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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6章

。不过,事业重要。就算是我,也有自己的事要做,哪里能天天黏在一起?我们还要养家糊口呢。” 叶姗彻底败下阵来。 她回去跟华云防抱怨,说自己怕是听不到一句真话。 华云防问她:“要给父亲发电报吗?” “发吧,就说……确定司行霈没事,只是暂时战略性躲起来了,让父亲放心。”叶姗道。 华云防点头。 他们当天就给叶督军发了电报。 叶督军收到了电报之后,很快就给他们回了。 他在电报里告诉自己的女儿和女婿:“暂时安心住下,见到司行霈为止,随时发电通知我。” 他还是不太放心。 叶姗就去告诉了顾轻舟,说她父亲需要他们见到司行霈,她可能要打扰顾轻舟很久。 顾轻舟笑道:“不打扰,我很欢迎。你没事也帮我带带玉藻。她正是逐渐懂事的年纪,需要接触更多的人和事。” 叶姗点头。 “我刚到太原府的时候,也是你们家给我撑腰。你就理所当然的住下,这是你应得的礼遇。”顾轻舟又道。 叶姗就不再说什么了。 第1405章 司行霈训子 七月下旬,黄昏时突然变了天,好像要下雨了。 顾轻舟闷热,就睡不着。 她去看了孩子。 孩子也热,特别是老二雀舫,不停的哭,睡不着。 乳娘是从平城带过来的,有一个比雀舫大五个月的女儿,看到孩子哭就心疼得不行,非要让顾轻舟给孩子把把脉:“看看哪里不舒服。” 顾轻舟看了,孩子没什么不舒服的,就是烦热。 “今晚要下暴雨了。”顾轻舟道,“所以才这样闷。等雨落下来,后半夜就凉快了。别担心,我来抱孩子。” 顾轻舟抱起他。 人体的温度,比摇床上高多了,可孩子却不哭了,虚弱趴在她的肩头。 顾轻舟带着他,围着房间打转,心里想起了司行霈。 上次他回来,还是一个月前。 从他那边过来,少说也要十天,一来一回,一个月就过去了。 顾轻舟特别想他,却也知道他不可能回来,心情很低落。 “太太,你手酸不?”乳娘关心问,“还是我来抱吧。” “没事,我带带他。”顾轻舟道,“这么晚了,你先下去睡吧。今晚我照顾他们。” 顾轻舟的两个孩子,配了两个乳娘,这也是司督军的意思,让孩子小时候吃得好,将来身体结实。 除了乳娘,顾轻舟也会亲自哺育他们。 尤其是夜里,她都要照顾孩子好几个小时,除非是有特殊情况。 乳娘们就在楼下,有事可以摇铃,故而纷纷离开了。 突然,一阵电闪。 亮光在窗外炸开,顾轻舟连忙捂住了雀舫的耳朵。 可滚雷阵阵,雀舫还是听到了,开始哭。 顾轻舟哄着他,又担心长子开阊。 伸头一瞧,她发现开阊也醒了。不过他不知是镇定还是单纯的傻,一点也不怕滚雷,睁着大眼睛看天花板。 顾轻舟失笑。 暴雨下来之后,雷声终于渐渐远去,雨滴哗啦啦打着玻璃窗,到处都是喧嚣。 雀舫的哭声也慢慢小了。 顾轻舟抱着雀舫,看着摇篮里的开阊,问:“你们俩将来谁更像你们的父亲呢?” “都是我生的,都得像我。”突然有人道。 顾轻舟吓了一跳,下意识抱紧了孩子。 一回眸,她就看到司行霈浑身淋透了,从二楼的栏杆上跳了进来,正依靠着门望向他们母子。 顾轻舟把雀舫放在了开阊身边,小跑着搂住了司行霈。 司行霈深深吸了口气,也搂紧了她的腰:“想我了吧?” 顾轻舟点头。 司行霈捧起她的脸,用力亲吻了她。 停下来时,开阊正在好奇看着他们,司行霈一把抱起了顾轻舟:“走,回里卧,少儿不宜。” 顾轻舟终于笑了出来。 她打了下司行霈的胳膊,让他把自己放下来:“别胡闹。你快去换衣裳,出来先哄一会孩子。” “我还得哄他们?”司行霈问,“这到底是我儿子,还是我祖宗?” 他不由分说摇铃。 铃声响起,乳娘们就知道上楼了。然后他把摇铃一丢,先把顾轻舟叼走了,抱回了里卧。 顾轻舟急忙关了门。 她在门后面对上楼的乳娘们道:“把孩子抱下去吧,一个小时后再抱上来。” 司行霈轻轻咬着她的耳垂:“一个小时?你这是骂谁呢?” 顾轻舟推他:“你有正经的没有?多少人盯着你,多少双眼睛看着呢。你还大大咧咧的不讲究。” 司行霈就顺势扑倒了她。 他没有蛮横,将她亲得快要窒息时,问她:“可以吗?” “嗯。” “都是生那两个臭小子,让我老婆吃了这么多的苦。”司行霈又轻轻吻了她的额头,“要是两个闺女,辛苦点也值得……” 顾轻舟搂住了他的脖子:“你可别当着阿爸这么说,小心他把你扫地出门。他说司家有后了,你爱死不死。” 司行霈:“……” 他的吻落下来,后面的话就卷入了风雨里。 一个小时后,浑身汗透的顾轻舟被司行霈抱起来去洗澡。 浴室里的细细水声,应和着外面尚未停歇的暴雨,有种喧嚣中的安谧。 “怎样了?”顾轻舟问司行霈,“你上次回去不过才一个月,怎么又回来了?” “快有眉目了。”司行霈道,“剩下的事,交给专业的人去做,需要什么他们会告诉我。 我是收到了电报,得赶紧回去一趟,和谈再拖下去,战场就要崩盘。不能再拖了。”司行霈道。 顾轻舟道:“阿爸上次还问,和谈到底什么时候定下来。” “快了。”司行霈道,“全国都会拥护统一,遵从政府的法令,各处军阀的军队被收编成正规军。我从前的理想,算是实现了,虽然我自己不拿那胜利的成果。” “你以前就跟我说,等胜利了,我们找个小地方过日子。我弹琴给你听,你煮饭给我吃。”顾轻舟道。 “嗯,我不改初心。”司行霈道。 两人说了半个小时的悄悄话,才算洗好了澡。 顾轻舟又摇铃,让乳娘们把孩子抱上来,然后就让她们先下去。 司行霈稍后从浴室出来。 他端详着自己的两个儿子,有点嫌弃的想:两个小王八蛋。 要不是为了他们,轻舟也不会接受那次的手术。 司行霈事后才知道,越想越后怕。万一出了什么意外,他怎么办? 他千辛万苦找回来的媳妇,难道要葬送在手术台上? 想到手术中可能的意外,还有术后可能的意外,司行霈就红着眼睛想要杀人。 他始终感觉自己亏欠了顾轻舟的。 是为了给他生孩子。 “臭小孩,你看什么?”他戳开阊的小脸,“你有没有闹腾?有没有欺负我老婆?” 开阊不为所动。 旁边的雀舫,依依呀呀的,不停想要挥舞着手脚。 司行霈也戳他:“小鬼,你叫唤什么?这么爱动,阿爸带你去打仗,去不去?” 然后雀舫就被他戳笑了。 司行霈:“还笑,真想去?你天天闹腾的话,让你姆妈睡不好觉,我就把你丢给狼吃。” 顾轻舟忍无可忍:“你像个父亲行不行?” 哪有父亲把自己的儿子叫“臭小孩”“小鬼”的? 司行霈一脸理所当然:“父亲就是这样。我小时候,督军就是这样对我的,你不信去问问他。” 顾轻舟:“……” 第1406章 舅舅请客 两个孩子困了。 司行霈再戳他们,他们都不理他了,各自安睡。 翌日,乳娘们要上来照顾孩子,被顾轻舟打发了下去。 “今天给你们放假。”顾轻舟笑道,“这个月的假期多加一天,我来照顾他们。” 乳娘有点担心:“太太,您会不会太累?” 另一个则比较机灵,知道顾轻舟是让她们避开,就笑道:“正好打算去收拾收拾屋子,咱们这就走了。” 顾轻舟置办的宅子很大,是三家宅院合并的,其中有个宅院的西跨院,有二十多间房,都是给佣人们住的。 虽然拥挤,可房间宽敞干燥,佣人夫妻都有单独的房间,孩子们两两一间,跟普通人家相差无几。 每到休息,主妇们都要打扫屋子。 顾轻舟点头:“那就去忙吧。” 她们刚走,一向不哭不闹的开阊,对着司行霈一直皱眉,几乎要露出个嫌弃的表情来。 司行霈惊了:“这小子干嘛呢?这么小的年纪,就敢犯上?” “他才不到四个月,不懂什么是犯上。”顾轻舟无语,“他是拉了,要换尿布。” 司行霈就忙道:“我来。” “你不会的。” 司行霈执意道:“我来学,总能学会的。这样脏,你看着不难受吗?” “自家的孩子,不会的。”顾轻舟笑道,“要时常看他们的大便,来判断他们身体的健康。” 司行霈突然就抱紧了她。 他低声道:“轻舟,委屈了你。这应该是下人做的活。” 顾轻舟推他:“别矫情了司师座,开阊还等着呢。” 于是,顾轻舟给开阊换尿布的时候,司行霈不错眼,在旁边仔细看着,学习她的手法,想着以后这些事没有乳娘在,他要亲自代劳。 他的轻舟是仙女,让她做这些事,他总感觉玷辱了她,让她沾染了凡尘气息,实在是他的无能。 顾轻舟则给他一个白眼:多大年纪了,别扯淡。 司行霈无语了很久。 有了孩子,老婆好像不那么爱他了。 他到了新加坡,顾轻舟不打算公开,只是想着全家一起吃顿饭,顺便把顾绍和叶姗夫妻也叫上。 他们都很担心。 让他们见到司行霈,估计就能安心了。 司行霈打算晚上九点出发回国,仍是不走码头。 顾轻舟叫佣人安排了晚宴,又请了顾绍和叶姗。 叶姗住在司家,请她吃晚饭没什么的,她也没多想。 顾绍则是好奇:“怎么突然要请客?” 他没想出个所以然,早早就到了司家,在餐厅遇到了正在和玉藻玩背书游戏的司琼枝。 “你们在玩什么?”顾绍问。 司琼枝道:“背唐诗呢,她一句我一句。” 顾绍道:“这个好玩,我小时候也背过。是接上句,还是接下句?” “接下句,上句太难了,玉藻还小。”司琼枝笑道。 顾绍就道:“我也参加吧?” 司琼枝笑了笑,表示不介意。 玉藻道:“舅舅,我先开始。李白的,孤帆远影碧空尽……” “唯见长江天际流。”顾绍笑道,“这个好简单,来个难的。” 玉藻果然说了几个她觉得很难的,却每次都能被顾绍续上。 小时候背唐诗,都是机械记忆,那些记忆是深刻在脑子里的,不需要特别用力就能想起来。 玉藻一连出了七八个,都没有难处顾绍,就急眼了:“姑姑,你快帮我想一个!想一个考住舅舅的!” 司琼枝笑起来。 她搜肠刮肚的,想了三四个,都没有难住顾绍。 司琼枝没办法,就给顾绍使了个眼色。 “沉舟侧畔千帆过……”司琼枝道。 玉藻紧张盯着顾绍。 顾绍就把那句“病树前头万木春”咽了下去,很是苦恼了一阵子,半晌不开口。 玉藻喜得拍手:“舅舅不知道了,舅舅输了!” 顾绍摊手:“好吧,舅舅输了,真不知道了。” 玉藻跳起来笑道:“我知道,是病树前头万木春,我们赢了!姑姑,我们赢了!” 她简直欢喜得像要过年。 司琼枝也忍不住笑了。 “姑姑,我们赢了,让舅舅请我们骑马好不好?”玉藻道,“我想去骑马。” 司琼枝最近工作不算忙,而裴诚去而复返,让她的心情有点糟糕,她很想出去放松。 她和顾绍算是旧识了,如今也算是很好的朋友,再加上玉藻。 “好啊,舅舅请客不?”司琼枝问。 顾绍无奈笑了笑:“我可不太擅长骑马,到时候照顾不了你们。” “我姑姑会,我姑姑可厉害了!”玉藻道。 司琼枝心中,不由发软,有暖流徜徉着。 小孩子童声清脆,在旁边说姑姑可厉害了,姑姑就不能怂了。 “没事,我可以教她。舅舅输了就要请客,不能耍赖。”司琼枝笑道。 顾绍只得答应。 旋即叶姗和华云防也进来了,顾绍邀请他们,明天一块儿去骑马,正好明天是周末。 “骑马有什么好玩的?”叶姗和华云防都不太理解。 他们打仗的时候,也以马为代步工具,骑上几天不能下来,腰腿都酸痛难当。 不过,他们没有扫这些少爷小姐们的兴头,就道:“可以啊。” 司琼枝道:“还有大嫂。” 约了一大家子人。 司督军进来的时候,司琼枝还问他:“阿爸,您去吗?” “阿爸不去了。一把老骨头,在你们年轻人跟前扫兴,你们自己去玩。”司督军道。 天快要黑的时候,顾轻舟才进来。 “大嫂,明天去骑马。”司琼枝道,“我们都要去,你也不能推脱。” “好,大家一块儿去玩玩。”她笑道,然后就让佣人上菜。 菜全部上来,顾轻舟再让佣人退出去,不要在跟前服侍,众人都莫名其妙。 然后,有人走了进来。 顾绍的座位正好对着门口,进来的人穿着深色衣裤,还戴着一顶帽子。顾绍只感觉他很高大,就错愕看向了他。 旋即,那人摘了帽子。 顾绍猛然站了起来。 “怎么了,你见鬼了吗?”司行霈问他,“没见过我还是怎么的?” 叶姗和华云防也震惊站起身,表情与顾绍无二。 他们都听到了猜测,而且下意识相信了猜测。 不成想,那真的只是猜测而已。 司行霈还活着。 什么流弹打穿了脖子,传得有鼻子有眼,全是胡扯。 顾绍那颗提起来的心,终于归了原位。他从前很讨厌这个人,因为这个人总是欺负他的舟舟。 直到这一刻,他才感觉到,此人活着真好。 舟舟没有痛失最爱的人,她的家庭是完整的。 顾绍的眼眶莫名有点发热。 第1407章 作威作福 顾绍的情绪略有起伏。 司行霈没看他,因为玉藻已经扑到了他怀里。 “真乖。”司行霈高兴接住了她,“小丫头又长高了。” “阿爸,你什么时候回家的?我怎么不知道?你下次回来,先打电话给我,我和姆妈去门口迎接你。”玉藻搂着司行霈的脖子,一点一滴告诉他。 她年纪不大,但言语爽利,口齿清晰,司行霈一看到她就爱得不行,觉得她比自家那两个臭小子可爱百倍。 “好,下次阿爸一定会先给你打电话。”司行霈哈哈笑起来。 司督军也吃惊。 不过,他老人家见惯了世面,很淡然一点头,好像早已预料到了。 众人坐下吃饭,玉藻也回到了她姑姑身边,规规矩矩坐好,一副小大人的模样,司行霈又是一番感叹。 真是有女万事足。 叶姗惊愣之后,终于开口,和司行霈闲聊:“听说你受伤了,如今怎样?” “没有受伤,谣传罢了。多谢你父亲想着,你可以放心去告诉他了。”司行霈道。 对叶姗不熟,故而他客客气气。 叶姗的一颗心也落地了,父亲交代给她的任务,她算是能圆满答复了。 司琼枝也问:“大哥,你这次回来,还走吗?” 司行霈道:“今晚就要走。别把这次的行踪说出去,你们装作不知情,让旁人去猜测。我要回前线。” 司琼枝有点担心:“会不会有危险?” “不会。” 司琼枝就不再说什么了。 一顿饭还没有吃完,司督军就起身,让司行霈跟他到隔壁的梢间说话。 父子俩交谈了半个多小时,顾轻舟让人留饭给他们。 谈完了,司行霈顾不上吃饭,要回房再去看看自己的两个臭小孩。其实他主要目的,是和顾轻舟再亲热一回。 果然,回房之后,他先抱住了顾轻舟:“要不要跟我一块儿走?” “我走了孩子怎么办?”顾轻舟笑道。 司行霈无所谓道:“丢给乳娘。两个都是小子,不会饿死他们的,还非要你陪着?你是他们的?” 不等顾轻舟回答,他继续恶狠狠道:“你是我的,我一个人的!” 顾轻舟头一回看到自家师座的幼稚,简直比孩子还不如,长了好大一番见识。 “你不打算做个慈父了吗?”顾轻舟问他。 司行霈哼哼:“我是威严的父亲,什么慈父?” 顾轻舟几乎要笑软:“你以前不是这么说的。” 司行霈就顺势亲吻了她,打断了她揭短的意图,恨不能将她融化在自己的怀里。 时间转眼就到了八点半。 司行霈腻歪了片刻,很不想走。顾轻舟抱着他的腰,原本心情是挺轻松的,可不知不觉就沉重了起来。 她的那双手,怎么也不愿意分开放走他。 她如果挽留,他会更加的难受。 离开妻儿,一走就是好几个月,他心中比她更痛苦。 他一直想有一个自己的家:有个自己深爱得恨不能顶礼膜拜的妻子,有个聪明漂亮又懂事的女儿,有两个混蛋但皮实、可以供他作威作福摆太上皇谱的儿子,最好还有个娇憨任性的小女儿。 如今,差不多都实现了。 他真想顾轻舟再给他生个小女儿,这样他就格外平衡了。 他是恨不能腻死在家里的。 可他还得走。局势未定,想要长久的安逸,就要尽可能把问题都处理掉。 “轻舟,等我回来之后,再给我生个小女儿吧?”司行霈在她耳边轻声道。 顾轻舟问:“像玉藻那样的?” “不,要像个假小子,我可以天天教训她的那种。”司行霈道。 顾轻舟:“……” 这位父亲,你对亲生孩子到底是有什么误解? 顾轻舟那点离愁伤感,被他全部弄没了,故而正色警告他:“司师座,咱们生的是人类,不是玩具,你能正经点吗?” 司行霈很不解:“父亲就得威风凛凛,有什么错吗?吃饭睡觉打孩子,这是做父亲的职责。” 顾轻舟:“……” 于是,司师座被太太扫地出门,马不停蹄赶回国了。 他离开之后,顾轻舟看着自己的床榻,心里空落落的。 两个儿子尚未更事,只有玉藻第二天醒过来,早早过来看阿爸,发现没人了,很是委屈问顾轻舟:“姆妈,阿爸为什么走了不告诉我?” “他怕你难过嘛。”顾轻舟摸了摸她的脑袋,“姆妈给你梳头,好不好?今天要跟姑姑出去骑马,姆妈给你梳个漂亮的小辫子。” “不,我要把头发放下来。”玉藻道,“像姆妈一样。” 顾轻舟说好,然后给她戴了个发箍。 小孩子很好哄,玉藻更好哄。颜太太把玉藻教成了一个乐观豁达的小姑娘,她小小心里装着太多的快乐和幸福,所以任何的事都不足以让她难过太久。 阿爸不告而别,她似乎能理解,很快就放在了脑后,专心致志准备去骑马了。 司琼枝换了件骑马的长裤和短袖衬衫,把头发高高束起,英姿飒爽。 “大嫂,你也一起吧?”司琼枝道,“出去散散心。我们很久没一起玩了。” 顾轻舟道:“也好。” 新加坡这家骑马场很小,只有三条跑道,却已经是最奢华的。 栏杆后面有雅座。 顾绍请客,他包下了最后面的一座,足足能容纳十人。 众人去选马,玉藻非要司琼枝帮她选,又要她舅舅抱着。 选马的过程中,玉藻一会儿嫌弃太高,一会儿嫌弃太壮,她童言无忌的口中,有很多新鲜的词。 那些词,小孩子说出来就特别逗趣,司琼枝简直是乐得不行。 “那匹白色的,好不好?”司琼枝问。 玉藻道:“不要了姑姑,白色的脏,毛都黄了。我还要刚才那匹枣红色的。” “你不是嫌枣红色的太高?” “它是矮子里的将军呀。”玉藻道。 这孩子实在懂得太多的典故,司琼枝禁不住大笑。 同时,她也注意到有人在看她,大概是她笑得太放肆了。 她不好意思看了眼,却意外看到了裴诚。 司琼枝的笑容逐渐凝固住,因为裴诚怔怔看着她,表情格外的严肃。 第1408章 恶意的误导 偶遇裴诚,着实令人意外。 “阿诚,你选好了没有?”有女人高声喊。 裴诚好似被惊醒。 他回眸看过去,司琼枝顺着他的视线,也瞧见了一位女士。 这位女士约莫二十四五岁,正是女子花信年华,是一朵繁花正傲然盛绽的年纪,既不会成熟世故,也不会青涩懵懂。 她不及司琼枝美丽。 这个世上的女孩子,没几个人比司琼枝更好看。 但她时髦活泼,身上就像撒了一把阳光,温暖明亮,能照散心里的阴霾。 她穿着深色的骑马装,露在袖子外面的肌肤也是瓷白的,不像南洋女孩子。 “你快点啊,磨蹭什么?”女人又笑着喊,疑似嗔怪。 司琼枝见过这女子,她在医院也听同事们八卦过。 这女子姓罗,中文名字叫什么不可考了,只自称“艾琳”,是香港富商和英国名媛的掌上明珠。 她和裴诚在英国念书时认识的,回国之后在香港的医院就职。 她这次过来,是因为香港那边的医院和新加坡的医院有一次长达三个月的学术交流,她是香港那边派过来最早的医生,剩下的还要等两个月后的安排。 当裴诚请假离开时,司琼枝内心的情绪是有变化的,她很想给自己和裴诚一个机会。 不成想,裴诚去而复返,还带回来了罗艾琳小姐。 司琼枝像只小心翼翼的猫,刚伸出触须想要接触一下,不成想立马被惊到了,吓得一蹦三尺高的炸毛,然后快速跑开躲起来了。 前几天,她又听说:“在英国念书的时候,罗艾琳就是裴医生的女朋友,他们好像订过婚,私下里订的。” 这个八卦的来源,是罗艾琳小姐自己,所以同事们都说真实性很高。 司琼枝想过接受裴诚,因为他把她放在心里最重要的位置。然而,他那个位置也放过其他人,顿时就变得不那么重要了。 虽然有点失落。 见裴诚牵了马走远,司琼枝替玉藻挑选了一匹枣红色的。 “你要我带,还是要你舅舅带?”司琼枝问她。 玉藻道:“我要舅舅。女孩子要被人保护。” “姑姑不能保护你吗?” “姑姑,你也是女孩子,你也找个人保护你吧。”玉藻道。 司琼枝几乎笑翻。 “你怎么这样逗?这些话都是谁教给你的?”司琼枝笑不可抑。 “姨母。”玉藻认真道。 她说的姨母,是指颜洛水。 颜洛水没有女儿,对旁人家的闺女就稀罕得不行。不止是她,还有谢舜民也是。 颜家上下,真是把玉藻握在手掌心。 颜洛水甚至教玉藻:女孩子可以自强,但当男人想保护你的时候,就要给男人机会。 这样才可爱。 可爱一点的女孩子,没什么不好的,反而很占便宜。 玉藻未必懂这些话是什么意思,不过浅层的含义,她倒是熟记了,而且运用得当。 都说侄女像姑姑,司琼枝想:“我小时候是不是也这样可爱?” 一想到这些,心里就是百感交集,更是柔软得不可思议。 她哥哥短暂的二十几年是个悲剧,可留下了玉藻这点血脉,为这个世界添了一抹色彩,也点缀了琼枝的人生。 “那我要你舅舅保护呢?”司琼枝笑道,“你把舅舅让给我,好不好?” “好呀。”玉藻十分大方。 “你对姑姑这么好?” “嗯,你是我姑姑啊,我最爱姑姑了。”玉藻道。 这是毫无诚意的马屁。 司琼枝还是乐不可支:“骗人,你不爱你姆妈、你阿爸,还有祖父吗?” “爱啊。” “那怎么最爱姑姑?” “都是最爱啊。”玉藻道。 司琼枝:“……” 她简直是被逗得不行,笑得停不下来。 顾绍一直跟着她们,也是跟着笑,对玉藻的妙语连珠深感惊奇。 小孩子就像天使。 最后,顾绍翻身上马,玉藻坐在他怀里,司琼枝跟他们并肩齐驱。 马刚跑两步,玉藻就叫了起来:“舅舅慢一点呀,我害怕。” 顾绍只得停下来。 有人路过他们,回头打量,笑道:“这一家三口,都是漂亮人。” 对方说的是英文。 顾绍学得是法语,玉藻还没学过英文,只有司琼枝听懂了。 她想要解释,人家已经走远了。 裴诚骑马跑了两圈,实在没心情,加上天气很闷,好像是又要下雨,他早早回到了观看席位上。 侍者端了冰水给他。 他的视线,尽可能不去瞟司琼枝,他也做到了,只是心里有只猫不停的挠抓、咆哮。 他努力镇压着心头的躁动,不动声色,直到他听到旁边桌子上的人说:“那对夫妻真恩爱,那位太太的笑容就没停过。” 裴诚看了过去。 他正好看到了司琼枝,以及她身边的顾绍和小孩子。 他是认识顾绍的,只是没见过那小孩。 那小孩和司琼枝有六分相似,一样精致的眉眼,就像画上的人物,一分不多一分不少,美得恰到好处,足够叫人悸动。 他很少见司琼枝这样快乐。 “原来,她也有开心的时候,也有人能哄她高兴。”他想。 苦涩一点点蔓延,几乎要吞没他。 “小孩子和妈妈真像,那男人是个学者吧?气质很儒雅,像学问很好、教养很好的样子。” 裴诚几乎坐不住。 他想要离开这里,就像他从医院逃离那样,走得远远的。 心里的情绪起伏不定,表面上他只是端着冷饮,眼镜片后面的眼神稍微闪动了几下,不曾露出什么端倪。 罗艾琳双颊红扑扑的下了马,坐下来仍是很兴奋:“你怎么跑了两圈就停了?” “太热。”裴诚慢条斯理。 “你好娇气,比女人家还要讲究。”罗艾琳笑道,“要不是你这脾气,当年……” 裴诚打断她:“你不跑了?” “人太多了。”罗艾琳道,“回头再说吧。” 然后她又道:“我看到了司医生,就是你们科室最漂亮的那位,她孩子都那么大了啊?不过你还没介绍我们正式认识,我也不好去打扰。” 裴诚的心,像是被什么狠狠撞了下:“那不是她的孩子。” “咦,不是么?”罗艾琳吃了一惊,“很像她啊,简直就是她的小翻版。” “应该是她的侄女或者外甥女吧。”裴诚道。 罗艾琳笑道:“原来你也不知道?那那个男人呢,应该是她的男朋友吧?他们看上去好般配。” 裴诚用力握紧了手里的冰水。 寒意顺着杯子的薄壁,透过了掌心,直直传达心底。 心头沸腾的热血被这寒意一淋,顿时就熄灭了,冒起一阵阵的薄烟,几乎要熏出他的眼泪来。 第1409章 石头人的心动 裴诚很了解司琼枝。 她那些孤傲,是与生俱来的,刻在她的骨子里。 她好像觉得,所有人都会巴结她,都会不怀好意。 于是她对谁都冷若冰霜,拒绝旁人从不留余地。 可她跟在顾绍身边时,的确是一直在笑,笑得那么轻盈。隔得老远,都能瞧见她脸上愉快的笑。 她好像是冰层下的一朵雪莲,被春风吹破了厚厚的冰,露出了原本娇艳的颜色,释放着她的美丽。 这美丽,再也不用隔冰观看,没了寒冷,直接而真实。 “你喜欢她?”罗艾琳突然问。 裴诚回神。 “不。”他淡淡道。 他那样隐忍的一个人,此刻唇线收成了一条,好像忍着极大的痛苦。 假如他面上能看见一分,那么他心里肯定已经是十二分了。 罗艾琳预感不太好。 “也对,你这个人可慢热了,回来不到两年,怎么会轻易喜欢上别人呢?”罗艾琳笑道。 这话,不知是说给他听,还是说给自己听。 裴诚把视线转移,投向了跑道,看到了司琼枝。 司琼枝他们已经跑了好几圈,大概是累了,停下来休息。 她下马的时候,动作娴熟,行云流水般一气呵成,像个舞者般,轻轻巧巧落地了。 裴诚看着她,有点失神。 司琼枝却在不经意间抬眸时,正好撞到了他的眼神。 她略微点头。 她的态度,和从前完全一样,丝毫没有任何的尴尬。 他的心思被她知道了,结果也是跟其他表白过的人一样,被她利落挡在外面,不能渗进去半分。 “她回座位了。”罗艾琳也一直在看司琼枝,见他们回到了最后面的雅座,那边有好几个人在说话。 罗艾琳小姐是人来疯,最喜欢结交朋友,一看到司琼枝他们那么多人,顿时就站起身,拉了裴诚的手:“走,你给我介绍介绍,我还没正式和司医生打过招呼呢。” 裴诚立马抽回手。 罗艾琳一愣。 裴诚倒也没拒绝她,道:“那好,你跟我来吧。” 他站起身,领着罗艾琳到了顾轻舟他们那桌。 “司太太,好久不见。”他的表情很平静,甚至有点温柔,“上次的事,还要多谢您。我都没机会请您吃饭。” “不用客气,都是份内的。”顾轻舟笑道。 罗艾琳就在这个空档,把所有人都扫了一遍。 “这位是我朋友罗小姐,她是到新加坡来交流学习的。”裴诚介绍罗艾琳,“她说很想认识诸位。” 罗艾琳很大方,和顾轻舟握手。 顾轻舟就介绍了同席的人给罗小姐。 “司医生,我来医院这么多天,都还没好好和你认识一下。”罗艾琳笑道,“我可是常听他们说起你。” “肯定是说我的坏话。”司琼枝笑道,“我平时不太会做人。” “不不,他们都是夸奖你做事勤快认真,又八卦你这样漂亮,到底有谁在追求你。”罗艾琳道。 众人都笑起来。 司琼枝也略微抿唇笑了。 裴诚不看司琼枝,静静站在旁边。 “司医生,这是你侄女还是外甥女?和你好像。不过你这样年轻,肯定生不出这么大的孩子。”罗艾琳笑道。 她见人说人话。 “这是我侄女,我哥哥的女儿。”司琼枝口吻异常的温柔,“玉藻,叫姐姐。” “原来她叫玉藻啊,真是好听的名字。”罗艾琳笑道,“叫阿姨吧。” 玉藻就叫了句阿姨。 裴诚也看了眼她,发现她真的很像司琼枝,粉雕玉琢的女娃娃,就好像是童年的司琼枝。 将来,司琼枝自己的女儿,估计也是这样漂亮。 他想到,她迟早要结婚的,那时候她会看上谁? 裴诚的呼吸略微屏住,没有往外吐,因为呼气、吸气时,肺里一阵阵的剧痛,好像是要裂开了。 “罗小姐,您和这位裴医生……”叶姗在旁边笑问。 罗艾琳看着裴诚,笑了笑。 裴诚看上去一脸淡然,实则早已走神到了十万八千里。 “我们现在是很好的朋友。”罗艾琳道。 现在是? 那以前呢? 顾轻舟看了眼司琼枝,发现司琼枝只是眸色闪了下,并未露出异样来。 相互认识了之后,裴诚带着罗艾琳回到了自己的席位上,然后又坐不住,起身要回去了。 罗艾琳道:“就要走啊?约你一趟堪比面圣,你就这样打发我?” 裴诚道:“不好意思,下次我请你。” 罗艾琳端详着他:“你好像不太舒服,是喝了冰水胃疼吗?” “不是,就是有点累,最近值了两个班。”裴诚道。 上了汽车,罗艾琳还在抱怨,说今天没有玩痛快。 裴诚却突然道:“艾琳,对不起。” 罗艾琳好像被什么击中,惊得几乎要炸毛:“什么就对不起?” “我想,你那时候肯定很痛苦,比我想象中要痛苦百倍。对不起。”他道。 罗艾琳的心,被重重撞了下,险些鲜血淋漓。 她十六岁初遇裴诚,就爱上了他。 这人性格冷,除了对他自己的亲妹,其他女人都不假以辞色。哪怕是他妹,被他骂的时候也多。 罗艾琳见惯了花花公子,爱上了正在学医的他,那时候他刚二十岁,稳重又冷峻,像一口有毒的井,罗艾琳心甘情愿跳了进去。 她为了追他,去学医了,她那时候其实很娇气的,哪里吃得了学医的苦? 追了好几年,这块冷冰冰的石头,她连角都没有撬动,反而把自己从一块顽石,磨成了救死扶伤的天使。 造化真是神奇。 裴诚回国的时候,罗艾琳那时候差不多已经死心了。 有别的男生追她,她虽然没有心动,还是答应和对方试试。 裴诚回国前一晚,罗艾琳非要约他吃饭,大概是因为她已经交了男朋友,裴诚放心赴约。 罗艾琳问他:“你为什么这样狠心,对得起我的付出吗?” 他说:“艾琳,我根本不知道你付出了什么,这些年你可烦人了,挥之不去,赶也赶不走。” 一厢情愿的辛苦,在他这里是个累赘。 那天晚上罗艾琳喝多了,发了好大的酒疯,男朋友也被她吓跑了。但是裴诚不知道,饭局还没有结束,他就乘船回国了。 就是这么个人,在两年后的今天,突然理解了她的痛苦。 只有一个原因,他也陷入了单相思里。 “是谁?”罗艾琳几乎要哭,“你爱上了谁?你他妈不是石头人吗,你怎么会喜欢其他人?” 第1410章 先来后到 裴诚心中很绝望。 他看着司琼枝,就会想起当年的自己。那时候罗艾琳手段用尽,有过讨好,也有过哭闹。 惹急了就说再也不找他,可过几天又忍不住自己凑上来。 那会儿,他觉得烦。 除了烦,一点高兴的感觉也没有。被人喜欢,他有点负担感之外,其他都没有。 他不知道罗艾琳经历过这样的痛苦。 直到现在。 反过来之后,他才明白了罗艾琳。当年她所承受的一切,现在全部加注到了裴诚身上。 而更叫人绝望的是,他很清楚司琼枝的想法。 单相思就好像你的心上人是个聋哑,她坐在玻璃房里,看不见你在外面被风刀霜剑的凌迟,看不见你精心准备的美,不会欣赏你的好;她也听不见你泣血般的哭泣和怒喊。 你的一切,都是徒劳。 你还不能怪她,因为她看不见,也听不见,她的心是石头门,严丝合缝,你撼动不了。 “是司医生吗?”罗艾琳咬牙问。 她刚到医院的时候,打听过裴诚的种种,听说他还没有女朋友,她那般欣喜,不成想却有人说,他和某位女医生很相配。 当时她气炸了,没听见别人说谁,就知道放出谣言,说她曾经是裴医生的女友,还跟他订过婚。 谣言一下子就炸开了。 裴诚也知道了,只是重重的警告了她一次。 这种警告,在过去的那些年里,她时常听到,已经完全不在乎。 而裴诚,拒绝她的手段也用尽了,对她是无可奈何。 “你是喜欢她吗?”罗艾琳问,“你爱上了那个小姑娘,是不是?” 裴诚微微抿了下唇。 “裴诚你怎么能这样?如果有个人走进你心里,也应该是我。我从十六岁排队到现在,已经九年了!”罗艾琳的眼泪滚了下来。 她似乎一下子就被击倒了。 裴诚拿了手帕递给她。 “艾琳,如果能先来后到的话,我也想选你。”裴诚声音有点嘶哑,说话很慢,好像会耗尽他的力气。 如果可以自己选,他就不用这样痛苦了。 当年在南京,他二十六岁,没有谈过爱恋,对医学痴迷,女人是粉红骷髅。突然有一天,他在人群里看到了那个女孩。 她的外貌符合他的预想,就好像自己脑海中幻想过无数次自己未来伴侣的样子,看这个觉得不对劲,看那个也不是很满意,最后突然看到了她,就好像心里的线条一下子就活了。 他豁然开朗,原来我喜欢这个样子的。 她的外貌正中他的死穴,一下子就把他内心幻想给真实化了。 爱情是个玄之又玄的东西,但他的确是在初见司琼枝时,一下子就记住了她,把她的影子刻在了心里。 后来慢慢接触,发现了她的孤傲,她的冷漠,那影子在心里沉淀了下去,死活不敢浮上来。 就好像是酿酒,越是沉淀越是浓郁,因为密不透风的过程中,影子发酵了。 于是,心早已醉成了一团,不受其他理性的控制,会去想她、去关注她,被她拒绝之后很难堪,逃离了她。 原本打算出门半个月的,可五天之后就受不了了,还是想要回来,想再试探她的反应。 那天和她的对话,一一在心中碾过,他觉得自己好像说得不对,如果重新说给她听,是不是能得到一个不一样的答案? 罗艾琳又追过来了。 裴诚搬离了南京之后,没有通知罗艾琳。 她最近才知道他的消息,还顺便编好了借口,跑过来找他。 才五天不见,司琼枝就变了。她那天有点窘迫,让裴诚误以为她是松动了,不成想的确只是他的误解。 她恢复如初,好像一切都没发生过。 裴诚想:没什么不一样的,哪怕说得再明白,也得不到一个让他满意的答案。 “艾琳,以前你对我很好的时候,我无动于衷,为此我也很难受。我去找了老师,他说我没有‘同理心’。 他说,这是一种缺陷,天生无法对别人的感情产生共鸣。我以前是这样以为自己的,直到遇到了她。”裴诚道。 他的共情能力真的很差。 爱情里“死缠烂打”,对他丝毫不起作用,因为他不动心时,外人对他的影响力几乎为零。 罕见会有人如此的。 罗艾琳追他的时候,他真没有刻意压制自己,他是毫无触动,这是天生的。 直到他遇到了司琼枝。 他心里高墙轰然倒塌了,一切的壁垒都消失不见。 “你相信报应吗?”裴诚问,“我相信,这是我的报应。” 他爱上了一个比他共情能力还要差的女孩子。 司琼枝拒绝起旁人,那利落得好像跟人家有仇,哪里软弱就往人哪里戳,毫不留情面。 “你伤害的人是我!如果有报应,也应该是报答我!”罗艾琳哽咽着。 她再也忍不住,扑上来抱住了裴诚。 裴诚急忙刹车,把车子靠边停下了。 他很无奈,推了推她。 罗艾琳死死箍住,就是不想放手。她哭道:“你好像一个木头人,终于修炼出了一颗心。既然你有了心,心里可以装其他人,也可以装我!” 她用哀求的声音道,“把我装进去,好不好?求你了。” 裴诚叹了口气,这次用上了手劲,把她从自己身上摘下去。 他自己下了车。 街边高大的青龙树,落下浓郁的阴凉,他站在阴影里,默默点燃了一根烟。 罗艾琳没有跟下去。 她坐在车里,任由眼泪湿了面颊。求而不得的痛苦,折磨了她这么多年,她总以为自己是铜皮铁骨了。 可自己得不到的人,居然爱上了别人,而且他也得不到。 不知为何,罗艾琳好心疼。 这个世上,大概只有她懂得他的心,所以她疼他,怜惜他。 她满心的愤怒,此刻也随着眼泪慢慢流去。这是她心里的神龛,摆了这么久,早已失去了是否得到他的意义。 裴诚平时不抽烟的,这包烟还是上次裴诫留在他车子里的。 想起了裴诫,裴诚又是一阵恍惚。 “裴诚。”罗艾琳不知何时,已经下了车,“你亲我一下。就一下,从此之后我不再纠缠你。我等了九年,就当画个句号。” 裴诚不知她何时靠近的。 他抬眸,静静看着她,最终摇摇头:“终结的能力在你心里,而不是靠我的吻。抱歉艾琳,我什么也不能给你。” 罗艾琳抬起手,重重掴了他一巴掌。 第1411章 开屏的孔雀 从跑马场回来,司琼枝就提不起精神。 她看到了罗艾琳。 她是见过罗艾琳好几次的,虽然在今天之前没正式认识。 她甚至会想:“他们为什么要分手?” 罗艾琳自己说她和裴诚曾经私下里订过婚,是真是假? 司琼枝想得头疼。 最让她头疼的是,她在跑马场做了一件蠢事。 玉藻跑累了,和顾绍一起回去休息时,司琼枝继续跑了一圈,不成想有个傻狍子的马居然尥蹶子,差点把他摔下来。 司琼枝一时炫技,把那人的马缰绳给拽了过来,然后将马儿降服了。 事情到这里,还算好事,毕竟她救了那位一命。 不成想,被救的人像个棒槌,得意洋洋的不停开屏,言外之意是司琼枝看上了他,才会“美救英雄”。 司琼枝震惊了。 看惯了她大哥那样的,原本还以为自己什么程度的无耻之徒都能接受,不成想此人却攻破了司琼枝的底线。 “这位小姐,我请你吃饭好不好?我知道有一家饭店,会做宁波菜。你爱吃宁波菜吗?听你的口音,好像是江南人吧?” 司琼枝就道:“不用谢。” 副官上前,才把那只孔雀给赶走。 总之,那是骑马场一行最大的败笔,司琼枝到现在都后悔,恨不能时光倒流,回到几个小时前,剁了自己那只拉住人家缰绳的手。 好几个小时过去了,司琼枝还是频频皱眉。 回到了家里,顾轻舟问司琼枝:“今天和裴医生一起的罗小姐,到底是什么来历?她怎么说在医院见过你?” 当时介绍时,裴诚含混几句话就过去了,只说交流学习,没说到底学什么的。 司琼枝道:“她姓罗,不知道中文名字叫什么,香港来的医生,挺有名气的。现在就在我们科室交流学习。” “也是医生?” “嗯,她是在英国学的医科。”司琼枝道,“大嫂,英国的医学真不错,如果不是我老师带着我,我也想出国去进修几年。” “你如果想去的话,可以去啊。”顾轻舟道,“年轻学得快,拖下去总会耽误。” 司琼枝叹了口气。 她想了想:“算了。” 以前是为了母亲。那时候哥哥出事,母亲的精神不太健康,需要她的陪伴;如今是为了父亲。 她是舍不得离开家的。 “你和裴医生……”顾轻舟斟酌用词,“最近还有聊天吗?” “没有了,上次都说清楚了。”司琼枝道。 顾轻舟哦了声,看了眼司琼枝,却没有再说什么。 司琼枝似乎也害怕她问,匆匆回房了。 第二天,司琼枝又是早上的班,六点就要赶到医院。 她的汽车刚到门口,就遇到了她的老师。 “今天这么早?”司琼枝笑道,“您都这样勤奋,是不是要逼我们不能迟到?” 吴主任打了个小哈欠:“哪里啊,我要来办些接交。昨晚罗医生去了我家,说她要回香港了,交流学习暂时终止。你说这叫什么事?我看她医术挺好的,没想到人这么不靠谱。” 因为罗医生昨晚就走了,遗留的问题,吴主任就要亲自处理。 她最近可累了。 她妹妹出事,至今还没有抓回来。虽然没什么人知道,可她的压力还是很大,天天睡眠不足。 “她回去了?”司琼枝微讶,“为什么?” “谁知道呢?”吴主任说,然后她略微压低了声音,“可能是裴医生说了她什么吧。裴医生才听说罗艾琳自称是他的女朋友,就跟我解释了。 他说,他跟罗艾琳在英国念书时认识的,她是追求过他很长时间的,不过他没答应,连前女友都不算,更不是未婚妻了。” 司琼枝的脚步不由自主顿了下。 心里好像洒进来一把光,那么亮,整个心路都明媚了。 突如其来的,就像心里放了一簇烟花。 她忙压下情绪:“是吗?” “嗯,裴诚是挺有担当的。假如两个人好过,他不会那么不给女方面子,这点我还是能肯定。”吴主任道。 司琼枝的脸,莫名一红:“老师,您说这些,不会是故意说给我听的吧?” 吴主任笑:“不说给你听,那我干嘛要说?琼枝,你知道我的意思。” “我…… ” “我也不是撮合什么。”吴主任道,“裴诚告诉我,就是想我能跟你解释,他也不是很确定你是否想知道,故而不好意思来找你。” 司琼枝微微咬了下唇。 说着话,就到了办公室。 司琼枝顶上了值班医生的缺,然后去了门诊的急诊。 一上午很忙,她连喝口水的功夫都没有,倒也没细想老师早上的话。 到了中午,她习惯性去了冰室,准备买一杯冰淇淋,再去吃饭。 不成想,她在冰室看到了裴诚。 裴诚正在看一份病例,手里拿了冰水,一边喝一边翻阅。 司琼枝对他的误解,是因为罗艾琳。既然他根本不曾将罗艾琳放在心里,司琼枝心里的障碍就消除了大半。 她买好了冰淇淋,正要走过去,却突然听到有人大声道:“司医生,你在这里啊?快点快点,你去大门口看。” 裴诚抬眸,就看到了司琼枝。 他只是犹豫了两秒,就低下了头继续看书,没有盯着她瞧。 司琼枝被同事打断,好像心思被人偷窥到了,瞬间炸毛,把上前搭腔的想法丢到了天边。 “大门口怎么了?” “梁千然捧了一大束玫瑰花,正在找你呢。”同事道。 司琼枝脚步一顿。 裴诚翻阅病例的手略微僵持了一下。 “你认识梁千然?”司琼枝诧异问同事,难道也是他们这行的吗? “当然啊,有名的花花公子,报纸上常有他的花边新闻。琼枝,你要出名了。”同事幸灾乐祸。 司琼枝只感觉这些同事看热闹不嫌事大,全是亲生的。 “你快去看看吧,一会儿真把记者给招来了。”又有个同事对她道。 司琼枝没有去,而是去找了她的副官。 副官人高马大,比梁千然还要高一个头,走到了他面前,先把他的花给抢了:“梁少爷,先口头警告,不许骚扰我家小姐。稍后,司府会致电令尊,讲明原委。” “什么?”梁千然错愕,“我追女朋友,你们要跟我爸爸告状?什么呀,不是这么玩的。” 副官就知道,这货怕他父亲。 “那就请梁少爷自重。”副官道。 司琼枝站在四楼,看着那个花孔雀一样的梁千然灰溜溜开车离开了,这才转身,打算回办公室。 不成想,她刚转身,就看到裴诚走上楼梯。 这个阳台上没人,两个人相逢在如此狭小空间里,气氛一时间难以言喻。 “司医生……”裴诚先开口了。 第1412章 刻薄 裴诚叫她时,司琼枝下意识绷紧了后背。 老师早上的话,她那时候忙着去换班,没有仔细想,此刻全部都在心里,一一闪过。 “司医生,那人不过是喜欢你,何必这样伤人?他又没恶意。”裴诚道。 司琼枝的心,略微往下一沉。 她不知如何解释。 “……接下他的花,跟他说句话,难道很难吗?”裴诚继续道,“他所奢望的,也许不过就是你的三言两语。” 司琼枝想:他觉得我刻薄了。 她也是如此拒绝他的。 她心里一片荒芜,早上照进去的阳光,此刻慢慢黯淡了。 “我不习惯。”司琼枝半晌才开口,“明明对他没意思,却还要虚与委蛇,我做不到。况且,我也不需要这样做,去讨好谁。” 她说罢,看了眼裴诚。 她感觉裴诚的眼神很坚硬,似乎暗含了责怪,像利箭想要刺穿她,同时又有点黯淡。 黯淡的瞬间,他像是蓄积了深深的痛苦。 司琼枝待要看个分明时,只瞧见了他的冷峻。 她收回了视线。 “是啊,谁有荣幸能得你的青睐?”裴诚讽刺道,“司小姐高高在上,谁也攀交不起的。” 他的称呼,从司医生变成了司小姐。 好像司小姐是个贬义的称呼。 司琼枝当即就怒了:“我的高高在上,是我的父兄用鲜血换回来的,我们家两代人辛苦经营,不是大水打来的。 来之不易的骄傲,我当然要维护,要时时刻刻挂在明面上,昭告天下。这是我应得的,我想看不起谁都可以。” 说罢,她转身下楼。 她回到了办公室,才稍微冷静点,不知自己为何突然发火。 她好像是恼羞成怒了。 当自己理亏的时候,就先跳脚,免得被别人占了先机。 她的拒绝,曾经也算是裴家的羞辱。 可以不在意的,但在那个瞬间,她特别害怕裴诚旧事重提。 她下午整理病例时,不停的走神,写错了三次,最后只得放弃。 下午有个会,她是最先到的,可不知为何,她左边的位置一直没人坐。 裴诚是最后来的,好巧不巧,就剩下了一个位置,他只得坐到了司琼枝身边。 司琼枝浑身不自在。 那人到底是个成年男性,身上的炙热几乎能把四周的空气点燃,司琼枝的呼吸都慢了半拍。 “这样不行。”她想,“为什么会这样紧张?为什么会被他激怒?以前不会的,到底是心里有他,还是单纯感觉愧疚?” 司琼枝也搞不清楚了。 这是她从未踏入过的领域,一切都叫她不安,她迫不及待想要落荒而逃。 整个会议,她都心不在焉。 不过,这种会议,其他人都会心不在焉,甚至暗地里偷偷说话。 熬到了会议结束,司琼枝主动对她老师道:“老师,我帮您整理记录吧。” 吴主任就站起身:“那好,辛苦你了。” 司琼枝接过了记录。 众人逐渐离开了会议室,司琼枝想伸个懒腰。 方才太紧绷了。 不成想,抬眸间却看到了裴诚。 她整个人再次紧绷起来。 裴诚没有动,只看了她一眼,又挪开了目光。 他修长手指握住杯子,指关节略微发白。 “……中午我说话实在很失礼,抱歉司医生。”裴诚声音略微暗哑。 他的嗓子是很动听的,稍微低沉下去时,就好像淬了磁性。 “无妨。”司琼枝道。 裴诚又看了眼她。 他的目光很短,刚接触就挪开,并不深看她的眼睛。 “那就好。”裴诚道,“干脆利落是美德,应该被肯定。我中午是带了个人感情,说了些毫无道理的话。” 司琼枝转了下手里的笔。 她不知这场谈话,会把她和裴诚带向哪儿。 如果能带着往前走几步,好像也不是很坏,甚至暗含了她的一点期待。 她甚至不知自己在期待什么。 “抱歉。”他再次道。 除了道歉,他也不知该和司琼枝说点什么。 裴诫的案子结束,把很多秘密仓促揭发,让裴诚措手不及。 失控的感情,就好像决堤的河水,到底要怎么引流,要如何能不伤人伤己,就需要经验和能耐。 然而,他和司琼枝都属于毫无经验的人。 控制感情的能耐,新手更加没有。 “没关系的。”他听到司琼枝再次道。 司琼枝的声音是轻柔的,裴诚不知她是否不悦。 他站起身:“我先走了……” 司琼枝那提起的期待,一下子就砸在了地上,全部落空了。 看着他走出了会议室,司琼枝心里毫无缘由的升起了怯意:“我到底是怎么了?这样,算不算跟他暧昧不清?” 她就再也无法集中精力了。 半个小时后,天边聚来了厚厚的云层,原本艳阳高照的天空,一下子就阴暗了。 暴雨倾盆而至。 司琼枝回神间,发现已经到了下班时间了。 她给家里打了个电话,让副官开车来接。 打完电话,她发现裴诚来他们办公室拿病例了,于是她收拾了东西,打算去大门口等副官。 大门口的屋檐下,站了很多同事,都是在等人送伞。 司琼枝和他们闲聊了几句。 然后,她就看到一个烧包的男人,拿了一把伞走过来。 此人穿着一件花色斑斓的衬衫,一条浅色西装裤,头发是长及耳垂下面的,不知是他自己淋湿了还是怎样,此刻不停的滴水,有种美人出浴的性感。 他大概也知道自己好看,那神态就像开屏的孔雀。 “司医生,我来接你下班。”他把雨伞递到司琼枝面前。 同事们开始窃窃私语,以及轻笑。 是那个去而复返的梁千然。 “不用了,我的副官会来接。”司琼枝最反感死缠烂打的人,恨不能一棍子敲晕这货,“我不需要你的雨伞。” 旁边的人都不说话了。 司琼枝当众如此,实在不给面子,会伤及男人的自尊。 一般被她这样拒绝了一次的男人,就不敢再有第二次。 这种事她做起来是驾轻就熟。 “现在,请你离开好吗?我如果需要雨伞,大把都有。我不需要的东西,你送过来毫无价值。”她又道。 旁边的同事就想:这女人平时看着挺不错的,原来性格这样恶毒。 梁千然脸上也有尴尬之色。 司琼枝的目的达到,一个转身,却又看到了下楼的裴诚。 她一惊。 她最恶毒、浅薄的一面,被裴诚看了个正着。 司琼枝好像不是扇了梁千然一巴掌,而是自己被扇了一巴掌一样,又是难堪又是痛,急急忙忙冲向了雨幕里。 正好这个时候,她家副官开车到了医院门口。 司琼枝仓促关上了车门,扬长而去。 第1413章 水土不服 司琼枝半夜被噩梦惊醒了。 坐起来时,发现吹进屋子里的风有点凉爽,且带着淡淡香灰莉的清香。 一夜暴雨,让暑气散了七八成。 司琼枝看了眼手表,已经是凌晨三点多了。 她在梦里,看到裴诚站在她面前,对她道:“你为什么那样坏?你有拒绝别人的资格,但没有羞辱他的资格!” “你凭什么羞辱人?” “你长了一张美人皮,底下却是那样的恶毒。” 司琼枝很想要解释:她拒绝了梁千然两次了,对方还不依不饶。 若是再轻柔拒绝他第三次,仍是会有第四次。 这样对他自己是一种消耗,对司琼枝也是种折磨。 明明是他先纠缠的。既然他好意思纠缠,她凭什么不能羞辱? 他先送上门的。 不是说先撩者贱吗? 可她的声音发不出来,梦里的裴诚是一张冷漠到了极致的面容,他字字如刀,刺入司琼枝的身体。 他说她就像画本里的妖物,漂亮的人皮是伪装,底下其实特恶毒。 司琼枝推开了窗户。 雨后半夜的空气微凉,她深吸了好几口,这才让自己清醒点,缠住她的枷锁也慢慢褪去。 “怎么会噩梦缠身?”她想,“我做这些事,是毫无感觉的,为什么梦里会那么内疚?” 她羞辱了梁千然,可内疚的对象却是裴诚。 这是正常人吗? 司琼枝觉得不是。 但,算了,不是就不是吧。 她站了很久,直到天际泛起了鱼肚白,晨曦透过了云层,铺洒而下。 司琼枝这才回神,她居然站了好几个小时,心思全在裴诚那里。 这样下去,司琼枝预感自己快要疯了。她果断给自己下了决断,不要再瞻前顾后,已经没什么可能了。 一旦下了这样的决心,天地都好像宽阔了。 再也不用担心他的目光了。 司琼枝今早不用换班,故而八点半才到医院。 结果,她在大门口遇到了顾绍。 顾绍从医院出来。 “咦,你一大清早的来医院,是哪里不舒服吗?”司琼枝问。 顾绍也没想到会迎面碰到她:“我大哥自从来到新加坡,身体就不太好,之前是消化不良,而后是有点腹泻。 他一直没当回事,腹泻很严重的时候,他买了点药吃,没吃好。今早四点多肚子疼醒,便血了。” 司琼枝虽然在肿瘤科室任职,但她是念了好几年医科的。 “是痢疾吧?”司琼枝道,“应该早点来看的,不该拖成这样。医生怎么说?” “也说是痢疾,有点脱肛,让住院两天。我早上送他过来的,现在回去跟大嫂说一声,顺便拿些洗漱的日用过来。”顾绍道。 司琼枝了然。 “我中午过去看看。”她道,“既然是住院,也要通知亲戚朋友,告诉我大嫂一声。” “你帮我打个电话吧,免得我回头忙忘记了。”顾绍道。 司琼枝颔首。 顾绍又问:“你这么早上班?” “不算早了,都快九点了。”司琼枝笑道。 顾绍也看了眼手表:“我是忙糊涂了。” 西医院很复杂,顾绍一早上带着他大哥楼上楼下的走,一会儿要等,一会儿又要交钱,忙得乱七八糟。 直到把大哥安顿好。 “我先回去了。”顾绍道。 司琼枝点点头。 到了办公室,司琼枝先给顾轻舟打了个电话,说了阮家的大少爷因病住院的事。 顾轻舟和阮家不算亲密,因为上次去阮家时,阮家的大太太态度不算友好。 顾绍当时挺尴尬的。 顾轻舟现在也是母亲了,平心而论,假如是她的宝贝儿子被人拿去换了,母子分离十几年,而且自己一直怀疑此事,差点得了病,后来才知道不是自己妄想,而是真的被换掉了,也要大怒的。 秦筝筝如果还活着,阮大太太估计要亲手撕烂她。 可惜秦筝筝死了。 对顾家的人,阮大太太是没什么好脸色的。 不过,她很爱顾绍,连带着善待顾缨,好像把他们俩都当成了孤儿,不跟顾家沾边,却独独把顾轻舟当成了顾家的家主。 好像顾轻舟才是秦筝筝的女儿似的。 顾轻舟归结原因,大概是和比自己小一岁的顾缨相比,顾轻舟已经成家、生子,是个成熟的大人了。 而顾缨,不管是做派还是言行,始终带点不谙世事的天真,像个孩子。 不管多大的仇,脑子清楚的人都不会刻意跟孩子一般见识。 “好,我回头去看看。”顾轻舟道。 司琼枝说好,这才挂了电话。 她上午要去门诊,换好衣裳就下楼了。正好碰到裴诚上楼,司琼枝略微一颔首,叫了声“裴医生”,与平时无二和他擦身而过。 直到走到了二楼,她才惊讶自己的镇定。 也许是昨天太过于刻薄被他瞧见了,心知不会有什么好结果,索性破罐子破摔。 司琼枝很满意自己的成果。 暧昧不清的滋味,她实在忍受不了,还不如现在痛快。 中午的时候,顾轻舟到了医院。 阮家的大少爷叫阮佳寒,今年二十七岁,当初就是他和大太太一起,远赴法国去找顾绍的。 顾轻舟来探病的时候,病房里已经有了很多人,包括阮家的大太太。 “司夫人,您请坐。”有人给顾轻舟搬了椅子。 这是独立的病房,可屋子里还是挤满了人,显得满满当当。 顾轻舟看到绝大多数的人没有椅子,故而她摇摇头,说了句多谢。 “早日康复。”她让副官把礼品放在旁边,对阮佳寒道。 阮佳寒道谢。 阮家的大太太看了眼顾轻舟,只是非常勉强点了下头,并没有特别热情,当然也不会甩脸子。 这是她的涵养。 “……是暑热吗?”顾轻舟问阮佳寒,“还是水土不服?” “是水土不服吧。”阮佳寒道,“我上次去法国,在船上也是一路不舒服,瘦了二十多斤。” 顾缨在旁边接话:“大嫂还说要减肥呢,她也应该去趟法国。” 众人笑起来。 就连阮大太太,也忍俊不禁,对顾缨是真没什么芥蒂。 顾轻舟又寒暄了几句,就出门告辞了。 顾绍送了她下楼:“天气这样热,多谢你来探病。” “应该的。”顾轻舟道。 顾轻舟看阮佳寒没什么大问题,就是暑热内积导致的痢疾,应该很快能好。 不成想,阮佳寒这一病,却比顾轻舟预想中要严重很多。 第1414章 司家的陪嫁 时间转眼就到了八月初。 半个月不过是仓促间,就过去了。 新加坡用的新历,顾轻舟没有带旧历过来,只得跟着家里的佣人和朱嫂,一起算什么时候快七月十五了。 “少帅走两周多了吧?”朱嫂问顾轻舟。 这个家里,如今几乎没人称呼司行霈为“少帅”,除了朱嫂。 上次司行霈回来,佣人们不知道,家里那些副官和将士们也不知道,司行霈除了见家里人,还单独见了朱嫂。 “嗯,两周多了。”顾轻舟在日历上又划了一笔。 “到家了吗?”朱嫂问。 从新加坡到岳城,有直达的海上航线。其他人乘坐邮轮,需要七到十天,最快的邮轮也要三五天。 可司行霈有飞机。 为了避人耳目,他的飞机没有直接落在新加坡,而是落在距离新加坡一天航程的荒岛上。 他先坐一天的邮轮,再飞十几个小时,就能直接达到战场。 “早就到了。”顾轻舟笑道,“这会儿和谈快要结束了吧?” “那就好。”朱嫂道,她又问顾轻舟,“你收到他的电报了吗?” “收到了。” “电报上说了他什么时候回来吗?”朱嫂又问。 “他还真说了。他说七月十五就回来。”顾轻舟笑道。 朱嫂忙对着新历计算旧历七月十五是哪一天,然后对顾轻舟道:“太太,那就是八月十三号。这么说,少帅还有十天就回来了?” “听他吹牛。”顾轻舟笑道。 她回房去回电报,顺便告诉司行霈,下次说日期的时候,要记得说新历,他们已经快记不住旧历了。 司行霈很快就回了电报,斩钉截铁告诉他太太:“去买一本旧历!” 顾轻舟拿到电报,笑了半晌。 然后,她果然让佣人去买了旧历。 朱嫂看到了旧历,目瞪口呆:“有得买啊?” “嗯。” “那您为什么不买?”朱嫂问。 她已经算了一年多的旧历,每次都算得精疲力竭,还会算错,以为新加坡没有旧历的日历呢。 顾轻舟道:“我想让家里人适应新历。” 朱嫂:“……” 忠心耿耿的朱嫂,头一回起了想要造反的心思,只感觉太太没以前那么靠谱了,肯定是被少帅带坏了。 顾轻舟则哈哈笑起来。 距离司行霈回国已经两周了,距离阮佳寒住院,也已经一周了。 这天晚上,吃饭的时候玉藻突然想起了顾绍:“舅舅说,让我做一个娃娃给他,我已经做好了。舅舅什么时候来拿?” 玉藻非常喜欢顾绍,大概在她那个年纪的女孩子,都喜欢漂亮又温柔的大男孩。 “我明天打电话给舅舅,再让他来,好不好?”顾轻舟道。 司琼枝在旁边道:“他不一定有空。阮家估计要去香港,阿绍也要跟着去吧?” “阿绍?”顾轻舟诧异。 司琼枝笑道:“玉藻又不在跟前,难道要我称呼他为舅舅吗?我说叫他阮先生,他说不要了,他还是喜欢顾先生。然而叫他顾先生,又不太像话,他就让我叫他阿绍嘛。” 顾轻舟了然点点头,还是笑了。 然后,她想起了正经事,问:“为什么要去香港?” “阮佳寒啊,他的病还没有好,痢疾止不住,还便血,听说挺吓人的。”司琼枝道。 顾轻舟拿着筷子的手顿了顿。 司督军也看了眼她。 司琼枝忙摆摆手:“饭桌上说这个,我该打。不说了不说了。” 司督军已经放下了筷子,道:“阮家的孩子生病,他们没想过请你大嫂吗?” 司琼枝一时答不上来。 她和顾绍谈论过此事。 阮佳寒在住院之前,就腹泻了大半个月。再加上住院的这一周,一个月都快要过去了。 他整个人脱水,脱得变了相,脸上只剩下皮包骨头,快要熬成了人干。 司琼枝听到肠胃科室的医生说,这件事很棘手,需要从香港请名医,她就去问了顾绍。 “我大嫂最擅长这种疑难杂症的。久病不愈,说明不是急性病。只要不是急性病,没有我大嫂治不了的,你应该知道。你们没想过请她吗?”司琼枝问顾绍。 顾绍当时也是被司琼枝问得哑口,半晌答不上来。 司琼枝再三追问,他才道:“是……我妈她……” 顾绍把阮大太太叫妈,改口得很顺利。 因为阮大太太对他很好。 他想起秦筝筝曾经处心积虑要毁了他,只为了给姊妹们铺路,再看阮大太太,顾绍就有种天然的好感。 血脉玄密的亲切感,真是很难用言语或者科学来解释。 顾绍吞吞吐吐的,司琼枝是听明白了。 阮大太太不想跟顾轻舟走得太近。 母亲是最敏感的。除了把顾轻舟当成曾经偷走她儿子的顾公馆的“大人”,还有顾绍对顾轻舟不同寻常的亲近。 这些,既不过线,却又不得不提防。 因此,当顾绍提出让顾轻舟来看看的时候,阮大太太道:“还是看西医吧。这里是新加坡,中草药未必管用。” 顾绍听出了母亲的言外之意。 顾轻舟乃华夏第一神医,求她看病是需要付出昂贵的代价,而不是她舔着脸上门非要给阮佳寒治疗。 阮大太太不乐意,顾绍也不愿意顾轻舟看人脸色。 故而就没提此事。 司琼枝问起时,顾绍有点尴尬。等她父亲问起她时,她也不知如何回答。 幸好,大嫂早已看懂了她的沉默,笑着对父亲说:“阿爸,不是没想到,是人家不愿意请我。” 司督军冷哼了声:“愚昧。” “大家都有自己的偏爱。他们偏爱西医,西医也的确是稳、狠、准,他们也没错。”顾轻舟道。 司督军还是不太高兴。 司琼枝立马说起了医院。 她和顾轻舟是打算办一家中西医合并的综合大医院。 顾轻舟负责中医,司琼枝负责西医。 每次提到这件事,父亲的注意力就会偏移到这方面上。 “……琼枝现在的医院,还有三四成的股不是裴家的吧?”司督军突然问顾轻舟。 顾轻舟道:“不是。剩下的股份,都是零散的,不归同一家。” “如果咱们全部收上来,再跟裴家商量,让他们让出一成。两家各占了五成,将来就这家医院开设中医科,倒也不错。”司督军道。 司琼枝立马道:“那我呢,阿爸?你只顾大嫂的中医,我的西医不管了吗?” “那五成不是给你大嫂的,是给你的。将来你要嫁人了,那五成股给你做陪嫁;要裴家的五成股做聘礼,两家的股份合起来,医院就是你们两口子的,不跟家族相关。你大嫂蹭你的医院用用。”司督军道。 司琼枝后知后觉才听明白了她父亲的意思,一张脸霎时通红。 她想要说点什么,却因为情绪起伏太大,半晌说不出来,只是红着脸杵在那里。 顾轻舟则笑了起来。 第1415章 母亲的敏锐 司琼枝处在水深火热里。 最近一周,裴诚几乎都是躲着她走,她也慢慢平静了很多,看到他能自在应对。 好不容易镇压了沸反盈天的心绪,她家里人还添乱。 真是坑女儿的老父亲! “阿爸,您可别胡乱打算。我跟裴医生,就是普通的同事。”司琼枝脸几乎要滴血,半晌才说了这么一句。 司督军丝毫不能体会女儿的慌乱,道:“上次他堂弟的案子里,他不是还差点帮你作了伪证吗?” 司琼枝:“……” 父亲哪壶不开提哪壶,我到底是不是亲生的? “阿爸,作伪证还要表扬啊?”顾轻舟在旁边帮腔。 司督军道:“如果置身事外,作伪证自然要挨打。可身陷其中,不求自己先脱身,还要作伪证,律法上是该打,感情上是要加分的。 我不是护卫司署的人,只是一位老父亲,自然要表扬那位小伙子。假如他愿意娶我女儿,我愿意给巨额的陪嫁。” 顾轻舟道:“医院不够吗?” “等他来提亲了,我亲自问问他,还想要什么。”司督军道。 他们一唱一和的时候,司琼枝明明想要转身离去,却又不怎么忍心。 她一张脸红透了,心里却好像异样的满足,似乎是有什么情绪在飞扬,格外的轻盈,像经过了长长严冬时,某个早晨突然推开门,迎面吹来的春风。 “你们都取笑我。”司琼枝低声嘟囔,“我对他没那个意思。再说了,他根本不了解我,就……假如将来深入了解了,还不知道要怎么失望呢。” “干嘛要失望?”顾轻舟笑道,“司家千金才貌双全,能救死扶伤,人还如此美……” 司琼枝低头喝了两口粥。 实在不该接话的。 “你们没事就消遣我。”司琼枝半晌才嘟囔,“我想生个气。” “生吧。”顾轻舟道。 这个气最终还是没生出来。 司琼枝只当是她父亲和嫂子的玩笑话,可司督军旋即就找了顾轻舟单独谈。 “你派人去落实此事。”司督军道,“也跟裴家谈谈,请他们让出一股。上次裴诫的案子,若不是你,裴家就要搭两个孙子进去,他们知道你的恩情。” “好,我派人先去收集散股,等收集得差不多了,再去跟裴家谈。”顾轻舟笑道,“不过,琼枝好像很别扭……” “她心里有数的。”司督军道,“如果她心里没数,我们今天说那些话,她就起身走了。” 顾轻舟笑了笑。 的确,那些玩笑话,差不多试出了司琼枝的心思。 她对此事不抵触。 对于裴诚的付出,她并非无动于衷的。她只是不知道从哪里开始。 而裴诚更不知道。 比起司琼枝的手足无措,裴诚更多是忐忑和不安,害怕被拒绝,不敢直截了当点破。 于是,两个人就如此耗着。 “对了阿爸,副官说有个叫梁千然的纨绔子,还在纠缠琼枝,要跟梁家说一声吗?”顾轻舟问。 司督军:“梁家是谁?” “也是从国内过来的富商。”顾轻舟道。 司督军道:“小孩子的事,只要不伤筋动骨的,大人就不要搀和。” 有副官跟着,司督军相信司琼枝不会吃亏。 顾轻舟点点头。 与此同时,阮家的大太太正在和儿子顾绍聊天。 顾绍即将要就职的学校还没有开学,整个阮家就他最空闲,故而陪着他大哥去香港的手续,都是他在办。 那边的医院和名家医生已经联系好了。 “妈,您真的要送大哥去香港看病吗?”顾绍问。 阮大太太似乎知道他想要说什么,道:“香港那边有很好的医生,再说我还没有去过香港,一直想去看看。” 这就是确定了非要去香港。 顾绍斟酌了下:“妈,我觉得大哥是水土不服。” 阮大太太顿了下。 “西医虽然没这个说法,但老话您还记得吧?万一大哥真是水土不服,等他去了香港,还要一番适应。 如此折腾,您确定大哥还有体力等到名医吗?退一步说吧,真的治好了,如果他回到了新加坡,还是不适应,怎么办?”顾绍道。 阮大太太愕然,看了眼儿子。 顾绍有一双和大太太相似的眼睛,而眼睛往下的脸,和他大哥阮佳寒如出一辙。 那时候,阮兰芷还跟顾家有联系的。 她怎么就没想到,顾绍会是她的儿子呢? 看着自己的儿子,阮大太太恨不能把他缺失了二十年的爱,全部弥补给他。 她对他格外的小心,甚至会细细揣摩他的心思。 他对顾轻舟的感情,让阮大太太胆战心惊。他对顾公馆偶然的留恋,又让阮大太太内疚和心疼。 听着他的话,阮大太太知道他是想要找顾轻舟的。 她心里斟酌着,如何拒绝顾绍时,她的大媳妇路茹来了。 阮大太太当即板起脸。 “妈,我才听说要给佳寒转院,是不是?”大少奶奶路茹急切问。 路茹一直不得婆婆的喜欢。 这件事,说来话长。 路茹比阮佳寒大三岁,还跟阮家有点沾亲带故的亲戚关系,是老太太那边的。算起来,她是老太太远房的侄女,阮佳寒要叫她一声“表姑”的。 不管是年纪上还是辈分上,这两人都如此不适合。 当初为了他们的婚姻,阮大太太差点和长子闹决裂。 可最后呢,阮佳寒还是娶了路茹,夫妻俩感情至今很好,还有三个健康活泼的孩子。 阮大太太至今也算释怀了,然而跟大儿媳妇始终不够亲近,两个人几乎不怎么单独相处。 阮佳寒病了,阮大太太知道新加坡的医院无能为力时,着手准备给阮佳寒转院,却忘记了跟路茹说一声。 “大嫂,您不知道吗?”顾绍则是吃了一惊。 他下意识看向了母亲。 阮大太太瞪了他一眼。 顾绍急忙回神,不敢乱看了,心想完蛋了,这对婆媳非要吵起来不可。 “妈,佳寒非常不舒服,这个时候给他转院,还是去那么远的香港,对他的损耗太大了,我不同意。”路茹道。 阮大太太蹙眉。 “医生没跟你说吗?”阮大太太问。 路茹道:“说了。妈,我还有个主意,比转院好。” 阮大太太眼皮跳了下,预感不好。 “您知道司家的少夫人顾轻舟吧?就是阿绍的妹妹,她是第一神医顾氏。”路茹道,“我想请她给佳寒治病。” 阮大太太重重一拍桌子:“胡闹!” 第1416章 湿热 顾绍把阮家鸡飞狗跳的闹剧,告诉了顾轻舟。 他好像一个旁观者。 记得以前在顾公馆,家里吵架的时候,他都是非常郁结,甚至害怕。 “不知是年纪大了,还是始终把自己当外人,事不关己。我听她们争吵,挺好玩的。”顾绍笑道。 顾轻舟也笑了笑:“阿哥,你希望我去看看阮大少爷吗?” “你没听出我的意思吗?”顾绍反问。 他告诉顾轻舟,阮家婆媳起了矛盾,就是让顾轻舟避嫌,别搅合其中。 那边都快要打起来了,阮家又没求顾轻舟,她跑过去岂不是自讨没趣? 如果想让顾轻舟去治病,顾绍就不说了。 “……我上次去探病,看过了阮大少爷。他是痢疾,可能是他起了抗药性吧,否则也不会这么久治疗不好。”顾轻舟道,“送去香港,着实有点冒险。” “大哥是有点晕船的。好好的人,一般晕船都要脱层皮,何况大哥这样?我也觉得送去香港不太好。可到底是人家的事,我不好说什么。”顾绍道。 顾轻舟看了眼他。 顾绍不解。 “阿哥,很难把自己当阮家的人,是不是?”顾轻舟问。 否则,他就不会常往顾轻舟这边跑了。 他是阮大太太生的,她对他有种天然的母爱,可顾绍自从离开了母体,就是独立的人。 他在顾家长大。 “我很努力了。”顾绍苦笑了下,“我看得见我妈的心疼,所以努力去做个好儿子,减少她的愧疚。她一直觉得是自己弄丢了我。” 顾轻舟道:“做母亲的用心良苦。” 顾绍嗯了声。 他今天是来躲清闲的,不是来聊治病的事。 顾轻舟的话题,却始终围绕着阮佳寒。 “如果大少奶奶来请我,我应该会去的。”顾轻舟对顾绍道,“你要知道,依照新加坡的律法,妻子是丈夫的第一继承人。” 顾绍笑出声:“所以你以继承人的先后来排关系吗?” “嗯。”顾轻舟道,“她丈夫的生死,第一个关系人就是她,她是最重要的。病人最重要的人来请我,我会去的,不管其他人怎么说。” 顾绍愣了下。 原来,陌生人变成夫妻,不单单是简单的婚礼,它从根本上就改变了你的法定关系。 父母和兄弟姊妹——你自以为最重要的人——都要排在丈夫或者妻子后面去。 婚姻的神圣,大概就在这里了。 然而,可怕之处在于,你会把自己的生死,交给一个和你完全没有血脉关系的人,他她会决定你的命运。 想一想,婚姻既神圣又可怕。 “我妈的争吵,毫无意义。大嫂有权利决定,如何给大哥治疗。”顾绍道。 顾轻舟点头:“就是这个意思。在治疗这件事上,你大嫂的权力比所有人都大。” 顾绍就懂了。 他想了想,道:“舟舟,新的法律我接受不了。你提醒了我。我不打算结婚了。” 顾轻舟啼笑皆非:“等有一天,你遇到了那个人,我拦都拦不住你。你打算与否,可不是现在就能决定的。” 顾绍也笑笑,没有反驳。 他陪着玉藻玩了一会,听到玉藻说了好几个“最爱的舅舅”,心花怒放想要跟顾轻舟显摆,顾轻舟却告诉他,玉藻对每个人都用“最爱”这个词。 顾绍顿时泄气。 顾轻舟在旁边乐不可支。 就在此时,佣人说阮家的大少奶奶来了。 顾轻舟迎了出去。 阮家的大少奶奶叫路茹,个子很高挑,气质不错。不过,她眼睛偏小,是一副不起眼的容貌,并不算漂亮。 她先是寒暄,然后说了自己的来意。 “……夫人,您如今怕是不看病了。”路茹慢慢斟酌。 “我看病的。”顾轻舟笑道,“我从来没说过不看病的,只要病家请了我,只要是我能力所及的,我都不会推辞。” 路茹愣了下,继而大喜。 她急忙站起身:“司夫人,能否请您……” “您叫我司太太吧,我们家里的人都默许司夫人是我婆婆,虽然她已经过世,家里人却是听习惯了。”顾轻舟笑道。 路茹改了口。 “您能现在就跟我过去吗?”路茹问,“虽然有点唐突……” 顾轻舟说道:“病人和家属都心急如焚,我没有拖延的道理,这就请吧。” 路茹却想起了什么,道:“我能不能借您府上的电话,先打个电话给我小叔,您也认识,就是阿绍……” “让他拖住阮太太几天吗?”顾轻舟问。 路茹没想到她是如此干脆直爽的一个人,点点头。 顾轻舟笑道:“他就在这里。” 她派人去了内院,把顾绍找了出来。 路茹恍然大悟。 她只当是顾绍先过来,说动了顾轻舟,所以她来求顾轻舟的时候,顾轻舟才会那么干脆。 路茹面露感激,对顾绍道:“阿绍,你回去跟妈说说,至少最近几天,别让妈去医院。” 顾绍道:“大嫂放心。” 顾轻舟就跟路茹上了汽车。 她第二次来探病,才隔了一个星期,阮佳寒已经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瘦得几乎要脱相。 “司太太,我这就给他办理出院,咱们寻个饭店,慢慢治疗如何?”路茹问。 毕竟在人家的医院,还有主治医生,就这样让顾轻舟过来插手,实在不礼貌。 路茹并没有急晕头,她只是想听听顾轻舟的建议。 顾轻舟道:“不用办理出院,还是再打两天营养针,再回家慢慢疗养,他现在太虚弱了。” 路茹看了眼她。 顾轻舟道:“这家医院最大的董事是裴家,正好前些日子我和裴家有点交际,我让副官去找一找裴诚。” 路茹他们才到新加坡,虽然忙着搬家,却也听说了裴家的案子。 好像是二少爷和二少奶奶出事,牵扯到了大少爷。 最后,是顾轻舟出面,把大少爷摘了出来,只是以情杀收了案子。 路茹点点头。 半个小时后,裴诚从肿瘤科室过来了。 顾轻舟简单说明了原委。 裴诚就让护士去找了主治医生,然后他单独和主治医生谈了。 主治医生听完,脸都绿了。 “裴医生,您这是嫌弃我没本事吗?”主治的陈医生想要甩手走人,“既然如此,我去跟院长请辞好了。” 说罢,陈医生气哄哄的走了。 裴诚回到了病房,告诉了顾轻舟:“他同意了。” “同意了?” “嗯。”裴诚简单道。 他说得简单,态度诚恳,路茹和阮佳寒没有深想,自然不知道裴诚说得同意,等于是人家要辞职。 裴诚对此无感。 职业是自己的,这份职业的荣誉感来源于自己的医术,而不是外人。 病人家属心急如焚时,什么难听话都会说,两三句话就娇气得想要走人,是做不长久的。 亦或者,也是有恃无恐的。 裴诚不愿意惯着这些医生的毛病,他利落解决了。 第1417章 裴诚的帮腔 裴诚把医生赶走之后,自己回到了阮佳寒的病房。 他看向顾轻舟:“司太太,您是要给他把脉吗?” “怎么,裴医生对中医也有兴趣?”顾轻舟问。 “西医行业里也有害群之马,中医自然不例外。随着西学东渐,华夏把中医当成糟粕,成天骂中医,我认为实在简单粗暴。 中医存在了几千年,它的发展源远流长,对身体有独特的释义和治疗,它们是有效的、合理的。 中医难学,听闻从前一个学徒要学二十年才可以出师,后来随着时代的发展、西医的入侵,中医学徒越发浮躁,半桶水也越来越多。 再加上舆论的攻讦、政府的打压,中医如今不景气,不少人提起它都嗤之以鼻,但我很敬佩它。”裴诚道。 他的声音很好听,天生就能蛊惑人心般。 这番话,好像是说给顾轻舟听,其实是说给阮佳寒和路茹听。 裴诚看得出,路茹和阮佳寒这两口子找顾轻舟,有点病急乱投医。 西医院治不好他们了,所以找中医试试,这是路茹的心思;不想转院,而且听闻过顾轻舟的盛名,也许她可以给个机会,这是阮佳寒的心思。 他们受过西方的教育,生活在繁华的南京,接触的思潮里,中医都是落后的、愚昧的、甚至是害命的。 裴诚用旁观者的口吻,讲明他对中医的崇拜,也是给病人信心。 顾轻舟莞尔:“你对中医有这么高的赞誉,我很高兴。改天你有空,我们可以私下里谈谈。” 她和裴诚接触不多。 几次接触下来,顾轻舟发现裴诚有种天赋:他很会鼓舞人。 当初琼枝对胡峤儿的死心虚忐忑时,裴诚也鼓励了她。而且他的鼓励不会让人感觉虚套,而是实实在在。 从这点看得出,他实在很善良,而且情商不低。 只可惜他在爱情里没有这份游刃有余。 他对爱情很生涩,没什么信心,再加上碰到了司琼枝那样异类的女孩子,更加缺乏自信。 等他信心全无的时候,他的聪慧才智都无用武之地。 顾轻舟有点替他惋惜。 “那是我的荣幸,改日定要向您讨教。”裴诚道,“我今天能看看吧?” 顾轻舟点点头:“当然可以。” 她和裴诚一问一答说完话,这才看向了阮佳寒。 阮佳寒把胳膊伸了出来。 顾轻舟为其把脉,半晌才道:“我看好了。” “司太太,要怎么治?”旁边的路茹连忙问。 顾轻舟道:“不难治的。腹泻的情况有很多种,西医是怎么说的,菌群失调是一种的吧?中医概括起来就很简单,无非是内脏肠道的湿热。 医书上说‘湿盛则濡泻’,阮少您的情况也不例外。你的肠道原本就有点脆弱,听闻你以前每次出行,都会闹肚子。 到了新加坡,一则是水土不服,二则是湿热太重,导致了你腹泻的病情。而你常吃西药,也时常打针,自己有了抗药性,这也不罕见,对吧?” 她说罢,看了眼裴诚。 裴诚虽然是肿瘤科室的,但他在医学院七年,这点常识还是有的。 “对,阮先生的情况属于这种。”裴诚道。 路茹接话:“之前的陈医生也是这样说。” 阮佳寒就没开口。 在顾轻舟他们来之前,陈医生还找了阮佳寒,说他找到了一个新的方案,可惜比较恶心,阮佳寒有点不知如何接受。 “那怎么办?”路茹问顾轻舟,“要改吃中药吗?” “要的。”顾轻舟道,“先吃三天试试看。” 路茹又问顾轻舟:“那您开个方子,我派人去抓药?” “阮少奶奶,您信任我么?”顾轻舟问。 路茹忙道:“这个是自然。” “我从国内过来时,带了些药,正好有这一方。您既没有熬药的工具,也没有熬药的地方。 如果您和阮少都信任我,那么我每天熬好了,亲自送过来。如果你不放心,我还可以亲自试药。”顾轻舟道。 裴诚看了眼顾轻舟。 他感觉顾轻舟这话里有话。 而路茹和阮佳寒没听出来。他们只感觉这位司太太很热心,是真把他们的事当自己的事,故而只顾着感动了。 “怎么敢要您试药?”路茹道,“不过,您说的也对,您比我们会煎,知道火候和用量。那外子这病,就全靠您了。” 阮佳寒也道:“是啊,辛苦您。” 顾轻舟摆摆手。 她从病房出来,裴诚跟上了他。 裴诚问顾轻舟:“司太太,他们这边有什么要忌讳的吗?” “治疗的药全部停一停,不过营养针可以继续打。”顾轻舟道,“我会送药过来。” 裴诚跟上两步,压低了声音:“药有什么问题吗?” “药没什么问题。不过,你也看得出来,他们请我,无非是死马当活马医,后面还有他们的母亲打搅。 我的药方很简单,就一味药,不符合他们对中药的理解。万一他们先起了怀疑,不肯服用,瞒天过海什么的,白耽误了病情。”顾轻舟道。 裴诚也略感惊诧。 他记忆中,中药总是一大堆的,什么时候听闻过只有一味? 别说是普通人,就是他这样向往中医,也产生了两分动摇。 怪不得司太太要先瞒住了。 “是什么药?”裴诚问。 这种病,顾轻舟以前就看过,而且师父的医案有过很多的记载,顾轻舟驾轻就熟:“车前子。” 裴诚不懂:“这药真的很神奇吗?” “不是神奇,是对症。对症下药,就贵精不贵多,哪怕一味药,只要对症也有奇效。”顾轻舟道。 裴诚似懂非懂。 顾轻舟笑道:“等他痊愈了,我再告诉你吧,那时候说更有说服力。” 她给裴诚留了个悬念,让他时刻挂心着,不至于失去了兴趣。 临走时,顾轻舟看了眼裴诚:“裴医生,你真是个聪明人,怎么会暗恋了琼枝两年毫无进展?” 裴诚没想到突然岔到了这里,一个趔趄,只差站不稳。 “司太太,司小姐她说什么了吗?”裴诚紧张盯着她,想要从她脸上找寻蛛丝马迹。 顾轻舟摇头笑笑:“没有。” 裴诚有点泄气。 他还想说什么,正好司琼枝过来了,她刚听说顾轻舟来问诊。 她和裴诚点头,算是打过了招呼,然后态度冷漠的转了脸。 “大嫂,怎样了?”司琼枝把裴诚晾在旁边,问顾轻舟。 “没什么大事,就是腹泻。”顾轻舟道。 “我刚在护士站聊天,听说陈医生想了个怪招,就是要用在阮少身上。大嫂,幸好你来了,要不然阮少要恶心下半辈子。”司琼枝笑道。 陈医生就是阮佳寒的主治医生。 “什么怪招?”顾轻舟问。 第1418章 成功的邀请 司琼枝没有卖关子,把陈医生的怪招,告诉了顾轻舟。 “陈医生说,病人是肠道菌群失调,想要种菌群。”司琼枝道。 顾轻舟愣了下。 裴诚也反应过来了。 “他读过克里斯·丹特的小说?”裴诚脸色沉了下去。 “谁?” “一个英国的小说家。他是学医出身的,不过后来没有从事本职工作。他小说的主人公会用一些很新鲜的治疗方案。 因为丹特家族就是学医的,丹特很多的理论,都是超前的。‘种菌’这个方法,是他年初一本小说里介绍到的。”裴诚道。 司琼枝点点头:“正是。小说很畅销,新加坡早已有了翻译本,我还买了。” 裴诚下意识问:“你也喜欢他的小说?” “不止是喜欢,是热爱。”司琼枝笑道,“他能让医者保持对这个行业的崇意。” 裴诚眼神动了下。 他们俩能如此顺畅自然的交谈,还是头一回。 原来,共同的爱好可以打开局面。 裴诚提出了问题,司琼枝很刻意保持着她的开朗,把话题接了下去,也是有意攀谈几句的。 “你知道每周日,维诺纳咖啡厅都有个丹特读书会吗?”裴诚问。 司琼枝道:“这个……我倒是不知道。” “如果你有兴趣,我可以介绍你入会。”裴诚道,“大部分的书友,都是从事医药相关行业的,聊一聊很有益处。” “你这么说,我很想去看看了。”司琼枝道。 裴诚心中大喜。 他不动声色的应了:“我帮你引荐。” “多谢。” 顾轻舟站在旁边,含笑看着他们俩,并不打断,也不怪他们把话题从治病上偏移到了读书上。 司琼枝先回神,脸上蓦然浮动了红潮:“大嫂,你看过吗?” “还没有。”顾轻舟道,“小说里怎么说的?” “有介绍菌群失调。”司琼枝道,“当环境和饮食大改变,造成体内菌群失调而腹泻不止时,小说里的怪医对病人进行了种菌——就是把新鲜干燥的粪便,灌入病人的肠道……” 顾轻舟听罢,有点不适:“什么?” “您没有听错,小说里就是这样介绍的,故而引发了新的讨论:种菌到底可行不可行。”裴诚道,“到目前为止,还没有公开的实验成果发表。不过,暗中可能有人尝试了,但肯定是失败了。 如果成功了,早就报道了。我一直留心各方面的医学动态,目前还没有听说过成功案例。 陈医生看过这种理论,他一方面想要治好病人,另一方面也是想要实验。一旦成功了,他就可以声名大噪,成为当世名医了。” 顾轻舟想了想。 她对医学有着非常开放的态度,还是接受不了。 “这有点想当然。”顾轻舟道,“我不赞同。裴医生,您怎么看?” “我也不赞同。”裴诚道,“说句俗气的话,病人是我们的主顾,不是我们的试验品。陈医生不是董事,他不知道经营医院的压力。” 司琼枝则道:“有效的话,尝试没什么不好的,又不是让病人吃下去,是灌肠。哪怕治疗方法另类且怪异,如果能治好病,就是功在千秋。不过,很恶心是真的。” 她想了想,然后打了个寒颤。 这件事的恶心程度,怕是一辈子都会存留阴影。 “先用我的办法试试吧。”顾轻舟道,“若是再不行,就听病人自己的意思。” 说罢,顾轻舟转身要回去了。 裴诚和司琼枝送她到了大门口。 等顾轻舟的汽车走远,司琼枝和裴诚顿时就尴尬了起来。 裴诚不知该说什么,看着司琼枝往回走,他也默默跟上去。 两人各有心思。 旁边有同事经过,好奇看了眼他们,突然问:“你们怎么了?” 裴诚和司琼枝都停下了脚步。 “什么?”司琼枝问。 “你们俩……”同事不知该怎么说。 这两个人之间的气氛,好像出了什么生死大事。同事看到他们,还以为出了医疗事故,故而询问。 “没事。”裴诚先开口了。 “我先回办公室去了。”司琼枝勉强一笑,转身走了。 裴诚落后几步,没有追上去,因为不知该说什么。 他们上次聊天,是因为裴诚在情绪失控之下,指责司琼枝不该粗暴拒绝另一位男士,然后他跟司琼枝道歉了。 不知司琼枝接受没有,而那天下班时候,她冲着那位男士更火大了,当众失态骂人,用词很刻薄。 裴诚总感觉她是骂给他听的。 虽然是骂梁千然,在裴诚看来,就跟骂他差不多。 裴诚也觉得自己该骂。 而后,司琼枝就对他视若不见。 哪怕是迎面遇到了,她也装作若无其事避开,裴诚一直觉得她还在生气。 方才提议去读书会,她又答应了,不知是气消了,还是在她大嫂面前,一时没想起来。 现在应该想起来了吧? 裴诚心里一片灰败,真是哪里都无处着力! 他好像身在迷宫,眼前无数条路,可走了几步就发现路被堵住了,于是再选择时,走几步又堵住了。 如此反复,他现在都不能确定自己下一条路能通往出口。 两个年轻人的爱情,并没有影响到医院的日常,每天病人进进出出,医生忙忙碌碌。 司琼枝很快就忙开了,把此事放到了脑后。 他们刚走不过半个小时,顾绍就陪着他母亲到了医院。 顾绍阻拦了阮大太太,可大太太铁了心要看儿子,顾绍拖延不了,只得实话实说,把大太太气得半死。 她气势汹汹到医院时,顾轻舟已经走了。 “路茹,你眼里还有长辈吗?”大太太冷声问长媳。 阮佳寒立马道:“妈,阿茹是为了我。她惹了您生气,您骂我吧。” 大太太很心梗。 这个儿子是非常孝顺的,可每次涉及到路茹时,他就要和母亲唱反调,对他媳妇维护得义无反顾。 也正是如此,大太太虽然讨厌路茹,却也不敢真的苛待她,平日里绝大多数时候,婆媳俩都是和平相处。 就像此刻。 阮佳寒几乎要激动起来。 “我骂你做什么?”阮大太太叹了口气,先服软了,“司太太怎么说?” “说是水土不服。”阮佳寒道,“她会熬药送过来。” 顾绍道:“我去接她。” 阮大太太瞪了他一眼。 路茹和阮佳寒也看向了顾绍。 顾绍恍若不觉,说罢就转身,急匆匆下楼去了。 第1419章 自作孽不可活 顾绍离开之后,阮大太太想要说点什么,陈医生来了。 陈医生很年轻,不过三十出头的样子,却是肠胃科最好的医生之一。 阮佳寒住院一周多了,治疗不见成效,陈医生也请了整个医院其他肠胃科的专家会诊。 都没什么结果。 于是,陈医生就跟阮佳寒和路茹说了“种菌”这个方案。 正是因为这个方案恶心到了路茹,路茹才不顾一切去请了顾轻舟。 “那位中医走了吗?”陈医生扫视了一圈,态度还算温和,“感觉如何?她开了什么药方?” “还没开药方,她打算亲自送药。”阮佳寒告诉陈医生。 陈医生很不屑。 “我老实说,阮先生。如果西医都不见成效,其他的医生更是不可能。我学医八年,工作五年,一直都是在最好的学校、最好的医院。我的能力和人品向您保证,我都是为了您好。”陈医生道。 阮佳寒有点不好意思。 阮大太太道:“陈医生,你上次不是说,有个新的方案吗?怎么不试试?” “不、不用试。”阮佳寒急忙道。 阮大太太不解:“为何?” 阮佳寒一言难尽。 陈医生却很坦荡,对阮大太太道:“因为疗法比较罕见,且考验病人的心理承受。” 阮大太太非要问个明白。 陈医生就如实相告。 听罢,阮大太太脸色也不太好看,估计也是被恶心到了。 “这太冒险了吧?”阮大太太委婉道,“粪便可是秽物,把秽物再灌入人的身体,不会污染吗?” 阮佳寒一副想要吐的模样,极力忍住。 “菌群就在其中,我们无法将它们单独分出来。”陈医生道,“阮老太太,我说句难听的话,你们连中医都信,难道不能接受这个?比起中医,种菌要稍微靠谱一点吧?” 如此恶心的治疗方法。 在陈医生看来,却比中医要干净、有效。 中医在陈医生眼里,就跟巫医差不多。 “陈医生,我们再商量商量。”阮大太太道。 陈医生点点头。 等陈医生一走,阮大太太对儿子道:“要不这样,先用陈医生的方法试一试。如果三天内不见成效,再喝中药。” “妈,我还是病死吧。”阮佳寒道,“我实在接受不了。” 路茹也道:“妈,我问了其他朋友,说种菌这种方法,其实还没有经过临床实验,没有成功过。” “陈医生也说了,这只是一种方法。”阮大太太道。 “司太太说,先吃三天她的中药。”阮佳寒道,“妈,您这三天就别再来了,等三天之后咱们再说。” 阮大太太气得肝疼。 她辛苦养大的儿子,叫她别来了。他宁愿瞎猫碰死耗子,也不肯听话。 “好,那你好好养病。”阮大太太满眸的怒气,站起身就要走。 路茹连忙去送她。 “我这三天就不来了,如果耽误了这三天还不见成效,我要你好看。”阮大太太声音不轻不重,对儿媳妇道。 她的表情里,暗含了盛怒。 路茹的脚步略微踉跄了下。 “别送了,回去吧。”阮大太太道。 路茹就知道,假如三天后丈夫的病情没有好转,婆婆不会善罢甘休的,她肯定要受罚。 而陈医生,在办公室里等了很久,仍是不见阮家的人来找他。 他等得不再耐烦,再次去病房看看时,发现病人的母亲已经走了,屋子里都是年轻人。 阮佳寒正在喝药。 他的屋子里还有个年轻女人,一头很长的黑发,披散着,显得她气质端庄沉稳。 “她就是司太太了?”陈医生想,然后翻了个白眼。 他想要走,就听到那位年轻的太太开口了:“喝了药,如果小便频繁些,不要紧张,这是正常情况。” 陈医生又是翻白眼。 他摇摇头,暂时也决定不来查房了,等两天之后再过来也不迟。 只是不知道,那时候阮佳寒的命还在不在。 此事是裴公子负责的,医院也有一大半是裴家的,出了事裴家自然会料理,跟主治医生无关。 陈医生无所谓,没有着急上火赶人。 他甚至等着看笑话。 他没有去查房,不过护士偶然会跟他八卦。 “五楼507号的病人,好像开始尿频了。腹泻还没好,又添了尿频,简直是惨不忍睹。”护士道。 507号病房,住的就是阮佳寒。 陈医生忍俊不禁:“尿频?” “是啊。他们是刚从中国过来的,简直愚昧得可怕。”护士非常瞧不起内陆的人,语气很轻蔑。 就好像,相信中医的人,跟相信小孩子生病了不吃药,要吃香灰一样愚昧可怕。 大概在护士眼里,中药和香灰也差不多了。 “中国话怎么说——自作孽不可活。”护士淡淡摇头。 陈医生笑出声。 护士又问陈医生:“他的情况那么坏,怎么不安排转院呢?万一死在咱们医院,传出去多难听?好像咱们连腹泻这种小病都治不好。” “他们认识裴诚。”陈医生淡淡道。 小护士的脸略微一红。 裴公子可是她们所有人的梦中情人,如果能得到他的青睐,简直是一步登天了。 “病人的情况那么糟糕,还自己作死,真是……”小护士叹气。 顾轻舟每天都给阮佳寒送药,而且是亲自送。 护士看到过她,在背后摇摇头。 就好像在说:好好的一个人,靠坑蒙拐骗为生,真可惜。 这位太太满身奢华,也不像缺钱的,她做这些事,大概是图名声吧?真是坏透了。 到了第三天,阮佳寒的腹泻就稍微止住了,从每半个小时一次,变成了四个小时,甚至更长。 三天后,中药喝完了。 第四天,护士去查房时,听到了阮佳寒的话,护士整个人愣在那里:“你说什么?上次如厕,是几点?你再说一遍?” 她的耳朵是出了问题吗? 还是这病人自己糊涂了? 路茹就帮阮佳寒回答:“上次是今天早晨五点。” 护士来查房,走了一圈,现在已经是十点一刻了。 她再次看了下表。 五个小时了。 这么长的时间,意味着要痊愈了。 她满眸震惊,反问路茹:“你确定吗?” 路茹脸上,全是喜色,眼睛也恢复了活力,微微弯起:“确定,就是五点。” “我这会儿没什么感觉,就是肚子有点闹腾,不过不需要如厕。”阮佳寒也道。 护士看了眼他们,又默默看了眼自己手里的病历卡,心中的震撼再也掩饰不住了。 她简单记录了下,然后就快速离开,急急忙忙跑去了陈医生的办公室,俨然是见了鬼。 第1420章 可以回家了 陈医生昨晚值班,这会儿早该回家睡觉了。 可他想起了阮佳寒这个病人。 陈医生很清楚的记得,今天是第四天了,阮佳寒已经喝了三天中药。 他等着看笑话。 护士急切敲门,甚至喊了他:“陈医生,陈医生。” 陈医生听到如此动静,只当病人快不行了,心中一阵得意洋洋,旋即出于医德考虑,他压下了内心的窃喜,开了门。 护士脸色很难看,跑得有点喘气。 她半晌说不出话来,断断续续道:“……病人……阮先生……” “不急,慢慢说。”陈医生淡然道,“是休克还是怎么了?” 他只当阮佳寒需要急救。 陈医生随手带上了门,准备往阮佳寒的病房去,内心的喜悦已经全部被压下了,他做出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不成想,护士却拉了他一下:“陈、陈医生,不是休克,病人痊愈了。” 陈医生不知是被她拉得一个踉跄还是怎的,身子晃了下,心里的喜悦一下子变成了冰水,兜头泼下,让他浑身的肌肉紧缩,几乎要抽搐。 他足足愣了半分钟,才问:“你说什么?” 护士见他猛然青了脸,有点吓住了,嗫喻道:“陈医生,你没事吧?” 陈医生心急火燎,见护士打岔,声音拔高:“我问你,你说什么?” 护士小心翼翼:“那个阮先生,他上次大便是凌晨五点。依照他这个情况,不可能五个小时一次的,他好像在痊愈……” 陈医生的唇色眼瞧着白了下去。 “不、可、能!”他一个字一个字,咬着牙齿道。 他是从最优秀的学校毕业的,毕业时成绩也是优异的。 这家医院的医疗条件,也是最好的。 他自己的病人,在他束手无策、甚至打算用匪夷所思的方法种菌时,自己好了。 这是打他的脸。 这是对他医术的质疑。 他不相信,不相信在肠胃这个科目上,有人会比他更优秀,而且对方是个女人,用的是愚昧的中医。 不! 他不等护士说什么,自己冲到了阮佳寒的病房。 这时候,时间是十点半。 顾轻舟来探病,裴诚也来了。 阮佳寒的情况,顾轻舟已经知道了,正在和裴诚解释自己的用药,也打算告诉阮佳寒和路茹,她到底是怎么治疗的。 不成想,顾轻舟的话题刚刚开头,陈医生就跑了进来,打断了她。 陈医生满头的汗,不知是跑得太快,还是冷汗。 他站在门口,唇色发白:“阮先生,您这几天是不是吃了什么新的西药?” 然后他不等阮佳寒回答,直接看向了顾轻舟:“你到底是用了什么药?是不是偷偷用了外国来的西药?” 顾轻舟道:“陈医生,你这是在羞辱谁?羞辱你自己,还是羞辱医院,觉得医院拿不到最新的资源?” 陈医生僵住。 “你……”他快要语无伦次,“我不相信,也许明天就更加严重。” 裴诚、阮佳寒和路茹,一起蹙眉。 这位陈医生,为了自己个人的输赢,居然诅咒起病人来。 “陈医生,你对医院有什么不满吗?”裴诚冷冷问。 裴诚带着一副金丝边的眼镜,每次说话时,脸色一沉,目光就从坚硬的镜片后面折射出去,顿时就像冰箭,又是冷又是锋利。 陈医生略微后退了一步。 他的胸腔剧烈起伏。 顾轻舟轻咳了下,打断了病房里的剑拔弩张:“陈医生,我没有用什么新的药,我用的是中药。” 她转过脸,看向路茹和阮佳寒:“我不让你们自己熬药,不是担心你们的手艺,是担心你们的信心。 我给阮少喝的,只有一味药——车前子。中草药的方子里,多半是混合好几种的,我怕一种药拿给你们时,你们心里起疑惑,从而不肯相信我,耽误了病情。” 路茹和阮佳寒的确是震惊了下。 这么难的腹泻,一味药治好了吗? “……之前咱们也说过了,不是西医不行,也不是西药不好用,而是阮少自己出现了抗药性。目前还没有新药问世的话,这种情况真的有点危险。 所以,我用了车前子。车前子不是治疗腹泻的,而是利尿的。”顾轻舟道,“我通过利尿的方法,治好了腹泻。” 陈医生再次被震惊。 他和阮佳寒夫妻、裴诚一起,错愕看向顾轻舟。 顾轻舟就很有耐心,跟他们解释:“中医上说,腹泻一定是体内湿盛。跟肠道有关。 我们吃下去的东西,通过肠胃,小肠分辨清、浊。清的部分由脾输往全身,浊则下注到大肠。大肠吸走剩余的水分,干燥的粪便再排泄出去,水再分给膀胱。 这是很明确的分工,是不是?我不知西医如何解释,中医是如此表述的。 当体内的湿濡太盛,肠道无法泌别清浊,水湿也走了大肠,就导致腹泻。时间长了,清浊不分越发严重,腹泻也就越来越严重。 这时候,当药对肠道不起作用时,就要从源头上解决‘清浊泌别’的问题。车前子入膀胱,用药将水分牵向膀胱利尿。 水湿通过利尿排泄,肠道环境恢复正常时,身体的营卫发挥了作用,于是身体起了自愈,就像陈医生说的,菌群重新生长,故而腹泻自己就好了。”顾轻舟道。 这是中医对身体的理解。 陈医生听了,居然完全正确,一时间又愣在那里。 “这就是您说的‘对症下药’。”裴诚露出了难得一见的笑容,“司太太,您这第一神医当之无愧。” 陈医生又诧异看向了顾轻舟。 他没有在国内生活过,不知道第一神医。 这一刻,他被说服了。 他的病人也被顾轻舟治好了。 他满腹的郁结和失落,转身就离开了病房,没有和阮佳寒打招呼。 路茹和阮佳寒听了,也是频频点头。 “如果医院不舒服,可以回家住。”顾轻舟给阮佳寒把脉,“回去慢慢调养。换个环境,身心自在,更利于恢复。” 阮佳寒夫妻对顾轻舟的话深信不疑。 他们当天就办理了出院。 阮大太太赌气不肯来,过去的三天既没有吃好,也没有睡好,整个人都老了好几岁似的。 一到医院,就听说出院手续办好了,阮大太太也是震惊:“怎么……” “已经痊愈了,妈。”路茹笑盈盈对阮大太太道,“接佳寒回家,慢慢调养。” 阮大太太愣在了原地。 第1421章 和谈成功 又过了五天,阮佳寒痊愈,能吃点正常的饭菜,只是以清淡为主。 他也算是适应了新加坡的环境。 阮家特意请顾轻舟吃饭,要感谢顾轻舟。 阮大太太、路茹和顾绍,亲自来请的。 顾轻舟就带着玉藻一块儿去赴宴。 宴席上,阮家的人旁敲侧击,似乎是很想知道司行霈的行踪,顾轻舟一概装聋作哑。 饭后,阮大太太特意和顾轻舟闲聊。 她略有点尴尬,把顾轻舟请到了偏厅:“之前我态度不好,司太太莫要见怪。” “我能理解。”顾轻舟道。 阮大太太诚心道歉,就和顾轻舟掏心挖肺,说起心里话:“兰芷刚生下来,才四斤多。我抱在怀里,就觉得份量不对。 我怀了九个月的孩子,清清楚楚的。而且,我已经生了好几个儿子,对孩子的体重还是有点估量的。 我跟老爷说,他和佣人都觉得我失心疯了。我那么多的儿子,老爷盼闺女盼得要发疯,我自己也想要个闺女。 可是不对。母亲的感觉是最灵敏的,兰芷不像是我肚子里出来的,我感觉得到,我那段时间时常发病,至今想起来都痛苦不堪。” “这是产后的一些症状,肯定很难受。”顾轻舟接话。 阮大太太点头:“生不如死。吃不好、睡不好,直到兰芷两岁,我的症状才稍微缓解。” 顾轻舟点点头。 “我心心念念了这么久,直到听说了阿绍的消息。家里人都知道,我从兰芷出生就不喜欢她。 佳寒最孝顺,又因为娶亲这件事上没听我的,总是对我有点愧疚,他陪着我去了法国找阿绍。 一见到他,我就知道他是我的儿子,分别了快二十年,可我一眼就看得出来。”阮大太太说到这里,声音发涩,“你能明白吗?我之前的苦,全是白吃了。 我的儿子,从小离开了我,也吃了很多苦,而我还养大了仇人的女儿。偏偏家里所有人,明知她不是阮家的,依旧疼爱她。” 顾轻舟没言语。 阮大太太深吸了好几口气,才把眼泪忍住。 她是真的恨秦筝筝。 “……我没办法和顾家的人太亲近,尤其是你。顾缨不太像顾家的人,她更像是个孤儿,而你不像。”阮大太太道。 顾轻舟点头:“我能理解。” “你不能理解。你没有丢过孩子,不知道母亲的心情。”阮大太太摇摇头。 顾轻舟就沉默了。 也许,她真的不理解。 没经历过,非要说明白,其实是很表层肤浅的。深入骨髓的痛苦,是表达不出来的,外人也体会不到。 “我希望阿绍好,可他不好。”阮大太太继续道,“他和徐歧贞分手开始,我就知道他不能好了。” 顾轻舟抬眸,看着阮大太太:“大太太,我已经结婚了。我对阿哥,我说得很明白,他是懂得的。这些日子,他的态度已经发生了变化,您看到没有?” “是啊,我看到了。”阮大太太说到这里,略感欣慰。 和两年前初回国相比,顾绍冷静了很多,也理性了很多。 他也摆正了心态。 “可是,他心里放不下。”阮大太太道,“每个人都是这样,第一个喜欢的人,哪怕七老八十都无法真正释怀。” 顾轻舟不知如何回答。 “所以我希望,他能离你远一点。”阮大太太道,“家里的事,有老爷做主。他们要来新加坡,我也劝不了。为此,我总是提心吊胆。” “您不必如此。”顾轻舟道,“我相信阿哥,他将来会幸福的。” 阮大太太点点头。 她叹了口气:“从前的罅隙,我说给了你听,咱们冰释前嫌,如何?” “这个自然好。”顾轻舟笑道。 “那好,你以后常来玩。”阮大太太也终于笑了笑,心情放松了不少,“佳寒的病,多亏了你。” “医者本分。”顾轻舟道。 “在你看来,不过是医者本分;在我们看来,就是再生父母了。”阮大太太道,“阮家记得这个恩情的。” 顾轻舟笑笑,没有继续谦虚。 回去的路上,顾绍问顾轻舟:“我妈说了些什么?” 顾轻舟就如实告诉了他。 顾绍听了,沉默了很久。 “可怜天下父母心。”顾轻舟道,“阿哥,你多孝顺她。” 顾绍点点头。 然后,他声音很低,道:“舟舟,阿哥对你,从来都没有龌龊的心思。你好,阿哥就觉得很好。” “如果你心思不对,我不会感觉愉快,也不会和你走得这么近的。”顾轻舟道,“阿哥,谢谢你。” “谢什么?” “谢谢你对我这么好。”顾轻舟道。 “我们是家人。”顾绍道。 顾轻舟嗯了声。 玉藻坐在后座,认真听着顾绍和顾轻舟说话。 她没听懂,于是不懂就问。 孩子一打搅,顾绍的情绪就完全好转了。 他和玉藻扯了半晌的闲话,车子就到了司府。 一进门,顾轻舟就发现几名副官正在集合,司督军似乎在说什么。 “怎么了阿爸?”顾轻舟看了眼集合的人,问司督军。 司督军冲她摆摆手,然后对几名副官道:“赶紧收拾好,乘坐两个小时后的邮轮回国。” 副官们道是。 直到副官们解散,司督军才冲顾轻舟招招手。 顾绍带着玉藻先进去了,顾轻舟和司督军坐在门房的小厅里喝茶。 “这六名副官,都超过了二十四岁,在司家做了七八年的事。国内的和谈落定了,阿霈发电报,让送他们回国,安排到军中去谋个前途。”司督军道。 司家的副官们,个个忠诚,除了司督军和司行霈挑选他们时眼光犀利,也是因为前途光明。 在司家服侍几年,放出去至少是个团长。 如果从小兵熬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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