚当时也在那边,他到底是去做什么的?” 顾轻舟道:“还有个人证,我的人正在找他。” “谁?” “胡峤儿的英文老师褚如展。”顾轻舟道,“不是您说的吗,他叫这个名字。” 牛怀古几乎忘了此人。 “再耐心等几天吧。”顾轻舟笑着对牛怀古道,“我相信,等这个人找到了,案子差不多就明了了。” 牛怀古只得耐下性子。 这一等,就等了整整一周。 这一周里,大家都非常难熬。 裴家给胡峤儿和裴诫都下葬了,但胡峤儿的兄弟住在了裴家,几乎要跟裴家拼命,因为杀死胡峤儿的嫌疑犯裴诚,还在警察局关着。 裴家到了新加坡,也算是有头有脸的大户,投资了很多生意,可葬礼愣是办得委委屈屈。 他们不敢闹,不知最后的定论,也不知他们兄弟会不会闹得裴家四分五裂。 只是老太太偷偷约了顾轻舟,在一处饭店见面。 “我都这把年纪了,谁能想到竟然要送孙儿上路?”老太太眼眶红了,“真是裴诚杀的吗?” “不是。”顾轻舟道,“老太太,您安心吧,我既然接下了副护卫司,就不会让咱们这些亲戚朋友受人欺负。 裴诚的案子,一定会很公平的。正在查,您放心,我会给他一个公道。” “轻舟,你说实话。”老太太毫不见外的,叫了顾轻舟的闺名。 这个闺名,已经很久没有外人叫了。 “我说实话。”顾轻舟道,“老太太,我坚信不是裴诚。” 老人家的双泪顿时落下,哽咽着说:“那好,我就放心了。已经走了两个,不能再搭进去一个了。” 顾轻舟安慰她,让她别哭了。 为了这件事,顾轻舟连玉藻的功课都落下了,天天催着人去找胡峤儿的英文老师。 一周之后,他们在马来区找到了躲起来的英文老师。 与此同时,帮派的人也指认,就是这个英文老师出钱,让他派人撞死了裴诫。 “褚如展,你是胡峤儿的英文老师吗?”牛怀古亲自审问他。 “是。”男人清瘦的面颊更加瘦了,简直是皮包骨头,不过眼窝深陷,让他多了点英俊。 褚如展身上的书卷气很浓,却不及裴诫高大体面。 牛怀古有点不相信胡峤儿会看上他。 “你为何要买凶杀裴诫?”牛怀古问。 褚如展诧异:“长官,您说什么呢?我没有买凶。” 然后,帮派的人过来指认,他道:“这是诬陷。我没有。” “那你干嘛要逃走?”牛怀古又问。 “我没有逃走,那边原本就是我家。我只是在新加坡租房子住而已。”褚如展道,“我贫苦出身,所以你们可以随便诬陷我吗?” 他满口狡辩,丝毫不认账。 第1399章 破案 找到了褚如展之后,警察局的人松了口气。 “他是买凶杀裴诫的人,此事无疑了。”牛怀古靠坐在办公室里,骨头都软了几分。 从凶杀案到今天,已经过去半个月了。 如此大案,半个月就能理出眉目,进度是非常罕见的。 处在案发初期,家属会难过、愤怒,警察局也会紧张。 可翻看以往的案子,紧张期也不过半个月。半个月之后,家属多半是耐性等待了,警察局也少了很多的责任感,不再火急火燎。 慢慢查,有时候就不了了之了。 半个月能出现这么多的进度,牛怀古想了想,没有顾轻舟私下里调查,是做不到的。 于是他去了顾轻舟的办公室。 “司长官,这次差不多能找到凶手了吧?”他问顾轻舟。 顾轻舟这次没有微笑。 她不微笑,牛怀古就感觉自己不智障了,松了口气。 顾轻舟道:“这次,差不多。” 牛怀古道:“褚如展还要再审,他很狡猾。司长官,他为什么不找个人代替他自己去买凶,非要亲自出面呢?” 顾轻舟道:“哪有那么多可以信任的人?褚如展一贫如洗,靠给人做家教赚钱,他估计连可靠的亲人朋友也没有。 随便找个人,替自己买凶,难道不担心那人承受不住自首吗?到时候,岂不是功亏一篑?还不如亲自出马。” “对对,谨慎要紧,有的人只敢相信自己。”牛怀古道。 接下来的三天,警察们对褚如展进行轮番审问。 这人穷,没底气和警察硬抗,到了第四天,当警察一边审问一边辱骂他时,他终于崩溃了。 “峤儿爱的人是我,我们不是奸|情,是爱情!”他大声道。 这句话,就奠定了本案。 褚如展所有的隐瞒,都一泻千里。 后面审问时,他差不多就是有什么说什么。 顾轻舟没有回家,连夜旁听。 “......不是我给她做英文老师才认识的,是我们先认识了。我们在书局就认识了,我给她讲诗,讲文章,那时候就很熟了。”褚如展道。 胡峤儿和裴诫的婚姻,一直都不幸福。 裴诫是个典型的花花公子,在南京时就到处勾搭,胡峤儿早已对他死心了。 当初和裴诫结婚,也不过是家族的联盟,她哥哥是南京军部的,和裴家算是门当户对。 裴诫说很爱她,这让胡峤儿费解。 他一边禁锢着她,不许她和任何的男人接触,一边自己又到处勾搭。 什么歌女、舞女甚至名媛,他都能勾搭上,偏偏对着胡峤儿,又是一番深情。 他的深情还不假,经常买东西讨好胡峤儿,也算是很用心的。 胡峤儿一开始,也有过幻想。后来就明白,哪怕他再好,不够专一的爱情,她也不想要了。 裴诫对胡峤儿,更多的是霸占欲,以及吹嘘。 胡峤儿的漂亮,是他朋友圈子里出名的,裴诫最爱吹嘘自己的老婆,美丽,聪颖,懂事又听话。 胡峤儿就明白,他爱她,就像爱自己的一块名表。 这名表他很珍贵,小心翼翼的呵护,戴出去可以显摆,很有面子。但是,他绝不会只买这一块表。 胡峤儿是人,她不想做表。 她一直很苦闷,直到到了新加坡,偶遇了褚如展。 这人贫穷,不会到处勾搭,也没钱去勾搭,但是对她很好,很浪漫。 这样的浪漫,符合胡峤儿的审美,她沦入了爱河里,一发不可收拾。 她对裴诫也越来越冷淡。 而裴诫,那时候正在勾搭孙瑾,对胡峤儿的看护也松懈了些,胡峤儿借助学英文,每周都能见自己的情郎两次。 直到有一天,胡峤儿受够了。 她哥哥让她打听司行霈的下落,她被司琼枝威胁时,她感觉自己不管是在娘家还是在婆家,都只是工具。 于是她约了褚如展私奔。 那天,她刚刚受到了司琼枝的威胁,情绪是最崩溃的时候,她也最不理性,约了褚如展。 “我到的时候,看到了裴诫的汽车。裴诫竟然比我先到,他和她争吵,她在哭。我不敢走近,怕给她惹麻烦。 没想到,裴诫突然拿出了匕首,一连捅了她四刀。我当时吓坏了,手里又没有武器,只得躲在旁边,不敢出去。”褚如展道。 褚如展说到这里,干瘦的脸上露出深深的痛苦。 他的眼泪绵延不绝,不停的流淌。 他不过是那么一瞬间的怯懦,裴诫就把胡峤儿给杀死了。 裴诫杀了人,匆匆忙忙上车,离开了那条街。 他走远时,褚如展去看胡峤儿,她已经断气了。 褚如展在那个瞬间,想到了很多事。 “我害怕报警。一旦报警,裴家会遮掩,会把这件事暗地里处理掉。峤儿的父兄不在新加坡,她连正义都得不到。”褚如展道。 他的眼泪,还是不能停住。 于是他离开了。 他任由胡峤儿躺在那里,等路过的人看到她,他只是偷偷给报社打了电话。 报纸上先见了胡峤儿的遗体,裴家再也压不住了,胡峤儿的其他亲人,应该会给她一个公道。 可褚如展不甘心。 他把自己母亲留给他的两件玉器卖了,那是他的传家宝。 拿到了一大笔钱,他明明可以下半辈子无忧,等待着胡峤儿的父兄替她讨回公道,但是他害怕。 害怕裴诫不能得到应有的惩罚。 他要亲自给胡峤儿一个公道:让裴诫给她偿命。 于是,褚如展穿了件破旧的衣裳,一直跟着裴诫。 他原本就消瘦,再把脸上抹黑,穿上乞丐的衣裳,简直就像是乞丐。 他跟踪了裴诫好几天,终于得到他的行踪。 “我知道他回家的路线,在他上船之前,偷了他的钱包,他的护照就在里面。然后他沿着原路返回,正好就在那个杀手的路线上。”褚如展道。 说罢,他告诉了警察,他把裴诫的护照和钱包藏在哪里。 警察去搜,果然搜到了他卖玉器的凭证,也收到了裴诫的护照和钱包,以及褚如展跟踪他的种种路线。 “除此之外,我还有当天晚上峤儿的手帕,全沾染了血。她放在胸前的,被刺破了。”褚如展道。 警察也拿到了手帕。 破洞正好就是凶器刺穿的,也沾满了血,证明褚如展当晚就在现场。 到了此处,这个案子就很清楚了。 胡峤儿约了情郎私奔,被裴诫半夜回来堵住。裴诫和她争执时,她肯定是口不择言的承认了,所以裴诫大怒之下杀了她。 而她的情郎,就在旁边,目睹了这一切,决定要让裴诫血债血偿。 结案之后,司琼枝有点糊涂,她问顾轻舟:“等一下,大嫂!是谁拍了我和裴诚路过那边的照片?裴诚的衬衫怎么弄到了血迹?还有,孙瑾呢?” 第1400章 心上人 顾轻舟笑笑,摸了摸司琼枝的头。 “我昨天傍晚给裴诚洗尘,他已经被正式释放了。”顾轻舟道。 司琼枝诧异,不知顾轻舟为何要给裴诚洗尘。 “我问了他。”顾轻舟笑道,“在这件事里,他应该是知道点什么的。” “他怎么说?” “他知道的。”顾轻舟笑道,“他告诉我,那天晚上他的确是出去了,也是去了码头,因为他看到有人留了纸条给你。 大半夜的,他不放心,所以跟过去看看。他是尾随着你,去了码头的。可等他回家,却发现了他房间的衣柜里,有一把匕首。 匕首带血,放在他的衬衫上,把他的衬衫也给沾染了。他当时拿到了匕首,心里就知道不好,却又不敢贸然去洗掉,或者丢掉,于是他带回了办公室。” 司琼枝好像被人当头打了一个闷棍。 她愣了半晌,所有的言语都堵在嗓子里,不知如何启齿。 她怔怔看着顾轻舟。 “他第二天看到了报纸,才知道是自家的弟妹被人杀了。他了解裴诫和胡峤儿,听说过他们俩的不和睦。 当时他就猜测到,是裴诫杀了胡峤儿,然后嫁祸给他。裴诫不会承认的,故而他先下手为强,直接点明自己的猜测。 那天晚上,他没有看到裴诫,但估算时间,裴诫肯定回了新加坡,所以他就直接说了。 凶器是裴诫栽赃他的,他完全可以洗掉血迹丢掉,却又担心胡峤儿的死没了凶器就无法申诉,故而他留了下来。 他决定不声张,而是悄无声息的栽赃回去,把匕首悄悄放回了裴诫的箱子里。他的衬衫沾了血,几乎是洗不掉的。 他想等案子结束,再来处理。他和胡峤儿毫无私交,此事想要牵扯到他头上也难,谁知道会有钟楼街照片的事?”顾轻舟慢慢道。 裴诚是很精明的一个人。 他心思缜密,从一开始就积极参与其中。 和顾轻舟一样,当他担心炮火烧到自己头上时,他不是消极躲避,而是主动掺和,把自己放在这里面。 可钟楼街的照片,超出了他的预料,也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料。 “我和裴诚还聊了,胡峤儿跟褚如展来往已经快一年多了,为什么裴诫这个时候突然知道了?假如他真的知道,他是不会去马六甲的,他没这个城府。 裴诚说,肯定是有人在他去了马六甲之后,打电话让他回来捉奸。依照裴诫的性格,他一定会回来的。 打电话告诉裴诫的人,和钟楼街拍照,想要把你和裴诚拖下水的人,肯定是同一个。”顾轻舟道。 司琼枝正在怔愣,好像一台上了锈的机器,这时候才缓缓启动。 顾轻舟的话,她都听到了,却没有往心里走。 她愣愣的,有点不知今夕何夕。 “不过,警察局能这么快结案,还是我在中间搅合了很多,让我义父出了不少的力气,要不然也不会这么快。”顾轻舟又道,“至于拍照的神秘人,他更加小心谨慎,只怕一时半会儿是找不出来了。” 她所说的义父,不是颜新侬,而是新加坡的军火商。 新加坡颜家也看过顾轻舟的传记。 王珂的文采斐然,又擅长讲故事,他笔下的顾轻舟,比顾轻舟自身要好上百倍,她的优点被王珂无限扩大。 于是,读过那本书的人,都很崇拜顾轻舟。 颜家上下都读过,他们对顾轻舟好奇极了,故而顾轻舟一到新加坡,就受到了礼遇。 相处下来,他们发现顾轻舟名副其实,的确很有点能耐,故而就有了结亲的心思。 毕竟他们和司行霈,以及司行霈的舅舅都是故交。 顾轻舟也就重新认了颜家的老爷为义父,不过她言明在先,颜新侬是她第一个义父,最重要的。 司琼枝那上锈的大脑,哐当哐当终于发动了。 她不关心谁拍照,谁在背后推波助澜,也不关心谁诬陷谁,她只是很关心,裴诚为什么要偷偷跟着她? 担心她? “为什么?”她问顾轻舟,“他是怕我出事,所以才……为什么?” 顾轻舟看着她。 明知故问的司琼枝,睁大了眼睛。她有点坐不住了,想要去找裴诚。 然而,勇气在一瞬间,又倾泻了。 裴诚一直不狡辩,也是为了保护她的秘密吧? 出事之后,他首先告诉她,他信任她,她绝不是嫌疑犯;然后,为了她的秘密,他宁愿背负冤屈。 看到有人约她夜里见面,他一定是担心极了,才偷偷跟过去,不着痕迹想要保护她,虽然知道她身边会有副官。 这个人,是把她放在心上的。 而她呢? 她是怎么回报他的? 她觉得裴诚是异类,是个邪恶的异端。她怀疑他,暗中搜查他的办公室,看到他成为嫌疑犯时大大松了一口气。 她到底是怎样的冷血怪物,才会一直看不见身边有个人将她藏在心里? 他们朝夕相处快一年了,他的眼睛里不可能没有情愫。 同事们背后议论她和裴诚,她还只当是八卦。 现在看来,他们是知道的吧?他们是看得见的,一个人心里藏着另一个人,再小心遮掩,眼神总会流露出来。 但是她没有看见。 她不是瞎子,而是没有心而已。 没心没肺的她,可以不回应他的感情,却不应该落井下石,希望用他来洗净自己的嫌疑。 司琼枝猛然站起来。 “我……我先回去了大嫂。”她慌慌忙忙的,恨不能找个地方把自己藏起来。 她到底像谁? 像母亲吗? 大嫂会不会觉得,她到头来还是只养不熟的白眼狼? 还是像她姐姐司芳菲? 不,她不想像她们。她很想做个正常人,像大嫂那样,像其他女人那样,她想有情有义,感情充沛而正常。 她想自己可以感觉到别人的好意,接受旁人的感情,会回报感情。 可实际上呢? 她做不到,她就像她的母亲、她的姐姐,她天生感情就缺失,她很难理解旁人对她的爱。 所以,她总是绝情冷漠拒绝追求者,不是因为她孤傲,也不是因为她的身份高高在上,而是她天生的缺陷。 她无法理解那些人为什么喜欢她,她甚至都不太喜欢自己。 “琼枝!”顾轻舟却拉住了她。 司琼枝背过脸,已经流了满脸的眼泪,泣不成声。 第1401章 她的拒绝 司琼枝的眼泪淌个不停。 在这个瞬间,她心里有很多的淤泥,将她堵得满满当当。 “当初你大哥说他很爱我,想要和我结婚时,我也是挺茫然的。”顾轻舟道,“有时候,两个人不能同步走上一条路,这很正常。” 司琼枝打了个哭嗝。 “你为什么这样提心吊胆?”顾轻舟又问她。 “我姆妈她……她就是不太知道感恩,不太明白感情……我二姐她……她为了得到大哥,杀了我哥哥……我大哥他……他也不是什么好人……我害怕跟他们一样。”司琼枝一边打着哭嗝,一边道。 顾轻舟被她逗乐。 她揽了她的肩膀,替她擦眼泪:“你心里事还挺多的。” 司琼枝仍是哭个不停。 “这不是一回事。”顾轻舟道,“你没有注意到,也许是那个人的感情太过于内敛,表达的方式太过于含蓄,所以你才不知道。” 司琼枝停止了哭,抽噎着看向顾轻舟。 “你爱玉藻吗?” 司琼枝点点头。 “那阿爸呢?” 她再次点头。 “我和你大哥呢?” 司琼枝想了下,认真道:“不如阿爸和玉藻。” 毕竟司行霈从前对她不过尔尔,就是现在,司行霈也挺混账的。 而她和顾轻舟,和解也不过是这几年的事。 顾轻舟要笑喷:“挺行的,还能分级。这样清晰明了,怎么会是个没感情的人?” 司琼枝回想了自己对家人的感情,于是给自己打了一针,算是暂时镇压了内心的怪兽。 “我想跟他谈一谈。”司琼枝道。 顾轻舟道:“可以。” 裴诚的冤屈被洗刷,裴家为了给他正名在报纸上刊登了很多的文章,力保让新加坡的每个人都知道,裴家大少爷是被冤枉的。 同时,他们只字不提裴诫的杀人案。 胡峤儿的死因,也简单被概括。她娘家知道是她理亏,自然也不敢闹。 裴诚的名声没什么损害,反而红了一把,成了新加坡家喻户晓的“委屈者”。报纸引导舆论,舆论就都可怜这位年轻医生被波及、被冤枉。 他被关了好几天,出来之前先在护卫司署的白长官私人洗澡间洗了澡,换了警察局给他准备的干净衣裳。 他还没有回家,先被顾轻舟约了出去,说要请他吃饭,顺便代护卫司署向他赔罪。 顾轻舟拿了带血的衬衫给他。 裴诚就开诚布公,把那些他未曾宣之于口的话,都告诉了顾轻舟。 他是个话少的人。 很多时候,感情是秘而不发的,骗自己,也骗其他人。 他总是很在意司琼枝的一举一动。 就连胡峤儿约了她,他也害怕她吃亏,特意约朋友去那家餐厅,看看她们做什么。 他做这些事,都是下意识的,不会去深究原因。 直到这次出事。 他的心好像被剖开了,让别人看到了他心上的人。 那人眉目那样清晰,落在他的心头上,他时时刻刻呵护着心尖上的她,却从未坦白过。 他喜怒无形于色,自己也不会天天扒开自己的心去对照。他口是心非,更不会天天和自己对质。 他想,对方已经明确拒绝过他家的联姻,就等于是拒绝了他。 若是一味死缠烂打,像什么话? 他的自尊心不容许,于是他的内心自动把一切都蔽掉,让他看不见、听不见,哪怕偷偷想念时也换个调子。 他也想过,也许吐露几分,让她再次表个态。 不是对裴家,而是对他本人表个态。 可到底没有这样的勇气。 他也害怕被拒绝。 不成想,这次的凶杀案,把一切都推出了水面。他不需要问,已经知道了。 她心里若是有半点他,就不会怀疑他。 心里的人,总会下意识维护着,替他开解。 司琼枝既然能翻他的办公室,既然能怀疑到他头上,意味着他在她心里连一点影子也没有。 “明天要怎么面对她?” 这成了裴诚的难题。 她会问吗?还是装作若无其事,压根儿不在乎? 如果她问了,他怎么回答? 思绪千帆过,没有一条小船承载了他的答案。 迷迷糊糊的,他做了个梦。 与其说是做梦,还不如说是回忆。他想起自己刚回到南京时,在宴会上遇到了她。 那天,她穿着粉色的洋裙,和一群女孩子围在一起,然后有人起哄,让他堂弟去约她跳舞。 她当时拒绝了。 回眸时,她无意间看到了他。因为陌生,她多看了几眼,裴诚至今记得她的眼神。 他的七堂弟裴谳是她的师兄,经常背后说她娇气、傲慢,却又关注着她的一举一动,甚至误以为裴家联姻会是他和她的。 七堂弟那几天可兴奋了,走路都带风。 后来被拒,七堂弟去找了她,问她为什么拒绝,那时候他真是愤怒极了,也难过极了,简直像是要哭。 那么大的人,当着长辈的面,眼眶都红了,别人还不明白他到底是怎么回事。 回家之后,七堂弟就被三叔骂了,因为根本不是和他联姻,而是和老大。 所以说,从一开始,他对司琼枝就印象深刻。她那样孤傲,毫不留情的拒绝,可他并未感觉被伤及自尊。 在他看来,她是个多利落的女孩子,从不屑于那点暧昧。 而且,他一直把司琼枝对裴家的那次拒绝,顺水推舟当成她拒绝了老七。 不成想,最终这些都会落在他头上。 裴诚甚至想:“我要不要去英国进修一段时间?” 旋即他又想:“裴诚啊,你都快三十的人了,别这么怯懦。” 他打消了落荒而逃的冲动。 无非是一腔感情喂了狗,这也没什么。多少人会这样,又不止他一个人。 翌日,他回医院上班,整个医院都拉了横幅迎接他。 他是董事,医院把态度做足了,热烈欢迎他,甚至晚上会有个舞会。 他也看到了司琼枝。 司琼枝站在人群里,见他的视线看过来,她微笑了下。 继而,她撇开了目光,不和他对视。 裴诚也没有追着她看。 直到中午快要休息的时候,有人敲门。 裴诚道:“请进。” 然后他就看到,司琼枝推开门,走进了他的办公室里。 “我……”她犹豫了下,慢慢开口了,“裴医生,我是来道歉的。” 裴诚的心,重重往下一沉。 她的拒绝,已经来了,根本无处可以躲避。 第1402章 狠心 裴诚的办公室很干净,窗外就是高大的热带树木,宽阔叶子落下浓浓的阴凉,整个办公室都有了几分凉爽。 纯白的墙壁,一张乳白色的办公桌,成套的皮质沙发,显得屋子里明亮。 司琼枝站在他面前,犹豫了半晌。 裴诚戴着一副金丝边的眼镜,眼神被挡在镜片后面,有点不真实。 他也是愣了足足半分钟,才说:“请坐。” 司琼枝顺势坐到了他对面的椅子上。 她又看了眼裴诚。 裴诚落在镜片后面的眼神,她以前看来总感觉很冷,如今瞧着,她竟然看出了他的紧张。 司琼枝很想说:对不起,我怀疑了你,还偷偷翻了你的办公室。 她也很想说:对不起,我没办法回应你的感情,请你原谅我这么久无知无觉。既然知道了,我以后会尽可能避嫌。 这两条,是她打算好的。 她不准备含混不清的糊弄过去,让裴诚没有结果的等着。 可话到了嘴边,她突然说不出来,尤其是后面那条。 她活了二十多年,罕见有人把她放在心尖上。 她母亲最疼爱的人是她哥哥,哥哥去世之后,母亲没了寄托,又因为和父亲闹僵,失去了婚姻,早早就病逝了。 司琼枝似乎不是她活下去的理由。 若是母亲像爱哥哥那样爱她,怎么会不顾念她?怎么会失去活下去的动力? 而她的父亲,最疼爱的女儿也是芳菲。除了芳菲,还有大哥、二哥,甚至大嫂,最后才是她。 父母之外,兄弟就更不必说了,两位哥哥各有挂念,司琼枝从来都不是排在第一的。 她很少自怜,比起绝大多数的人,她已经拥有了太多,是大多数人奋斗几辈子也得不到的荣华富贵。 可人的劣根性,往往会让自己盯住自己没有的。 从来没有一个人,像裴诚那样把她放在心尖上,不忍放弃,不敢表露,小心翼翼呵护着。 她没有对他产生过感情,却很感激他这样在乎她。 这点罕见的珍重,让司琼枝失声。 她的理性告诉她,别贪恋人家的感情,你又付不出相同的来回报,你爱他吗?你都没好好看过他。 可她却十分不想走,不愿意就这样把他推开,不愿意如此仓促就结束了。 她站在他面前,张口结舌,半晌不知该说什么,只是苍白说了句:“对不起。” “没关系。”裴诚道。 气氛很沉闷,热浪要破窗而入。 裴诚感觉自己后背流汗了,不知是热的还是冷汗。 因为什么对不起? 是因为要拒绝他的感情而对不起,还是因为翻了他的办公室,亦或者二者皆有? 他抬眸,看着司琼枝。 他是个情绪内敛的人,故而很难从他的眼睛里看到浓情蜜意,只是偶然会情难自控时泄露一二分。 就像此刻,他因为紧张,投射出来的目光,是那般阴冷尖刻,好像很不耐烦,要把对面的人射穿。 司琼枝一个激灵。 所有鬼使神差的贪婪,全部烟消云散。 没人有资格浪费别人的感情和时间,她在享受他的珍惜,却不能回报相同的,这是很过分的。 “裴医生,我是不是给你造成了困扰?”司琼枝终于开口。 每一句话,都像是踩在刀尖上。不知什么是情浓,却明白了痛。 痛,不是对他,而是自己那点顾影自怜在作祟。 裴诚的心,就彻底堕入了冰窖,好像所有的噩梦,全部变成了现实,摊在他面前。 他微微抿紧了唇线。 此刻的他,更有种生人莫近的冷峻:“没有困扰。” “那就好。”司琼枝道,“我很珍惜现在的工作机会。假如对你有什么困扰,我可以离职。” “不必。”裴诚的口吻更加生硬,“司医生,你也莫要自作多情。经历此事,咱们彼此更了解了,我不是钻死胡同、强人所难的人。” 你既然不要,我也不求你。 他很利落拉过一张被子,把自己的感情全部收回来藏好,不露端倪。 司琼枝的唇色有点泛白。 她的唇是红润的颜色,此刻褪了三四成,看上去跟正常人差不多,外人瞧不出端倪来。 司琼枝却是脸色一烫。 她想着:是的,再深的感情,经过了这次的考验,也该冷了。自己到底在幻想什么,多情什么? 从此之后,再也没人单独把她放在心尖,放在心中最重要的位置了。 “那我就不打扰你工作。”司琼枝道,“再见,裴医生。” 裴诚点点头。 司琼枝快步离开了他的办公室,回到了肿瘤科室公共的办公室里,闷闷坐了好久。 心里像堆积了厚厚的云层,怎么也要下一场雨才甘心。 司琼枝浑浑噩噩的,把这一天混了过去。晚上回到家,一个人闷在房间里时,终于痛哭。 一场郁结,经过哭泣和睡眠,翌日醒过来就只剩下淡淡的悲伤了。 司琼枝吩咐佣人去找冰,打算自己敷一下眼睛,再去医院上班。 等她到了医院,却没有看到裴诚。 上午肿瘤科室有个会议,她的吴老师让她过去,帮她做会议记录。 在会议上,她也没有看到裴诚。 裴诚虽然是医院的董事,可他从不矜骄,是个负责尽职的医生。 会议结束,司琼枝还在想怎么问一问老师,却听到老师开口了:“裴医生请了半个月的假,他的三个病人,你们谁接手?” 司琼枝的耳边嗡了下。 他请假了? 是难堪,还是单纯想要避开她? 司琼枝好不容易放松的心,又沉了下去:也许,他并不像言语里那般镇定,也不像那般无所谓吧? 她想,等他回来,如果他再有所表示,她会告诉他:他愿意等待的话,她会尝试去爱他的。 然而,事与愿违。 裴诚五天后就回来了。 他不是一个人回来的。 司琼枝原本所有的计划,都被打断。她把那只伸出去的触角,迫不及待的收回来,看也不想再看一眼。 曾经的打算,都好像成了笑话。 司琼枝有点柔软的心,一瞬间硬如铁石。 她想:“我到底不是个正常人,算了,不要误人误己。” 第1403章 吃老本 裴家的案子,证据链完整,护卫司署结案之后,裴家和总督府都信服。 因为办事迅捷,总督府给护卫司署发了口头奖励。 到头来,谁诬陷司琼枝,想要把司家拖入进去,谁打电话给裴诫,让他半夜从马六甲回来捉奸,都成了迷。 这个迷,跟本案的凶杀无关,警察局提都不想多提。 至于孙瑾,那完全是个浑水摸鱼的,她自己都搞不清楚状况。 “长官,这个世上总会有些很凑巧的事。”牛怀古道,“新加坡人口也有上百万,总会有点好事之徒。” 不仅牛怀古是这个意思,白护卫司也是。 白远业对顾轻舟说:“铁证如山,无关紧要的照片或者电话,咱们就不必深究了。毕竟警察是查凶案的,凶案完结才是根本。” 顾轻舟看出了他们的态度,笑道:“说得对。” 当冰山一角露出了,护卫司署的人觉得,那只是浮在水面上的冰层,不足为虑。 可总有一天,整座冰山都会暴露,到时候他们怎样承担那些海啸? 顾轻舟知道,这件事是个开端,不可能就如此收场。 然而,对手是谁,目的是什么,为什么把裴家年轻夫妻各自出轨事件闹成了凶杀案,这些全部不知道。 顾轻舟的心算过人,可不能未卜先知。 她回家之后,把此事也告诉了她公公司督军。 “……你觉得背后有人设局?是白远业吗?”司督军问。 裴家出事,而且牵扯到了司琼枝,让顾轻舟很敏感,再加上白远业的请求,裴家三老爷当众推波助澜,让顾轻舟不得不接受副护卫司的职务。 胡峤儿和褚如展私通一年半,直到她套司行霈的下落,司琼枝威胁了她,才出事。 怎么可能是自然事件? “不排除白远业。”顾轻舟道,“我最近在派人调查白远业,看看他到底有什么背景。 拍照片的人,就是想要诬陷琼枝或者裴诚,目的是裴家,顺带上了司家。不管他是谁,都是来者不善。” 司督军笑了笑:“咱们在国内,有意无意得罪的人太多了。政敌、仇敌甚至因为军政府某个决策失误而痛失亲人的意外仇敌,多不胜数。 轻舟,放轻松,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没什么值得太操心的。对了,你舅舅找到了房子吧?” 半个月过去了,孙合铭夫妻找到了一处宅子,在离顾轻舟家两条街之外的艾文路91号。 “嗯,已经找到了,他们过几天就要搬家。”顾轻舟道。 司督军道:“你也去玩玩,放松几天。其他事,你暂时也查不到痕迹,就先放下。” 顾轻舟点点头。 她跟护卫司署打了招呼,说自己没事就不去上班了,反正她也没什么正经差事。假如以后忙起来需要人手,她再去。 白远业说好,不勉强。 顾轻舟就帮着舅舅搬家。 当天,顾绍和顾缨也来了。 “舅舅,这宅子有点小啊。”顾缨一进来,就到处乱窜,“才一间客房呢,如果来了很多客人怎么办?” 舅舅这宅子,绝对不能算小。 它也是中式的。 新加坡的华人,比华夏更加注重传统,他们以自己的文化为傲,故而宅子全是旧式的,中堂后面带个天井,围绕着天井的二楼是卧房。 二楼一共六间卧房,舅舅夫妻二人带四个娃,占了五间,剩下一间是客房。 一楼除了中堂,有七八间房舍,不过比较闷热潮湿,以后多半是储物间或者佣人住的。 “来了客人就住饭店。既显得我们大方,又住得舒服。”舅母邵方笑道。 顾缨道:“这倒是,舅母说得对。” 在国外的时候,舅舅先找到了顾绍和顾缨,他们比较熟悉。 顾缨会跟舅母撒娇,她和舅母的关系,比顾轻舟亲热多了。 虽然都不是血亲。 可孤立无援的人,总是渴望亲情,哪怕亲情这样勉强单薄。 顾绍则牵着玉藻,跟在顾轻舟身后,也四处看看。 “阿哥,你过来是自己开车吗?”顾轻舟和顾绍闲聊。 半个多月过去了,阮家早已安顿好了。 他们选的房子,离顾轻舟家比较远,足足要开半个小时的车。 阮家那边比较僻静,是临海的洋房,景色特别好,只是远离了中心地带。 想要宽敞,又想要安静,就得往远处搬。 “是的。家里置办了三辆汽车,有一辆是专门给我的。”顾绍笑道,“对了舟舟,我找到了工作。” “什么工作?” “爱德华七世医科学校的老师。”顾绍道。 顾轻舟微讶:“医科?” “它是新加坡最好的大学,就是海峡殖民地和马来亚联邦政府医学院的前身。除了医科,还有西方文学。我教的是法文,是一个小专业。”顾绍道。 顾轻舟笑道:“很难进吧?” “嗯,特别难进。我托了从前的老师,他的朋友是英国人,再由他周转托人,求到了总督府这里。阮家打点了学校。 这前前后后花的钱,我教一辈子书的工资也赚不回来。我也认命了,做个吃家中老本的少爷没什么不好。”顾绍道。 顾轻舟又是笑。 玉藻就仰起头,问顾绍:“舅舅,什么是吃家中老本?” “就是靠父母呗。”顾绍道。 玉藻又问顾轻舟:“姆妈,我是吃老本的吗?” 顾轻舟大笑。 正好孙家的小女儿孙介淇跑过来,拉了玉藻去玩。 顾轻舟就和顾绍趴在栏杆上,看着底下人忙碌,舅舅和舅母正在指挥几个搬家的工人忙进忙出,顾缨跟着舅母,也忙着指点江山。 “舟舟,我这些日子特别不安。”顾绍道。 顾轻舟知道他想要说什么。 “你又听到什么谣言了?”顾轻舟问。 顾绍道:“很多人在说。阮家入宅之后,请了很多人,认识的、不认识的,他们还问我真假。” 顾轻舟沉默了下。 “舟舟,你……”顾绍不知如何措辞。 顾轻舟则转身,看向了顾绍:“阿哥,你信任我吗?” “当然。” “那你就相信我,不要听其他人胡说八道。”顾轻舟道,“我知道外面的猜测。别担心,我们没事,司行霈也没事。” 他们闲聊时,顾缨就在楼下喊:“你们别躲清闲啊,过来参观下摆设,提点意见。” 顾轻舟笑了笑,道:“阿哥,走吧。” 顾绍跟着她下楼,满腹心事,无法宣之于口,最终只得默默叹了口气。 他真的很担心。 他到新加坡已经半个月了,听到了各种版本的谣言,而他在司家也没见过司行霈。 这些,都令他不安。 万一是真的呢? 第1404章 手术 顾绍最近听到了很多的谣言,几乎都是关于司家的。 有人言之凿凿告诉顾绍:“司行霈真的战死了。” “我家兄弟就是那个战场上的,司少帅被流弹击中了脖子,当时脖子就穿了,华佗在世也不可能救得回来,他是当场断气的。”有个人说。 其他人就纷纷询问。 “那怎么不发丧?” “能发丧吗?为了统一,多少人是看着司少帅才发兵的,听说司少帅手里都有他们的把柄。一旦他战死的消息泄露,那些人还不得当场撤军?” “司家是知道的。司家那位少夫人那心机,天塌下来她都能顶着,你指望看到她失态吗?” “司炎为什么要辞职离开?那可是总司令,未来的总统。因为儿子死了,司家是否绝后就要靠司少夫人的遗腹子。 如果绝后了,做了总统又能如何?司家这些年,钱财足够几代人奢侈了的。怕司少夫人出事,家长亲自坐镇,甚至怕流言蜚语影响她,特意搬到新加坡来。” 这些话,让顾绍心惊肉跳。 他听得越多,越是会怀疑。 如果是假的,为什么叶督军都不知道,还要派了叶姗和华云防来看顾轻舟? 还有人说:“司少夫人自己都未必知道。当时她怀孕了,谁敢告诉她?她再精明,难道不害怕吗?一害怕,她就自欺欺人。她现在的精神状况,未必就像表面上那么正常。” 顾绍也会观察顾轻舟。 可顾轻舟没有半分异样。 她的城府真的如此深? 还是说,外头的风言风语,真的只是谣言? 顾绍问不出来,只得缄默了。 顾轻舟和玉藻在舅舅家吃了晚饭,舅舅亲自送了她们回去。 刚回到家里,顾轻舟就看到司琼枝匆忙回房。 顾轻舟想问她怎么了,却被叶姗拦住了。 住在司家的人都搬走了,其他人纷纷买了宅子,投资了生意,小辈们或者上学,或者打理家产,或者干脆像顾绍那样去找了工作。 只有叶姗夫妻。 他们俩还是旅客的姿态,并没有做长久打算。 “轻舟,你可别嫌弃我啊。”叶姗笑道,“我是奉了父命。没见到司行霈,我回去也没办法交差。” “我不烦,你在这里住下,我心里也高兴。”顾轻舟笑道,“要不然我们家这宅子太空了。” 顾轻舟这个宅子的确是很大。 除了他们几个人,就是佣人。佣人和副官们占了六成,还是觉得到处空旷。 “那就好。”叶姗道,然后她又问顾轻舟,“司行霈到底什么时候回来?” “估计还要再等两个月。”顾轻舟道,“战事不是没结束吗?总得等战事结束了,他才有空。你若是真想见他,应该去平城,他就在平城养伤。” 叶姗:“……” 被当成傻子糊弄的滋味,可真不好受。 叶姗觉得,父亲应该派阿妩和康昱过来。 可惜阿妩的女儿才一岁,而且她又怀孕了,实在走不开。 阿妩和顾轻舟的感情,才足以让顾轻舟吐露真心话。叶姗和她,淡薄得像熟悉的陌生人。 “琴心已经快两岁,长得特别可爱。”叶姗和顾轻舟聊起了叶妩的女儿。 叶妩的长女叫康画柔。 顾轻舟还在太原府的时候,叶妩就怀孕了。 叶妩生孩子的时候,顾轻舟尚在平城,还亲自去看过。 叶妩孩子的出生、满月,顾轻舟都在场,可惜没等到她周岁,顾轻舟就怀孕了。 “对了轻舟,你结婚那么多年,一直没怀孕,为什么后来突然怀上了?”叶姗问。 顾轻舟道:“琼枝的老师姓吴,是个肿瘤科室的医生,但是她原本是学妇科的。她跟我说,女人体内有个输卵管,有的人会天生狭窄或者堵塞,故而每次月事都疼痛,还误以为是宫寒。 她问我相信不相信她,如果相信她的话,她给我做个手术,剖开看看。这个理论是最新的,她只有五成的把握。我和司行霈商量了之后,他不想冒险,我就偷偷背着他同意了。 吴医生说得不错,我的输卵管天生狭窄,看西医或者中医都看不出来。她给我做了个小手术,我休养了半年再备孕,就怀上了。” 叶姗目瞪口呆。 顾轻舟笑道:“感谢新的医学,让我们的生活更圆满美好。” 叶姗回神,笑道:“你是中医的神医,感谢西医?” “不管是中医学还是西医学,都只是工具,解决疾苦的工具。医生是使用工具的人。谁的工具好用就用谁的,这个本身没有优劣。”顾轻舟道。 叶姗啼笑皆非。 不过,她找到了话头,问顾轻舟:“那时候,司行霈是不是担心极了?” “他当然担心。他说我们有了玉藻,可以不要孩子。”顾轻舟笑起来。 “但是你还是想要自己的。”叶姗接话。 顾轻舟摇摇头:“我只是想要治好自己。既然生病了,为什么要讳疾忌医?我自己就是大夫,我不会害怕治病而拖延。” 叶姗的话就被打断了。 她再次尝试,和顾轻舟说起司行霈。 “……现在会想他吗?”叶姗问。 顾轻舟道:“想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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