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难堪,索性不准自家小子招惹顾轻舟。 “他们抓了好多的鸟,用泥巴裹上烤了吃,吃完了就跳到河里去游泳。”顾轻舟道,“我分了一只鸟,可鲜嫩了。” 司行霈问:“你童年记忆里的玩乐,就这么一件事?” 顾轻舟嗯了声:“唉,就这件比较清晰,而且好玩。你不在家时,我胡思乱想,就想到了。” 司行霈立马打起了精神,道:“那你等着,回头我替你抓上百只,咱们拿回来炖汤红烧,做出十几种的菜来。” 顾轻舟眉开眼笑,不停的点头。 她很满足。 有个男人可以陪着她幼稚,对她而言是弥足珍贵的。 顾轻舟并非顽童,只是念头一起,就无法克制。 她心中一愉快,人的智商就好像喂了狗,故而她问出一些不知所谓的问题,比如“司行霈,你为什么对我这样好?” 这样的问题,司行霈也会认真回答:“你是我的,我不得好好养吗?养废了谁还给我?” 顾轻舟就作势要打他。 然后她也问,“你希望我怎么亲切称呼你?” 司行霈道:“霈哥哥。” 明明是初夏时节,顾轻舟还是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除了这个呢?”顾轻舟又问。 司行霈道:“哈尼。” 她忍了不适,再问:“还有没?” “阿霈哥。”司行霈道。 顾轻舟彻底败下阵来,低声道:“算了,并不是每个夫妻都需要昵称对方,我还是保持原样吧。” 司行霈不解道:“你为何想要昵称我?这原本就很肉麻。你直接叫我的名字,把姓去了不就可以吗?” 顾轻舟试了试,说不出口。 最终,她还是保持了原样,叫他“司行霈”。 单单这三个字,对她来说是不同寻常的,也有绮丽,只是外人觉得生疏罢了。 到了郊区的河滩,司行霈支撑了大网,然后和顾轻舟坐在树下。 车里带了下午茶。 司行霈拿出一块大的毡毯,铺在地上,然后又拿出食盒,将蛋糕、巧克力、饼干和几样干果,一壶凉了的咖啡,全整齐摆好。 顾轻舟目瞪口呆:“什么时候准备的?” “我叫人去买大网的时候,随口让佣人准备好吃喝的,他们就做好了。”司行霈道。 顾轻舟坐在地上,阳光从树梢照进来,暖融融的光圈撒了她满身。 这个时间点,鸟儿尚未饥饿,不会到这里觅食,大网下空空荡荡的。 顾轻舟和司行霈坐着,就像是出来踏青。 昨晚他回来就胡闹,导致顾轻舟都没问他的正经事。 “这次去了趟河北,收获如何?”顾轻舟问。 “一旦战事起,河北的小军头们都会站在叶督军这边。我这次去,看似是和他们做交易办工厂,实则是将他们所有的防线全跑了一遍。”司行霈道。 顾轻舟哦了声。 司行霈又说:“一旦有事,控制河北不难。” “他们不是常打仗吗?”顾轻舟又问。 司行霈点点头:“打呢,我去的时候,就遭遇了两次战火。” 顾轻舟就不想再说什么了。 她又问司行霈:“你有没有打算去南京?我看督军是力不从心了。” 司行霈道:“政治上的事,督军更加擅长。他需得有点事做,要不然他才是真要垮了。” 顾轻舟哦了声,不再言语了。 下午四点半左右,有两只鸟儿到了顾轻舟的网下,开始啄食。 有了这只鸟领头,不过二十分钟,就陆陆续续来了上百只鸟。 司行霈立马去拉下大网,鸟儿四散,飞掉了大部分,网住了小部分。 顾轻舟大喜,急匆匆跑上前,和司行霈一起把网收紧。 她看了眼网里的鸟,对司行霈道:“约莫有二三十只。” “全鸟宴是做不成了,回去烤了吃还差不多。”司行霈笑道。 这件事,从头到尾都透着枯燥,司行霈却故意问顾轻舟:“好玩吗?” 不成想,顾轻舟眼睛亮晶晶的,一脸喜悦道:“可好玩了。” “真是傻。”司行霈慈祥看着她,这个瞬间又感觉她像自己的孩子了。 他这一辈子,只要是活着,就得既当丈夫又当爹,照顾她疼爱她,将她视为心尖宝,也要把她看作掌上珠。 丈夫能给她的,他都要给她;父亲能给的,他也要给她。遇到了她,这就成了司行霈的使命。 看着她欢喜雀跃的样子,司行霈感觉自己做爹和做丈夫都成功了,顿时就心满意足。 第1094章 试探 抓回来的鸟,顾轻舟看着都挺小的,还不如市场上养的鸽子肥美。 “都放了吧,野物寄生虫多,不太好吃。”顾轻舟道。 司行霈道:“白忙一场?” “我们享受的是捕鸟的乐趣,况且还野炊了,是不是?”顾轻舟笑道。 她今天的心情极好。 司行霈就道:“也好,白忙一场也值得。” 叶妩来看顾轻舟。 瞧见了一网的鸟,她指了一只红绿相间的,笑道:“这是鹦鹉吧?” 顾轻舟也看了眼,似乎真的是。 叶妩道:“这只别放,给我养吧。” 其他的鸟,都不是名贵品种,又没几两肉,司行霈依言全放了。 顾轻舟去捕鸟,并不是为了打猎,而是为了寻找儿时的欢愉。 这些欢愉,可以驱散她内心的郁结。 她担心司督军,甚至可怜他,却又无能为力。 “六姨太说她无聊,正好把这只鸟挂在她屋檐下,让她时常逗逗鸟儿。”叶妩道。 顾轻舟问起六姨太的身体:“肚子大了,天气一日日炎热,她还能撑住吗?” 叶妩道:“她倒是无妨。” 顾轻舟嗯了声。 两人正在说话,有人敲门。 佣人进来禀告道:“太太,王四太太来了。” 王四太太,就是秦纱。和秦纱见面之后,顾轻舟也把她的情况,告诉了叶妩。 叶妩不由看向了顾轻舟。 顾轻舟表情不变,含笑对佣人道:“请王太太进来。” 司行霈浑身是汗,所以先上楼洗澡了。 等他下来时,正好看到进门的秦纱。 他对秦纱很有耳闻,略微眯了眯眼睛打量她。 秦纱扫了眼众人,冲顾轻舟微笑,就转脸去看司行霈:“你就是我的女婿么?” 司行霈走过来,立在沙发的后面,眸子傲慢:“你生得出轻舟这样的女儿吗?” 秦纱的笑容,就变成了冷笑:“怎么,你也想杀了我?” 她时时刻刻挑拨着顾轻舟和司行霈。 杀了师父和乳娘,这件事永远都是顾轻舟心中的刺,不碰就不疼,一碰就要伤筋动骨。 秦纱专挑这根刺撩拨。 “有何不可?”司行霈回应了她的挑衅,“王太太,这是最后一次,你懂我的意思!” 秦纱嗤之以鼻。 顾轻舟下巴微扬,也对秦纱道:“王太太,请您记住这话,这是最后一次。若是你再替某些人办事,在我面前说不恰当的话,我就当你是敌人了。” 秦纱诧异看了眼顾轻舟。 “狼心狗肺的东西,你只要男人,不要亲人了,是吗?”秦纱道。 她随着骂声,声音和神态都和软了。 她心中震惊,没想到司行霈迷住了顾轻舟的心窍,让她变得如此薄情寡恩。 然后,秦纱就听到顾轻舟说:“是,我不要了,我只要司行霈。” 秦纱脸上的惊愕,再也掩饰不住。 叶妩在旁边听了,心中格外羡慕。哪怕是没有良心,她也羡慕老师和司行霈的感情。 他们彼此忠诚。 “既然如此,我就没必要登门了。”秦纱冷淡,转身要走。 顾轻舟没有挽留她。 叶妩道:“老师,你是不是得罪了她?” “如果她是好心,得罪就得罪了,免得她受到我的牵连;如果她是恶意,就不会得罪的,她还会回来。”顾轻舟道。 秦纱是顾轻舟从前认识的人。她不是站在平野夫人身边,就一定会被平野夫人利用。现在得罪她,还能救她一命,让平野夫人知道她毫无用处,不会打她的主意。 假如她一直都是平野夫人的人,她还是会到顾轻舟这里来的,根本不会因几句话就得罪得不见面。 顾轻舟也想试探她一下。 “老师,你真勇敢。我们有时候明明自己占理,还是不敢说实话,怕得罪小人。”叶妩羡慕道。 顾轻舟摸了下她的脑袋。 果然,翌日秦纱又来了。 这次她的到来,很有诚意跟顾轻舟道歉了。 她带了两坛花雕,全是岳城有名的酒坊酿造的。 秦纱若无其事,把酒递给了顾轻舟:“这是送给我女婿的,带点家乡的味道给他。轻舟,你从小也是在江南长大,这也算是你的乡味了。” 一口一个女婿,让顾轻舟心中了然。 顾轻舟接下了礼物。 她不怕秦纱有目的,就怕秦纱没有。既然她的意图明确,顾轻舟心中的担忧就消失了。 司行霈看到花雕,脸色并未好转。 他不动声色。 秦纱道:“怎么,不接受我的道歉?” 司行霈道:“既然如此,多谢了。” 秦纱满意:“谢什么?咱们一家人,你还没有讨好过我这个丈母娘,我却先要向你赔罪,这叫什么事?” 司行霈沉默。 顾轻舟也默不作声。 秦纱就道:“轻舟,你还叫我一声师父呢,难道他不是我女婿么?” 顾轻舟抬起眼睛,眼波深敛,眼神就似古井无波,淡淡看着秦纱:“师父,别强人所难。” 秦纱道:“也好。” 她不再理会司行霈,只是对顾轻舟道:“我想要拜访康家的姑奶奶,听闻你和康家也很熟,一块儿去,如何?” 司行霈在旁边,点燃了一根雪茄,仍是不说话。 顾轻舟就问:“怎么突然想要拜访康家?” “我原是来赔罪的,可你们这幅态度,我也坐不下去了,还不如去趟康家。”秦纱道。 司行霈将雪茄按在烟灰缸里,对顾轻舟道:“二宝不是还在康家吗?” 顾轻舟点点头。 “正好,我也去看看二宝。”他道,“一起去吧?” 秦纱也是认识二宝的。那时候二宝脏兮兮的,她还亲手做过衣裳给二宝穿。秦纱有台缝纫机,做衣裳很便捷。 不过,顾轻舟的衣裳精致,全是她乳娘一针一线做出来的,秦纱缝纫出来的,乳娘看不上。 “我好些年没见过二宝了,那小傻子肯定不记得我。”秦纱笑道。 顾轻舟想到秦纱的这一点,想到她曾很照顾乡邻,对顾轻舟也是很好,细心教导她,从不严苛却有章程。 顾轻舟想到这些,又感觉她是个好人,至少那时候的张楚楚,真的很好。 对于秦纱,她的感情很复杂。 他们准备出门时,程渝也回来了。 瞧见了秦纱,程渝一喜,问顾轻舟:“这位姐姐是谁?” 秦纱心花怒放,笑起来:“我是轻舟的娘。” 然后她转身,对顾轻舟道,“一日为师终身为母,我就是你娘,不许胡言。” 程渝有点懵。 顾轻舟就介绍,说这是王家的四太太,也是顾轻舟曾经的师父。 至于秦纱怎么和曾经的顾轻舟认识,程渝就不太了解了。 “要出去玩吗?”程渝见他们一个个都盛装整齐,“我也要去。” 第1095章 铃铛 登门拜访,先得打个电话。 顾轻舟打通了康家的电话,转到了姑奶奶康芝的院子里。 “我们想去看看二宝,还有王家四太太……”顾轻舟解释道。 康芝比秦纱小十岁,在秦纱最出名的那些年,康芝还是几岁的小奶娃娃,后来秦纱就离开了太原。她只是听说过秦纱,却没怎么跟秦纱接触。 听闻他们要来,康芝很是欢迎:“我在家里等候着。” 众人就去了康家。 康芝在大门口迎接他们。 其他都是熟人,独独对秦纱很好奇,故而康芝的视线,只落在秦纱身上。 秦纱穿着一件天水碧的旗袍,清淡的颜色,丝毫不能遮掩她的艳丽。 她上了年纪,仍有万种风情。 康家姑奶奶估量着,只感觉秦纱的风采比自己还好,顿时就有点羡慕。 秦纱装扮得很普通,有点不同的是,她围了一条雪色披肩,披肩两头的流苏上,各自缀了小小的金铃铛。 她行走间,铃铛轻轻作响,有点张扬。 这跟她的外貌不同。 “这样太不得体了,除了那些舞娘,谁在身上系铃铛?”康芝想。 她还没见过如此打扮的。 不过,康芝又想:“秦纱是从国外回来的,这也许就是他们的时髦派?” 总之,秦纱那一步一响的披肩,让康芝心中挺意外的。 顾轻舟则和司行霈对视了一眼。 两人的视线里,都看到了诧异。顾轻舟冲司行霈使了个眼色,让他不要声张。 司行霈就表情不变。 走在他们身后的程渝,没有他们俩如此沉稳,挤上前来好奇问:“她那个披肩是从哪里拿出来的?” 秦纱的披肩,是刚刚下车才围上的,并非一直都在。 “一直响呢。她这是给康家姑奶奶示威还是干嘛?”程渝又问。 顾轻舟回眸,低声对她道:“不是。” “那是为何?” “我也不知,你暂时别多嘴,回头看我的眼色行事。”顾轻舟道。 程渝点点头。 秦纱已经和康芝寒暄上了,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很是热络。 一扬手,秦纱披肩上的小金铃铛就叮铃铃作响,声音不大,刚够清脆的,丝毫不刺耳。 康芝问:“王太太,您这装饰是哪里来的?太原还没有如此新潮的装饰品。” 秦纱笑道:“我就是胡闹着玩。我今天穿得太素净了。” 说到这里,她转移了话题,问起了康家的姑爷朴航:“姑爷身上好点了吗?” 康芝的注意力立马转移,用心回答秦纱的问题,再也没闲心去考虑其他了。 朴航的问题很敏感,康芝不想说错半句。 “……游川说,他跟姑爷好像还有点生意往来。”秦纱笑道,“是有这么回事吗?” 康芝略有点紧张:“是吗?” 秦纱道:“他也就是随口说说的。” 她故意不让康芝难做。 康芝慢慢透出一口气,心想秦纱挺厚道的,不是咄咄逼人的性格。如此一来,秦纱装饰上的不妥,康芝也没放在心上了。 康芝请他们到了她自己的院子。 秦纱问:“姑爷今天在家?” 康芝笑道:“他烦透了我们,早已不住在家里,在郊外的庄子上静养。” 这话,是对秦纱和程渝说的。 顾轻舟和司行霈两口子,都知道朴航是被软禁了起来。 秦纱眼珠子略微一转,没有再说什么。 顾轻舟始终态度温和,康芝和她寒暄,她也略微应合。 直到秦纱主动开口,笑问康芝:“二宝是不是在贵府?” 康芝好奇看了眼她:“您也认识二宝?” “我曾经在江南小住过,二宝和轻舟都是我养大的孩子。”秦纱道。 康芝震惊。 顾轻舟立马笑出声,道:“师父,你不必如此的。就算你不这么说,姑奶奶也不会觉得我和二宝是孤儿。” 然后,顾轻舟对康芝道,“我曾经跟王太太学过两年钢琴和舞蹈,她也在我们庄子上小住了两年多。 她一直对我和二宝很好,不过二宝跟她不熟。哪怕如此,师父也将我和二宝视如己出。” 康芝心中就有数了。 秦纱跟顾轻舟只有两年的交情,而且那两年里,她和二宝也不熟。 “她突然如此说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康芝想。 康芝和顾轻舟接触过,知晓顾轻舟的能耐,故而她看了眼顾轻舟。 求助之意很明显了。 顾轻舟却没有看她。 秦纱笑了,对顾轻舟道:“你还是从前的脾气,什么都要说得清清楚楚的。如此挺伤感情的。” 顾轻舟也微笑:“师父,咱们回家再说这些吧。” 秦纱颔首。 她端起茶,慢慢喝了一口。 润了嗓子之后,她对康芝道:“我好久没见二宝了,带我去看看他吧?” 康芝又看顾轻舟。 顾轻舟笑着对康芝道:“姑奶奶,我和司师座过来,也是想看看二宝的,要不然岂敢打扰?” 一直沉默的司行霈,此刻也开口了:“二宝辛苦贵府照料。” “别客气,二宝以后就是康家的女婿。”康芝道。 话已经点明了。 秦纱做出一副很惊讶的样子:“竟有如此好事?我倒是不知道。这样一来,我也就放心了。” 康芝笑笑,派人去请二宝。 康晗陪同着二宝,到了康芝的院子。 秦纱站起身,往前走了几步,金铃铛叮叮当当的作响。 二宝的脚步却是一停,大喜道:“师姐!” 顾轻舟微讶。 司行霈和程渝一起看了眼顾轻舟。 秦纱挡在门口,二宝被康晗拉着停下了脚步。 “二宝,你还记得我吗?我是张姨。”秦纱开口,同时手腕微抬,轻轻撩拨了下碎发。 她一扬手,又是一串铃声。 顾轻舟心中恍然大悟。 想明白了秦纱的意思,顾轻舟眼眸微沉。 她微微抿唇。 二宝则想了半晌,最终道:“我想起来了,张姨给我做衣裳。” 秦纱微笑:“算你小子还有点良心,居然还记得!我还以为,你跟你师姐一样狼心狗肺呢。” 她随时随地控诉顾轻舟没有对她愚孝。 顾轻舟的理智和冷静,就好像是亏欠了她的。 顾轻舟不动声色,仍是装作没听懂。 第1096章 合谋 见过了二宝,康芝安排午膳,招待了众人。 顾轻舟对康家有恩,听闻是顾小姐带着丈夫来了,康家三个房头都有人来作陪。 康暖和康昱兄妹也到了。 午饭很热闹。 饭后,姑奶奶叫人上了茶点,就悄声对顾轻舟道:“司太太,老太爷想见见您。” 顾轻舟起身。 司行霈道:“我也要去拜见老太爷,否则太失礼了。” 康芝略微踌躇了下。 顾轻舟笑道:“姑奶奶别为难,我们两口子是没有秘密的。” 告诉了顾轻舟什么,就等于是告诉了司行霈,没必要避开他。 康芝笑道:“那好,司师座、司太太请。” 三人穿过了抄手游廊,就到了后面的小院。 小院种满翠竹,这个时节竹子亭亭,风过就有簌簌响声。 满眸翠绿,庭院越发幽静。 顾轻舟一边走,心中思考着秦纱的种种。 绕过两处小院落,就到了康老太爷的院子了。 康老太爷最近很忙碌,精神倒也不错。女婿倒了之后,他就在家中挑选合适的孙子,帮衬他的女儿康芝,管理庞大家业。 很多事,他需得亲力亲为,还要教导孙儿,他有点力不从心。 “好些日子也不见司太太了。”康老太爷道,“忙些什么呢?” 顾轻舟道:“太多事了。” 康老太爷道:“我听说你婆婆去世了……” 顾轻舟立马就沉默。 司行霈道:“老太爷,您误会了,那不是我妈。” 康老太爷是成了精的老人家,大家族的恩恩怨怨,他通透得很。继子女和继母的感情,一言难尽。 看司行霈的反应,哪怕是司夫人死了,也不肯叫她一声妈,说明司夫人那个继母做得不得人心。 如此,康老太爷就转移了话题:“司师座最近常在北边?” “常在。”司行霈道,“我太太到了太原府,康家多有照顾她,更是肯把闺女许配给二宝,我很感激,故而特意前来问安。” 康老太爷笑了笑,说司师座客气了。 闲话了几句,康老太爷复又看向了顾轻舟,道:“被朴航藏起来的钱,还有一小部分没找到。单单那么一部分,也是庞大的数目,我们很想要寻到它。” 顾轻舟有点诧异。 这种事,康老太爷肯定能应对的,怎么会跟顾轻舟说? 不可能如此小事也麻烦顾轻舟的。 “……老太爷,您有事就直接告诉我,我听着呢。”顾轻舟绕开了弯弯曲曲,直接问。 康老太爷看了眼司行霈。 康芝笑道:“爹,司太太和司师座感情好,您对司太太说了什么,司师座是不会传出去的。” 康老太爷颔首。 沉吟了下,康老太爷道:“司太太,如果您不来,我们也想去找您。您是平野夫人的女儿,对吧?” 平野夫人把顾轻舟介绍给保皇党成员,顾轻舟就是他们的“公主”。 她这个身份,并不安全,只是太原府有司行霈的密探,也有叶督军的,还有顾轻舟自己的,他们都会保护她。 故而顾轻舟出入自如,身边没发生什么意外之事。 可危险还是存在的。 顾轻舟这个身份,也并非每个人都清楚,消息几乎封锁在了太原府。 康家乃是太原世族之一,他们家财力丰厚,消息也灵通。 康老太爷点明,顾轻舟不否认:“是。” “我知道保皇党。”老太爷道,“此前军阀混战,保皇党比起那些军阀,并没有什么伤天害理之事,我们康家素来是中立的,不跟保皇党有什么冲突。” 顾轻舟嗯了声:“我明白的。朴航和保皇党有点勾结,这个我也知道。” 明白人说话,字字句句都很清楚,康老太爷不再遮掩:“最近保皇党的人,想要找到朴航,将他救出去。 他们图的,无非就是朴航手里藏起来的那些钱。那不是一笔小数目,康家是不会让给保皇党的。 假如非要闹起来,就算是宣战了。保皇党来了一次,我姑且卖个面子给平野夫人。这次呢,就是想请司太太帮我们传个话。” 保皇党来了一次,惹恼了康老太爷。 康老太爷没有发火,当然不是卖面子给平野夫人,而是卖面子给顾轻舟。 他不知道顾轻舟和保皇党的矛盾。 康家对此事深恶痛绝,对朴航也是下定了决心要除掉的,如今就等着他口中吐出藏钱的下落。 顾轻舟的脑子,把所有事前前后后过了一遍,就有了个主意。 她对康老太爷道:“去找平野夫人是无用的,她说不定还想劝康家入伙。” 康芝在旁边道:“司太太,我们康家从来没吃过清廷的饭。当然,我们也没吃过革命党的饭。天下局势如此混乱,不管是复辟的统一还是革命的统一,我们都欢迎。 所以,我们不会入保皇党的伙。若是平野夫人容不下中间派,那我们就投靠革命党好了。这话,哪怕是平野夫人来问,我也是如此说。” 因为朴航,让康芝对保皇党也憎恨了起来。 顾轻舟让康芝稍安勿躁。 她和平野夫人的恩怨,是不好对外人言的,康芝和康老太爷把她当保皇党的核心,顾轻舟有苦难言。 “我的师弟养在康家,我就永远都是康家的挚友。”顾轻舟道,“姑奶奶误会了我的意思,我不是怕平野夫人,而是想说,没必要告诉她。” 康老太爷听出了弦外之音:“我们私下里解决?” “是,不是你们和保皇党,而是我们和保皇党。”顾轻舟道。 司行霈就看了眼她。 这么短的时间,顾轻舟已经明白了前因后果,并且想出了办法。 司行霈钦佩这个女人。 很多时候,顾轻舟在他面前爱哭爱闹还馋嘴,像个小孩子。可一旦离开了他,她就像一只猎豹,敏捷、聪慧、狠辣。 “我们?”康老太爷问,“我们要如何是好?” “我们要套出朴航藏起来的那笔钱,同时给保皇党以反击。”顾轻舟道。 康老太爷和康芝都很吃惊。 然后,康芝就开口了:“轻舟,你不是……” 不是保皇党的人吗,怎么会想着反击保皇党? 她叫她轻舟,已然是把她当成了值得信任的人。 “一言难尽。”顾轻舟淡淡道,“我对康家的友情,这点不虚假。” 康芝和老太爷都点点头。 顾轻舟对康家的情分,从未作假过,这点他们都很清楚。 她是个值得信任的朋友,否则康家也不会把康晗许配给二宝的。 “那我们如何反击?”康芝问。 第1097章 爱妻 顾轻舟是偶然来的。 若不是秦纱提议,她今天也不会来拜访康家。 康家也没预料到她今天登门。 两下都是凑巧。 顾轻舟凑巧来了,康家凑巧提了保皇党的事。 如此凑巧之下,他们居然商量出了一个计谋。 “司太太,此事一旦办成,要我们如何酬谢你?”康老太爷笑道。 他心中的担忧消失,取而代之是一点喜悦。 他让佣人又上了热茶。 顾轻舟端起茶,体面话就先放了出去,道:“二宝托付给康家,我很放心。这些小事,就算是我这个师姐替二宝做的。老太爷若是感谢我,就把这个情寄在二宝头上,将来多照顾他。” 康老太爷和康芝都点头。 事情说妥,顾轻舟和司行霈也要告辞。 两人随着康芝出门,依旧回前面的餐厅。 司行霈笑着对顾轻舟道:“轻舟,你如今很慷慨。” 这话,康芝听懂了,她只是笑笑。 顾轻舟道:“别胡说。” 康芝道:“司师座没有说错,司太太的确很慷慨,康家都记得,不会忘记。” 顾轻舟道:“姑奶奶,你别听他瞎说,我没那样的心思。” 一番推辞,康芝不再说什么,顾轻舟却不太好意思起来。 三个人回到了饭厅。 秦纱正在跟二宝说话。 她对二宝很关心,嘘寒问暖:“想你师父吗?你师父在哪里?” 二宝很茫然。 秦纱又问:“你师姐知道你师父的下落吗?” 二宝还是茫然。 顾轻舟就走过来,坐到了秦纱身边,笑道:“师父,您是想要找齐师父吗?我们都不知他的下落。假如您现在找到了,也告诉我们一声。” 秦纱笑了笑:“的确是挺想念他的。那时候,他对我颇有一番情谊,你知道吗?” 顾轻舟往秦纱脸上瞧了瞧。 齐师父一直沉默寡言,不愿意与人接触。说他对秦纱有情,顾轻舟错愕。 反正她是没看出来。 “那还是不要见面的好。”顾轻舟道。 秦纱问:“为何?” “师父你已经嫁为人妇,而且嫁得这样好。若是再见面,齐师父仍是求而不得,岂不伤心?”顾轻舟道。 顾轻舟记得,在岳城时,齐老四对贺市长家的小姨子很有点不同寻常。 不过,那个薛莹如今下落不明。 董晋轩和贺明轩想要杀顾轻舟,没有成功,反而是全被司行霈秘密干掉了。 顾轻舟回到岳城的时候,再也没听说过那两家人的踪迹。 秦纱这番话,未必是真的,却是别有用意。 “你想得周到。”秦纱笑道。 顾轻舟也微微一笑。 饭后,众人告辞。 送走了宾客,康芝回到了内院,去见了老太爷。 “爹,顾神医跟保皇党的关系不好,你的担心可以放下了。”康芝笑盈盈对老太爷道。 老太爷陡然听闻了保皇党内的秘密,知道了顾轻舟的身份,就很担心自家和二宝结亲,以后摆脱不掉。 如今看顾轻舟的做派,康家就明白她和保皇党不是一条心。 康老太爷道:“的确,顾神医心思通透,我们是白担心了。” 康芝道:“她能想得通,如此甚好。保皇党看似颇有力量,但把这全天下的军阀都招安,岂是容易事?” “不错,你有远见。”康老太爷道,“我一个糟老头子,都知道民意不可违。想要冒险去复辟,死路一条。” “偏偏那些人不懂。” “哪里是不懂?他们是想要荣华富贵。一旦复辟成功,他们就是从龙之功,将来全有封赏。不是被权迷了心窍,又是什么?”老太爷道。 康芝笑道:“爹,你说得对,那些人全是活该。” 他们父女,心中早已定了主意。 保皇党的事,绝不搀和。假如顾轻舟真的执意拉他们入伙,他们就要寡恩薄情,和顾轻舟姐弟断了来往。 如今看顾轻舟的态度,她没有丝毫祸害康家之意,让康老太爷和康芝都感觉她难能可贵,是个值得信赖的朋友。 “幸好她的心跟保皇党不统一,否则她对咱们家的恩情,咱们如何开得了口去拒绝?”康老太爷感叹道。 康芝点点头。 顾轻舟对康家的恩情是很重的,真要恩断义绝,说起来轻松,做起来可不容易。 “爹,您说她到底是什么心思呢?”康芝又问。 康老太爷想了想,末了也没得出结论。 他对女儿道:“顾神医是什么人?她在江南的名声,显赫一时。只要明白她不会陷咱们家于不义,其他都随她。” 康芝颔首同意。 除此之外,她也想不到好的办法。 顾轻舟和司行霈等人,在康家大门口就分开了。 二宝也送到了大门口。 秦纱披肩上的小铃铛,不时响着,惹得二宝总想要靠近她。 “师父,你去我们那边吗?”顾轻舟问秦纱。 秦纱摇摇头:“你又不欢迎我,去了也是受气。” 说罢,她就上了自己的汽车,直接回王家去了。 王家是个庞大的家庭,如今没有了长辈,家中是王游川做主。 秦纱娶进门,因得到了王游川父子的器重,她在王家颇有分量。再加上她言行举止都有度法,王家上下也挑不出毛病来。 她一回家,直接去了王游川的书房。 王游川去了公司。 王家诸多生意,不好在家中办事,故而王游川买下一套办公楼,上下五层。 他自己也在其中办事。 每天下午五点,他都会准时回家。 秦纱等了很久,王游川才回来。 “怎样?”王游川问她。 秦纱摇摇头:“没见到朴航。” “我就说了,朴航心情不好,躲着谁也不肯见的。”王游川道。 王游川和朴航有点私底下的生意。 那些生意,并非小数目。 自从朴航出事,生意别说分红了,就是王游川的本钱也没有要回来。 哪怕交情再深厚,那么一大笔钱,总得算清楚的。 秦纱这些日子替王游川管理他的私账,看到了那笔买卖,就主动说去趟康家。 她是女人家,去找朴航,见到了就说生意,没见到就说探望,既能处理好事情,又不至于闹得难看。 这个主意不错,王游川一开始却是没答应。 他不缺钱,那笔生意又是私账,更加不急。 可秦纱好像迫不及待想展示她的才能,王游川和她新婚,几乎还是热血上头的时候,自然什么都答应她了。 王游川想:“她只是想帮我,还能有别的什么目的吗?” 当然不可能还有别的目的,王游川对爱妻万分信任。 秦纱眼底,却闪过几分笑意。 第1098章 甜蜜 顾轻舟和司行霈、程渝回到了家。 下午的阳光明亮,透过玻璃窗落在客厅,满室辉煌。 “有点热。”程渝道。 顾轻舟道:“要过夏天了,再过几天会更加热。” “一年了啊。”程渝很感叹。 她是去年这个时节到太原府的。 那时候的她,心中惶惑,一边担心司行霈不受自己的控制,一边担心母亲和弟弟的下落。 她被金千鸿算计,差点丢掉了一条命,是顾轻舟救了她。 那天,程渝对顾轻舟道:我这辈子都会效忠于你的。 一转眼,那些令她沉痛的记忆都消失了,她学会了更加恣意的活法,她内心深处的本性全被司行霈给带了出来。 “谁能想到呢?”程渝对顾轻舟道,“若不是遇到你和司行霈,我一定不会像现在这样好。” “你现在很好吗?”司行霈问。 程渝白了他一眼。 她说得好,当然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好,而是她自己的感受。 快乐与否,只有她知道。 如今的程渝,是很快乐的。曾经那些压在她身上的重担,全被她抛开了。 这是她和司行霈、顾轻舟混久了的结果。 当然,其他人可能觉得她堕落了。 程渝不在乎。 “顾轻舟,我这辈子都会对你好。”程渝认真道。 司行霈道:“谁稀罕?你是会做饭,还是会开车?佣人比你好使。” 程渝气得想要杀人。 顾轻舟却道:“这次,我真的需要程渝帮个忙。” 程渝很大方:“你尽管开口。” 顾轻舟就把自己需要程渝做的事,告诉了程渝。 程渝听罢,很是兴奋。 “好玩,我愿意帮忙。”程渝道,“顾轻舟,你比司行霈有良心多了,有了好事没忘记我。” 司行霈抽出了雪茄,在桌子上磕了磕,裁开点上:“你得谨慎。若是你坏了轻舟的事,我会毙了你。” 程渝想要砸死他,道:“你住口!你老在旁边吓唬我,帮倒忙!” 顾轻舟笑着安慰他们,让他们别吵。 三个人说妥,顾轻舟和司行霈上楼睡觉。 临睡前,司行霈用手戳了戳顾轻舟的额头。 顾轻舟诧异:“作甚?” 司行霈很惊讶的说:“这么娇嫩的小脑袋里,装如此多的主意,到底是什么做的?” 顾轻舟失笑。 这是夸她,她听得出来,就问:“要不要破开给你瞧瞧?” “破开了,全是血和脑浆,都一样的。聪明的是智慧,智慧是破开了看不见的。”司行霈说。 他把顾轻舟抱坐在自己的臂弯。 如此一来,顾轻舟就比他高一个头。 他微微扬起脸,很认真且虔诚审视她:“我的小仙女,你为何下凡尘?” 顾轻舟大笑。 司行霈偶尔也会肉麻,什么情话都能说出口,这点他比顾轻舟强多了。 他就将她压在床上。 这一晚,他很温柔缠绵,似乎想要把他最好的一面都表现出来,要不然就配不上他的仙女了。 每每想到轻舟的好,司行霈就恨不能把自己内在所有的理智都掏出来,这样就能平衡,勉强配得上她了。 他轻轻咬了她的耳朵:“让我给你出一次力,如何?” 顾轻舟意外:“这不是大材小用吗?” “没有轻舟,我算什么大才?”司行霈道,“我心甘情愿。” 顾轻舟心中发软。 “那好,你替我出力,亲自出马吧。”顾轻舟道,“不过,不准杀人,这是底线。” 司行霈道好,然后就覆盖住了她。 又过了两日,秦纱早早出门,去了趟康家。 她不找其他人,只找二宝。 她和顾轻舟、司行霈一块儿来过的,故而她来找二宝,康家的人不太在意。 “想带二宝出去玩,给他做身衣裳,也算是我的心意。我还没怎么对二宝好过呢。”秦纱笑道。 康家的姑奶奶道:“那好。我今天还有点事,就不陪同你们。” 秦纱心想:跟轻舟来过一趟之后,果然什么都方便了。 “保皇党的人都说轻舟精明,她哪里精明?”秦纱想。 顾轻舟在乡下时,医术是不凡的,这点秦纱知道。至于心计,她又没跟别人作对过,秦纱没看出来。 如今,顾轻舟被她轻易就利用到了,让秦纱感觉她不过尔尔。 就是因为顾轻舟不过如此,秦纱才不对她抱希望。 接到了二宝,秦纱带着他去吃喝玩乐。 二宝很开心。 他不时问秦纱:“我师姐还在吗?” 秦纱总是笑着不回答这个问题。 平野夫人告诉秦纱,顾轻舟的师弟,眼睛看不见,却很容易被铃声控制,因为他每次去找顾轻舟时,屋檐下都有风铃声。 那串风铃,是平野夫人亲自挂上去的。 二宝是瞎子,对风铃声很敏感,以至于他听到了风铃,就下意识当师姐还在,对其他人也放松了警惕,甚至信任。 “二宝,晚上出来一趟,悄悄从后门出来,好吗?”秦纱对他道。 二宝答应了。 秦纱傍晚时对王游川说,她要出一趟门,去带顾轻舟吃晚饭和看电影。 “妈,我也想去。”王璟道。 秦纱摆摆手:“轻舟的丈夫会吃醋的,下次吧。” 王璟无奈。 秦纱出了门,却不是去顾轻舟的院子,而是直接去找了二宝。 除了二宝,秦纱身边还有另一个男人。 男人是保皇党的杀手,身手敏捷,可以带着瞎子二宝。 “二宝,去姑奶奶的院子,把姑爷背出来,一切都要听话。”秦纱道。 二宝是个小傻子。 他已经对秦纱不设防了,故而很听话的,跟随着秦纱安排的人,重新进了康家。 他们先去了二宝的房间,小心翼翼蛰伏到了凌晨。 凌晨两三点,所有人都进入了梦乡,康家内院值夜的,多是老妈子或者女佣,到了凌晨也体力不支,昏昏欲睡。 二宝领着杀手,一路上很轻便就到了康芝的院子。 他什么也看不见,可他的感觉比其他人都灵敏百般,故而黑夜对他毫无影响,他轻易就寻到了地方。 杀手是负责给二宝放风,以免身边有人。 其实这是多余的。 有人走动的风声,都逃不过二宝的耳朵。 他是瞎子,又习武多时,如果没有这点敏锐,早就被棍棒打死了。 第1099章 风铃 二宝很听话,翻到了康芝的院外。 朴航一直被关在康芝院子的密室里。 这个秘密,有人告诉了秦纱,秦纱就转告了二宝。 二宝轻车熟路,通过院子里的地面,挪开一株西府海棠的盆栽,很顺利就打开了地下室的门。 他打头,杀手垫后。 显然,朴航一直盼着有人来救他,此刻瞧见了二宝和杀手,他不惊慌,而是满脸兴奋。 “朴先生,夫人让我们带你出去。”杀手道。 “好,多谢。”朴航有气无力。 二宝力大无穷,抱起了朴航,轻若无物。 他力气大,故而背着朴航也能轻易翻墙而出,很快就消失在茫茫夜色里。 康芝静静立在卧房的窗后,看着人影从院子里消失,她打了个哈欠。 是谁透漏朴航藏在此处的消息? 当然是康芝自己。 朴航原本不是藏在这里的,是这几天才挪过来的。 这是顾轻舟的建议。 至于如何放出消息,康芝可是做了精心的安排,一切看上去都那么自然。 很显然,她做到了。对方既然来了,就说明没有怀疑她故意放出的风声,她成功了。 “顾神医料事如神。”康芝心想,“她不仅医术神,心算也神。可惜她比我小太多了,否则就是我的挚友。” 康芝也是聪明百倍的,否则她父亲如何会把家族的生意交给她打理,而不是她三个兄长? 让她真心赞美的人不多,顾轻舟算一个。 她守了一夜,如今疲乏极了。 “好了,都去睡吧。”康芝对屋子里其他人道。 他们都是藏在此处,保护康芝的。 他们苦熬了一夜,凌晨是最犯困的时候,全支撑不住了。 众人道是,纷纷离开。 康芝也顾不上梳洗,累得发昏,脱了衣裳、散了头发,就倒下睡了。 她睡得香甜,其他人却都没入睡。 顾轻舟在家里,等待着消息。 她可以派一名密探出去办此事,不成想司行霈执意要为太太出力,非要亲自带着人出发了。 凌晨五点多,他回来了。 顾轻舟坐在客厅,用手撑着脑袋,也是一个劲犯迷糊。 司行霈进门,悄悄在她耳边吹了一口气。 顾轻舟一下子惊醒。 “如何?”她问司行霈。 司行霈指了指身后。 他的身后,还跟着二宝。 瞧见了二宝,顾轻舟一下子就清醒透了,上前左右打量他,拉起他的手看了又看,问:“受伤没有?” 二宝道:“没。” 他是个小傻子,正常人的思维都没有,旁人有意利用他,他根本区分不了。 “师姐,我办好了事,你高兴吗?”二宝问。 秦纱找二宝的时候,不时晃动手腕上的小铃铛。 顾轻舟曾经住过的房间,屋檐下也有风铃。 二宝每次到她的院子,都能听到,下意识听到了相似的声音,就以为又到了师姐身边。 他是个傻子,秦纱又误导他,导致他以为师姐也在。 师姐的话,他每一句都会听的,就对秦纱言听计从。 他觉得,都是替师姐办事。 顾轻舟摸了摸他的脑袋,道:“不高兴。” 二宝的小脸上,充满了震惊:“师姐,我把人接出来了,你怎么还不高兴?” 顾轻舟一直提防平野夫人拿二宝做文章,不成想还是着了她的道。 风铃潜移默化,让瞎子二宝把铃声和顾轻舟联系到了一起,就可以任意撒谎骗他。 这个计谋,非常高超。 顾轻舟一心想要治好二宝,而且对自己的医术过度信任,总感觉二宝很快就会复明。 因此,她没有把二宝当成盲人,自然也忽略了盲人的特点。 平野夫人却抓住了这点。 顾轻舟一直对自己屋檐下风铃的作用不甚了解,如今看来,二宝是一方面。 不可能只是二宝,估计还有其他的,因为二宝离开了平野四郎的府邸之后,平野夫人还执意给顾轻舟的屋檐下挂风铃,只是顾轻舟暂时想不到原因。 “二宝,你也记住,师姐身上没有铃声。”顾轻舟道。 她很认真教导二宝。 二宝是听话的,不过他的潜意识里怎么想,他自己估计也不知道,顾轻舟就更加不知道了。 “师姐,不是你吗?”二宝问。 “不是。”顾轻舟道。 她又问二宝,“你听得见,也闻得到。你当时和张姨说话时,闻到师姐了吗?” 二宝点点头:“闻到了。” 顾轻舟洗头发,爱用玫瑰味道的香波。这个味道,二宝也熟悉。 正是因为熟悉,二宝才那样安心替秦纱做事。 “乖,以后不要听、不要问。只要师姐没开口,就不要相信任何人的话。”顾轻舟道。 二宝略有点懵懂。 顾轻舟继续道:“除了师姐和晗晗的声音,二宝不要听任何人的话。” 二宝点点头。 他愧疚对顾轻舟道:“师姐,我错了。” “不,是师姐错了。”顾轻舟叹了口气,“师姐一直不肯面对现实,不肯将你视为盲人。可只要你一天未复明,你就是盲人。师姐刚愎自用,差点害了你。” 说罢,她轻轻搂住了二宝。 她内心深处的情绪,是无法遏制的。 二宝道:“师姐,我不怪你。” 顾轻舟用力点点头,差点落下了眼泪。 司行霈上前,拍了下顾轻舟的肩膀,问她:“走不走?” 顾轻舟交代二宝,就待在家里,和副官们一起。 “我不回来,你不要和任何人走,一旦有人要带你走,就打死他。”顾轻舟道。 二宝顺从点点头。 顾轻舟交代完毕,就去敲响了程渝的房门。 程渝也准备一块儿等的,结果熬不住先睡了。 她是合衣睡的。 顾轻舟一敲门,她就醒了,一骨碌爬起来。 “找到了吗?”程渝连忙问。 顾轻舟点点头:“找到了。我们要出发了,你去洗把脸。” “不了,我已经醒了。”程渝道。 虽然如此说,程渝还是哈欠连连,坐在车子里不停的打瞌睡,片刻就睡着了。 她把头靠在顾轻舟身上。 顾轻舟这会儿,睡意全无。 司行霈亲自开车,在前面开口了:“轻舟,二宝的事,你想过怎么办吗?” “已经想好了。”顾轻舟道。 司行霈颔首,不再说什么。 车子一路疾驰,很快就到了郊外。下了官道,拐到坑洼不平的小路上,程渝就被颠簸醒了。 “到了吗?”程渝迷迷糊糊问。 第1100章 一巴掌 秦纱美美睡了一觉。 这一觉睡得很香甜。 天亮之后,她梳洗一番,就出门去吃早茶了。 太原府没有早茶的习惯,不过她是从国外回来,又在南边住过。对于她生活的小习惯,不影响王家正常生活,王游川都会随她。 王游川宠她宠得厉害。 因王游川宠溺爱妻,王家上下没有不尊重她的。 她去了一家茶楼。 茶楼早上提供的茶点,多半是甜腻的,生意不算特别好。 秦纱点了两份。 有个人若无其事,推开了她雅间的房门。 进来的人,身上裹挟了玫瑰的清香。抬眸处,朝阳映照着一张倾国倾城、男女莫辩的脸。 “长亭先生,请坐。”秦纱笑道。 秦纱是受命到了太原府,目的是帮平野夫人做事。 她来的第一件事,就是确定自己的身份,于是她嫁给了王游川。 嫁给王游川这件事,带着目的,却并非勉强。 她心中一直有王游川的,能和他结婚,也是秦纱梦寐以求的事。 保皇党的人,到底是如何蛊惑了王游川的儿子,让他出面办理此事,秦纱至今也不知道。 她嫁给了自己的初恋,嫁得心满意足。她想等保皇党的事结束,就安安稳稳和王游川过几十年的好日子。 她并不老。 虽然四十出头了,可她尚未丧失生育的能力。 “也许,等将来太平了,我得到了我应得的,可以给游川再生个孩子。”秦纱幻想着,想得甜蜜又幸福。 想到了孩子,她又幻想孩子的性别:“生个女儿吧。一来女儿可爱,二来女儿不会争夺家产。 我这辈子,已经够累了,有钱给女儿做陪嫁,不需要贪图王家的,不想和他们起冲突。 女儿好,生了女儿他们省心,我也快乐。女儿是妈的心尖宝嘛,我和游川将来都指望她。” 秦纱脸上,就有种静谧安详的光,让她一瞬间充满了母性。 人生有了盼头,她也想往后的几十年,和王游川携手度过。老来作伴,有家庭有儿女,秦纱是挺幸运的。 当然,她也需要帮平野夫人做事。 平野夫人交给她的第二件事,就是找到朴航。 救出朴航不是他们的目的,要到朴航手里那笔钱才是。 那笔钱,朴航原本就是要捐给平野夫人的。 平野夫人有钱,可每一笔钱都有它的用处。既然朴航答应了,那么顺手救出他,也是理所当然。 “为何非要救他?”这是秦纱问过平野夫人的,“您如果需要那笔钱,我可以捐给你。我这些年,钱赚了不少。” 平野夫人却摇摇头,认真看着秦纱道:“内部的人都知道,朴航是我们的人。自己人落难,我们视若不见,会寒了其他跟随者的心。钱不重要,人心才重要。” 秦纱那时候才知道,要钱只是个幌子。 平野夫人要的,是其他人死心塌地的忠诚。 “不要让康家知晓,不要落下把柄给康家。和康家相比,朴航那点钱不算什么,切不可因小失大。”这是平野夫人的要求。 其他的,任由秦纱自己发挥。 秦纱听说过顾轻舟的盛名,那是顾轻舟离开村子之后的功业。 人多少会受自己固有思维的控制。 在秦纱的记忆里,顾轻舟是个甜美聪慧的女孩子。那时候的顾轻舟,只展露过医术,没有展露过谋略。 外人吹捧她,就连平野夫人和蔡长亭也忌惮她,秦纱总感觉是司行霈在背后帮衬了她。 耳听为虚,秦纱是没太把顾轻舟和司行霈放在眼里的。 一个小丫头,一个莽夫,能有什么大智慧? “事情办得如何?”蔡长亭问秦纱。 秦纱微笑:“已经办妥了,长亭先生。” 蔡长亭道:“如此甚好。没有引起什么波动?” “没有,我让二宝出手的。二宝很敏捷,又力大无穷,做起事来很容易,没有惊动康家任何人。”秦纱道。 蔡长亭颔首:“那就继续吧。朴航失踪,康家早上肯定能知道,毕竟有痕迹的。尽快处理好此事,然后送走他。” 秦纱笑道:“等我吃了早茶,就去办此事。” 同时,她也问蔡长亭,“长亭先生,你去不去?” 蔡长亭摇摇头:“这点小事,没必要让我参与。” 秦纱深以为然。 蔡长亭是平野夫人最亲信的人,他是没必要做这些事的。 他看了眼秦纱。 有些话,蔡长亭想要说几句,但是他没有。 平野夫人有她的目的,秦纱也有,蔡长亭更有。 显然,他们三个人的目的完全不同,故而就没必要多费口舌。 秦纱吃了早茶,心思略微动摇。 她出城之前,不太放心自己的判断,去了趟顾轻舟的院子。 佣人给她开门。 瞧见是她,佣人笑道:“王太太,您这样早,吃早饭了吗?” “吃过了。轻舟呢?”秦纱问。 佣人笑道:“太太和师座还没起呢,昨夜陪着督军他们打牌,打到很晚才散场,估计得睡到中午。” 秦纱不好去顾轻舟的卧房看个究竟,只得含笑搭讪了几句,就离开了。 她临走前,看到了顾轻舟院子里的汽车。 这辆汽车,是顾轻舟惯用的,而且是唯一的。 除了汽车,顾轻舟三楼的窗帘也是紧闭,似酣睡未醒。 秦纱心中稍定,乘坐汽车出城去了。 车子下了官道,经过一段坑洼不平的小路,颠簸得秦纱的早饭都差点吐了,就到了一处房舍。 房舍是崭新的,大门紧锁。 秦纱的司机是亲信,上前去敲门。 此刻才早上九点多,阳光已经很强烈了,白炙的阳光万丈金芒,照得秦纱有点睁不开眼。 她又坐回了汽车里。 正在考虑如何和朴航交涉时,车门被拉开,她闻到了一股清苦的气息,这是玫瑰的味道。 猛然抬眸,顾轻舟低头看着她。 她短短的头发,被阳光一照,就有淡墨色的光圈,而她的面容逆光,模糊成了明媚的一团。 她的声音,沉稳温柔:“师父,早啊。” 秦纱身子一僵。 她想起蔡长亭和平野夫人说过的种种,想起外人对顾轻舟的评价。 这是一个比狐狸更加狡猾的女人。 她睿智的计谋,令人折服,哪怕是平野夫人也要忌惮她三分。 岳城曾经将她视为一城之母,但那时候她还不满二十岁。如此年纪就得到那样的盛赞,可见她的能耐。 秦纱下意识还觉得,她是那个学钢琴时候谦逊可爱的小姑娘。 此刻,她看清楚了。 平野夫人没有骗她,谣言也没有夸大,顾轻舟毫不意外的出现在了这里。 “轻舟?”秦纱整顿好心绪,将满心的震惊全部压下,笑盈盈看着她,“你在这里做什么?” “这话,应该是我问您。”顾轻舟笑道,“师父,您来这里做什么?” 秦纱想要找个说辞,顾轻舟却一把将她拉了出来。 拽住了秦纱的胳膊,秦纱略微吃痛。 “你……” “师父,你跟我来。”顾轻舟笑道,“有个熟人想要见见你。我想,你肯定也很想见到他。” 说罢,她不由分说将秦纱拖拽进了院子。 院子里的朴航,已然面无人色。 他的脸上、身上,都有血痕,很显然他是挨了打的。 除了朴航,另一个跟着二宝的杀手,也被绑在旁边。 和朴航相比,杀手反而没有受罚,只是神色惶惑,有点痴傻了似的。 “轻舟……” 秦纱想要说什么,倏然顾轻舟抬起手,重重掴了她一个耳光。 一声脆响,在院子里回荡开。 秦纱脸颊生疼,刺辣辣的痛感,沿着双颊攀爬,她半边头颅都疼了起来。 “曾经你们把我当棋子,可到底抚育大了我,我不怪你们。师父走了,乳娘也走了,我总会保留几分幻想,幻想事实并非如此。”顾轻舟的声音,清冷如冰。 她的诉说,也似冰雹,一颗颗砸下来。 冷,坚硬。 她继续道:“你的出现,明目张胆表明你的立场,毁了我的幻想。我的过去,就是个精心的骗局,而你证实了这一点。” 秦纱捂住脸。 她想要说什么。 顾轻舟继续道:“二宝是个未成年的孩子,你利用他作恶,就像你们曾利用我。从前的那点恩情,我们一刀两断了,秦纱!” 秦纱的呼吸,略微迟钝。 她第一次出手,太过于轻敌,没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 秦纱这些年过得很顺利。 她在香港有自己的生意,做得很红火,赚了很多钱。 旁人恭维她,说她人情世故练达,导致她飘飘然。 女人之间,会相互瞧不起,秦纱没把平野夫人放在眼里,就更加不会把顾轻舟放在眼里了。 此刻,她却栽了跟头。 “轻舟……”秦纱牙齿酸痛,忍着不适开口了,“这不是我的计划,我是替人做事。” 顿了下,她继续道,“我知道你无情,你若是有情,也不会看着你师父和乳娘惨死,他们那样疼你。” 见顾轻舟不言语,秦纱继续道:“你敢不承认吗?你的师父和乳娘对你如何,你心中没数吗?” 到了这一步,她认识到了顾轻舟的厉害,却不怕她。 她心中有底气。 不成想,顾轻舟淡淡对司行霈道:“我听不得这样的话,杀了她。” 第1101章 坦白 杀了她? 秦纱震惊看着顾轻舟。 如此冷血的女孩子,跟秦纱记忆中的她完全不同。 司行霈微笑,拔出了枪。 秦纱听说过司行霈的恶名,那是个狠辣恶毒的男人,他设立的刑罚,至今令人胆寒。 与他为敌的人,都不愿意落入他手中,走投无路时宁愿自杀。 司行霈折磨人的手段,会叫人生不如死。 秦纱真没想到,顾轻舟死心塌地爱上了这么个恶棍。 司行霈出手了,秦纱就明白此事并非儿戏。 她一下子扑向了顾轻舟。 顾轻舟灵巧避开了。 “别这样,轻舟。”秦纱堪堪站稳,“我以后不提这茬,我保证。” 顾轻舟面无表情。 秦纱语气迟缓且沉痛:“轻舟,我欠了夫人一个大人情,所以我要帮她做事,况且我还有把柄在她手里。” 顾轻舟不为所动。 秦纱道:“若是可以,我何必淌浑水?我没有害你,也没有害二宝,只是把朴航救出来。难道这样,我也该死吗?” 司行霈看了眼顾轻舟。 顾轻舟虽然仍是没什么表情,可她的手却握紧了。 知道了妻子心中所想,司行霈没有行动。 “你说得对。”顾轻舟开口,声音暗沉。 秦纱大喜:“多谢你,轻舟。” 顾轻舟道:“你有什么把柄在夫人手里?” “我开过烟馆。”秦纱道。 烟土是肮脏的生意,多是帮派经营着。偶然也有上层社会的人染指,却都是偷偷摸摸。 做过烟土生意,在自恃身份的上层社会,就是一身脏。 王家如果知道了,肯定会把秦纱扫地出门,因为秦纱会玷辱王家千年来的清誉。 而秦纱自己,出身太原豪门,也把名声看得很重要。 “……我刚到你身边时,不是说我是帮派龙头的妻子,被人追杀吗?这话是不假的,我跟过他,他将我从法国带回来。”秦纱道。 秦纱当初在法国,也是经历过不少的磨难。 她十六岁就在法国。 那时候的她,仍是个小女孩子。涉世未深的女孩子, 又有点叛逆,加上家庭的背叛,她满心愤怒,故而做了很多错事。 有个男人救她脱离苦海。 她到了上海之后,虽然没有嫁人,却跟那人同居了,而那人的确是上海青帮的。 “我后来就摆脱了烟馆。”秦纱道。 顾轻舟沉吟,道:“你没有说实话。若只是那些陈年旧事,你不会巴巴跑回太原府。说吧,还有什么把柄?” 秦纱一惊。 此刻的她,才知道顾轻舟的确像她的乳娘。 看着那么不显山不露水,肚子里却全是主意。 秦纱闭口不谈。 顾轻舟道:“既然如此,你先走吧,去给我的乳娘作伴,百年后我再来找你们。” 说罢,她又看了眼司行霈。 司行霈的枪,上了膛。 秦纱活了半辈子,早已知晓人情世故,明白世道险恶,并非每个人都会维护她。而顾轻舟动了杀机。 司行霈的手下,更加无情。 秦纱咬了咬唇,只得如实道:“我在香港还有生意——堂子和赌场。” 堂子,就是高档妓院。 秦纱做的,全是非常赚钱但是很肮脏的生意。 这些生意,都需要背后有人撑腰,否则难以维持。 给她撑腰的,肯定就是保皇党。 “一旦我不听话,我的生意就做不下去了。当前世道,女人没有钱怎么活?再说了,如果我不听话,夫人就在太原府公开我的秘密。 轻舟,我原本就是和秦家、王家赌气,若我的秘密败露,我就会成了笑话,这让我无法忍受。”秦纱痛苦道。 这些秘密,她全部告诉了顾轻舟。 并非她妥协或者信任顾轻舟。 秦纱很通透,她知道顾轻舟是平野夫人仅剩的女儿,将来这些秘密,平野夫人也会告诉她的。 迟早她都要知道,此刻向她献殷勤,保住自己的小命,不是更好吗? “……我利用了二宝,可不会危害二宝的安全。”秦纱又道。 顾轻舟冷漠看着她:“二宝和康家是有婚约的。他如今看不见,康家愿意把晗晗给他,你知道这多么难得吗?事情如果败露,二宝会失去康家的庇护,你知道是什么结果?” 秦纱抬眸,看着她:“你很关心二宝,可夫人已经知道如何利用他了。” 她能得手,还是平野夫人告诉她的秘密。 既然平野夫人可以用秦纱来利用二宝,也可以用其他人。 “这个不用你操心。”顾轻舟道。 秦纱沉默,死死咬住了唇。 她相信,如果她没有利用价值,顾轻舟早已杀了她,不会听她说这么久的废话,也不会关心她的难言之隐。 既然顾轻舟也抓住了她的把柄,那么…… 秦纱心中,不那么惊慌了。 “我可以不杀你,也不计较今天的事。”顾轻舟沉吟良久,“不过,我希望你能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 “我要让人对你进行催眠,你不得反抗。将来我需要用你的时候,你的催眠会让你乖乖听话。”顾轻舟道。 秦纱心头发紧。 如此,自己真的成了笼中之鸟,任由顾轻舟捏扁捏圆了。 秦纱了解催眠术,她知道其中的可怕。 “好,我同意。”秦纱当机立断。 顾轻舟道:“王太太,你还真是没什么原则,对谁都能妥协。” 秦纱没觉得这是讽刺她,反而笑了笑:“如果你经历过我的那些往事,你就会知道,富足又舒心的活着,是多么重要。我可以没有尊严,但是我得有钱、有地位、有命。” 所以,谁能给她一条命,她都可以妥协。 顾轻舟道:“那好,我先收下你的尊严了。” 说罢,她让程渝上前。 程渝把秦纱领到屋檐下,让秦纱坐在台阶上。 她对秦纱进行了催眠。 程渝的催眠术还不错,故而秦纱感觉有好几分钟,她的意识是模糊的。 在那个模糊的时间里,程渝到底说了什么,如何催眠她的,她不知道。 等她彻底清醒时,顾轻舟道:“好了,以后你就是我的人了。” 秦纱坐在台阶上,没有动。 顾轻舟看了眼旁边浑浑噩噩的杀手,又看了眼半死不活的朴航,今天的事情就差不多做完了。 她瞥了下司行霈。 司行霈会意,对副官道:“把他送回康家,顺便把这个,给康老太爷。” 他给了副官一个信封。 副官道是。 副官把朴航重新捆绑好,用麻袋将他装起来,塞到了汽车的后备箱中,开车去了康家。 到了康家,副官说了自己是司师座的人,姑奶奶康芝很快就迎了出来。 副官指了指麻袋。 康芝会意。 于是,副官把麻袋扛到了老太爷的院子。 “这是师座给您的。”副官把信封给了老太爷。 康老太爷接过来,说:“替我感谢你们家师座和太太。” “是。”副官道。 副官离开之后,老太爷迫不及待打开了信封,看到了供词。 看完之后,老太爷把信给了康芝。 康芝道:“审问出来了?” 老太爷颔首:“司师座很是厉害,我们审了这么久,还不如他一夜的功夫。” 说罢,他上前半蹲了身子,艰难解开了麻袋。 麻袋里的朴航,虽然浑身是伤,可未必就比康老太爷打得重。 检查了朴航,他的确是有进气无出气。 “派人去找,看看能否找到钱。”康老太爷道。 康芝道是,亲自带着人去了。 果然,康家找到了朴航藏起来的那笔钱,以及另外的几个账本。 朴航的亏空,大部分都能填补上,康老太爷很满意。 事情解决了,他问女儿:“如今怎么办?” 康芝不解:“钱和账本都有了着落,还要办什么?” “你到底跟他多年夫妻,你们俩虽然没孩子,感情总是……” 康芝舒了口气,对父亲道:“可能是没孩子,又一直住在娘家,我总觉得自己还是康家的人,故而和他没什么亲情。 自从知道他如此狼心狗肺,我的心早已死透了。如今看到他,比看到一滩烂肉还要恶心。爹,您说怎么办,就怎么办。” “也不难办,就是损失一辆汽车而已。” 说罢,康老太爷派人,去把朴航的旧汽车开出来,然后带着朴航出城去了。 远在城郊的时候,司机带着汽车,撞到了旁边的大树上,然后他自己头破血流爬出来。 他爬出来之后,在汽车上浇了油,然后带着康家给他的钱,远远跑了。 汽车起火的时候,朴航是昏死在后座的,故而他在平静中,结束了他的一生。 这一生不长,他一直活在痛苦里。他把养育着他的康家当仇人,又和仇人日益相处,同床共枕的妻子也令他憎恨。 最痛苦的,莫过于报仇无望。 被康老太爷弄断了双腿之后,他的痛苦更是达到了顶点。 康家若是再狠心一点,可以留住他的命,慢慢折磨他。 老太爷却给了他一个痛快。 不是为了朴航,而是为了康芝。哪怕没有感情,康芝也未必愿意看到那样凄惨的朴航。 所以,朴航在睡梦中,结束了自己的生命。他走的时候,无声无息,和汽车一起变成了焦炭。 与此同时,顾轻舟带着秦纱和杀手,去了平野夫人那边。 平野夫人还是住在老地方。 一进门,顾轻舟就遇到了蔡长亭。 第1102章 是想要得到你 蔡长亭看了眼他们,露出了微笑。 “轻舟,你好些日子没回家了。”蔡长亭道。 顾轻舟也微笑,像极好的朋友,彼此打招呼:“你没出去忙?” “最近不忙。” “夫人在家?”顾轻舟又问他。 蔡长亭颔首:“夫人也不忙,她一直在等你。” 秦纱看了眼蔡长亭,又瞧了眼顾轻舟,心中莫名发虚。 怎么回事? 早上自己还见过了蔡长亭,那时候的蔡长亭,是否就意识到她要失败? 秦纱知道自己落入了一群人精的手里。 不过,自己的路向来不平坦,她秦纱是大意失荆州,并非无能之辈。 既然顾轻舟让她活了,那么秦纱的将来,就要再努力一把,才不会辜负顾轻舟的宽容。 “夫人知道我要来?”顾轻舟笑问蔡长亭。 蔡长亭嗯了声:“知道。” 他跟随着顾轻舟往里走,没有看秦纱,也没有看那个杀手。 他们把人带到了平野夫人面前。 看着平野夫人,顾轻舟的眼神安静中透出几缕犀利:“夫人,此事是你安排的?” 平野夫人穿着一件天蓝色杭绸旗袍,头发挽起,露出纤长的颈。 她有了年纪,肌肤也出现松弛,不似少女的皮肉那样光滑有弹性。 她看了眼秦纱,瞧见了秦纱脸上的巴掌印子,就知道那肯定是顾轻舟打的。 微微颔首,平野夫人的笑容是温婉的:“是。” “为何?” “轻舟,朴航帮过我们,他理应得到我们的回赠。”平野夫人笑道,“不过照现在看来,大概是没有成功。早知道这样,就让长亭去办了。” 顾轻舟道:“为何要利用我的师弟?” “当然是为了行方便。”平野夫人道,“他不是正好就在康家吗?” 顾轻舟哦了声。 她总感觉,平野夫人这是在遮掩什么。 假如顾轻舟是个普通人,那么她就会想,平野夫人给她的风铃,都用在二宝身上了,从而对风铃放松了警惕。 一旦她放松了警惕,那么就会有后招对付她。 平野夫人知晓她的厉害,却派一个对她完全不了解的人来出手。 秦纱教过顾轻舟的,可灯下黑的缘故,秦纱真的没把顾轻舟放在眼里。 这不是平野夫人的做派。 这是一次试探。 既试探秦纱对顾轻舟的影响,也试探顾轻舟的防备。 亦或者说,这是偷袭。 用小小的偷袭,让顾轻舟紧张。紧张之后,却什么也没发生。久而久之,顾轻舟会疲倦,那时候她才会彻底落入平野夫人的网里。 平野夫人回来之后,第一件事就是把对付顾轻舟提上日程。 顾轻舟微微一笑。 “夫人,谢谢你。”顾轻舟道。 平野夫人倒是不解,问:“谢什么?” “这个杀手和秦纱,全部被我催眠了,所以他们都成了我的人。将来我想找到保皇党的杀手基地,大概会容易些,所以要感谢你。”顾轻舟笑道。 平野夫人的眼神一紧。 她问:“你会催眠?” “我不会,可是程小姐会。”顾轻舟笑道。 平野夫人微微抿唇。 程渝回来了,稍微打乱了平野夫人的计划,还害得她失去了秦纱这颗棋子。 既然秦纱被催眠过,平野夫人就不会再信任她了。 当然,平野夫人从未信任过她。 从此之后,秦纱只能用来做别的事,而不能用来对付顾轻舟了。 秦纱听到这里,心中一动。 “轻舟救了我。”精明的秦纱,突然明白了这一点。 顾轻舟打她的那一巴掌,她也彻底释然了。 她看似没了价值,其实是摆脱了漩涡,即将可能成为自由的人。 秦纱的价值,从眼线或者杀手,变成了单纯的钱财提供者。 给保皇党钱,这没什么的,不少人都给他们钱,换取将来虚无的荣华富贵;可给保皇党做事,可能会身败名裂,也可能会死。 秦纱逃不过做事的命运,顾轻舟却帮她逃脱了,她成了单纯的钱财提供者。 顾轻舟看似害苦了秦纱,实则帮助了秦纱。 秦纱心中,一阵阵荡漾着暖流。 她想:“我的背叛,虽然让轻舟伤心,可她到底没有忘记旧情。” 从前的种种,顾轻舟还记得,她威胁杀死秦纱,都是说说而已。 她打了秦纱一巴掌,就算这次的事两清了,她并不记恨秦纱。 很多时候,旁人说了什么不重要,做了什么才重要。 平野夫人许诺了种种好处,也救过秦纱,却是把她当棋子;顾轻舟嘴上冷漠无情,却是用她的办法,保护了秦纱。 很多年了,秦纱很多年都在风雨里飘荡,从未有人真正考虑过她。 她的尊严、她的安危,都没有考虑过。 顾轻舟却考虑了。 秦纱总是调侃,说顾轻舟是她的孩子。在这个瞬间,她眼眶发热,几乎想要落泪。 “她是我的孩子。”她心中如此想。 她的孩子,哪怕再恨她,也用她能想到最好的办法,维护了她。 秦纱心绪澎湃,面上却丝毫不露,故而平野夫人和蔡长亭也忽视了她。 事情说完,平野夫人对秦纱和杀手道:“你们出去。” 然后,她给蔡长亭也使了个眼色。 让蔡长亭带着他们退下去。 蔡长亭会意,带着秦纱和杀手走了。 他们一走,顾轻舟就微微叹了口气,走到了平野夫人身边。 她用疲倦且哀伤的声音,对平野夫人道:“我好累。” 平野夫人大为意外。 顾轻舟可从未如此情真意切过。 “夫人,为何你这次回来,对我如此的冷酷?”顾轻舟开门见山,“是蔡长亭说了什么吗?” 平野夫人眼底一冷,心中就有了冷意,心想顾轻舟愈发难以控制了,而且她时时刻刻挑拨什么。 “轻舟,你多心了。”平野夫人笑道,“长亭是咱们的人,你为何总要和他过不去?” “我不信任他。”顾轻舟道。 平野夫人微笑:“哦,这是为何?” “他是男人。”顾轻舟道。 平野夫人失笑:“你不信任男人?” 顾轻舟点点头。 平野夫人的笑意,缓慢收敛,她心中的情绪,正在缓缓酝酿、发酵。 似心有灵犀般,她很明白顾轻舟言语的用意。 蔡长亭是男人。 这个世界正在变化,可男人是主宰。不管是在日本军部还是华夏百姓的心中,男人地位都远远胜过他们。 蔡长亭只要出两成的力气,就能达到平野夫人和顾轻舟十二成的功效。 这中间的差距,足以叫人绝望。 “夫人,是谁如此急迫挑拨,您比我更清楚。”顾轻舟道,“我没有挑拨,我在还击。” 说罢,她又看了平野夫人,“再说了,我根本没有挑拨的立场。我原本就是司太太,您成功与否,对我的影响能有多大?” 顾轻舟言语中,急迫挑拨的人,是蔡长亭,她只是回应蔡长亭的离间,才说了这些话。 除此之外,平野夫人和顾轻舟是平等的,她们都是女人,她们不存在谁比谁更有优势。 平野夫人没说话。 见她沉默,顾轻舟就用力握住了她的手:“夫人,您在日本多年,为何大业至今未成?将军在的时候,日本人对您也不过如此,您如今没了将军,还指望什么?” 平野夫人用力甩开她的手。 她冷冷道:“轻舟,别跟我玩花样。” “我的话,到底是玩心计,还是忠告,随您怎么想。”顾轻舟道。 说罢,顾轻舟转身就要走。 她知道,与其等待平野夫人和蔡长亭的攻击,还不如主动。 上位者都有个缺点,哪怕再精明的人也如此:他们多疑。 至高的位置只有一个,当出现可能的威胁者时,他们会敏感疑心,最后将那个威胁者除掉。 蔡长亭的地位,足以威胁到平野夫人,而顾轻舟却不会。 所以,平野夫人只要还有三分脑子,她就会把顾轻舟的这根刺埋在心里,时时刻刻提防蔡长亭。 阿蘅死后,他们之间的联盟就出现裂痕;平野四郎死后,他们之间的信任即将瓦解。 顾轻舟是渔翁,她静看鹬蚌相争。 平野夫人一回来,为何着急对付顾轻舟,因为蔡长亭明白,先下手为强。 一旦时间拖延下去,他和平野夫人之间的关系,就可能被顾轻舟挑拨利用。他想要用二宝,在顾轻舟和平野夫人中间制造裂痕。 但显然,他又错了。 顾轻舟从来不叫平野夫人为“额娘”,这就等于告诉平野夫人,顾轻舟无意分享她胜利的成果。 她走出来时,表情恬柔。 蔡长亭送完了秦纱,就在大门口等待着。 “轻舟,你又跟夫人说了什么?”蔡长亭问。 顾轻舟笑道:“不管说了什么,你总能让夫人改变主意的,是不是?” 她不等蔡长亭回答,转身离开。 蔡长亭喊住了她。 走上前几步,蔡长亭道:“轻舟,我们为什么就不能和平相处,共谋大业?” “从头到尾,我都不是你们大业的参与者。你让我到太原府来,初衷是让我和叶督军结盟,我早已没了利用价值,你都忘了吗?”顾轻舟笑道。 蔡长亭也笑了。 他笑得突兀,且恣意:“你一直这么觉得?” 顾轻舟看着他不言语。 蔡长亭好似听到了极好的笑话,继续道:“我们在岳城交锋多次,难道我天真的以为,你会顺从我们的安排,嫁给叶督军吗?” 他不等顾轻舟回答,继续道,“我让你来太原府,动机从来都不是将你交给另一个男人,而是我想要你。” 说罢,他转身往回走,走得快且狠,好似鼓了满满的一肚子气。 顾轻舟则是愣了下。 第1103章 母女之情 风轻轻吹过顾轻舟的面颊,撩起青丝。她将短头发压在耳后,眼神中有那么一瞬间的震惊。 她竟然相信了蔡长亭的这席话。 相信了而已,从她心尖滑过,毫无痕迹。 回到家中,程渝正在等着她。 “怎样,看得出破绽吗?”程渝第一次参与顾轻舟的计划,兴奋不已,“那个老巫婆怎么说?” 老巫婆,是司行霈对平野夫人的评价,被程渝学会了。 顾轻舟笑道:“别这样称呼她。” 程渝顺从改了口风:“那平野夫人怎么说?” “她相信催眠术的,好像也遇到过,所以她没有怀疑。”顾轻舟道。 程渝大喜。 同时,程渝也有点失望:“这样吓唬王太太,没什么价值的,我应该真给她催眠,让她听话。” “我不需要她听话。”顾轻舟喃喃。 程渝看了眼她。 想起顾轻舟曾经的失落,程渝一下子就明白了。 她伸手,戳了戳顾轻舟的脑袋:“我知道你缺亲情,缺得不行,可你别真的把谁都当亲人啊。你不肯对王太太下手,你心中还念着旧情,是不是?” 顾轻舟没回答。 程渝道:“你不像这样傻的,原来亲情真是你的软肋。” 想到这里,程渝在心中感叹,每个人都有缺点,就像顾轻舟,一遇到亲情就感情泛滥,丝毫没了往日的杀伐果断。 她让程渝假装给秦纱用了催眠术,其实只是让秦纱有那么一个瞬间的昏沉,并非真的催眠她。 秦纱不过教了顾轻舟两年,还主动想要利用二宝,她都能如此心软。 真可怕。 程渝又想到,司行霈杀了顾轻舟的师父和乳娘,那两个人也是保皇党的。 假如他们还活着,顾轻舟一定会死心塌地听平野夫人的话,她大概不会拒绝自己的乳娘吧? “幸好。”程渝心中冷漠的想着,“幸好司行霈了解顾轻舟,当机立断,否则顾轻舟现在不知成了什么样子了。她如此的性格,到底算好,还是算坏?” 作为顾轻舟的朋友,程渝觉得顾轻舟这点很好,她一旦认同了你,就会一辈子对你真心。 当然,如果敌人知晓了,还不知要怎么利用呢。 顾轻舟这样精明,也得罪了不少人,她的软肋可不能叫人知晓了。 “顾轻舟,王太太是有心和你作对的,你也回报了她一次,以后别多情了。”程渝劝诫她。 顾轻舟颔首:“以后不会了。” 她又问程渝:“司行霈呢?” “他带二宝出去了,说要给二宝一点苦头吃,让你别担心。”程渝道。 顾轻舟后背微僵。 这是她和司行霈说妥的。 二宝听到风铃声就会跟着跑,而且下意识对那声音有好感,司行霈需要扭转他。 如何扭转,无非是给他一点苦头吃,同时再让他听到风铃声。 这样一来,耳边再有风铃响起时,二宝就会下意识抵触,故而破了平野夫人给他的心理暗示。 当然,这不是一朝一夕的。 二宝估计要吃一两个月的苦头。 顾轻舟同意了。 这是对二宝好,能保住二宝的命,不让他再受到平野夫人的伤害。顾轻舟不能想,一想就心疼得不行。 二宝的眼睛一直没好。 当初他们逃离时,她无数次叮嘱二宝,千万别睁开眼,可二宝忍不住好奇,没有听她的话。 此事,到底跟她脱不了干系,她总感觉二宝是因她而瞎的。 “我知道了。”顾轻舟声音低沉。 程渝还想要劝她几句,佣人就进来了。 佣人是四丫,年轻又活泼的小丫头,对顾轻舟忠心耿耿:“太太,王太太又来了,要不要赶走她?” 顾轻舟收敛好了情绪。 “找你算账来了。”程渝笑道。 顾轻舟也笑了:“你先回房吧,我来对付她。” 程渝起身走了。 顾轻舟对四丫道:“别胡闹了,请客人进来。” 四丫道是。 秦纱进了屋子。 佣人端了茶给她。 顾轻舟坐在沙发里,闲闲看着她。早上打她的那一巴掌,她没有用十成的力气,秦纱脸上的指痕已经消失了。 对待秦纱,顾轻舟做到心中无愧即可,她也没指望秦纱能懂。 有的感情,别人没有的时候,自己的说出来就可笑了。 顾轻舟是不会告诉秦纱,哪怕秦纱利用她的二宝,想要害她,她还是把她当成师父。 这话,秦纱未必相信,顾轻舟也不会说。 她稳坐,静静看着秦纱。 秦纱脸上是灰败的,今天经历了这么多,她总无法回神。 喝了两口茶,心绪平静了几分,她开口了。 “轻舟,我真无颜面对你。”秦纱道,声音嘶哑。 顾轻舟轻描淡写:“跟我没关系,你对不起的是二宝。不过,二宝是傻子,他不会记仇的,王太太大可心安理得,继续过自己的好日子。” 秦纱苦笑了下:“你嘴巴真毒,一点也不饶人。” “实话而已。”顾轻舟道。 “既是实话,为什么要帮我?”秦纱抬眸,眼中已经有泪,“才两年的交情,又不值得。” 顾轻舟又是一愣。 今天很多事,都出乎了她的意料之外。 秦纱能明白她的苦心,让她很惊讶,没想到她竟然识得好人心。 一时间,顾轻舟不知该说什么。 她沉默了。 秦纱却没有沉默,她继续道:“我知道你把我变得没价值,才是真正让我解脱。你不必如此的。但是你为了我,这样做了。 我真没想到,你会这样善待我。这些年,我见识太多的丑恶,就连你的乳娘和师父,我也是提防着。 对你和二宝,你们俩像两个孤儿似的,我恻隐之心照顾过你们,也不全是好意。你却对我这么好,让我无地自容。” 说罢,她声音就哽噎了。 顾轻舟没有接话。 秦纱自己缓了缓,继续道:“现在好了,我能脱身了,夫人以后大概不会再让我办事。我这辈子算是暂时安稳了些。” 顾轻舟终于开口了:“既然安稳了,你好好过日子。王叔人很好,王璟也很善良。王家是世代豪门,很有根基的门第。 你嫁到这样的人家,前半生的漂泊都有了个结果。把你手里的生意,都交给保皇党算了。你心里若是不踏实,多留点钱在手里。 我想,你这些年赚的钱,也足够你下半辈子奢侈的。还不放手的话,我也救不了你。” 秦纱点点头:“我知道的。” 她是真的下定了决心,找个合适的机会,把自己资产的七成,以及香港的生意,全部给平野夫人。 剩下的三成,也足够她给女儿攒下陪嫁,以及终身依靠的。 再说了,她还有王家和王游川。 “我们还能来往吗?”秦纱道,“平野夫人已经认定我受你的控制,我跟你来往,不犯她的忌讳。我还能做你的师父吗?” “你还有什么能教我?”顾轻舟问。 “没什么能教的,但感情总不会空落落的,是不是?”她问。 顾轻舟心中一涩。 对待感情,她总是无可奈何,就像秦纱。 依照她的脾气,她真该一棍子打死秦纱的。可事到临头,她完全下不了狠心。 她并非变得软弱,只是对亲情无法抵抗。 人很复杂,感情更加复杂。顾轻舟时常觉得自己狼心狗肺,就像她对平野夫人那样。 “那好,以后常来往。”顾轻舟道,“别再做错事了。若是你再犯到我手里,我会杀了你的。” 秦纱点点头。 脑袋一动,蓄满了眼眶的泪,就簌簌滚落。 她尴尬转过脸,不着痕迹把眼泪抹去了。 她站起身,道:“我回去了。” 回到家中,秦纱恹恹将皮鞋脱了,就往床里一滚。 现在才下午三点半,不成想王游川回家了。 看到秦纱躺着,他有点担心:“怎么了,是不是生病了?” 秦纱满脸的泪。 王游川诧异。 她早上出门的时候,可是心情很不错的,怎么短短的时间就…… “怎么了?”王游川很关切问,“你没事吧?” 秦纱只是摇头。 “到底怎么了?”王游川又问。 “我以为自己怀孕了,不成想去医院检查,却发现没有。”她随口道。 王游川一愣。 他心中带着喜悦,手轻轻搁在她的腰上:“想生孩子?” “想生个女儿。”秦纱道,“最好像我。我年轻时很漂亮,是不是?” “现在还是很漂亮。”王游川立马道。 秦纱破涕为笑。 “还是年轻时更漂亮。只可惜,我年轻时多灾多难,不肯入家里人替我编造好的牢笼,所以吃了很多苦。”秦纱说。 王游川心中大恸。 他想要说什么,秦纱就继续道:“所以年轻的时候,我生得漂亮,活得却不漂亮。我想要个女儿,让她代替我,漂漂亮亮活一世。” 王游川感动了:“好,生个女儿。” “可惜没怀上。”秦纱又哭了。 王游川说:“不急,还有时间呢,我们又不老。” 秦纱道:“其实,我还有轻舟,她也是我的女儿。” 王游川点点头:“是,轻舟很好。” “嗯,真的很好。”秦纱道,“我前半辈子最大的成功,大概就是教导了这个孩子。” 她的情绪,慢慢收敛。 坐起身时,王游川看到她眼睛哭得红肿,可见是真的动了感情。 “才三点多,你怎么回家了?”秦纱突然想起这茬,问。 “出了点事。”王游川道。 秦纱心一提:“什么事?” 第1104章 本能 王游川说出了点事,把秦纱吓了一大跳。 她真是怕了。 王游川连忙道:“不不,不是咱们家的事,是康家的事。” 秦纱心中就有了数。 朴航怕是死了。 说出了钱财和账本的下落之后,朴航对康家就没了意义。 康家老太爷眼里容不下沙子,是不会多留朴航的。 秦纱心中有数,故意问:“康家出了什么事?” “他们家姑爷不是在庄子上静养吗?坐车回来时,车子撞到了树上,着火了。该死的司机,一瞧起火就吓到了,自己跑了,把昏迷不醒的姑爷给烧死了。”王游川道。 秦纱想,司机哪里是逃走了?分明就是康家给了他一大笔钱,让他躲起来了。 这般一闹,康家反而令人同情。 “唉,世事无常。”秦纱道。 王游川点点头。 “我们和康家是至交,既然他们家来报丧了,我就要去看看。”王游川道。 王家是山西的实业大族,康家是金融巨头,两家生意上来往密切。 不过,王游川跟朴航不太熟,他的生意多半都是跟康家老太爷接洽的。 老太爷早已不管事了,只有非常重要的生意,或者非常亲近的生意,他才会出马,以表康家的重视。 王家既是重大生意,也是亲近家族。 王游川和朴航接触不多,他死了对王游川来说没什么感触。 “我去康家瞧瞧。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安慰姑奶奶几句?”王游川问。 秦纱知道,二宝能顺利偷出朴航,是康家和顾轻舟商量好的。 康芝什么都知道。 秦纱实在没脸见康芝,况且兔死狐悲。朴航的下场,让秦纱惊觉若不是顾轻舟,她以后大概也是如此。 如今,顾轻舟替她抽身了。 秦纱的情绪,又是一阵涌动:后怕、感激、惭愧,一起击向了她,让她的眼泪又滚落下来。 她捂住脸,道:“我这个样子,康家的姑奶奶还不知我是怎么了呢,还是不去了。” 她又道:“别人最擅长用恶意来揣测旁人。若是看到我哭肿了眼睛,谣传我是哭康家的姑爷,那我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王游川大笑。 大笑之余,王游川也觉得秦纱考虑得有道理。 秦纱之前就哭泣了半晌,又不是听到朴航去世的消息才哭的,可外人哪里知道? 流言的可怕,王游川是清楚的。 “你好好休息,莫要太伤心了。”王游川道,“我早去早回,争取尽快回来陪你。” 秦纱点头。 王游川去了康家。 康家已经设了灵堂,陆陆续续有客人来吊唁,他在大门口处,遇到了顾轻舟。 秦纱刚刚还说顾轻舟是她的女儿呢,让王游川对顾轻舟也生出了更多的亲切感。 “轻舟?”他高声喊了她。 众人都听到了,转过脸来看王游川。 王游川含笑示意,就走到了顾轻舟和司行霈跟前。 “王叔,你也来了?”顾轻舟道,“我师父没来?” “她今天心情不太好,回家就哭了一场,眼睛肿得不能见人。你若得空,去陪陪她。”王游川道。 顾轻舟心中了然,也感叹了一口气。 “好,我得空了就去看她。”顾轻舟道。 王游川又跟司行霈握手:“司师座。” “您也叫我的名字吧,我叫行霈。”司行霈笑道。 王游川依言,当了长辈。 旁边又有熟人,和王游川打招呼,王游川先过去了。 顾轻舟和司行霈往里走。 她准备来康家,在半路上被司行霈拦下了汽车,两个人就一块儿来了。 司行霈已经派人用飞机送二宝去了平城,打算在平城军中苦训他两个月,让他长点记性。 顾轻舟知道不能溺爱孩子,就同意了。 只是,此事还没有跟康家说,顾轻舟借着吊丧,也要去见见康三太太和康晗。 他们往里走,有佣人找到了顾轻舟。 “司太太,姑奶奶请您。”佣人道,“您这边请。” 顾轻舟认得出,这是康芝院子里常用的女佣人。 她给司行霈使了个眼色,道:“回头见。” 司行霈答应了。 他往灵堂去,顾轻舟则去了后院。 康芝是借口病倒了,暂时还没有去灵堂。 灵堂那边也没有正式发丧,乱糟糟的,亲戚朋友却是来了不少。 康芝这边,倒是空荡荡的。 不少人来看望她,都被佣人拦住了,说姑奶奶昏倒了,要静养。 顾轻舟进了里卧,发现康芝披头散发坐在床上,脸色的确很不好看。 瞧见了顾轻舟,她挤出了笑容。 “爹说要给你道谢。”康芝道,“要不是你,爹和我也不能出这口气。” 顾轻舟小心翼翼坐到了她的床旁边。 看着康芝的神色,顾轻舟问:“姑奶奶,会不会是我多管闲事了?有时候难得糊涂……” 康芝忙道:“别这么说,我可不想糊里糊涂的被骗,我不是那种人。” 然后,她很坦诚道,“我爹逼问他的时候,我在旁边气得恨不能亲自挖下他一块肉。可他真的死了,我却又有点难过。” 顾轻舟沉默。 康芝道:“不是为他难过,是为了我自己。这么多年了,光阴都浪费在这个人身上,连孩子都没有。如今呢,我也三十多了,青春再也捡不回来了。” 想到这里,她心情就很糟糕。 顾轻舟能体会到这种心情。 有时候人就是如此,在眼前的时候恨得牙根痒痒,可真的消失不见了,却又能想起他的好来。 一旦心软了,就难以对他的死无动于衷。 朴航是康家杀的,顾轻舟知道康芝只是一时间的伤感。毕竟下得了手,说明她对朴航是真的没了感情。 顾轻舟这一整天都在感叹,人性的复杂,令她应接不暇。 人不是简单的正面、反面,情绪也不是。 “我们还是很感激你的。”康芝收拾好了情绪,重复这一句道,“朴航一死,他解脱我们也解脱了。” 顾轻舟不再说什么,只是握住了康芝的手。 康芝的情绪很糟糕,可远远没有到想哭的地步。 她之所以不见人,就是想要酝酿情绪。 然而,还是哭不出来。 不过,朴航一死,她的三个哥哥怕是都要动心思,康芝知道接下来的路,会有一番坎坷。 她没空去装腔作势,还不如先躲起来养精蓄锐。 “姑奶奶,你休息吧,我去灵堂上柱香。”顾轻舟道。 康芝点头。 她又对顾轻舟道:“常来玩。” 顾轻舟同意了。 从康芝的院子出来,顾轻舟径直去了灵堂。 上香完毕,顾轻舟到了旁边的小花厅休息,康晗就找到了她。 好几天不见二宝回来,康晗急坏了。 “师姐,二宝呢?”康晗拉着顾轻舟的手,眼睛里全是急切。 顾轻舟还记得,当初遇到康晗时,她可怜兮兮的,一双大眼睛却明亮有神,如今亦然。 “你父母呢?”顾轻舟答非所问。 康晗不解,道:“他们在外头待客。” 顾轻舟站起身,对康晗道:“你带着师姐去找你母亲吧。” 康晗说好,又问:“二宝怎么不来?” “我回头告诉你。”顾轻舟道。 康晗明显是急了。 她和二宝的感情,已经深到了“相依为命”,离开了二宝,康晗一刻也坐不住。 她知道师姐那边有事,才让二宝去的,不成想二宝竟然一去不复返,康晗几乎要哭出来。 顾轻舟在大门口,找到了康三老爷。 康三老爷也疲倦了,听说顾轻舟有话找他说,他当即请顾轻舟去他的院子。 康三太太就在院子里。 顾轻舟当着他们的面,说道:“二宝回平城了。” 康三老爷和太太都吃惊。 康晗张大了嘴巴,眼泪就滚了下来:“二宝不要我了吗?” 顾轻舟搂住了她。 康三太太也问:“怎么了,出了什么事?” “司师座请了一名美国籍的教官,训练一批特种军官,为期是两个月。机会难得,我想着二宝看不见,总得有点特殊技能防身,所以让他也参加了。”顾轻舟道。 康三老爷和太太松了口气。 “他能学吗?”康三老爷问。 “能的,他的听觉和嗅觉很好,学起来不费劲。”顾轻舟说。 康晗却不依不饶:“我不想二宝学什么,师姐你让他快回来吧。” 说罢,她又哭了。 康三太太再三道:“晗晗,你要听话,这是对二宝好,也对你好。” 康晗道:“我就要二宝在我身边。” 一时间,她也无法理解。 顾轻舟没空留下来开导她,就把她交给了康三老爷和太太,他们一定能说服康晗的。 况且,顾轻舟并没有完全撒谎。 什么美国籍的教官是假的,司行霈自己有很厉害的教官。 这次回去,第一是改变二宝对风铃声的依赖,第二也是教他更加厉害的防身术。 从前不知道二宝还有这个能力,顾轻舟和司行霈也没有多想,而且那时候顾轻舟要留他在身边,帮他治疗眼睛。 如今,顾轻舟算是认清楚了现状。 她再抱有糊涂的念头,盼着二宝痊愈,就会继续害了二宝。 她现在是把二宝当瞎子了。 她还在想办法治好二宝。在这个过程中,她却不再逃避了,她要好好照顾他,让他学会更好的生存本能。 第1105章 你喜欢我,与我不相干 夏天到了。 顾轻舟换上单薄的夏布衣裳,宽大的斜襟短衫,以及葱绿色长裙,身形轻盈而姣好。 司行霈又回平城去了。 顾轻舟带着程渝,去看叶督军给他们准备的房子。 房子就在叶督军府的后街,离督军府很近,离平野夫人也近。 崭新的房舍,木制的门窗,却镶嵌了五彩窗玻璃,有种俄式的绚丽。 程渝看了眼,对顾轻舟道:“这院子还挺时髦。” 卓五少今天休沐,跟着一块儿参观,也说很新颖时髦。 “我还是喜欢透明的玻璃窗。”顾轻舟道。 “换就是了。”程渝道。 顾轻舟摇摇头:“五彩玻璃窗更贵,既然装上了就用吧,反正是新派的东西,我也要尝试接受。再说了,这些都是民力,平白浪费要遭天谴。” 程渝就道:“我们轻舟忧国忧民。” 顾轻舟作势要打她。 院子很宽敞,有三进院落,前院后院还带个后花园,比平野夫人那栋有过之而无不及。 顾轻舟原本就打算,过了夏天搬入。 不成想,屋子里的气味已经散得差不多了,而且很宽敞。 院子里树木森森,浓密树影下,有几分难得的阴凉。 顾轻舟对程渝道:“搬过来避暑,倒也不错。” 程渝说:“对,院子很宽敞。我要西跨院,那院子种满了翠竹,瞧着可爱。” 顾轻舟还在犹豫。 程渝极力撺掇她:“搬吧。咱们住的那栋小楼,实在吵闹得厉害。每次夜里……” 顾轻舟立马打断她:“好,选个良辰吉日就搬。” 程渝大喜。 她拉了卓莫止,又去逛西跨院。 顾轻舟也跟着进去了。 西跨院收拾得很整齐,屋子里除了五彩玻璃窗,就是一张西式大弹簧床,软而阔,非常舒服。 除此之外,屋子里全是木制家具,又透出传统的古色古香。 别说顾轻舟了,就是程渝这般不着调,也察觉出来了,问顾轻舟:“这些都是督军府的人置办的吗?” “对啊。”顾轻舟道。 “这都是什么眼光?要么干脆时髦派,要么全用旧东西。如此新旧掺杂,怎么感觉……” 说到这里,程渝突然将食指按在唇上,话音戛然而止。 她的目光,在顾轻舟身上穿梭,脸上笑得很神秘高深。 顾轻舟问:“笑什么?你感觉到了什么?” “感觉到了,这院子的确是为你量身定制的。”程渝道。 顾轻舟不解。 程渝说:“你看看,你这一套老式的衣裙。而你平时出门做客,又爱穿旗袍皮草。 外头瞧着摩登,内里实在老旧,就跟这房子一模一样。漂亮的窗户,却是老式的桌椅,又有张很舒服的床。” 顾轻舟撸了下袖子:“让你免费住了,还要排揎我,你欠揍呢?” “来啊。”程渝也打开了架势要迎战。 卓莫止看着她们俩,心想不会真打起来吧? 真打起来的话,我帮谁比较好呢?帮房东司太太,还是帮爱人程小姐? 帮了任何一方,都可能落个扫地出门的下场,卓五少自觉人生的选择好艰难啊。 他的担心是多余的,顾轻舟和程渝并未打架,因为程渝嘴贱,顾轻舟已经习惯了。她每次想要揍程渝,也就是做做样子。 打架的话,司行霈不在,顾轻舟未必就有胜算。 没胜算的事,顾轻舟才不做。 一番嬉闹,顾轻舟回眸间,就看到有个人立在院门口。 他一袭黑衣,衬托得身材修长,匀亭手指微扬,冲顾轻舟打招呼,是蔡长亭。 “他怎么来了?”程渝低声问。 “他就在对面街上住,走过来很方便。”顾轻舟道。 程渝横了她一眼:她并不是这个意思。 蔡长亭走近,程渝带着卓莫止进了屋子,准备再看看其他的家具等,是否还需要她另外添置。 卓莫止则低声对程渝道:“那是谁?生得那样漂亮,是唱戏的名角吗?” 程渝很警惕:“你喜欢他啊?” 卓莫止哭笑不得:“我不喜欢兔子。” 程渝狐疑:“真的?” “真的!千真万确!我从来没碰过兔子的。”卓莫止道。 程渝道:“那你自己想做兔子吗?” 卓莫止脸一下子就黑了,道:“太恶心了,快住口。” 程渝哈哈笑起来。 既然卓莫止如此说了,程渝也就放心了。 她问卓莫止:“你来太原府也快一个月了,没听说过蔡长亭?我不信叶督军的军官学堂里,没人提过他?” 程渝就不相信,军中那么多人,没人对蔡长亭感兴趣? 玩兔子也不算什么污点。 卓莫止道:“原来他就是蔡长亭?那他比传说中更漂亮些,也不像兔子。他看上去挺……” 蔡长亭虽然漂亮,却丝毫不阴柔,他漂亮得没有性别,也不忸怩做作,是个堂堂正正的漂亮人。 “……他是平野四郎的养子吗?听说他跟日本军部关系很不错,自身却是中国人。”卓莫止道。 程渝点点头:“这个人不简单,可别打他的主意,小心死在他手下。” 卓莫止避如蛇蝎:“我不会打他的主意。” 他们这边谈话,顾轻舟和蔡长亭都没有听到,他们俩徒步出了院子。 朴航的葬礼已经过去了半个月,顾轻舟再也没见过平野夫人。 平野夫人也没有找过她。 顾轻舟很清楚,上次自己的挑拨,在平野夫人心中起了作用。 若不是她深思熟虑,也不会这么久不联系顾轻舟了。 蔡长亭也消失了很久。 如今,是他先出现了。 “打算搬到这里来?”蔡长亭看了看这院子,颇为欣赏点点头。 顾轻舟则问:“你是怎么进来的?” 院子里虽然没有佣人,可顾轻舟进门前,反锁了大门的。 蔡长亭很自然道:“翻墙进来的。” “这样,不失礼吗?”顾轻舟看着他,表情却很安静。 她修长羽睫微动,像蹁跹的蝶。 蔡长亭道:“在你面前,我又不是第一次失礼。上次有些话,没有和你说清楚,心里总是想着。” “什么话?”顾轻舟反问。 “为何要把你接到太原府来。”蔡长亭道。 顾轻舟哦了声,似乎想起来了。 她在桐树下停了脚步,借助那点阴凉和蔡长亭说话。 蔡长亭却突然用力拉了她。 顾轻舟吓一跳,几乎跌入他的怀里,脸色微变。 她还以为蔡长亭打算行轻薄之事,不成想蔡长亭指了指她的身后。 一只颜色鲜艳的虫子,从树上掉了下来。 这种虫子通体翠碧,长了满身柔软的毛,南方叫“洋辣子”,它的毛有毒,随着掉入身上而释放毒素,被蛰一下又痛又痒,非常遭罪。 顾轻舟吓一跳。 刚刚若不是蔡长亭拉她,这东西就要掉在她的后颈。 顾轻舟想想,心底发寒。 “这鬼东西!”她后怕捂住了胸口。 蔡长亭笑道:“你怕这虫?” “你不怕?”顾轻舟斜睨他。 蔡长亭很干脆道:“怕。” 顾轻舟:“……” 他们就离开了桐树,往正院的屋檐下走,两个人走得很快,似乎想要赶紧离开那虫子。 顾轻舟心中盘算着,明天叫人来打上药水,先把院子里的虫子杀死,自己再搬进来。 她想着,就到了正院。 尚未住人,两人也无法进屋喝茶,只得立在屋檐下闲聊。 蔡长亭说起了上次之事。 “……当初请你来太原,并非拿你当棋子。”蔡长亭道。 顾轻舟听闻此言,表情不动,只是略微一笑,浅浅的笑容似蜻蜓点水。 “还是那句话,我从不相信你会嫁给叶督军。”蔡长亭道,“只要你不想这样做,没有人能逼迫你。轻舟,我了解你。” 顾轻舟嗯了声:“你的确了解我。” “那么,你就懂了我的心意。”蔡长亭道,“我的心意,上次也在司行霈面前对你说过,我不躲躲藏藏。” 顾轻舟微笑。 她玩味斜睨他:“你喜欢我?” “喜欢。”蔡长亭很认真,表情端庄肃穆,像在神圣的祷告,言语也很轻柔。 顾轻舟又笑了:“你很有眼光,谢谢你。” 蔡长亭心头一窒。 她没有说,不要喜欢我、为什么喜欢我。 对她而言,这些都不重要。 她就是那样优秀,你可以喜欢她,就好像天际的云彩。云彩高高在上,飘过你的心房,你心中落下了影子,是你自己的事,跟云彩无关。 云彩没有招惹过你,任何人都可以仰望它。 云彩是美丽的,你可以喜欢它,也可以不喜欢它。喜欢与不喜欢,都是你的喜好,与云彩本身不相干。 顾轻舟没有女孩子应有的羞涩。 她像个心灵空阔的智者,面对众人的质疑或者倾慕,都无喜无悲。 你可以喜欢我,你也可以讨厌我,但我都不在乎。 这种感觉,让蔡长亭心中窒闷,这远比讨厌他更叫他沮丧。 “很多人喜欢你。”蔡长亭淡淡道。 顾轻舟说:“我做好了自己。我努力的时候,不是为了谁喜欢我而努力。至于换来什么样子的结果,我不在意的。” 蔡长亭笑了。 笑容生涩,有点阴冷。 他望着远处明艳的骄阳,只感觉那阳光炙热刺目,把人的心照得空落落的,四处通风,都寻不到藏匿之处。 “我希望你也可以喜欢我。”蔡长亭道。 “那你保持希望。”顾轻舟道,“这也是你的希望,和我无关。” 你的喜好、你的希望,全不与我相干。 第1106章 愤怒的蔡长亭 蔡长亭没有再开口。 上次以为,他没有说清楚。今天才知道,他说多了。 多余的话,毫无意义。 顾轻舟靠着栏杆,思考着平野夫人、蔡长亭和自己的事。 她想,三角是最稳固的,也是最难撼动的。 他们谁也不敢贸然出手。 蔡长亭上次那番话,今天这番话,到底用意何在? 顾轻舟想了想:“麻痹我吗?” 女人对爱慕自己的男人,都是下意识放松警惕,认为他不会害自己,毕竟有爱情在里头。 然而,蔡长亭的这种爱慕太廉价。 他曾经也说爱慕阿蘅,还不是看着阿蘅惨死,丝毫不挽留她? “长亭,你有很大的理想,是不是?”顾轻舟突然开口。 蔡长亭道:“什么理想?” 顾轻舟笑而不语。 蔡长亭就懂了。 他道:“我有的。一个人有很大的理想,难道是错误的吗?轻舟,我愿意陪伴你、辅助你。” 如此赤裸裸的承认了。 顾轻舟就知道,平野夫人和蔡长亭都沉不住气了。 他们全部想要拉拢顾轻舟。 顾轻舟才是名义上的“固伦公主”,她才是拥有清廷血脉的人,她才是复国名正言顺的人。 平野夫人是什么? 对清廷而言,平野夫人只是“媳妇”,说得难听些,就是个外人。 阿蘅一死,顾轻舟的立场变得至关重要。 “挟天子以令诸侯”,顾轻舟在这盘棋局里的地位,越发明显了。 随着平野四郎的去世,她的作用变得至关重要。 “然而,我不需要任何人的陪伴,也不需要你的辅佐。”顾轻舟笑道,“你不怕我将这话告诉夫人?” “夫人会相信吗?”蔡长亭温柔笑道,“你时常挑拨我们的关系,这席话你告诉夫人,无非又是一场挑拨。” 顾轻舟就笑起来。 原来他如此大胆,也是捏住了顾轻舟和平野夫人的软肋。 也好,大家平分秋色,谁也不落后半步。 “我有时候挺恨老天爷的。”蔡长亭道。 “恨什么?” “恨我们出身的年代。假如我们再提早出生三十年,也许就不是现在的局面了。”蔡长亭道,“轻舟,你也不是现在的你了。” “我喜欢现在的我。”顾轻舟笑道,“司行霈也喜欢现在的我,我们很满足。” 蔡长亭微笑了下。 他们俩说了很久的话,虚虚实实的,谁也不会相信谁。 直到程渝和卓莫止找过来。 看到了卓莫止,蔡长亭就用日语问顾轻舟:“这位程小姐,不和高桥荀好了吗?高桥荀可是回来了。” “你操心人家的爱情作甚?”顾轻舟笑道,“程渝没有插足旁人的婚姻,自己又是单身,愿意爱谁都光明正大。” 蔡长亭对这话,倒是赞同,他道:“对,一个人的爱情,不管经历多少遭,都是走过一条路。爱情的多少,只是选择的寡众,不能用来评价她的人品,更不是衡量她成就的标准。” 顾轻舟一开始挺意外的。 后来才回味过来,心想蔡长亭这是在投我所好,让我可以给他机会。 真是狡猾万分的人。 和蔡长亭相处,时时刻刻都要提防他下拌子。 有趣归有趣,但太累了。 顾轻舟此刻非常想念司行霈。在司行霈身边,她可以完全不动脑子,做个贪吃贪睡的傻瓜。 做傻瓜好幸福。 这个瞬间,顾轻舟迫不及待想要见到她 的丈夫。 程渝和卓莫止走近,她问顾轻舟:“你们用日语说什么?是不是说我们的坏话?” “程小姐误会了,怎么敢说你的坏话?”蔡长亭道,“我在跟轻舟说,程小姐和卓少帅很般配。” 蔡长亭知道卓五的身份,卓五就感觉此人很危险。 他笑笑,没开口。 程渝则大喜:“蔡长亭,你嘴巴真甜。你长得这样美,嘴巴又甜。要是没有遇到莫止,我一定会爱上你的。” 她说得很夸张。 蔡长亭听得出反义,故而道:“那也不一定啊,高桥先生比我更可爱。” 程渝一怔。 顾轻舟第一次看到蔡长亭为了点小事反击别人,平常他都是不在意的,可以看得出,他今天心情非常不好。 卓莫止也有点尴尬。 顾轻舟轻咳,道:“长亭,我们要去吃饭了,一起吗?” 蔡长亭道:“不了,回头见。” 说罢,他小跑几步往前冲。 顾轻舟和程渝、卓莫止都不知他要干嘛时,却见他借助跑起来的力道,一跃而起,直接翻墙出去了。 他居然不走大门。 顾轻舟也很意外。 蔡长亭一直是从容不迫的,似温柔的春风。翻墙而出的行为,似乎只有司行霈那种兵痞才做得出来。 程渝则目瞪口呆:“这兔子今天发疯了?” 她又把蔡长亭比作兔子。 蔡长亭虽然生得美,男人却无法享受他,故而他真不是兔子。 “还不是你先挑刺的。”顾轻舟直接道,“你没事惹他作甚?” “我看不惯他。”程渝道,“瞧他那样,分明就是想要撬墙角。司行霈不在,我得看紧你。” 顾轻舟失笑,原来是替司行霈鸣不平了。 她道:“那我回头告诉司行霈,让司行霈高兴高兴。” “给司行霈发电报,他回去都大半个月了,也该回来了。平城又没战事,他老在平城干嘛?是不是养了小妾?”程渝道。 程渝嘴里没边,刚被蔡长亭堵了一顿也没长记性。 顾轻舟戳了下她的脸。 他们三个人出门,顾轻舟吩咐副官,让人过来给院子除虫。 “先除虫吧,等半个月我们再搬家。”顾轻舟说。 “那时候都要热死了。”程渝嘟囔,“顾轻舟,你能不能别矫情?” 顾轻舟对这种说法不能理解,问她:“我可以矫情的时候,凭什么不让我矫情?我就要先除虫!” 卓莫止旁观了片刻,终于笑出声。 见惯了自家姊妹、姨娘、兄弟们你死我活的争斗,见惯了军营里钻研的攀比,顾轻舟和程渝的感情,让卓莫止生出了向往。 她们俩这样毫无心机的相处,让人感觉透明又温暖,像冬天的玻璃房。 三个人去吃了饭,顾轻舟回到了自己的院子。 她翻了翻黄历,发现六月二十九适合乔迁新居。 她把日子告诉了程渝。 还要再等七八天,让程渝颇为不耐烦。最近天气热,程渝心情更加不好。 卓莫止来了一天,重回了学堂,家里又只剩下程渝和顾轻舟。 “……出去吃冰淇淋,如何?”程渝问顾轻舟。 天气炎热,一动就满身薄汗,太阳也毒辣了起来,晒得地上生烟。 顾轻舟道:“我约了阿妩。” “一起!”程渝很大方道,“我不嫌弃阿妩。” 顾轻舟说:“阿妩好像有事跟我谈。” “反正你也会告诉我的,我在场又何妨?”程渝道。 顾轻舟道:“你太给自己面子了!” 程渝又想掐死她。 顾轻舟不陪她闹,因为太热了,打一场架就要弄湿后背,又要洗澡更衣,麻烦得很。 晚夕,等那如火的骄阳西垂,院子里的蝉鸣却更加激烈了,似声嘶力竭挽留住那轮西沉的红日。 顾轻舟和程渝踩着红灿灿的夕阳出门了。 地面被烤的滚烫,一出门,热浪迎面袭击,把出门的勇气差点给撞没了。 顾轻舟和程渝到了一处饭店,叶妩已经等待多时。 她神色并不算很好。 瞧见了程渝,叶妩站起身:“程姐姐,你也来了?” “怎么了,我不能来啊?”程渝揶揄她。 叶妩是个好脾气的老实孩子,任由程渝欺负,当即笑道:“哪里话?” 程渝这时候也发现,叶妩真的有话跟顾轻舟单独谈,她来有点碍眼了。 饭店的饭后甜点有冰淇淋,旁边还有个酒水台,再往旁边就是舞厅。 饭桌上,叶妩显得满腹心事。 程渝虽然爱胡闹,却也懂得察言观色。见叶妩如此,程渝就道:“你们小孩子才吃冰淇淋,我要去喝酒了。” 顾轻舟道:“吃了冰淇淋再去吧。” “不了,那边的酒水里也有冰块,我要去凉爽一番。”程渝大咧咧笑道。 她起身,果然去了酒水台。 酒水台一共有六七张小桌子,此刻时间尚早,故而只有一桌客人。 程渝选了个靠近内侧的位置,这个位置正好可以瞧见顾轻舟和叶妩。 她坐下之后,点了一杯冰镇红葡萄酒。 喝了一杯,程渝远远看到,顾轻舟似乎在拍叶妩的肩膀,而叶妩肩头一耸一耸的,似乎是哭了。 “那小丫头怎么了?”程渝心想,“整个山西都是她父亲的,她还有什么事值得哭?肯定是感情问题。” 程渝又想到了康昱,“是不是那小子变心了?” 康家是太原府的金融巨头,可和军政府作对,那不是找死吗? 程渝想得乱七八糟。 她好奇看着叶妩那边,反而没注意到,酒水台这边有个人,默默坐到了她对面的桌子上。 “万一叶妩太伤心,可以把她请到我们那边去,通宵打麻将。天气这样热,夜里也睡不踏实。”程渝又想。 她好奇看着,手里的红葡萄酒喝完了,才回神。 顺便喊侍者再来一杯酒时,她终于看到了坐在她对面的人。 那人也在看她。 第1107章 情伤 毫无预兆的四目相对,程渝的心猛然一缩。 太过于意外,故而心就太随了自己的本意,没有任何遮掩和装饰,让程渝几乎看到了自己。 太过于丑陋的本心,让程渝又惊又怕,表情就变了变。 她有了点反应,那桌的人就挪到了她这桌。 “阿渝……”高桥荀略微有点生硬的中国话,在她耳边响起,像炸雷般。 程渝用力握紧了拳头,才能平复内心的情绪。 眼前的人,她再次认真端详他。 和上次相比,不过短短数日,他竟又消瘦了一圈。 程渝的心,毫无预兆的刺痛了起来。 和卓莫止相比,高桥荀是个没用的男人。他从前生活在他父亲的羽翼之下,没有好胜心,也没有上进心。 正是因为他的无用,才叫人生出伤悲来。 假如他很厉害,像卓莫止那样,程渝绝不会难受。 她从不肯正视自己。 程渝外表不甚在意,内心深处却不欣赏自己,故而她从来不肯对着自己的心去思考。 浑浑噩噩,就是她的幸福。 “好久没见你了。”高桥荀的声音,那样低沉,就像一个虚弱的气泡,稍微用力就能戳破,情绪就会一泻千里。 “是啊。”程渝回答。 然后,两下沉默,谁也没有再看彼此。 程渝觉得她喝醉了,她不应该留在这里,否则自己的心就会背叛她。 她道:“我是跟轻舟一块儿来的,告辞了。” 说罢,她站起身,直接从酒水台这边的偏门而出。 出门之后,她四下里寻找自己的汽车,却发现汽车不是停靠在这个门口的。 惊觉之后,程渝看到了高桥荀也站起身,似乎在付钱。 她告诉自己:“快走,赶紧找到我的车。” 进去是不可能的,她得绕到前门去。 绕道过去,有个极大的转弯,似乎路长得看不见尽头。 街灯鳞次栉比,橘黄色的暖光,给盛夏的夜添了炙热。 程渝使劲往前走,脸上火烧火燎的发烫,几乎要烫伤她。 “还没有到,还没有到!”她急切了起来,想要小跑。可惜,她今天穿了双漂亮的高跟鞋,鞋跟稍微高出平常,让她跑不动。 越是如此,她越是着急。 胳膊被高桥荀拉住的时候,她已然是气愤不已,不知是气自己走不快,还是气他要拽她,故而她扬起手,重重打在他的手背上。 “松开!”程渝高声呵斥。 高桥荀道:“你慢点,你差点被车子撞到了。” 程渝的呼吸是急促的,面颊是滚烫的,饭店的灯火和路边的街灯,一起落在她脸上,她满眸秾艳之色。 高桥荀用力搂住了她。 她身上滚烫,他也是,两个人都热,都喝了酒。 宛如一次次激烈的缠绵之后,浑身薄汗的疲倦,高桥荀把唇凑在她的耳边,轻轻吻了她的耳朵。 他的胳膊似铁箍。 程渝却一脚踩在他的皮鞋上。 她的高跟鞋,鞋跟很尖很细,几乎要踩断了高桥荀的脚趾。 他吃痛低呼,手就松开了。 程渝后退两步,怒指了他:“你是个什么东西,也敢调戏我?” 说罢,她索性将鞋子脱下来,捏在手里,利落往前跑。 转过弯,车子就在眼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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