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从不敢把她当成年轻的太太。 而梁枢,应该也听说过顾轻舟,可他态度轻慢,连句“司太太”也不肯叫,称呼她为“小姐”,带上浓浓的调戏意味。 梁枢对牛怀古的暗示恍若不闻,继续对顾轻舟道:“怎么也要请我喝酒,替我压惊吧?” 牛怀古再次咳嗽,并且出声:“梁少,这位是司长官……” “什么长官可以仗着自己年轻漂亮,胡乱出主意?”梁枢厉声打断了他。 顾轻舟始终不动怒,只是微笑着看向了梁枢:“我是护卫司署的副护卫司。在这里,我就是长官。你的言行构成了‘羞辱长官’的法令,我可以关你二十四个小时。” “放屁!” “……你可以问问警察们,前不久还有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就被关了起来。”顾轻舟笑容恬柔,“梁少爷,你是自己离开呢,还是在牢里过夜?” 梁枢的表情有点扭曲。 他一点便宜也没有占到,气得七窍生烟。 虽然他父亲有钱,可护卫司署这群人也不太好随便欺压。生出了事,他父亲肯定会把他推出去的。 先离开这个地方,回家之后有了依靠,再找他们算账不迟。 现在他一个人落在这里,顾轻舟真想要关他,他都没有还手之力。 想明白了这层厉害关系,梁枢决定好汉不吃眼前亏,先离开再说。 梁枢狠狠瞪了眼顾轻舟:“副护卫司?好大的口气!” 说罢,他转身走了。 他离开之后,牛怀古暗暗松了口气。 牛怀古不知该说什么。 “……好了,我先回去了。”顾轻舟微微笑了,“这么晚了,你也回家,睡个好觉。” 牛怀古哪里睡得着? 徐歧贞生死未卜,今天的晚报登了,明天还不知道会收到什么样子的“勒索信”,他压根儿就无法入眠。 他很没有眼色,挡在顾轻舟面前:“长官,您说徐家的案子,会不会是徐歧贞自己搭台唱戏?” 他也怀疑,这一切都是徐歧贞自己做的。 顾轻舟道:“不是。” “您确定吗?”牛怀古又道,“白长官说,他看到徐家的意思,好像有点怯,也许真的是徐歧贞自己闹出来的。” 徐家那点心虚,逃不过精明人的眼睛。 牛怀古也许看不出来,可白远业一清二楚。 顾轻舟道:“别太担心,会找到徐歧贞的。” 牛怀古无奈,只得让了路。 顾轻舟上了汽车,副官就对她道:“太太,都安排妥当了。” “嗯,依计行事。”顾轻舟道。 副官道是。 顾轻舟回到了家里,没顾上洗澡和吃饭,先去看了玉藻,又回房看了自己的两个儿子。 检查了玉藻的背诵功课,给她讲了个睡前小故事,才把玉藻哄睡下;然后,她问了自己儿子们的乳娘,两个孩子今天的吃喝拉撒睡可有什么问题。 “都很好。”乳娘们如此告诉她。 顾轻舟这算是提前把一个母亲的睡前任务完成了,然后就去了外院。 几名副官准备好了汽车。 “怎样?”顾轻舟问。 “抓到了,太太。”副官道。 顾轻舟点点头,起身上了汽车,准备重新出门。 正好这个时候,司琼枝回来了。 她这么晚回来,其实算是早的,有时候她还需要半夜才归。 瞧见了汽车,她不免好奇:“大嫂,你这么晚要去哪里?” “我派人绑架了梁枢,要去看看审问。”顾轻舟道,“我怀疑徐歧贞在梁枢手里。” 司琼枝震惊看了眼顾轻舟。 “这合法吗?”她问。 “不。”顾轻舟道。 司琼枝看着自家大嫂那平静得眉梢都不曾动一下的脸,心里感慨:跟大哥越来越有夫妻相了。 “我能去看看吗?”司琼枝震惊之余,连忙问道。 她对此事也很关心。 今天的晚报她也看到了,非常的愤怒,还想跟顾轻舟讨论下此事。 “可以。”顾轻舟道。 司琼枝上了车,却又忙不迭下来,回到了自己的汽车里,从座位上抓起一个面包。 她一边啃,一边上了顾轻舟的汽车。 顾轻舟:“……” 没吃晚饭也拦不住司小姐八卦的心,司家的血脉果然都是天赋异禀。 司琼枝咬下一大口面包,一边咀嚼一边从齿缝间问顾轻舟:“大嫂,警察局的人没审问出什么吗?” 第1440章 找到徐歧贞 司琼枝的话,让顾轻舟神色微敛。 如果顾轻舟不是长官,她真的能理解警察局那些人。 平日里,他们的薪水稀薄,英国总督府给他们分下的利益少得可怜,而华民们缴纳的税,需得先给总督府。 他们过得清寒。 而梁家有钱,时常打点护卫司署,跟他们关系不错。 顾轻舟没有拿出任何实证,只靠黄小姐和梁枢、徐培三个人的关系,请梁枢回来配合调查,警察局的人岂敢为难梁枢? 哪怕是真的有了铁证,他们看着往日的份上,也要包庇三分。 况且,他们还指望往后从梁家拿到更多的孝顺。 谁跟钱过不去? 只是,这些好处是滋养腐败的开端,身为护卫司署的副长官,顾轻舟应该极力杜绝。 可她到底没把自己当护卫司署的人,又有英国的总督府压着。 这也算是一种政治,一不小心就会适得其反。顾轻舟只得先忍耐,摸准他们的习惯,再慢慢从细微处,小心翼翼的处理。 “没有审出什么。”顾轻舟道,“这个只是例行问话,对方还要狡辩,是什么都问不出来的。” 司琼枝用力把面包咽下,又咬了一口。 她的面包里有红豆馅,一说话就带着满口的红豆香:“大嫂,你怎么确定是他?” “我不确定。”顾轻舟道。 司琼枝差点被面包噎死。 你到底靠谱不靠谱? “……绑架徐歧贞的人,带着一股子稚嫩感,始终不够心狠手辣。”顾轻舟道,“所以徐家的人怀疑是徐歧贞自己做的。” “所以你觉得像梁枢的做派?一个风流吃醋的公子哥,锦衣玉食惯了,少了点杀人放火的魄力?”司琼枝接话。 顾轻舟点头。 司琼枝想了想,的确是这样的。 从小生活优渥的纨绔,真干不了杀人越货的买卖。 对方拔指甲盖却不是砍手指,可以看得出他稚拙的恶毒。 不是不坏,而是坏得稍微有底线,因为他的世界还有点底线,应该是个没经历过世事的孩子的手笔。 “……绑架了梁枢,梁家不会问过吗?”司琼枝又问。 顾轻舟道:“梁枢从护卫司署出来,就去了霞蔚公馆,打算接风洗尘再回家。他家里人今晚是注定不会找他的,所以我们有一个晚上的时间。” 霞蔚公馆的名字虽然高大文雅,可实质并非如此。 那是个高档的风月场。 梁枢是常客。 他有自己固定的相好,顾轻舟的人是等他进了房间才绑架了他和那名“交际花”,神不知鬼不觉。 别说梁家的老爷子不好趁着儿子嫖的时候去抓人,就算是霞蔚公馆的老板,也不敢如此冒犯客人。 梁枢进入的那个房间,今晚注定是不会有任何人去推门的。 司琼枝听了,沉默了好久。如果她是男人,估计要气炸了。把人从风月场里绑出来,会给梁枢留下心理阴影的,那倒霉孩子以后大概不敢涉足了。 “大嫂,你越来越像我大哥了。”司琼枝感叹道。 顾轻舟在她额头上轻敲了下:“你这是骂谁?” 司琼枝:“……” 惨遭太太和妹妹嫌弃的司行霈,这会儿估计要被喷嚏淹没。 车子停靠在一处废弃的码头。 顾轻舟和司琼枝下了车,从废弃仓库的后门进入。 入了夜,暑热散尽,海风也有了丝丝缕缕的凉意,混合了微淡的腥甜。可能是要做的事太过于隐秘,司琼枝的胳膊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她拉紧了顾轻舟的手。 仓库一共分了两层,里面一层,外面一层。 里面有灯火,外面漆黑。 有一扇玻璃窗,被临时擦干净了,不透风但透明。 顾轻舟和司琼枝就站在玻璃窗下面。 “我们不露面吗?”司琼枝问。 顾轻舟道:“你想鲁莽?” 司琼枝就觉得自己是猪脑子。她还以为,她大嫂会迫不及待的出现,对着梁枢显摆她的霸气。 不成想,她大嫂直接玩阴的。 司琼枝冲着顾轻舟竖了两根大拇指:“大嫂,够阴、够狠。” 顾轻舟又敲了敲她的额头。 她们说话的时候,梁枢往这边看了眼,不停的挣扎,虽然他的眼睛被蒙住了,什么也看不见。 “你们到底是谁?是个男人就别藏头露尾,给老子出来!”梁枢大声吼道。 没人理他。 片刻之后,顾轻舟的副官进去了。 梁枢眼前一片漆黑,更加恐慌。 副官对他进行了一些逼供的手段,这些都是司行霈发明的。 手段才用了两个,时间没超过十分钟,这位怕死又怕疼的纨绔在鬼哭狼嚎中,自己承认了:“是,是我绑架了她,我派人做的。” 他说了个地址。 顾轻舟的副官急忙退出去。 这些话,顾轻舟和司琼枝都同时听到了,脸色很凝重。 顾轻舟给副官使了个眼色。 副官立马吩咐下去,让他们去梁枢说的地方找徐歧贞。 梁枢说的地方很远,在新加坡一处荒废的角落里,靠近海湾,如果要杀人灭口很方便。 两个小时后,去找人的副官过来了,告诉顾轻舟和司琼枝:“找到了人。” 顾轻舟对副官道:“这边善后。等天亮的时候,直接送到护卫司署,别让他跑了。你们也别露面,小心行事。” 副官道是。 顾轻舟的心情是微提的。 她和司琼枝乘坐了一个小时的汽车,终于到了徐歧贞被绑架的地方。 十几名扛枪的副官,已经把此地围了起来,一共抓住了四名绑匪,全是当地的小流氓。 徐歧贞的脸色苍白,唇色干燥起皮,浑身血污。 看到顾轻舟和司琼枝时,她虽然早有了心理准备,还是微微吃惊。 “别动,我看看。”司琼枝立马上前,给徐歧贞检查。 除了大拇指的指甲盖,徐歧贞身上没有其他的伤口。 司琼枝松了口气,转头对顾轻舟道:“大嫂,人没事。” 顾轻舟点头。 她上前几步,问徐歧贞:“你还好吗?” 徐歧贞下意识打了个哭膈:“不好。” 她吓坏了。 她已经被绑架了四天。 这四天里,她简直是快要疯了,又饿又渴,浑身乏力,又担心她二哥的踪迹,更担心自己会死。 顾轻舟和司琼枝一左一右搀扶了她:“没事了,先回家吧。” 第1441章 争风吃醋 顾轻舟和司琼枝在凌晨三点多,把徐歧贞送回了家。 徐家的人全部醒了。 司琼枝叮嘱他们:“不如现在把徐小姐送去医院,做个身体检查?或者请医生过来?最迟明天也要去的。” 徐家的人再三道谢。 等顾轻舟和司琼枝姑嫂俩离开之后,徐家众人还没来得及高兴,先全部吓出了一身冷汗。 他们都以为,徐歧贞是自己躲起来了;他们全部以为,绑架是徐歧贞自己的闹剧。 不成想,她居然真的…… 徐家众人一深想,全后怕了起来,所有人都在冒汗。 “岐贞!”徐太太抱住了女儿,大哭起来。 徐歧贞身心俱疲,没察觉到她母亲哭声里的颤栗,只是抱紧了母亲:“妈,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们,我吓死了。” 一向镇定的徐大小姐,双腿簌簌发抖,她的脸色也是惨白。 徐歧贞看到了,体贴对她道:“大姐,我没事了,你别怕。” 怎么能不怕? 徐大小姐想起自己在警察局抖机灵,想起他们对这件事的漫不经心,自己先把自己吓死了。 她也抱住了妹妹和母亲,毫无缘由大哭一场。 一场宣泄,这才把后怕的劲儿缓解了,徐歧贞也在疲倦中沉沉睡去。 凌晨五点多的时候,天色开始透亮,晨曦降临。 徐家其他人都毫无睡意。 徐太太还在不停的抹眼泪。 “真可怕。”徐太太对长女和丈夫道,“我们都错了。要不是司太太坚持,咱们差点就要失去岐贞了。” 徐少安也很有感触。 他按住了自己的左边太阳穴,不停的揉搓:“是啊,她救了岐贞一命。” 他虽然没继续说什么,可徐家众人心里,都将徐歧贞和顾绍的那点恩怨,算在这次的事件里。 顾轻舟救了徐歧贞,那么往事就一笔勾销了。 到底是谁绑架了徐歧贞,顾轻舟是怎么找到徐歧贞的,顾轻舟没说,而是让徐家天亮之后去护卫司署问。 翌日,徐家的太太亲自陪着徐歧贞去了医院,给她检查身体。 她的指甲盖伤口,也要处理。 除了指甲盖,徐歧贞有点轻微的外伤,其他还好,就是虚弱。 “我不想住院,我想回家。”徐歧贞紧张对徐太太道。 她是吓坏了。 徐太太点头,把女儿带了回去。 同时,徐少安则带着他的长女和第三子夫妻俩,去了护卫司署。 护卫司署的人重新审问了梁枢,并且审问了几个绑匪。 绑匪们都承认,是梁枢给了他们钱。 而梁枢,被昨晚顾轻舟的副官吓破了胆子,此刻变成了受惊之鸟。 这纨绔实在废物得厉害,一点杀人放火的心理素质都没有,一吓就惊慌失措,在警察面前什么都交代了。 “我一直盯着姓徐的,他抢走了我的未婚妻。”梁枢道。 他和黄小姐是到了快要谈婚论嫁的地步。 离订婚只有一步之遥时,黄小姐突然要跟他分手。他问了半晌,才知道是为了徐培,当时梁枢气坏了。 “我想要给他点教训,还没有动手,就听说他失踪了。既然他自己失踪了,我就想着浑水摸鱼。”梁枢又道。 梁枢还说:“我是打算去找他的,不成想偶然看到他妹妹经常去那家旅馆找他,虽然老板说他不在。 后来,我就想了个主意——姓黄的女人不是喜欢他吗,我就要打坏他的谦谦君子,毁了他的形象。” 梁枢准备从旧事开始,一点点损害徐培的名声。 他听说了张小玉的事。 那件事后来不了了之,当然是因为张家找到了真凶,而真凶并非徐培。 真凶的家人肯定是打点了,所以后续没有澄清。 梁枢就打算从此着手。 “我就是想转移注意力,让人以为是张家寻仇,或者其他。”梁枢痛苦道,“为什么你们要怀疑我?” 警察去找他的时候,他其实吓坏了,后来看到警察们的态度,这才镇定下来。 他没想到有人会联想到他身上去。 他的后招尚未施展,就被警察局抓了。等他从警察局出来,又被绑架了,到了现在,他已经溃不成军。 “绑架徐歧贞”,从头到尾,都是这位梁少爷的争风吃醋。 年轻的少爷虽然纨绔,虽然恶毒,但到底不够狠辣,他没敢剁了徐歧贞的手指。 如果不是这样,顾轻舟也不敢这么肯定的瞄准他。 徐家的人听到了审问,也拿到了口供记录,徐少安的手不停的发抖。 他是气炸了。 “此事,请诸位慎重处理,否则我就要告到英国政府去!”徐少安脸色铁青。 如果不是在警察局,他快要亲自毙了梁枢。 他们全家,因为怀疑徐歧贞的绑架是自己的表演,所以对徐歧贞都怀了浓重的歉意,这些歉意快要压垮了他们。 那个“万一”,真的实现了。 与此同时,梁家的人也来了。 梁家财大气粗,一边打理护卫司署,一边低声下气给徐家赔罪。 梁家的老爷亲自去见了徐少安:“犬子莽撞,该打,该死!是我这个做父亲的没教导好他。 可徐兄啊,这个当头,不如让我们也出点力气吧?您的次子徐培,不是还没有找到吗?” 徐少安怒道:“你儿子能绑架我女儿,就不会绑架我儿子吗?” 梁老爷忙道:“我家那位是朽木脑袋,他如果手里有了徐培,压根儿就不会再去找您的女儿啊。” 徐少安也明白了这一点。 他把怒意忍了。 “如果你们帮我们找到了徐培,剩下的事以后再说。”徐少安道。 为了徐培,他决定暂时不追究。 梁枢的事,交给护卫司署秉公办理,徐家不再死缠烂打。 况且,徐歧贞还是顾轻舟找回来的,徐家也想要给护卫司署一个面子。 徐少安送走了梁老爷,派人继续去找徐培。 这次,他比上次用心多了,也不敢再置气。 如果徐培真的是自己躲了起来,徐歧贞出事这么久,他早该回家了。他一直不露面,很可能也…… 徐少安不敢往深处想,就回了内院去看女儿。 他们请了家庭医生,给徐歧贞打营养针。 他到的时候,护卫司署的牛怀古和顾轻舟已经到了,正在跟徐歧贞说话。 “徐小姐,我们就是想问问徐培的事。”顾轻舟道,“你知道他的下落吗?” 第1442章 人情世故 徐歧贞再次看到顾轻舟时,心中百感交集。 她曾经很恨顾轻舟的。 虽说甩了她的人是顾绍,从理智上说此事跟顾轻舟无关。可心中的憎恨是感情,感情总是跟理智背道而驰。 徐歧贞觉得自己没理由去恨顾轻舟,毕竟她也没做什么,可就是很讨厌她,故而徐歧贞做到了她自己能力范围内的基本涵养,就是离顾轻舟远远的。 离得远远的,尽可能当她不存在。 造化却又如此的戏弄人。 徐歧贞的母亲是个没什么见识的妇人,十几岁就嫁给了她父亲,被她父亲保护得很好,哪怕是晚年也带着几分与年纪不符的天真。 她把事情,都不知不觉告诉了徐歧贞。 徐歧贞就明白,家里人对此事不够用心,甚至怀疑她;而护卫司署的人偏袒梁家。 如果没有顾轻舟,徐歧贞真可能死在梁枢手里。 是顾轻舟救了她一命。 顾轻舟再次来看她,她不能躲避,也不敢憎恨她,故而心里很沉重。 “我不知道。”她回答顾轻舟,“我真的不知道二哥的下落。假如我知道,是不会惊动警察的。” 牛怀古看了眼顾轻舟。 顾轻舟则笑容柔婉:“徐小姐,我相信你。” 她站起身,对进来的徐少安道:“徐先生,我们今天就先告辞。既然徐小姐安然无恙,那我们就要结案了。” 徐少安正想要说什么,徐歧贞却开口了。 她的声音细微:“司太太,我能和您聊聊我二哥吗?” 徐少安一开始没多想,后来突然打断了徐歧贞:“岐贞,你先休息。” 徐歧贞的眼眶一红:“爸爸,已经好几天了,二哥都没有消息。我听妈和大姐说,我失踪的消息见报了,二哥不可能不回来。” 徐少安的心狠狠一抽。 然而这一抽,也始终没有让他心平气和。 他依旧严肃:“这是两件事。护卫司署办事有章程,等我有空了,再去报案,等他们立案了再调查你哥哥的事。” 徐歧贞很虚弱,情绪也容易失控,她突兀冲徐少安喊:“你们宁愿他死,也不肯让步吗?” 牛怀古一头雾水。 徐少安脸色紫涨。 顾轻舟就很识时务,道:“徐小姐,你先休息吧。我们辛苦把你救出来,你也要爱惜自己的身体呀。” 说罢,她转身出去了。 徐少安一直把他们送下楼,才慢慢说:“岐贞是被我们惯坏了,不太懂事。司长官、牛局座,你们莫要多心。” 顾轻舟点点头。 从徐家离开,牛怀古亲自开车,顾轻舟坐在后排。 牛怀古就对顾轻舟道:“我一开始就发现了,徐家的人提到徐培,态度都很奇怪。司长官,您说这是为什么?” 他现在很想做个顾轻舟的金身小像,放在家里时常拜拜,求她保佑自己能多破案立功。 顾轻舟的敏锐简直可怕。 她从一点蛛丝马迹里,就锁定了八竿子打不着的梁枢。 梁枢和绑匪都是被神秘人送到护卫司署的,受了点伤,却不伤筋动骨,但是来了之后什么都招了。 明眼人都知道,这肯定是顾轻舟暗中使了手段。 只是,梁枢一直被蒙着眼睛,他也不知道到底是谁绑架了他,此事就说不清了。哪怕他指证顾轻舟,他也没实证。 经过了此事,牛怀古就心服口服了,只想跪下给顾轻舟做看门走狗,想对她唯命是从。 “我哪里知道呢?”顾轻舟笑道。 牛怀古一愣。 他听出了顾轻舟不想多谈的意思,就很识趣,也没有深究不放。 他还找补了一句:“徐家一直很奇怪,就连徐歧贞的案子,他们也是这种遮遮掩掩的态度,不知道有什么好遮掩的。” 说到这里,他自己笑了笑:“难不成徐培是个杀人犯,他们要把他藏起来吗?” 他自己听罢,也觉得此话糊涂,故而哈哈笑起来。 顾轻舟看了眼他。 牛怀古这才稍微正色。 当初徐家的报案,只有“徐歧贞遭到绑架”,如今徐歧贞的确是遭到了绑架,也被解救出来,这个案子就很顺利的结案了。 总督府那边,也口头嘉奖了牛怀古办事顺捷。 至于绑匪和主谋,护卫司署还没有想好怎么处理。 如果是一般人,他们直接丢给总督府了,让总督府给他判刑。 可对方是梁枢。 梁家常年的打点,就在这个时候起了效果。 大家都想睁只眼、闭只眼,毕竟律法里,绑架罪也是可以轻、可以重的。 “把梁少爷送过来的人没有露面,可以当梁少爷自己投案的吧?”有人低声道。 投案自首,可以罪轻一等。 “徐小姐也毫发无损,徐家更没有不依不饶。” 此前唯一的难题,就是顾轻舟了。 “……这件事是司长官促成的,不知道她是怎么想的。” 商量了半晌之后,他们决定派牛怀古去说服徐家,让徐家对此事睁只眼、闭只眼,毕竟是他们帮徐家找回了女儿。 只要徐家不闹,他们就去求顾轻舟网开一面。 徐家是同意的,大概也不想真的和梁家结仇,愿意卖个人情;而顾轻舟,更是没意见。 “这是警察局的事,你们自己做主。”顾轻舟道,“我知道,现在的护卫司署制度还不够完善,存在很多的问题。 既然是起步阶段,一些问题是可以通融的,只要护卫司署能存活下去,只要能取得更多人的信任,让护卫司署树立威信。” 牛怀古大喜。 顾轻舟这席半带敲打的话,牛怀古完全没听弦外之音,高高兴兴的走了。 他离开之后,顾轻舟去了司督军那边。 她和司督军聊了聊自己的困扰。 “上次司行霈说,希望我来做行政长官。我后来考虑下,若要为官,就需得兼顾绝大多数人的利益,甚至要站队,要代表某个群体。 这就需要权衡和妥协,更需要在妥协的基础上,统治另一队的人。对于我来说,权衡可以做到,妥协也能做到,唯独强权去统治和压榨,有点难。”顾轻舟道。 司督军道:“政客难做,你已经把几点难处都点到了。你考虑考虑,如果实在无法处理,就不要再往这方面伸手了。” 顾轻舟点点头。 她和司督军聊过之后,回到了自己的院子。 刚坐下,电话就响了。 给她打电话的是徐歧贞。 “司太太,我想单独和您聊聊,我二哥还是没消息,我很担心。”徐歧贞声音微弱。 她已经休养了好几天,能下床和出门了。 第1443章 徐培的踪迹 徐歧贞想要私下里见顾轻舟。 顾轻舟同意了。 “我能去您家吗?”等顾轻舟同意之后,徐歧贞才道。 她问完,又连忙解释:“我想和您说几句私密话。” 这就是担心隔墙有耳。 顾轻舟沉吟了下,道:“徐小姐,你是想要说你二哥的事吗?你们家没有报案,也没证据表明他是失踪,我一个局外人,不好掺和此事。” 徐歧贞的神色黯淡了下去。 她道:“我想报案。” 顾轻舟:“……” “是真的,司长官,您救人一命吧。”徐歧贞哀求道,“您听我说,等我说完了,您再考虑,行不行?” 顾轻舟想到了徐培。 琼枝也说了,徐培是她的挚友。 她当时想着管此事,是担心裴诫的案子一样,牵扯到了司家。 如今看来,她的确是想太多了。 “我可以当你倾诉的对象,不过你不能对我抱太大的希望。”顾轻舟道,有种把丑话说在前头的意思。 徐歧贞说好。 她乘坐黄包车,到了司府。 顾轻舟把她请进了客厅,又让佣人们全部退下去。 徐歧贞除了大拇指上的伤,就是绑架时候弄的一些伤和淤青,早已无大碍。前几天,她主要是承受了精神上的惊吓,以及饿了好几天造成的消瘦。 现在看着她,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 “……司太太,我二哥他的确是自己走的。”徐歧贞犹豫了下,开门见山道。 顾轻舟蹙眉看着她。 徐歧贞也感觉这话说得奇怪。 “他买好了船票,想要偷偷去英国,我答应去送他的,不让其他人知道。可我那天等了很久,直到邮轮快要开了,我才下船,他并没有去。”徐歧贞又道。 徐家一直遮遮掩掩,徐歧贞又是吞吞吐吐,顾轻舟能明白。 她话不多,含笑听着。 “第二天,我把他几个常去的旅馆和餐厅,都走了一遍,没人看到过他。我想,他不会骗我的,他知道我站在他这边。”徐歧贞又道。 “所以你报警了,却又不能说明原委?”顾轻舟问。 徐歧贞点点头:“我要是说了,警察更当我是失心疯。司太太,我二哥他真的出事了。” 顾轻舟也觉得,徐培没事的可能性很小。 如果他还在新加坡,甚至香港等地方,肯定会留意家里的动向,徐歧贞的绑架案那么血腥的报道,他会出来的。 他一直不出来,要么是早已走远了,要么是出事了。 “不能排除他买了另外的船票。”顾轻舟道,“假如他真的出发了,现在应该在邮轮上。” “可我去查了邮轮公司,没有他买票的记录。”徐歧贞道。 顾轻舟看了眼她。 一张船票是很容易买的,不一定需要真名,这点徐歧贞也知道。 她是病急乱投医。 “徐小姐,你知道你家里急急忙忙销了你二哥的案子。报案是有程序的,需得是家长。你父母不出面,我也没办法。”顾轻舟道。 徐歧贞的脸色又是一黯。 她说不出话了。 “……这样吧,我去趟徐家,说服你父母出面,如何?”顾轻舟道,“我只能尝试一下,未必就能说动他们。” 徐歧贞的眼睛顿时一亮。 这种亮光,顾轻舟在阮燕峰身上见过。 她想,徐培如果出事了,有些人会心碎的。 “我不能保证可以成功。”顾轻舟道。 “不不,会成功的。”徐歧贞道,“你刚救了我嘛,他们会感谢你的。” 顾轻舟看着徐歧贞,又想到了很多事。 她想,走一趟也是举手之劳。 故而她跟着徐歧贞,去了徐家。 她去跟徐少安和徐太太说了此事。 徐太太被说动了:“报案吧,阿培这么久了……” 徐少安却打断了她:“没关系的。” 然后,他对顾轻舟道,“司太太,这件事我们不打算报警,浪费警力。我知道警察局人手不足,我们没资格这样奢侈。” “徐先生,令郎……” “我知道,我们会自己请人去查、去找。这件事,我们不打算让警察介入,请您理解。”徐少安很强势道。 同时,徐少安也道:“是岐贞去求你了吧?对不起司太太,我们家的孩子不懂礼貌,让您辛苦跑一趟。” 顾轻舟见他什么都懂,就实话实说:“徐先生,岐贞小姐很担心二少爷。此事,你们再问问她,还是重视一点。” “我知道,我会重视的。”徐少安道。 顾轻舟看得出,徐家的这位老爷,是宁死也不肯叫人知道他家的秘密。 他家那位少爷的事,估计没少让他操心。 顾轻舟设身处境,觉得家长要平衡所有事,也是挺艰难的。 他们坚持不肯报警,顾轻舟也不好插手,只得回家了。 回家之后,司琼枝也问她,有没有徐培的消息。 “还没有呢。”顾轻舟道,她又把今天徐歧贞找她,以及徐家讳莫如深的事,告诉了司琼枝。 司琼枝叹气:“徐家真狠心,宁可他死,也要藏起来。” “什么死不死的。”顾轻舟轻轻拍了下她的手背。 她自己有点不好的预感。 司琼枝却好像自我安慰似的,对顾轻舟道:“徐培应该是乘坐另一艘邮轮,离开了新加坡,对吧?” 顾轻舟没点头。 司琼枝道:“我想去问问徐歧贞,关于她哥哥离开那天的邮轮,然后也让副官去查。” 顾轻舟知道,司琼枝不关心这些,是她的另一个朋友关心。 故而她尽可能帮忙打听。 “你去吧。”顾轻舟道。 司琼枝就去问了徐歧贞。 徐歧贞如实告诉了她。 司琼枝让副官顺着那天的码头,拿着徐培的照片,到处去打听,却意外有了收获。 故而,司琼枝急急忙忙跑到了顾轻舟这边,对她道:“大嫂,我的副官拿着徐培的照片,在码头附近一家饭店找到了蛛丝马迹。” 饭店老板说他见过徐培。 那天,徐培好像是在等人,故而在饭店坐了两个多小时,手里拿着行李箱。 后来,电话响了,是个上了点年纪的女人,说要找那个座位上的男士。 “那个电话很长,打电话的人知道他坐在哪个位置,应该也在附近。打完电话,徐培的脸色就不太好。”司琼枝道,“然后,他拿起行李箱,在门口叫了黄包车回城了。” “确定是回城吗?”顾轻舟道。 “确定。”司琼枝道。 就在此时,司家的电话响了。 副官接了之后,立马过来禀告:“太太,护卫司署找您的。” 顾轻舟就让司琼枝等一等,她去接下电话。 等她接完电话时,她的脸色难看得可怕。 她放下电话,走过来对司琼枝道:“琼枝,有个……有个很不好的消息……” 第1444章 微弱 顾轻舟结巴了一瞬,很多的话都在嘴边,却不知道如何表达。 司琼枝从未见她如此难以启齿,心里突突直跳,猛然站起身。 顾轻舟就顺势按了下她的肩膀,后面的话终于能流畅了:“他们找到了徐培……” 这句话,好像没说完,又好像说完了。 司琼枝脑子里嗡了下。 顾轻舟出门的时候,带上了司琼枝。 “是护卫司署的人先找到了徐培。”顾轻舟道。 司琼枝不说话。 她的手始终死死攥着,不肯松开。 她们到了一处码头,那边都是仓库,新加坡炎热的天气,鱼的腥臭味道能把人轰个跟头。 警察局接到了某个仓库老板的报案。 “……他说要租仓库,租半个月的。今天快要到期了,我过来收屋,没想到一推开门就看到了他。”老板还在喋喋不休。 司琼枝的双手不停发抖。 码头很乱,围观的人、警察把此地弄得满坑满谷,哪里都有声音。 “大嫂,我……”司琼枝的声音很远,她自己听在耳朵里,感觉是隔了一层,听起来很飘渺。 “没事。”顾轻舟握住了她的手,“你跟着我。” “我不想看,我害怕。”司琼枝用尽了力气,突然喊了句。 就在此时,他们听到了激烈的刹车声。 有辆汽车,从城里飞奔而来,风驰电掣的,在靠近仓库的时候刹住,那刹车声令人牙酸。 阮燕峰从车子里窜出来。 随后,有另一辆汽车也急忙停稳,是紧跟着他的阮佳寒和顾绍。 阮家兄弟一下车就大喊:“七叔,七叔!” 阮燕峰已经冲进了警察的包围圈。 警察试图拦他,却被他推了个踉跄,他趁着警察愣神的时候,已经跑进了仓库。 发呆的人一下子被他惊醒,司琼枝失声道:“不好。” 她也要往前挤。 顾轻舟被她带着,只得跟着她跑,差点扭了脚。 医警已经简单收拾了徐培,他躺在地上,身上盖了白布单。 阮燕峰走近时,喉咙里发出一声呜咽,双腿脱力般跪了下去。他的心是往前冲的,身子倒下之后,他就顺势往前爬。 当他掀开盖住徐培的白布时,顾轻舟和司琼枝也进了仓库。 她们和他一起,看到了徐培的脸。 顾轻舟以前见过徐培的,却没什么印象,此刻仿佛是头一回相见。 她撇开了脸,不忍心看。 司琼枝倒吸凉气,眼泪崩溃般夺眶而出,若不是顾轻舟扶住她,她已经倒下了。 “七叔,七叔!”被警察拦在外面的阮佳寒焦虑,大声呼叫。 不少人往里面看。 他们指指点点。 顾轻舟照顾着司琼枝,看到阮燕峰的肩膀垮了下去,他发出了哭声。 那哭声很软很轻,像幼兽的悲鸣,完全不像个成年男人的声音,好像灵魂碎裂成了渣,每个渣都在呐喊。 顾轻舟的心,被那哭声连着了一样,忍不住拧成一团。 后来,阮佳寒冲了进来,把阮燕峰拖起。 再后来,徐家的人来了。 仓库里乱糟糟的,家属的哭声要把仓库掀翻似的。 警察上前对顾轻舟道:“长官,这里太乱了,您先出去吧,免得误伤了您。” 司琼枝已经毫无力气。 顾轻舟搀扶着她,从仓库里出来,司琼枝发出一声微弱的哭泣,似乎肝胆都震颤了。 她把司琼枝扶到了汽车里。 司琼枝捧住脸,像是坐不住了,往后座一靠,软软瘫了下去,泪水从指缝间往外流淌。 同时,顾轻舟也看到了顾绍他们。 阮佳寒把阮燕峰扛上了自家的汽车,正在按住他说些什么。 “舟舟。”顾绍走了过来打招呼,声音也嘶哑,然后他看了眼汽车里瘫倒的司琼枝,“她没事吧?” “他们是很好的朋友,难说她没事。”顾轻舟道,然后她看了眼那边。 顾绍也顺着她的目光,看到了阮佳寒和阮燕峰。 “我七叔他……”顾绍似乎不知如何启齿,“你明白的吧?” “嗯,我懂。”顾轻舟道。 顾绍点点头,很是疲倦,也不知该说什么。 他站了片刻,不远处仓库里的哭声还在往外飘,那边阮佳寒大声喊他:“阿绍,来开车。” 顾绍就道:“舟舟,我先过去了。” “好,路上慢点开。”顾轻舟叮嘱。 顾轻舟自己也上了汽车。 因为后座被司琼枝躺下了,顾轻舟坐到了副驾驶座位上,让副官开车赶紧回去。 一路上,大家都不敢说话。 司琼枝下车时也没坐起来,顾轻舟就让副官去抱她,把她抱回房间。 正好司督军刚刚从外面回来。 他问:“怎么了?” “她太伤心了,没有其他事。”顾轻舟道。 司督军有点担忧:“出了什么事?” “他朋友去世了。”顾轻舟道。 司督军就对副官道:“我来吧。” 老父亲虽然上了年纪,到底还是身强力壮,抱起缩成一团的闺女,一点也不费力。 司琼枝后知后觉闻到了父亲身上雪茄的气息,那是小时候的味道,她突然抱紧了司督军的脖子,把头埋在他肩膀上,嚎啕大哭。 司督军的心也跟着颤了下,难得柔声细语:“乖,阿爸在这里,不哭了。” 他给顾轻舟使了个眼色,意思是这里有他照顾,让顾轻舟该做什么就去做什么。 顾轻舟看着他们走远,没有跟上去,而是去了护卫司署。 牛怀古还没有回来。 顾轻舟约莫等了半个小时,牛怀古终于拖着沉重的步子,回到了护卫司署。 “唉!”他先是沉沉叹了口气。 顾轻舟就问他:“怎么,家属闹事了吗?” “倒也没有,我就是心酸,被他们哭得难受。”牛怀古道。 顾轻舟也跟着叹了口气。 沉默了片刻,等这口气顺过来,顾轻舟才问牛怀古:“是什么情况?” “是自杀。”牛怀古道,“徐培租下那仓库,大概就是防止他死后臭味扩散得太快,不想家里人找到他。 他走的时候,换了干净的西装,旁边有他的东西,还有一打厚厚的遗言纸。他在小仓库可能是住了好几天才自杀的,故而遗言纸写了二十多页。” 顾轻舟:“……” 在这个瞬间,她不知自己该做出什么感想。 第1445章 不死心 顾轻舟是真没想到,好好的离家出走会演变成自杀。 她还以为,此事徐家会不依不饶,然后护卫司署要忙碌一阵子。 不成想,徐家买了一块墓地,把徐培安葬了,不提自杀的事。 就是牛怀古上门,去问他们对徐培的死可有什么异议,有没有是他杀的怀疑,要不要警察局介入的时候,也被徐家婉拒了。 徐家认定了徐培是自杀,而且不想告诉外头他自杀的原因。 神秘莫测的失踪案,这样结尾,顾轻舟好像有口气卡在喉咙里,不上不下的。 可到底是人家的家务事,没有求到护卫司署,旁人也不好管的。 司琼枝却是不相信。 她当天回来之后,痛哭了一场,被父亲亲自安抚了半晌,才稍微好转。 她不相信徐培是自杀。 “我了解徐培的,他的状态很健康。哪怕是吃苦,他也能接受,他不会是自杀的。”司琼枝道。 同时,她频繁去阮家。 阮家把阮燕峰锁了起来,司琼枝没见到。 故而她就自己去查。 她的副官找到了徐培最后去过的饭店,问那个老板:“当时他在等人,然后一个电话打给他的,电话里说了些什么?” 饭店老板道:“小姐,客人的电话,我们怎么可能听得到?” “那他说了些什么,您还记得吗?”司琼枝问。 老板想了想。 当时没什么生意,所以他有点无聊,站在旁边看着徐培打电话。 “他刚刚接起电话的时候,叫了声‘大太太’。”老板道,“我接电话的时候,那边是个有了点年纪的女人。” 司琼枝的心猛然一缩:“然后呢?” “然后,就是那边说话,他的声音比较轻,但是脸色不太好看,应该是电话里的人说话不中听。”老板道。 老板回忆了下,记得那个年轻人当时脸色发青,却又很恼怒,辩解了一句:“我不会害他的。” 司琼枝听完了老板的话,从饭店出来。 她不知该不该把这些告诉阮燕峰或者徐家。 她第一次感觉那样无力。 第二天上班时,她到住院部去,总是心不在焉,后来实在没办法了,她就溜号,去了顶楼。 顶楼有个大的遮阳伞,那是同事们上夜班时聚会用的,偶然会在伞下吃点宵夜。 白天很少有人上来,因为太热了,伞下几乎能把人融化。 司琼枝无知无觉,坐在伞下。 她口袋里揣了一包烟,那是她昨天路过时,有个卖香烟的小孩子非要推销给她的。 她犹豫了下,抽出一根点燃。 刚吸了一口,她就被呛得死去活来。 旁边有只手,把她的香烟夺了,递过一杯冰淇淋给她。 司琼枝热得满头大汗,鬓角全湿,脸色却有了点红潮,唇色更加秾艳,有了些活力,好像美人刚刚出浴。 她看到了裴诚。 她接过冰淇淋,放在小桌子上,又拿出手帕,把脸上的汗擦了。 “别抽烟了,吃点冰淇淋吧,当心中暑。”裴诚道。 他的声音很轻,镜片后面的眼睛也刻意温柔了些。 自从上次那个周末的读书会,他们已经快大半个月没说过话了。 一把大伞下,有一张小木桌和四张木椅子。 裴诚在司琼枝旁边坐下,只感觉那木椅子被阳光晒得滚烫。 他只坐了两秒钟,就又站起来:“去我办公室吧?这里太热,你一会儿真要中暑了。” 司琼枝道:“不……” 裴诚却伸手,拉住了她的胳膊,同时把桌上的冰淇淋拿了起来。 他这只手一直捧着冰淇淋的盒子,故而微凉,贴着司琼枝微热的肌肤,她不由打了个激灵。 她整个人被裴诚拉了起来。 “我自己走。”司琼枝挣扎了下。 裴诚就缩回了手。 他的手,轻轻握了起来,好像她的余温还在,他不忍心让那余温散去。 他的办公室很安静,也很凉爽。 裴诚还倒水给她,让她洗洗脸。 司琼枝洗了脸之后,人稍微精神了几分,缠绕着她的黑色藤蔓,也好像从她身上褪去了些。 她坐下来开始吃冰淇淋。 “遇到什么事了?”裴诚问她,“是你朋友自杀那件事吗?” 裴诚在南京的时候,视线就在关注着司琼枝。 她跟徐培和阮燕峰关系很好的时候,他也提心吊胆过,后来却发现,远不是那么回事的。 不过,她跟他们是真的挺亲近。 “嗯。”司琼枝低声道,“我怀疑他不是自杀,或者有什么内情。可是他的家人迫不及待想要遮掩,不肯多谈,宁愿他死了也不想多提。” 裴诚道:“我听说过。” 司琼枝一惊。 裴诚对上了她意外的眸子,不由自主抬手推了推自己的眼镜:“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总会有人说的,只是两边的家长应该不知道。” 司琼枝的眼神乱了下。 “感情只要是真挚的,而且不伤害第三个人,它就值得歌颂。至于是否符合大众的认知,这些太强求了。”裴诚道。 司琼枝小心翼翼问:“你……你不介意那样的感情吗?” “有什么好介意的。”裴诚道。 “虽然不伤害第三个人,但是伤害了彼此的家庭,我还以为你会……”司琼枝的话,含混不清。 “我们的家长,都会把孩子当成自己的物品。这块物品要值得夸耀,要顺着他们的心思长。 可孩子是独立的人,他们有自己的生活和感情。如果家长懂得尊重,把自己的孩子当人看,就不会受到伤害。 这种伤害,来源于家长们的占有欲,以及自己对世俗的惧怕。真正伤害他们的,不是孩子本身,而是他们自己。”裴诚道。 司琼枝心里一酸。 为何徐家没有如此通透的人? 她微微撇开脸,把眼泪堵住,半晌才道:“谢谢你。” 裴诚递了个巾帕给她。 司琼枝没有哭,只是心里很沉。 “你打算怎么办?”裴诚问她,“需要我帮你做什么吗?” “我做不了什么。”司琼枝道,“我只有种无能为力感。他的家人,已经做好了决定。我想,他是爱他们的,所以宁愿自己死。我不想把他的家闹得鸡飞狗跳。” 裴诚道:“嗯。其实想一想,他的家人肯定也难受,而且比你更难受。” 他们聊了好一会儿,裴诚就要去观摩另一台手术,提前走了。 他临走的时候,找到了自己办公室的备用钥匙:“这个给你,你休息好了再走,下午也不是很忙。” 司琼枝还没有拒绝,裴诚就离开了。 她一个人坐了很久,始终找不到力气,离开这个办公室,回到自己的工位上。 她真的很疲倦。 不知不觉中,她就靠着沙发睡着了。 第1446章 司琼枝的怀疑 医院的手术室有个观察室,主治医生做手术的时候,其他医生和实习医生都可以去看。 今天这台手术,是一个罕见的巨型肿瘤,机会难得,观察室里早已挤满了人。 裴诚对此也很感兴趣,可不知为何,就是看不进去,总是走神。 坐在楼顶伞下暴晒的司琼枝,那双被汗水浸透的眸子,一直萦绕着裴诚。 心上人的体温是暖烘烘的,有点烫人。裴诚当时拉了她,如今却在心里反复脑补:若是抱一下她呢? 她暖烘烘的气息,几乎唾手可得。 半个小时后,他发现自己走神了三次,而门口还有实习的医生没挤进来,他就主动让出了自己的位置。 他走到了走廊尽头,想抽根烟。 然而烟草也会让他想起司琼枝。 那个人在他的脑海里,到处都是,思绪随便拐个弯,就会不小心撞上她,挥之不去。 裴诚又想起大半个月的那个周末。 他们的联系,从无到有,然后又轰然倒塌。 那天他们去了读书会。 司琼枝主动坐到了副驾驶座位上,裴诚感觉在阴冷潮湿的雨夜里点燃了一盏灯,一下子就驱散了黑暗。 他高高兴兴开车出发了。 因为心情好,他也很放松了。 他不太擅长言辞,平日里话不多,那天却额外的发挥超常,司琼枝的话题他都能接住,而且谈得津津有味。 两个人都感到了相处的轻松,以及隐秘又害羞的快乐。 读书会只有十几个人,也早已知道这周会加入新的人,看到司琼枝倒也不意外。 两个小时的交流会,大家畅所欲言,司琼枝很快融入了他们。 读书会结束之后,众人一块儿聚餐,裴诚却偷偷问司琼枝:“你想不想吃宁波菜?” 岳城的菜算宁波菜系的,是司琼枝的家乡菜。 司琼枝:“有宁波菜吗?” 她到新加坡才一年,一直都在医院工作。 医院忙起来没白天、没黑夜,她难得有个周末,也要在家里陪嫂子和父亲,几乎不怎么外出。 家里有厨子,做一手很好的家乡菜。 可裴诚为了她,特意找到了宁波菜的馆子,司琼枝也很买账。 他们到了那家新开的馆子。 菜很地道。 不过,有个女侍者却不太礼貌,似乎对他们很有意见。 吃完了之后,裴诚去结账,司琼枝去了趟洗手间。 她出来的时候,女侍者拦住了她,对她道:“你不要仗着年轻漂亮就跟有妇之夫勾搭。那位裴先生,他有老婆孩子的你知道吧?不要脸。” 司琼枝震惊。 她想起自己之前对裴诚的怀疑。 “他没有。”司琼枝道。 “他有的,没带到新加坡来而已,我在南京就认识他们夫妻,他还有个女儿,你不信就问他。”女侍者气愤道。 司琼枝的心,一下子就凉了半截。 离开的时候,她有点抗拒,不想坐裴诚的汽车了。 她再看他,突然又换了目光,之前的感动荡然无存,甚至怀疑自己轻信了他,觉得他的面目与心里不符合。 也许,他真的是个人渣呢? 也许,他在国内的时候就乱搞关系,只是被裴家隐藏了呢? 司琼枝升起了一大堆怀疑。 裴诚见她的情绪突然低落,就问她:“是不是吃了午饭困了?要不我把车窗放下了,你睡一会?” 司琼枝就道:“那好。” 她主动换到了后座,阖眼打盹,不想和裴诚接触。 同时她道:“我有点累了,想回家。你先送我回去吧?” 裴诚沉默了片刻。 片刻之后,裴诚小心翼翼开口:“司医生,我不想和你有什么误会。你突然不开心,能告诉我原因吗?” 他察觉到了。 心上人细微的表情变化,都落到了他心里。 他不知哪里惹了司琼枝。 司琼枝不想谈的。 她想:“那个女侍者是怎么回事呢?我怎么可以听风就是雨?我为什么不能信任他?” 她又想:“我是不是没办法爱他?如果真的可以,我怎么能半点信任也不给他?” 于是,她耐下了性子,道:“我没事的。我们去看电影吧?” 裴诚没得到答案,怕惹了她生气,只得先答应。 他们去了电影院,司琼枝就不用再和他说话了。 一部电影结束,司琼枝不想走,还想看第二部。 看完了两部电影,天就黑了。 裴诚请司琼枝吃了晚饭。 晚饭时,司琼枝很明显心不在焉,甚至不愿意和裴诚说话、眼神也不接触。 饭后,她说:“那麻烦你送我回家吧,今天谢谢你。” 裴诚感觉,不做点什么,这次的机会就白白浪费了,他想要和她往正面发展。 “吃些甜点吧。”裴诚道,“司医生,我能叫你琼枝吗?” 司琼枝一顿。 她没有答应。 裴诚却主动道:“琼枝,我不想和你做陌生人,哪怕不投缘,做朋友也可以。中午的时候,是发生了什么吗?” 司琼枝很尴尬,她勉强笑了下。 裴诚再三追问,她才说了那个女侍者的话。 说罢,她略微抬眸,看着裴诚:“她为什么会这么说?” 裴诚愣了一下,然后就笑了:“我可以解释,咱们走。” “不不。” “不是去那个馆子,是去我家。你在车子里等我,我回家拿点东西给你看。”裴诚道。 车子回到了裴府,裴诚下了车,快速跑回去,又气喘吁吁跑回来。 司琼枝不知所以然。 然后,裴诚把车子开到了另一条街,在路灯下停了。 他拿出几张照片给司琼枝看。 司琼枝就瞧见,照片是一个老饭店的场景,一个年轻女人抱着孩子,裴诚坐在旁边环住她的肩膀。 另一张照片,还是相同的场景,不过有好多饭店的人挤过来合影,其中就有那位女侍者。 裴诚跟司琼枝解释说:“这女人是我妹妹,一母同胞的,亲的;这小孩是我外甥女……” 然后他又说,“这家饭店,我们常去。我妹夫在政府做事,常常很忙,我带着她们娘俩去吃饭……那个女侍者,是这家饭店老板的女儿,她是跟着家里人一起到新加坡来的……” 司琼枝的脸,一下子从红转白。 她死死咬紧了牙关。 裴诚笑着看向她:“如果你不相信,可以拿这张照片,去问问那个女孩子,她说我的太太和女儿,是不是这个。你再拿照片,去问问其他人,这是不是我亲妹。” 司琼枝不言语了。 裴诚见她有点沉默的样子,就笑道:“误会解除了吗?我们去海边走一走,好吗?” 司琼枝默默上了车。 高跟鞋不好踩在海滩上,司琼枝到了海边就把鞋子脱了,拎在手里。 走了几步,她突然道:“裴医生,我很想回应你,但是我尽力了,我没有做到,对不起。” 第1447章 太深邃的感情 裴诚当时听了司琼枝的话,整个人不由自主的发僵。 好像点满蜡烛的房间,突然一阵急促的冷风刮过,把原本明亮温暖的屋子,吹得又是黑暗又是阴冷。 裴诚觉得自己的声音很远,很空旷,像从其他地方传来的,带着不真实感:“是我没有解释清楚吗?” 司琼枝沉默了下,道:“不,是我。” 她的脚踩在温热的海滩上,浅棕色的细沙慢慢包裹着她的脚掌,是很温柔的触感,她却好似踩在刀尖。 “在我心里,你一直都是个有点神秘的人。我看不透你,猜不准你的性格。而且,一旦发生点什么,我第一件事就是把你往最恶毒的地方想。”司琼枝道。 裴诚跟在她身边,借助月光也看着自己的脚面:“以后可以慢慢了解。” “我想,一段感情的开端,应该是美好的。可是我们……你刚看到我的时候,肯定也没觉得我有什么好的。我性格一直很刻薄,对其他男人是这样,对你尤其是。”司琼枝低了头。 她如果不是那么刻薄,就不会把他想象成那个样子。 一点风吹草动时,她下意识的不是替他辩解,而是自己先怀疑他。 再这样下去,司琼枝觉得她会耗尽这个人,吸干净他身上的光,让他也变得像她一样恶毒。 她不想这样。 这段感情,也许有很多令人向往的东西,但是她失去了往上走的机会。 “对不起,裴医生。”司琼枝说,“将来,你也许会庆幸我这个时候说出这席话。你还有幻想,只是你不了解我而已。” 裴诚艰难想要说点什么,司琼枝却转身上了汽车。 后来,她不再和裴诚说话了。 裴诚在这方面很君子,而且快到了晚上十点,再不送女孩子回家,家里人会担心的。 他开车把司琼枝送走了。 从那天之后,他们又恢复到了从前的冷漠关系。 司琼枝尽可能躲着他。 裴诚想了很多,他猜测过她的心思:她是觉得自己不配吗? 同时,他又感觉自己的猜测很可笑。那可是司小姐,她总是很高傲的,她岂会有自卑的心思作祟? “我了解她吗?”裴诚也如此怀疑过。 他恨自己从前没涉足过爱情,不懂女孩子的心思,没有经验,不会处理。 总之,感情暂时被搁置了,他也无能为力。 他恢复了从前的裴医生,有点沉默,有点冷峻,做事一丝不苟,做人沉闷古板。 裴诚此刻趴在窗台上,把所有的事都想了想,除了“顺其自然”,他毫无办法。好在他有过很长时间的暗恋经历,知道怎么处理自己的暗恋。 他思绪乱窜,就头重脚轻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 一进门,他就看到了依靠着沙发打盹的司琼枝。 他呼吸一窒。 好半晌,他才挪动自己的脚,轻手轻脚走进了办公室,并且关上了门。 他坐到了办公桌后面。 这个位置,正好可以看到司琼枝。 他起伏的心潮,不足以让他乘人之危,故而他只是看着,眼睛也舍不得眨一下。 等司琼枝醒过来时,睁开眼就瞧见了那样深情眷恋的眼神。 她连忙道歉:“我怎么睡着了?” 慌忙看了眼手表,她道:“我得走了。” 裴诚颔首,站起身替她开了门,脸上有点尴尬,因为偷窥行为被她撞了个正着。 司琼枝这天也是恍惚。 她不管是上班还是回家,眼前总有那双眸子:那样深刻又浓烈的眷恋,带着那么深的痛色,落在她身上。 她睡觉时梦到了裴诚,故而哭着对他道:别这样看我,把你的感情收一收,别喂了狗。 挣扎着醒过来时,才知道是做梦。 司琼枝把自己二十几年的人生,翻来覆去的统计一遍,问自己:“谁这样爱过我?” 那感情是那样的深沉,从不纠缠她,也不打扰她,可时时刻刻都存在。 就像他心里的困兽,被他牢牢锁住,只有某个隐秘的时刻,才会露出它的咆哮,震得人灵魂发烫。 司琼枝流了满面的眼泪,坐在自己的床上哭了起来:“司琼枝,我讨厌你,你真是个坏东西!” 你为什么总是怀疑他? 你为什么不能像其他女孩子那样,懂得别人的好意,并且为之付出? 你为什么要这样薄情,像个天生感情缺失的残疾者? 司琼枝越是清醒,越觉得自己丑恶——那个女侍者,一个跟他们生活无关的人,随便一句挑拨的话,她就怀疑了一路。 真的,换个角度想一想,司琼枝觉得这样的人可恶透了,根本不配被人爱。 她不敢直面裴诚。 裴诚的感情越深,她越是害怕,觉得自己没资格。 她畏畏缩缩,不敢上前去,好像是纯白的雪景,那样巍峨旷远,天地都能容纳其中,她却不敢下脚。 一脚踩一个泥点,不过是毁了裴诚的感情。 司琼枝哭了这一场,紧绷的情绪得到了发泄,人反而精神了点。 她还是会记挂阮燕峰,想着等休息的时候去看看他。 同时,她也记挂徐培。 她没有再跟任何人讨论过徐培。 徐培死了,那样意外,可所有人都不想提。司琼枝不愿意做那个没眼色的,故而她也不提。 几天后,司琼枝终于见到了阮燕峰。 阮燕峰整个人都消瘦了,那英俊的面颊上只剩下了皮包骨头。他的眼睛灰蒙蒙的,里面所有的神采都被抽走了。 “燕峰?”司琼枝推了他一下。 阮燕峰看了她半晌,眼神始终不能对焦,好半天才认出她来:“你怎么来了?你不上班吗?” “我很担心你。”司琼枝道。 阮燕峰面无表情,嘴唇牵动一下都难:“不必担心。再担心,我也只能这样了。” “你得好起来。”司琼枝道,“你拿到他的遗书了吗?你知道他为何自杀的吗?” “拿到了。”阮燕峰道。 他的生命里,所有的火把都熄灭了,甚至灰烬都凉了。 徐培在遗书里告诉他,让他好好活着,看一看新的世界。 以后的世界,也许跟他们不一样。遭遇他们一样感情的人,也许能有一条生路。 “燕峰,我有个东西要给你。”司琼枝道,“是阿培的,他以前送给我的,我现在转给你。” 阮燕峰猛然看向她。 他那灰蒙蒙的眼睛里,好像透进去了一缕光。 第1448章 谁打的电话? 司琼枝把一只金怀表递给了阮燕峰。 阮燕峰颤颤巍巍接了过来。在这个瞬间,他出现了轻微的耳鸣,怀表滴滴答答的声音无限放大,顺着他的手掌,传到了他的心脏上。 他的心活动了那么一下。 也只有一下。 司琼枝的声音潮潮的:“我刚到南京的时候,心情并不好,因为那时候不是自己想要学医的,而是被迫的。 我犯了很愚蠢的错误,如果我不学,我阿爸会把我赶到国外去,任由我自生自灭,我从未想过救死扶伤。 而且,我阿姐回来了,阿爸就好像看不到我,眼里只有她。我姆妈忙着应酬,又只关心我哥哥,也不怎么搭理我,大概是我失败了,没有让她满意。 所有人都知道,我是三军总司令的女儿,觉得我自傲、高贵。可是我特别迷茫。我刚认识阿培的时候,他给了我这块怀表。 没人知道我身处花团锦簇的孤单。我念书念得要哭,不知前途在哪里。阿培给了这块怀表。 他说:‘琼枝,你是不是觉得日子没有边际,痛苦没有尽头?我是学医的,我告诉你,人体自身可以代谢。所有的坏情绪,再恶劣的情绪,五百个小时就可以代谢干净,从此又是新的。’他让我数着它过。有了终点,等过了二十多天之后,我的确是完全换了心态,我也找到了学习的乐趣。” 阮燕峰愣愣听着。 他捧着那怀表,一下下走动的表好像有生机,像人的心跳,那么清晰。 司琼枝的话,让他脑海里勾勒了徐培的样子。 徐培站在他面前,一字一句的说:五百个小时,你就可以把坏情绪代谢干净…… “阿培并不健康,这点你更应该知道。他天生敏锐,能察觉到其他人隐藏的情绪,并且感同身受。任何人的痛苦,都可以投射到他心里。”司琼枝又道。 阮燕峰点头:“对,他的老师一直建议他吃药。” “他承受了太多。”司琼枝说。 阮燕峰轻轻抚摸着怀表。 “燕峰,希望你五百个小时后,也能天亮。”司琼枝道。 阮燕峰眼里的火焰,逐渐熄灭。 这些话,对他而言已经没意义了。 司琼枝遇到徐培的时候,是一株濒死的植物,徐培抓住了她最后一缕微弱的生机,拯救了她。 而阮燕峰,他在看到徐培遗体那一刻,所有的求生意念就全部断了。 好像干枯的树木,已经焦黑。 司琼枝到了这一刻,才明白她送出去的怀表,无法拯救阮燕峰。 阮燕峰会被他的情绪熬干,他会走向深渊或者死亡。 “燕峰,我怀疑阿培不是自杀。”司琼枝突然道,“我有点线索……” 阮燕峰慢慢抬起头。 他的眼睛里,又有了点微弱的火焰。 司琼枝和他说了很久的话。 她想,不管是把他推向深渊,还是将他拯救回来,她都要尝试,不能任由他溺毙其中。 他需要发泄,需要争吵。 又过了几天,一连下了三天的雨,暑气散了大半。 到处湿漉漉的。 眼瞧着就到了八月十五,司督军说今年中秋节还是要过的。 顾轻舟和朱嫂忙着准备过中秋,还要给亲戚朋友送礼。 “司行霈要是能回来就好了。”顾轻舟想,“他还没有跟孩子们一起过过中秋呢。” 到了中秋节,顾轻舟的两个儿子就都六个月大了,那时候更好玩了。 她正在胡思乱想时,顾绍来了。 他是特意买了中秋节的月饼。 “我不知道新加坡有没有月饼铺子,就到处去找,没想到有很多,就顺便一样买了点。”顾绍道。 除了月饼,顾绍还给玉藻买了很多小玩意和小点心。 顾轻舟让佣人接下,问他:“怎么想起逛街了?” “学生们都在议论中秋节。我们专业的学生,九成都是华民。”顾绍道。 他的学校已经开学大半个月了。 法语是学校的小语种,顾绍班上只有十几名学生。 他比那些学生也大不了几岁,师生关系很是融洽。 顾轻舟听说学生们私下里的聚餐都邀请他,俨然是把他当成了稍微年长一点的师兄,而不是老师。 “那你给你家里买了吗?”顾轻舟问。 顾绍沉默了下。 “怎么了?”顾轻舟敏锐捕捉到了他眼底一闪而过的无奈,还以为他跟阮家闹了矛盾。 顾绍却道:“家里这几天不太安宁。七叔虽然是祖母亲生的,却是我妈带大的,长嫂如母嘛,他也一直都把我妈当母亲尊重的。 可前天他回来,跟我妈大吵了一架,把我妈气病了。祖母听说了此事,也病了;家里乱成一团。” 顾轻舟心中咯噔了下:“还是为了徐培的事?” “嗯。” “你七叔怀疑是大太太说了什么?”顾轻舟又问。 顾绍道:“他好像有证据,说是我妈打电话给了徐培,逼死了他。但我妈说,她从来没有给徐培打过电话。” 顾轻舟神色一敛。 这件事,她听司琼枝说过。 徐家那是一条人命,顾轻舟并不主张司琼枝把秘密藏起来。 “……我妈这个人,虽然我不是很了解她,不过她持家很有威信力。几次大事小事都可以看得出,她很有担当。 只要是她做的,哪怕再坏的结果,她也能承担,并不会否认。家里人都在说七叔,七叔快要疯了。”顾绍道。 顿了顿,顾绍自己又道:“舟舟,我听大哥说,当初祖父还在世,就是听说了七叔的事……才病倒的。病了三个月去世了,为此七叔很内疚,才承诺绝不乱说话。” 顾轻舟一惊:“还有这层?” 如此说来,如果真是阮家主动找到了徐培,把这件事死死扣在徐培头上,再加上徐培原本就精神压抑,自杀倒也可能。 “我七叔的性格,你也能看得出一二,他是个很有主见的人。如果不是这一层缘故,他是绝不会服管束的。”顾绍道。 顾轻舟点点头。 的确,阮燕峰是很有魄力的,不像是藏头露尾的性格。 顾轻舟每次看到阮佳寒那么急迫替他遮掩,心里也好奇到底为什么,如今总算是知道了。 第1449章 国之利器 徐培的事至今,不知其他人感受如何,顾轻舟是觉得迷雾重重。 这种迷雾,跟当初裴诫和胡峤儿的死一样,压在顾轻舟的心头。 徐培为什么会自杀? 不仅顾轻舟想知道,关注过徐家案子的新加坡华人都很想知道,故而就有各种猜测和传闻。 传闻千奇百怪,其中也有稍微靠谱的,说徐培原本就很压抑,多次有过轻生的念头,这次只是做成了而已。 “阮家应该不想别人知道大太太病了吧?”顾轻舟问顾绍。 顾绍道:“自然不想人知道。这几天有人登门,都被拒绝了。” “那我就等她好些了再去看望。”顾轻舟道。 顾绍则道:“不用去了,装作不知道好了。” 等他告辞之后,顾轻舟一个人坐了很久。 她想起众人对徐培的评价,想他是否真的是自杀。 她甚至也想,裴诫案子里,到底是谁想要把司琼枝牵扯进去?而在徐培的案子里,司琼枝好像又插了一脚。 从头到尾,“阴谋”二字的影子就从未散去,反而慢慢透出血腥味了。 “死了三个人,而且都是从南京过来的。如此密集,不正常。”顾轻舟想。 她打算去找司琼枝,问一问徐培的事,突然副官进来了,说接到了电报。 顾轻舟的思绪仓促转了回来。 她去看电报,亲自译。 是司行霈发给她的。 顾轻舟看完,脸上不由自主浮动了喜色,甚至惊喜。 “阿爸,司行霈成功了。”顾轻舟急忙去了司督军那边,把电报给司督军看,“他那个矿井里,果然挖采到了火油。” 司督军正在看一本旧书,听闻双目抬起:“我看看……” 顾轻舟就双手把电报奉上。 司督军看完了,露出了难得一见的笑容。 “司行霈要回来了,他舅舅也要回来了。”顾轻舟笑道。 好几年前,司行霈就发现了一处被海盗占领的荒岛,约莫有新加坡的三分之二大,是很庞大的海岛。 那荒岛距离新加坡约莫四五天的海上航程,飞机十个小时就到,从明朝开始就是海盗的窝点,远近的人都知道。 日本人几次想要清缴,考虑到那个荒岛偏离了海上航线,没什么开发价值;又因为全是海盗聚集,没什么可以掠夺的资源,就放弃了。 而在远东活动的其他欧洲国家,都有自己的区域,那些区域富饶,能满足他们,没人会愿意浪费时间去开垦荒岛。 故而至今,那荒岛还是海盗们盘踞。 司行霈的舅舅在南洋很多年了,早已和海盗们混熟。 在几年前,司行霈就知道了那个海岛,他想过占领它,建立自己的城市。后来他考虑到,新建一个城市的过程太复杂、太慢。 他想和全家人过正常的隐居生活,就是大隐隐于市,而不是去荒岛做野蛮人。 他可以,他怎忍心他的轻舟吃那样的苦? 放弃了开发它的打算之后,司行霈的心思就转移了。 可他舅舅跟那边混熟,发现了一点端倪。 他告诉司行霈:“地下可能有火油。阿霈,我感觉油很重要,汽车,火车,邮轮都需要油。而将来的世界,肯定也要用到飞机,飞机更是耗油。 除了飞机和车,你知道战争还会有什么厉害武器吗?想要发展军工业和其他机械工业,全部要火油。 火油是将来整个世界跟机械有关行业的‘水’,水是一个人的命,火油可是命脉!” 司行霈听完了,精神一震。 他是华夏第一批拥有飞机的人,只有他自己清楚,他的飞机要消耗多少油,而华夏只有两个油田,火油都要靠外国运过来。 每次的花费,让财大气粗的司师座都能肉疼。 而他有军事基地,他也知道火油对工业生产的价值。 就像他舅舅说的,那真是命脉! 华夏那么大,就两个油井。 若是他在荒岛上找到了火油,那么他就可以按住一方的命脉,整个南洋都要受到他的影响。 这是大事。 这件事如果做成,司家三代内都不必受制于人,任何政府都要巴结司家、忌惮司家,给自己足够的尊重。 他们既可以隐居,同时又有体面,这才是司行霈想要的。 他把此事告诉了司督军。 司督军听说了,其实是非常不赞同的,因为火油是国之利器,没有重兵根本守不住,司行霈太过于异想天开。 “你既然觉得那边有火油,就更应该留下来任官,派人去开采,咱们父子一个也不能退。”司督军道。 司行霈却说:“我早已做好了准备,不打算声张。而且,当初岳城的海军舰队,都是咱们父子自己办的,我也打算带走。 到了新加坡,我会派人去英国,贿赂议会,以及新加坡的总督府,让他们把我的海军舰队变成雇佣守卫。” 英国人一直是拿新加坡作为中转站的,这里虽然有很丰富的橡胶工业和锡工业,可地方太小,资源太少,远不及印度。 这里是连接英国和印度的枢纽。 新加坡的海港外面,有庞大的舰队,然而这些都需要议会的军费开支。 是政府就会有腐败的地方。 新加坡远在亚洲,只要疏通了总督府的关系,再收买了议会,让他们睁只眼闭只眼,用雇佣的舰队代替他们的,节省的军费可是很庞大的一笔。 这样的重利,肯定可以动人心魄。 只要把自家的海军舰队变成新加坡合法的雇佣舰队,司行霈的火油就可以神不知鬼不觉的偷偷运输。 这才是他的打算。 “你为什么折腾这些,不好好留在南京做事?”司督军骂司行霈。 司行霈则道:“太辛苦,太累了。留在南京就像飘在海上,手里的双桨得不停的划,没有尽头、不能停歇。 去新加坡,那些折腾就好像登山,虽然比划船辛苦很多,可登上了之后,就不需要再费力了,儿孙几代都可以登高望远。 你觉得政府统一了就没事了吗?我老实说,估计未来十几年都不会消停;而火油那条线,三年就能建好,做成天衣无缝,以后就可以安享太平。” 这件事,司行霈花了很长时间才说服司督军。 司督军是军人,军政府到底跟南京的大政府不同,他也老了,很是疲倦。 他被司行霈说得有点动心。 最后司行霈抬出了孙子和家庭,司督军就坡下驴的妥协了。 正如司督军所说,司行霈来新加坡做的,是“丢了西瓜捡了芝麻”。 不过,西瓜丢了司督军父子并不算特别惋惜,毕竟他们早有退隐的心思;而能捡到芝麻,将来南洋的局势,司家能说得上话,也算收获。 芝麻也有价值。 第1450章 手链 司督军拿到了电报,脸上露出了满意。 司行霈决定做这件事,就毫不拖泥带水的准备。 当初司行霈从前线装“中弹受伤”,第一是给其他人打一个预防针,让他们明白自己会隐退,不会分享胜利的果实,第二他亲自找到了一位刚刚回国的火油勘探专家。 他亲自登门,从各个方面说服了那位学者,让学者参与了司行霈的“火油计划”,并且司行霈亲自带着他,去实地考察。 这件事需得绝密。 火油是将来的国之重器,能扼住经济和军事的命脉,英国人、日本人不会放任不管。 所以,那段时间司行霈的行踪极其隐秘。 为了遮掩他这个隐秘,他营造了自己中弹身亡的流言,让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他是否去世的消息上,从而忽略了其他。 而顾轻舟等人,更是半个字都不敢泄露。 “短短一年半,他就把这件事做成了,算他有点能耐,不是一味的犯浑。”司督军把电报随手点了。 这是加密的电报,密码只有顾轻舟和司行霈有。顾轻舟亲自译出来,看完了也不能落入其他人手里。 毕竟后续的工作还没有完善。 “都是阿爸教育得好。”顾轻舟笑道。 司督军道:“他哪里肯听一句话?从小就混账。” 想起了他小时候的事,司督军突然问顾轻舟:“他以前不能见血,一见血就像中毒了,脑子不正常,现在呢?” 司行霈是见血亢奋。 他每次看到大片的血腥,就会身不由己血脉逆行,好像只发狂的野兽。 那个时候,他很多的行为举止都是不受大脑控制的。 “那是心理疾病。”顾轻舟肯定道,“后来,他就慢慢没了。” 和顾轻舟相爱之后,他荒芜的心田被清理干净,种上了鲜花,他整个人都不一样了。 他那个恶习,也发作过,只是没那么严重,发作的时候心里稍微清楚点,也有能力去控制它。 “我觉得,他以前不是中毒,而是放纵。当看到血的时候,他知道自己的反应不正常,但他无所顾忌,任由自己往下落。 他现在是丈夫,又是父亲,他明白自己该要什么,也知道自己的前途和未来,所以能愿意去控制自己。”顾轻舟笑道。 司督军看了眼顾轻舟。 司行霈是从什么时候变化的? 他的理想一直都在。 他准备做个殉道的人,为了天下统一大计,他打算奉献自己。 如果他是个小兵,他就能背着炸药包冲向敌营;他如果是个团长,他的部队可以做敢死队。 他是个不惜命的。 他什么都不想要,什么都提不起他的兴趣,除了统一。 他没有想过统一了之后自己要什么样子的权力,从一开始他就没有这样想过,他要的是天下苍生能安宁。 后来,他遇到了顾轻舟。 他好像懵懂了半辈子,一下子就清醒了:原来,人与人之间还有爱情,这天地间还有如此美好的女人。 为了这女人,他开始思考自己的生活和人生,他终于像个正常人那样了。 “轻舟,是你拯救了他。”司督军道,“他能有今天这样的好耐性,而不是整天做混账事,他能有个家庭,都是你的功劳。” 顾轻舟眼眶一热。 她道:“我有点想他了。” 司行霈最终没赶上回来过中秋。 火油的采取、提炼,以及和英国人说好的雇佣舰队,都需要他亲自去操持。 他又给顾轻舟发了封电报,问:“我儿子会叫阿爸了吗?” 顾轻舟就更加难受了,只差哭出来。 她从未有过那样强烈的思念。 她曾经远走太原府,心中对他的牵挂是很平淡的,因为知道他在哪里,知道他在做什么,也知道她自己要做什么。 现在也知道,感受却完全不一样。 司督军的那番话,勾起了顾轻舟对司行霈的想念,之后这情绪就潆绕不散。 不是怕他出事,只是非要见他一面不可。 中秋节是顾轻舟带着孩子们过的。 阮家的事隐而不发,外人大多不知道,不过阮燕峰出门了。 他没有继续消沉,而是去寻找徐培自杀的蛛丝马迹,给自己和徐培一个交代。 也有人问起徐培和阮燕峰的关系,阮、徐两家把此事当成最大的丑闻,异口同声咬定是“校友”。 连朋友也不算。 朋友还得志同道合,校友仅仅是因为考到了同一所大学。 对此,阮燕峰不解释。 阮家的老太爷去世之后,他就知道,有些事必须咬紧牙关。 司琼枝偶然会和阮燕峰吃饭、逛街。 顾轻舟收集了医院四成的散股。如果放出消息,裴家会有所行动。 为此,顾轻舟特意去问了司琼枝。 司琼枝道:“大嫂,我是配不上裴诚的。他的感情纯粹而浓烈,应该被人珍重,而我……” 她摇摇头,不想顾轻舟公开此事。 司琼枝最近不怎么跟裴诚说话,不是特意疏远他,而是医院很忙。 裴诚是主治医生,他稍微空闲一点,虽然他有时候也值夜班。 司琼枝是普通医生。 像她这样的普通医生,至少要有五年的工作经历,才可以调入专科。而她一进医院,就直接到了肿瘤科,这是走了后门的。 当然,裴诚更是。 司琼枝平时很忙碌,除了要坐门诊、巡查住院部,还有就是做实验、写报告,帮老师整理资料和会议记录,以及做手术助手。 他们这家医院的名声很响亮,除了新加坡本地人,香港、马来甚至国内和印度的很多人,都会前来就医。 司琼枝忙碌起来是没日没夜的,时常四十八个小时的值班,加上裴诚很克制,并不会一味的穷追猛打,她也没顾上自己的感情了。 这么一晃,好几个月就过去了。 旧历冬月初的时候,新历就到了十二月底,快要元旦了。 司琼枝写报告,看着纸上12月29日的日期,恍惚了很久。 “怎么时间过得如此快?”她想。 她知道裴诚的感情,才七月中旬。她还没有理出头绪,五个月过去了。 这天不用值班,司琼枝早早回家。 一进门,她就听到了侄女玉藻的笑声,笑声里还夹杂了“阿爸”等喊声。 她大哥回来了。 司琼枝微笑了下,快步往里走。 第1451章 新的一年 司琼枝一进门,就被小侄女扑了个满怀。 玉藻小小手腕上,带着一串明晃晃的钻石手链。 手链是特制的,因为市面上没这么小的,钻石也特意切割得很小,既耀目却又不沉重。 “姑姑,我阿爸送的。”玉藻晃着手,递给司琼枝瞧。 玉藻一直艳羡司琼枝的钻石手链。 只可惜,那手链不适合她五岁的小手,司琼枝去了很多的珠宝行,都没有找到小孩子带的。 大概,没人会给五岁的小女孩子买如此昂贵的首饰吧。 “真好看。”司琼枝捧起玉藻的小手,“这可是独一无二的。” “我阿爸最好了。”玉藻道。 司琼枝就逗她:“那姑姑不好吗?” “姑姑,您多大人了,怎么好吃醋?”玉藻问她。 司琼枝差点笑软。 她牵着玉藻进去,看到她大哥正跟父亲说着什么。 然后,她就看到她大哥的目光在她脸上逡巡。 “作甚?”司琼枝下意识摸了下脸。 司行霈道:“没什么,看你还是这青涩丫头相,一点也没长开,裴诚还没有搞定吗?” 司琼枝的脸一下子红透了。 这世上没有比她大哥更混账的人了。 顾轻舟就打了下司行霈的胳膊:“你这是做大哥的样子吗?说得都是什么混账话!” “做哥哥的,没有不想把妹妹扫地出门的。”司行霈道,“留在家里做老姑娘吗?” 司琼枝的脸更红了。 她转身对玉藻道:“咱们走吧,不要理你阿爸。” 玉藻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果断拉起了司琼枝的手:“姑姑,咱们都是美人,我站在你这边。” 司琼枝差点笑趴下。 顾轻舟:“……” 她都能预料到,自己姑娘不要脸得浑然天成,将来旁人一看到她,就知道她是司行霈的女儿。 顾轻舟想,她挺含蓄内敛的啊,怎么不像她呢? 一番嬉闹,司琼枝先回屋洗脸更衣,再出来吃饭。 她带着玉藻过来的时候,只有五姨太在吩咐佣人准备晚膳。 “阿爸呢?”司琼枝问。 五姨太指了指书房:“跟少帅和太太在里面说话。” 司琼枝了然。 她知道她大哥在做什么,也知道此事的隐秘,至少暂时不能叫外人知道。 书房里的几个人,正在商量军舰的事。 “英国人每艘军舰的维护,一年需要四百万英镑,而我出的雇佣价格,是一年五十万英镑。”司行霈道。 司督军想了想,如此重利,拿下来轻而易举。 “协商了几艘军舰?”司督军问。 “三十九艘。”司行霈说,“一艘军舰安置五百海军。” 司督军蹙眉:“这样下来,就是将近两万人的海军,英国人放心吗?” “新加坡海军的军舰,只有不到八千人,但是他们报给政府的,是十二万人。”司行霈狡猾一笑。 司督军:“……” 这里面的重利和消息不对等,让司行霈的计划实施起来很顺利。 “何时拿到正规的授权?”司督军问。 “已经拿到了。我回来的时候,顺路把所有手续都办齐了。总督府为了省钱,给了我文件,让我自己去置办军装,只要符合英式海军的标准配制就行。 至于证件和配枪,我自己的明天去总督府拿,我手下人的,我自己去做,他们会给我制作图。”司行霈道。 司督军点点头。 没过几天,司行霈就拿到了证件,他是合法合规的“英国舰队”,受雇于英国政府,跟总督府是合作关系,而非从属关系。 这件事并没有引起特别大的轰动,新加坡的民众几乎不知道。 海军舰队又不会靠近海滩,更不会在街上乱逛,民众看不见他们,更不知道英国政府弄了一群雇佣海军在保护他们。 “岛上除了火油,还有什么价值吗?”顾轻舟问司行霈,“我听说,那个岛足有新加坡这么大。” “没有新加坡大。”司行霈道,“岛上除了海盗就没有其他人了,更没有农耕,九成的地方全部都是树。” “是不是有很多的鸟?” “很多很多。”司行霈笑道,“你在树丛里走,就能落一身的鸟粪,没有观赏价值。” 那是个没有人口、没有农业和工业的荒岛,资源更是稀缺。 除了火油。 岛上有很多的火油,这大概是它唯一的价值。 “将来,我们会开发它吗?”顾轻舟问。 司行霈摇摇头:“咱们这一辈就别想了。等将来,咱们的儿孙闲得无聊,他们可以去做。” “那它从属哪个国家?” “海里有很多的荒岛,都没有从属。”司行霈道,“不管是日本人还是欧洲人,他们要的是资源。大家都在掠夺,谁有闲钱去捡荒废的岛?” “将来呢?”顾轻舟问,“将来如果有人想要呢?” “那就给他们吧。”司行霈笑道,“将来如果真的有人想要,愿意出钱去开发它,就把它给南京吧。” 这是远景。 未来会怎样,顾轻舟和司行霈都不知道。 远景的设想到底是空泛还是狭隘,他们也不知道。 司行霈拥抱了顾轻舟:“从今天开始,我就要做个好父亲了。” 他再也不需要成天出门了。 他的舰队会负责火油的开发、维护和提炼,他不需要亲自负责。 打好了根基,他手下的人会自动帮他做好,就好比当初他人在太原府那样。 “我儿子还不会叫阿爸。”司行霈亲吻了下顾轻舟。 顾轻舟还以为,他接下来会说,是因为他的缺席,导致了孩子教育问题没跟上,他很内疚。 不成想,司行霈叹了口气:“玉藻八个月就会开口了,果然小子不如闺女。” 顾轻舟:“……” 有理有据,她简直无法反驳。 她想到,以后他们夫妻不会聚少离多,然后就想到,她那两个可怜的儿子,从此就要水深火热了。 “咱们再生个女儿。”司行霈说到这里,很“顺便”的把话题转移到了他感兴趣的方面,抱起顾轻舟就回房了。 顾轻舟再次无言以对。 回家之后,顾轻舟洗了澡出来,正好看到了床头的日历。 她对司行霈道:“今天是新历的第一天!” “怎么?” “是新的一年。”顾轻舟道,“司行霈,新生活刚开始,正好始于新的一年,这算不算一种巧合?” 第1452章 花孔雀 司府原本有点清净,因为顾轻舟、司督军和琼枝,都不是爱喧闹的人。 主人安静,佣人们做事都小心翼翼的,不发出多余的声音。 可司行霈回来之后,家里就热闹了起来,连佣人们说话的声音也响亮了些,到处都有笑声。 司琼枝以为,她会觉得烦,但实际上没有。 热闹就像阳光,能驱散人心中的阴霾。 “……大过年的,跟夏天似的,真不适应!”司琼枝远远就听到了她大哥的抱怨。 新加坡的冬天很温暖,今年尤其暖和,司琼枝至今还穿着中袖的连衣裙去上班。 “你还好,开阊和雀舫以后估计连冬天是什么样子都见不到。”阿爸接着说。 司琼枝听到大嫂反驳他们:“他们是新时代的人,将来交通便捷了,想去哪里过冬都行。” 她就进了餐厅。 大嫂看到了她,招呼她坐,然后问她:“琼枝,你喜欢哪里的冬天?” “我怕冷。”司琼枝立场鲜明,就是站在她大哥的对立面,“岳城的冬天冷死了,我喜欢新加坡的。” 众人笑起来。 闲聊的时候,顾轻舟跟司行霈说起她之前那么长时间做的事。 医院的股是其一。 “买下一半的医院,是要给琼枝做陪嫁吗?”司行霈问。 司督军在这一刻,才觉得此子有点用处,他能把旁人不好说出来的话,大咧咧的讲出来。 司琼枝低垂了头。 “阿爸是这个意思。”顾轻舟笑道。 司行霈就问司琼枝:“你跟裴诚处得如何了?打算什么时候结婚?” “我们就是同事。”司琼枝坐不下去了,“你们是不是都闲得无聊,全部盯着我的婚事?” 她虽然如此说,这晚却梦到了裴诚。 梦里的她正在和裴诚跳舞,开心极了,一错眼却发现是其他人,一个她不认识的人。 她听到了婚礼的乐曲。 一低头,她看到了自己的婚纱,是西式的白纱,而对面的男人笑得一脸灿烂。 司琼枝慌了。 “我不要嫁给你,我要嫁给裴诚的啊!”她大声道。 可没人听到她的声音。 她在宾客里看到了自家的大嫂和大哥,还有阿爸,个个笑逐颜开。 “你们为什么要这样,我不想嫁给这个人,我是要和裴诚结婚的。裴诚哪里去了?”司琼枝急得要哭。 她四下里张望,却看不到裴诚的影子,好像方才和她跳舞的,只是她的一个幻觉。 她开始跑。 可跑了半天,她还在原地。 梦里的双足似有千斤重,怎么也无法迈开,沉重得令她窒息。 她就在这样的挣扎里,猛然醒了过来。 已经是早上六点半了,阳光照进了薄纱的窗帘,落下斑驳光影。 司琼枝急忙下床,走到窗边拉开了窗帘,任由阳光照在她脸上。 她确定感受到了朝阳淡淡的暖意,人也彻底落回了实地。 梦里的一切,回想起来有点后怕。 司琼枝心悸了很久,才慢慢回神,问自己:“我为什么会后怕?” 她怕的不是结婚本身,因为那个婚礼很隆重,对面的新郎也很英俊。 她怕的是结婚对象不是裴诚。 新郎不是裴诚,婚礼就是噩梦。 司琼枝慢慢坐在梳妆台上,仔细想了想那个梦,不由出了身冷汗。 这天她迟到了一会儿。 不成想,裴诚也迟到了,正好在门口遇上。 司琼枝迫不及待就要走。 “司医生。”裴诚喊了她。 司琼枝只得停下脚步:“早上好。” “早上好。”裴诚推了下眼镜,“你来得这样匆忙,吃早饭了吗?我买了些,叫人送到我办公室,你要不要吃?” 一般迟到的人,都是顾不上吃早饭的。 裴诚对此好像经验丰富,念书的时候没少迟到。 司琼枝勉强笑了:“我吃过了。我是有事耽误了,不是睡过头了。” 裴诚看着她的脸色,十分抗拒的样子,心中沉了下,没再说什么。 上午是司琼枝的门诊,不成想她却迎来了一位特殊的客人——梁千然。 这些日子,梁千然仍是隔三差五跑过来骚扰司琼枝。 听闻他每隔一段时间就要换个新的女朋友,为了追司琼枝,很久没出去鬼混了,还自学了点医学知识。 梁家的老爷子只差给司琼枝送重礼了。 他追求得花样百出,可司琼枝一概置之不理。 她身边有副官。 所以,当她真的不想某个人靠近时,可以做到冷血无情,梁千然花再多的心思,都被副官一把推开。 他都没跟司琼枝说过几句话。 当他走进门诊时,司琼枝震惊了下:他这是真的生病了,还是学会了新的花招? 司琼枝打量了下他。 他穿了件白底繁花的衬衫,同样的花色短裤,整个人都像只开屏的花孔雀,叫人看得眼花缭乱。 这样诡异的审美,司琼枝消化不良。 “司医生,最近又漂亮了。”花孔雀笑眯眯开口。 他特意打扮过,一看就是不怀好意。 如果助长了他这种风气,以后天天来门诊挂号看病,多浪费医疗资源。 好好跟他说,他是听不进去的。 司琼枝心中快速有了个主意。 “哪里不舒服?”司琼枝开口问。 花孔雀说:“肚子疼。” “肚子哪里疼?” 花孔雀一下子掀起了上衣,指了指自己的小腹:“这里疼。医生,你要不要检查一下?” 司琼枝:“……” 她忍着额角乱跳的青筋,想着这次不把这货整趴下,他还是会没完没了的来。 故而,司琼枝淡淡道:“放下衣服吧,不需要用手按。你告诉我哪里疼就可以了。” 花孔雀居然在自己身上乱摸了一通。 司琼枝神色不变,道:“这样看来,问题是下腹肠道吧?先去做个检查。” “司医生,你不亲自给我检查吗?”梁千然的声音略轻,带着暧昧的气息,几乎要喷在司琼枝脸上。 司琼枝笑道:“我可不是仪器。” 她这么一笑,没了往日冰山高冷的清贵,却是灿烂得不可思议。 梁千然从未见过像她这么漂亮的女人,心里一阵阵的荡漾,与此同时,他不经意蹙了下眉头,好像忍受着痛苦。 司琼枝对他道:“去做个检查,回来我告诉你出了什么问题。” 她已经把各种恐怖的词都想好了,只等那绣花枕头回来,就把他吓得屁滚尿流,从此不敢再踏足肿瘤科。 不成想,等她拿到了梁千然的检查报告时,她猛然惊呆了,神色骤变。 她站起来,没等梁千然做什么,上前就撩起了他的衣裳,看向他下腹处。 她伸手按了下去。 第1453章 极品草包 梁千然很震惊。 这位仙子一样的美人医生,居然顺着他龌龊的想法,上前按他了。 他愣了愣,突然很想躲。 这种感觉并不美妙,反而自惭形秽。 梁千然下意识往后缩:“唉,司医生……” 司琼枝的手,就加重了力道。 梁千然不由倒吸一口凉气,好像司琼枝的手指是钢刀,插入了他的小腹处,一阵冰凉的刺痛。 痛得他险些流下冷汗。 “怎样?”司琼枝紧张问他。 她的眼睛很漂亮,睫毛修长浓密,故而像画了眼线一样,显得瞳仁又黑又亮。 她看向梁千然时,眼睛里有光,照向了梁千然的心。 真想溺毙在她的眼波里。 他光顾着看美人,一时间忘了回答,司琼枝就又问了声:“疼得厉害吗?” 梁千然回神,笑道:“小意思……” 他的话很大气,但声音受控于喉部肌肉。当身体承受剧痛时,他的肌肉也不那么自然了,故而说出来的话有点飘。 梁千然咳了咳,继续道:“一点小疼而已,没事。” 他说罢,自己也听见了声音里的嘶哑。 司琼枝站直了,看着这人,心里一时间百感交集。 一般人到了这种情况,都会疼得哭天抢地,而梁公子好像浑然不觉,声音都哑了还是要风骚。 司琼枝无言以对。 她还以为,梁千然是个简单无脑的草包。如今看来,这人扛疼的能力超凡,浑身的痛觉神经都蜕化,换成了放荡的色心了。 可真是草包中的极品。 “你等着,我去找我的老师来。”司琼枝的脸色并不太好看,她的唇色有点淡。 如果她是正常的唇色,现在梁千然应该看到她唇色惨白了。 梁千然哪怕再愚蠢,也感觉到了不对劲。 “怎么回事?”他有点不安的想。 他从小就不怎么怕疼,甚至说疼痛让他感觉很舒服,好像有点疼反而能更加充实。 他纨绔,其实也有点底线。 他不是没想到过医院,可他知道,其他很多人都等着救命,也知道司琼枝的工作是救死扶伤。 再纨绔的人,对生死都有点敬畏。 他今天之所以来医院,是因为他便血有点时间了,打算看看。既然来了,他就想顺便找司琼枝。 故而他先挂了肿瘤科的。 他只当是自己上火,或者水土不服,是肠胃科的毛病。 可司琼枝的神色,又让他有点不安。 “不至于吧?”他想,“我不会这么倒霉吧?” 很快,就来了好几名医生。 除了司琼枝的老师,还有裴诚。 裴诚看到梁千然的一瞬间,神色很明显的一冷,继而又快速恢复了若无其事。 “不……不是。”梁千然干笑,“你们干嘛呢?诸位医生,你们吓到我了。” “梁先生,我们怀疑你是结肠肿瘤,如果是恶性的……”吴院长尽可能放平缓声音,“我们要给你做个会诊。” 梁千然知道什么是恶性肿瘤。 那不就是癌症吗? 西学东渐这么多年,谁不知道得了癌症就要死? 梁千然家里有位叔叔,就是得了胃癌,临死前痛苦不堪,而且没什么尊严,让梁千然一阵毛骨悚然。 “不是的吧?”他再也笑不出来,“你们想要干嘛呢?我可没有什么恶性肿瘤。” “不一定是恶性的,梁先生,我们要看看。”吴院长道。 梁千然却往后退。 他想要夺门而出,好像逃走了,癌症就不存在了。 司琼枝正好站在众人后面,一把拉住了他的手腕。 他想要甩开,可发现是司琼枝,到底是姑娘家,不好对她动粗,扯了两下都没有扯出来,就任由司琼枝把他拉在原地。 “没事,别担心。”司琼枝的声音很轻很软,这是他梦寐以求的。 此刻,他却无福消受。 “你听我说,非恶性的可能性很大。我们把肿瘤割掉,以后你就是长命百岁,健健康康的。”司琼枝继续道,“别害怕,任何发生的事,害怕都改变不了。” 他一个大男人,不好在女孩子面前说自己害怕。 “我不怕,我怕什么?”他的声音突兀的高,手却不由自主发抖。 这一天,肿瘤科室的几位主治医生,都围绕着梁千然。 他也被迫住院了。 司琼枝打电话给梁家,告诉他们梁千然的情况。 梁家的人很快就来了医院。 “怎样?”梁家的老爷亲自来了。 司琼枝看到梁家的老爷,就发现梁家男人的风骚是一脉相承的,这位梁老爷也是浑身花衣裳,像只上了年纪的孔雀。 他很焦急。 司琼枝如实道:“还在检查,估计要后天才能出结果。在这之前,梁先生最好住院。梁老爷,需要家属签字。” 梁老爷连忙说好。 他满眸慌乱:“会……会是癌症吗?” “要等结果。”司琼枝说。 除了梁老爷,来的人还有梁枢。 司琼枝一看到梁枢,神色就是一冷,很明显的翻了个白眼。 梁枢看到了。 他也知道司琼枝翻白眼的原因。 徐培失踪的时候,身为情敌的梁枢趁机绑架了徐歧贞,想要毁了徐培的名声,却不成想徐培最终都没有找回来。 为此,梁枢承受了不少的舆论压力。 徐培决定躲起来自杀,在梁枢的绑架之前,他跟徐培的死没有直接的因果,可他到底涉足了此事。 梁家是花了钱,才避免他坐牢的,后来也成了舆论攻击他的重点之一。 “司医生,你朋友的死跟我没关系,你可别报复在我弟弟身上。”梁枢道。 司琼枝顿时大怒:“你这叫什么话?你是怀疑我的医德吗?”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哪里的脾气。 梁枢被她吼得噤若寒蝉。 裴诚正好经过,立马上前,说了几句话,让护士先带着梁家父子去病房。 他把司琼枝拉到了旁边。 旁边是楼梯,他们坐在楼梯上休息。 “你还好吧?”裴诚问他。 他看得出,司琼枝的心情很糟糕,甚至有点暴躁。 司琼枝却只是捂住了脸,把头埋在膝盖上,不肯抬起。 好半晌,她从指缝间问裴诚:“我刚刚是不是吼了那个人?” 第1454章 裴诚的误会 裴诚的手,很轻落在她的肩膀上,拍了拍。 他怕此举僭越,让人不愉快,故而一拍即收。 “没事,你声音不大,不算吼。”裴诚道。 司琼枝叹了口气。 这声叹气,声音也不大,却格外的绵长。 裴诚当时没什么感觉,只是陪着司琼枝坐了片刻,直到她的情绪过去。 可回到自己的办公室时,裴诚后知后觉的想:“她为何有那么大的反应?” 不像是单纯为了徐培。 司琼枝算是个很理性的女孩子,不会把私人感情表达得那么明显,而且也不会被快速激怒。 她好像是忍着一口气,直到梁枢那席话时,才忍无可忍。 水流堆积得太高,冲破了堤坝。 裴诚这时候才明白:“她在担心梁千然。” 这个念头,简直是一把利器,一下子就戳进了裴诚的心里,把他的胸口戳得血肉模糊。 他难以置信的想:“这就是缘分吗?后来者居上的缘分?” 梁千然一直追着她跑。 难道,女孩子都喜欢这种多余的温情,然后被感动吗? 裴诚第一次正视自己。 他暗恋玩得这么熟套,有什么用? 这天,裴诚的情绪一落千丈,甚至会不由自主去观察司琼枝的表情。 司琼枝好几天都紧绷着脸。 她绷着脸,裴诚绷着心,谁也不能好过。 直到四天后,肿瘤科室的检查报告出来了,梁千然的肿瘤并非恶性。 司琼枝大大松了口气。 裴诚紧绷的心,被狠狠撞了下。 他已经确定,司琼枝是在替梁千然担心了。 他眼前要发黑,那个瞬间似乎失去了行走的力气。 方法错了,再浓的感情有什么用? 司琼枝的心情则是不错,这天她下班之后,给玉藻买了好几样小点心。 “终于天晴了。”顾轻舟在饭桌上道。 司琼枝不解。 这几天又没下雨。 顾轻舟含笑看着她:“怎样,坏心情过去了吗?” 司琼枝恍然。 她有点尴尬。 司督军也问:“你这几天烦什么?看你的脸,黑得都能赛锅底了。” 司琼枝轻咳了声。 她道:“没有烦躁,就是很为自己的医德犯愁。” 她仔细说了梁千然的事。 其实,她当时是忍耐着性子,想要捉弄一下梁千然,把他吓得屁滚尿流,才让他去做个检查的。 “……我想起来就后怕,工作的时候,怎么能不成熟,带入太多的个人感情?假如我不是那么刻薄,想要捉弄他,就会打发他。 他说小腹疼,正常情况下,我都会按一下看看是哪里的问题,但是没有对他上手。如果我把他赶走了,他因此而病逝,算不算我的孽果?”司琼枝叹气。 医生在看病的时候,应该把所有的感情排除,做个圣母。 这是她的医德。 她大嫂就能做到。 梁千然是命大,因为司小姐想要吓他,才意外发现了他的肿瘤。 司督军听了,道:“工作时的确应该专心,这点反思得很好。” 司琼枝点点头。 “同时,你也意外发现了他的肿瘤,这是好事。既然是好事,就没必要计较它到底是怎么发生的,享受它带给你的成就感即可。”司督军又道。 司琼枝看了眼自己的父亲。 司督军笑笑没再说什么。 司行霈也道:“阿爸这话不错,你发现了肿瘤,这就是你事业上的功劳,甭管怎么发现的。” 司督军、司琼枝和顾轻舟一起抬头,震惊看着司行霈。 这么多年,第一次听到他叫阿爸。 几乎是把他从他外祖家接过来,他就没叫过司督军。 司督军被震得眼眶都红了。 司行霈也回神。 他懊恼得差点把自己的舌头给咬了。 他之所以能脱口而出,除了顾轻舟天天阿爸长、阿爸短,还是因为他正在教自己的两个儿子叫“阿爸”。 还没有教会,他倒是把这两个字说熟了,到了能随便说出来的地步,而不是像从前那样别扭。 他看着司督军不自然的表情,以及微微发红的眼眶,就想到了自己的儿子。 一瞬间,他好像能体会到了司督军的心情。 他尴尬咳了咳。 司琼枝就笑起来:“大哥,这是你第一次叫阿爸吗?” 司行霈用筷子敲她的头:“就你长了嘴会说话?吃饭!” 他恶狠狠的言语里,透出从未有过的亲昵,让司琼枝笑得更厉害。 他们从未像此刻如此亲近。 这个破冰的喜悦,让司琼枝心里暖融融的。 也许,她一直也盼望这样的家庭关系吧? 以至于她上班的时候,神采奕奕,脸上阳光灿烂。 不过,司医生并非时时刻刻似高岭之花,故而她很开心,旁人也不会诧异,只觉得她心情好。 也许是睡了个甜美的觉,也许是听了个很好的笑话,总之正常人的好心情,没什么值得深究的。 只有裴诚看在眼里了。 他的情绪,更是一落千丈。 “梁千然是今天下午手术吗?”旁边有人和司琼枝说话。 司琼枝道:“是今天。” “谁做助手?” “应该是孙医生。”司琼枝道。 同事有点羡慕,同时问司琼枝:“这是你接到的病人,怎么不是你做助手?” “上次那台手术,就是我做助手的,总不能全是我吧?”司琼枝笑道。 她拿起病历表,去了梁千然的病房。 正如同事所言,这个病人是她接到的,故而住院的时候都是她在照顾。 她进门的时候,梁家不少人都在。 “下午三点手术,不要紧张。主治医生是裴诚,他是我们医院最好的医生之一。”司琼枝道。 梁家众人纷纷道谢。 “老头子,你们先回去,等明天再来。”梁千然道,“你们都挤在这里,我没空和司医生说话。” 他花花公子的派头至今不减。 梁家的人看向司琼枝。 司琼枝道:“你们帮不上忙的,在这里只会造成病人休息不好,以及多余的感染。” 梁家的人听从了医嘱,道:“那我们明天什么时候来合适?” 司琼枝道:“明天下午四点之后吧。” 梁家众人离开,梁千然笑着对司琼枝道:“你可是救了我两次,而且都是性命相关的两次,送你个小礼物好不好?” 第1455章 亲吻 司琼枝诧异看了眼病床上的人,道:“都这个时候了,你还有空耍滑头?” 她从未见过如此爱开屏的花花公子。 她在南京的时候,也有花花公子追求过她,但那些人多半会把自己包装成君子,在她面前显眼。 梁千然却不。 他从头到尾,都保持着他的本质。于是,他虽然纨绔,却不曾欺骗。 认真想一想,也许这就是他的优点吧? “手术而已,又不会死。”梁千然笑道,“司医生,送给你。” 说罢,他从袖子里掏出一朵玫瑰。 司琼枝错愕。 她都没留意到,他袖子里是怎么藏了玫瑰的。 她接过来,道:“没收了,不要玩这些。” 梁千然却突然起身靠近她,手伸向了她的头发。 司琼枝下意识一躲,然后梁千然就缩回了手,掌心有一枚小小的戒指:“你头发里的?” 他趁着司琼枝不注意,拉起她的手,就套到了她手指上。 司琼枝又惊了下。 她哭笑不得把戒指摘下来,并没有还给他,怕他再次作死:“也没收了。我说梁公子,你就是靠这点把戏骗女人的吗?” “不是啊,这点把戏是娱乐,增加一点情趣。我骗女人的基础是靠我老爸的钱。”梁千然道。 司琼枝:“……” 她再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混账如斯的男人,真有点像她大哥。虽然做丈夫不靠谱,但是做朋友很有趣。 司琼枝本身不是个有趣的人,故而她愿意结交能弥补她缺陷的朋友。 “好好休息一会儿吧。活着,才能继续诓你老爸的钱去骗女人。”司琼枝笑道。 梁千然问:“我能打动你吗?” 司琼枝挑眉:“我阿爸的钱能砸死你们全家,跟我拼财力?省省吧小伙子!” 梁千然也大笑起来。 司琼枝感觉气氛还不错。 她给梁千然做了术前的检查,写好病历,叮嘱了几句,转身离开。 刚走出病房时,她看到走廊尽头有个身影,快速消失。 只看到了侧颜,但她感觉那就是裴诚。 “裴医生刚刚来了吗?”司琼枝拉住路过的护士,问道。 护士道:“他在门口站了一会儿……” 不远处有人摇铃,护士急急忙忙要走,说完就跑开了。 司琼枝在原地愣了一瞬。 为什么来了不进去? 他才是主治医生,下午的手术是他做,他过来看看病人,问问情况,不是很正常的吗? 司琼枝想:“他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就像她,每次发现蛛丝马迹就误会他,他是不是也误会了自己跟梁千然说话? 司琼枝又想起之前的那个梦。 梦里的逻辑,她后来想了想,那大概是深藏在她内心深处的。 也许,她对裴诚的抗拒,仅仅是因为她捡到了一块巨宝,怕自己不配拥有,索性先丢开,免得将来失去? 她很想去跟裴诚解释。 她到了裴诚的办公室门口,敲了敲门。 上次裴诚给她的钥匙,她早已还了回去,故而无法敲开他的门。 约莫三分钟,有两拨护士经过,都好奇打量她,和她打招呼:“司医生……” 护士们的表情很丰富,让司琼枝接受不了,门又敲不开,裴诚肯定不在,她只得转身离开了。 下午她还有事,手术开始时,很多人去观察室围观,司琼枝则一个人坐在办公室里。 快到晚上七点多的时候,司琼枝准备下班。 护士却突然走过来,对司琼枝道:“司医生,你那个病人……手术的时候出了点意外。” 司琼枝知道她是说梁千然。 “怎么了?”司琼枝的心猛然一提。 护士悄声告诉她:“突然大出血,不过紧急处理了。” 司琼枝错愕:“怎么会这样?” 护士说不知道。 司琼枝想了想,打算去问问她老师,到底是怎么回事。 老师却不在办公室。 吴主任的办公室在最顶层,往下就是裴诚的办公室那层。 入了夜,楼梯里只有一盏昏淡的灯,她隐约看到台阶上坐了一个人,正靠着扶手的栏杆打盹。 如今是入了冬的,哪怕没有严寒,夜晚的气温也微凉。 司琼枝看得出,那是裴诚。 她有好些话想要跟他说,也担心今天的手术,故而轻轻咳了咳。 坐在台阶上的人,一动不动,好像是睡着了。 司琼枝走了过去,往下几个台阶,才看到裴诚并没有睡,只是轻轻阖眼,眼皮也不抬一下。 如此心事重重。 他平时就有点冷峻,此刻周身笼罩了一层黑雾般的阴沉,更显得冷若冰霜。 他看到了司琼枝,却没有理会。 司琼枝想问句你怎么了,又觉得此乃废话。 犹豫再三,她坐到了他旁边的台阶上。 就像上次他照顾她时那般,司琼枝准备拍一拍他的肩膀,告诉他手术成功了,中途不管什么过失,都不妨事的。 不成想,裴诚却突然抬起头。 他把眼镜给摘了。 没了眼镜,他不太适应,故而微微眯起了眼睛,看向司琼枝。 “裴医生……”司琼枝组织好了语言,准备开口。 裴诚却突然伸手,扣住了司琼枝的后颈,亲吻了她。 他的吻并不深,也不熟练,只是在她唇上轻轻一碰,就离开了,同时放开了手。 司琼枝有条不紊的思路,一下子就断了,所有的言语都堕入深渊,找不到痕迹。 她在原地空白了瞬间。 然后,她夺路而逃。 她没有回办公室,而是直接顺着楼梯,一路心急火燎跑到了医院的休息区,找到了自家的副官。 坐上汽车之后,她后知后觉的情绪才涌动,铺天盖地击向了她。 副官都听到了她急促的呼吸。 心跳得太快,像是要从口中跳出来,司琼枝整个人都无法支撑,只得弯下腰去,把自己深深埋在膝盖里。 “小姐,你没事吧?”副官关心问。 司琼枝突然厉喝:“闭嘴!” 她不需要声音,任何的声音都会破坏此刻的环境,让她回到现实里。 她不想回神。 那一碰的轻柔,以及他呼吸的炙热,全部在她的记忆里。 她好像触摸到了爱情。 这个晚上,司琼枝失眠了,她耳边似有滔滔不绝,很多话一遍遍掠过。 明天遇到了裴诚,她应该说什么? 怎么表达? 司琼枝想了整个晚上,终于决定,不管是死是活,都往前走一步,她可以接受他的爱情了。 不成想,等她第二天到了医院,却意外听说裴诚走了。 “什么叫裴医生走了?”司琼枝还以为是自己一夜未睡的大脑出现了混乱。 第1456章 落荒而逃的裴诚 司琼枝去了她老师的办公室,才知道裴诚昨天就办了离职手续。 她怔愣了半晌。 “……你听说了吧,他昨天的手术出了事故,幸好没有出人命。”吴老师道。 司琼枝听说了。 她还想着去安慰他,结果什么话也没说,他就亲了她。 “到底是怎么回事,老师?”司琼枝哑着嗓子问。 吴主任就告诉司琼枝,昨天梁千然的手术时,裴诚很明显不在状态,不停的走神,最后差点把梁千然的肠子剪下来。 当时他的助手,那位年轻的医生大胆踩了裴诚一脚。 裴诚那时候才回神。 他的外科手术娴熟,回神之后就尽可能补救,让手术延迟了一个多小时,最终没有酿成大祸。 “那不是意外,就是他自己的问题。”吴主任道,“所有同事都看着,每个人都看得出来,他精神不济。如果他真的很犯困,应该早点讲出来,我可以代替他。” 司琼枝心中咯噔了下。 她想起手术前,裴诚到了梁千然的病房,却意外发现了司琼枝。 他没有进去打招呼,而是在门口站了片刻,然后落荒而逃。 他……他因为嫉妒,想要害死梁千然吗? 司琼枝的脸色煞白。 “这医院裴家占了大头,他是董事。没有出人命,他反省就可以了,无人敢停他的职。 他知道这次的错很大,也怕给医院带来不良影响,主动离职了。他说他要去英国再进修一年,一年之后再回来。”吴老师道。 司琼枝浑浑噩噩出了办公室。 他已经走了吗? 她不知不觉,走到了昨天的楼梯间。 这个楼梯间很少有人走,因为上面只有主治医生和主任的办公室。 她坐下来,昨天的记忆仍是那么激烈涌向她。 她想自己的性格,真是够讨人嫌的,所以她活该没人爱。 而裴诚呢? 那人深恋却从不表达,把自己藏在暗处。亲吻了姑娘,不趁热打铁,反而是自己先跑了。 所以,也活该他单身。 司琼枝靠着裴诚昨天靠过的栏杆,心里沉甸甸的。 可能是太累了,一夜未睡导致了她精神不济。 不知不觉,有人拍她的肩膀。 她猛然惊醒。 抬眸间,却看到了一名小护士。 小护士道:“司医生,你怎么在这里睡着了?你当心着凉。” 司琼枝哦了声,有点懵懂。 然后,她看到了护士手里拿着眼镜,好像是裴诚的。 护士看到了她的目光,就顺势把眼镜给司琼枝看:“我昨天在这里捡到的,应该是裴医生的吧?我想还给他,可惜他没来。他现在来了没有?” “没有。”司琼枝道。 护士哦了声,不知该把这眼镜怎么办。 私藏自然很好,可惜同事嘴碎,传出去就闹笑话了。 司琼枝却道:“我等会儿要去裴家,你给我吧,我带给他。” 护士有点不情愿。 不过,她们都听说过,司家和裴家是门当户对的人家,也听说过裴医生暗恋司琼枝的传闻。 犹豫了下,护士把眼镜给了司琼枝。 司琼枝拿到了他的眼镜,触手微凉,人清醒了很多。 她去跟主任请假。 “我出去一趟,下午回来。”司琼枝道。 吴主任知道她想去找裴诚,故而道:“你脸色不太好,今天给你放假,下午回家好好休息。” 司琼枝一夜未睡,脑子里像灌了铅,沉重极了,稍微动下都很难,实在做不了事情。 况且,她也不知道见到裴诚,自己会和他说些什么,会导致什么局面。 “谢谢老师。”司琼枝道。 她收拾了东西,去找了自己的司机。 副官听说她要去裴家,有点诧异:“哪个裴家?” “就是裴医生家。”司琼枝道,“你不知道怎么去的话,就去问路。” 副官察觉到了自家小姐不美好的心情,不再多嘴了。 司琼枝则把裴诚的眼镜,放在自己的手袋里。 她不停摩挲着这眼镜的镜框。 金丝的眼镜框微凉,既没有他的温度,也没有他的气息,司琼枝心中却滚烫,好像被什么烧灼了。 她到了裴家,直接说自己是来找裴诚的。 裴家的佣人道:“大少爷早上五点多就去了马六甲,好像是说要乘船去英国,早已走了。” 司琼枝滚烫的心,像是被人泼了凉水,所有的炙热都熄灭,心火被浇灭后只剩下滚滚浓烟,以及冷却的心灰。 裴诚这个人…… 司琼枝再次觉得,他真是活该单身! 他这样迫不及待的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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