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先去总督府交差吧。来人,带牛局长去总督府。” 牛怀古道:“不是的,白长官,这中间是有误会的,我要去跟司长官亲自解释。” 白远业一向温和,此刻却变了脸,铁面无私道:“你去总督府解释更好。” 牛怀古诧异看着白远业。 不知为何,他觉得白远业突然针对他了,好像不再是多年的老朋友,而是个陌生人,看着他落水,不拉一把,反而往下面扔石头。 “我……我要去趟司府!”牛怀古大声道。 白远业也站了起来。 他神色冰冷,居然有种难以言喻的倨傲,像久居高位的人那样不苟言笑:“来人,带牛怀古走!” 在护卫司署,白远业才是最高长官。 几位警察没办法,只得上前押牛怀古,并且告罪:“局长,你去总督府慢慢解释,别跟白长官怄气啊。” 牛怀古回头看了眼白远业。 白远业站在二楼看着他。阳光很强烈,白远业站在阴影里,身影修长,好像笼罩了一层黑雾。 牛怀古突然觉得自己看到了他的冷笑。 第1526章 替身 白远业冷漠看着他精心培养的下属,被人送到总督府去。 “可惜了。”他喃喃自语。 真可惜,这个人是牛怀古。 虽说牛怀古年轻有冲劲,可到底不如顾轻舟。 假如顾轻舟没有怀孕,那么她作为“替身”该多合适? 她聪明狡猾,年纪轻轻就饱受盛名;她背后有人指使,她利用二十年前的旧事替自己谋福利;她来到新加坡之后,很多人跟着来了,然后才出事。 白远业当初用尽了办法,让顾轻舟进了护卫司署,给了她地位和权势,就是把她放在蛛网上,作为替身。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顾轻舟怀孕了。 她这一胎还格外娇贵,总是闹毛病,时不时要卧床半个月。 顾轻舟更加能服众,说她是“神父”更有人信。不管苏州爆炸案时她有没有出生。 牛怀古当然也行,因为牛怀古很蠢,不知不觉踩了很多陷阱,他根本没办法辩白自己。 白远业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把一个小文件袋放在自己身上,起身下楼。 秘书小姐问他:“您要下班吗?” “我的腿最近很疼,要去做个手术,可能要去香港吧。”白远业道,“这段日子发生了什么事,你们去找司副长官。” 秘书小姐诧异:“可是……可是她还在怀孕啊……” “无妨,直接去找她就是了。”白远业道。 说罢,他就离开了。 他在新加坡到处转圈,最后消失在众人的视线里,不知去向。 顾轻舟和司行霈第二天才去总督府,见到了牛怀古。 他被关了一夜。 牛怀古憔悴了很多。 一见到顾轻舟,他就惭愧低下了头。 “牛局座,你知道你被指控的罪名吗?”顾轻舟问他。 牛怀古道:“知道,我涉嫌买凶谋杀司琼枝小姐。但是司长官,我真的没有。” 顾轻舟神色安静,几乎不露情绪:“可有人看到你收买了他,那个人已经死了,你怎么解释?” 牛怀古又叹了口气。 他用力搓了几下脸,这才道:“司长官,我有件事想跟你道歉。” “你说。” “……我和我太太出身都不高,膝下只有一个儿子。新加坡最好的学校,说我儿子智力跟不上普通孩子,建议我们在家里请家教。 我太太很着急,一连走了好几个学校。人家听说我们是被拒绝过的,都挑三拣四。 剩下的路,要么就是把孩子送到马来人的学校去,要么就是送到英国去。我太太不甘心,跟我哭诉了很久。 我欺骗了很多人,包括你。我想要把孩子送到英国去读书,一来没有人脉,二来没有钱。 借钱出国这种事,怎么好意思开口?既然没能力,就把孩子送到差一点的学校好了。可孩子才那么小,谁能判定他将来一定是下等人?”牛怀古痛苦道。 上次顾轻舟和司行霈去找他,他还以为事情败露了。 到目前为止,没多少人知道他孩子的情况,只当他是出国治病。 钱是顾轻舟借给他的,人脉也是顾轻舟帮他找的。 他深感愧对顾轻舟。 然而面对孩子的前途,一点愧疚又被压下去了。 “没关系。”顾轻舟的声音仍是很淡,“如果我的钱和我找来的人脉,能给你的孩子一条路,我很高兴。 说实话有时候很难,越是在乎对方的看法,越是难。我是护卫司署的长官,你不能没了工作和前途,你怕我对你有意见,我也能理解。” 牛怀古抬眸看着她,这个瞬间,他差点落泪。 他用力吸了吸鼻子:“我会尽快还钱给你。” “不用了,那笔钱你不用还,以后替我做事就行了。”顾轻舟道。 牛怀古不解看着她。 他心下发虚:要他做什么事? 然而他嫌疑尚未洗脱,最轻也是革职,重的可能判刑坐牢。 想到远在英国的妻子和儿子,牛怀古心下一片冰凉,觉得顾轻舟能救他,让他去死都行。 “我要做什么?”牛怀古问。 顾轻舟终于笑了下:“你先洗脱冤屈吧。” 牛怀古看到她笑,心莫名就落地了。他觉得这一刻,顾轻舟的话是真心的,她真不介意他的欺骗。 欺骗当然不好,可谁没有有苦难言的时候? 案情牛怀古也了解了,他如实对顾轻舟道:“那天晚上,的确有个人找我,但我不认识他。” 那是他第一次见到那人,当时莫名其妙。 “他拦住我,跟我说他想要报案,我让他白天去警察局,他说不行,他害怕警察局,他以前在街上摆摊被警察局的人打过。 我再三跟他保证,警察局的人不会打他。他纠缠了我很久,我连宵夜都没吃好,就把他叫到了门口。 我问他到底是怎么回事,哪一件事要报警,他说是他老婆经常打他。他还把胳膊上的伤口给我看。 我瞧着是钝器击打,还烂了。我当时目瞪口呆,跟他说这个警察局不管的,新加坡没有如此立法。 男人被老婆打,不还手就罢了,居然还想要报警,我闻所未闻。他纠缠了一会儿,见我说得肯定,就很委屈的走了。”牛怀古道。 他从未想过这是圈套。 牛怀古生活在一个很普通的圈子里,他自身没有太多的油水,也跟人没啥利益纠葛,所以他遇到了一些匪夷所思的事,也只是觉得对方奇怪,而不是怀疑别人要害他。 他没有危机意识。 “……我现在是知道了,他故意让人看见他和我在一起,做成是我买了他去杀人的假象。”牛怀古叹气。 人生第一回如此遭遇,他真的很懵。 现在他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因为那个人已经死了。 他死前最后一点蛛丝马迹,就是跟牛怀古有关。 牛怀古也是现在才知道,司行霈放弃了国内的军权,并非真正隐退,他们对新加坡是有控制力的。 就连总督府,不也要求着司行霈吗? 如今让他跟司行霈去讲理,怎么讲得清? “这是事实吗?”顾轻舟问他。 牛怀古道:“是的。” “那我相信你。”顾轻舟道,“既然你欠我的钱,又欠了我人情,接下来就替我做事吧。我要你就在总督府里,至少呆半个月。 你可以表演得神经质一点,像你就是做贼心虚的人。你放心,他们哪怕打你,也不敢打坏,我这边有分寸。” 牛怀古忐忑看了她一眼。 顾轻舟就问他:“我一直相信你的,这次你相信不相信我?” 第1527章 钓鱼之后撒网 “相信不相信我?” 当牛怀古听到这个问题的时候,他只是思索了三秒钟就点头了。 “我相信您的,司长官。”牛怀古道,“既然您觉得我无罪,需要我扮演嫌疑犯,我能做到。” 顾轻舟又笑了:“不怕我坑你?” “您如果想要坑我,手段多的是。”牛怀古道,“我从一开始跟着您做事,就知道您很厉害。 后来几次案子,也证明有您在的时候,容易很多。我自己处理案子的时候,手头积累了很多,都弄不明白。 我相信您的。您的智商于我,是人与猩猩。您如果要害我,我哪怕不相信您也无法反抗。” 顾轻舟被他逗乐。 司行霈在旁边听了半晌。 事情办妥了之后,夫妻俩离开总督府,叮嘱总督府的人要仔细查。 “要拿到铁证,否则我们落个以权压人,以后没办法在华民圈子里混。”司行霈道。 他带过来的人反应给总督听。 弗尔斯总督很尊重司行霈,除了司行霈让他大赚了一笔,也是因为他很尽忠职守,让弗尔斯总督面子上有光。 “放心吧,不会稀里糊涂结案的。”总督回答。 司行霈带着太太回家。 路上,他一边开车一边想到了什么,自己笑了起来。 顾轻舟狐疑打量他:“有什么可笑的吗?” “不是可笑,而是欣慰。牛怀古那些话,挺有意思的。你的确是声名在外。”司行霈道。 顾轻舟说:“这么多年了,做过什么总有痕迹的。其实都归功于王珂。他给了咱们那么多的钱,还帮我写了一本传记。” 如果不是王珂,顾轻舟也很难扬名天下。 虽然她也没想过要出名。 不过,名声也有好处的,在很大程度上能起到震慑作用,除非那个人自不量力。 稍微有点自觉的人,都会避开顾轻舟,不敢设计陷害她。 “是啊,得谢谢他。不过,他也要谢谢你,你的经历成就了他大作家的名声。”司行霈笑道。 两人都是得益者。 回到了司府,顾轻舟坐下之后要了一杯凉水,司督军就亲自过来了。 此事他是很关心的。 “如何?”他问顾轻舟和司行霈,“牛怀古是背后的人吗?” “不是,背后的人应该是白远业。”顾轻舟说,“他把牛怀古推出来,就是为了转移视线。” 司行霈也说:“我已经想到,一旦牛怀古落网,最终的计划就要开始,白远业肯定要先离开新加坡,再运筹帷幄,所以我派人去堵住了他。” 司督军诧异:“堵住了吗?” 司行霈看了看手表:“应该是抓到了。” 司督军微微蹙眉:“万一错了呢?他可是护卫司署的长官,你们这样做,等于是蔑视了护卫司署的权威,这个机构即将崩塌。它真的崩塌,绝大多数人失去了约束,对咱们没好处。” 一个白远业,一个牛怀古,算是护卫司署的两根顶梁柱。 “阿爸您放心吧,我们是合理推测。排除了牛怀古的嫌疑,就只剩下白远业了。他自以为黄雀在后,让司家和护卫司署争斗,转移我们的注意力,实则做得太明显了。”顾轻舟道。 司督军不解:“你如此肯定?” “嗯,因为我买通了秘书林小姐,她以前给我做秘书的,我知道她很虚荣很缺钱,也很好收买。 牛怀古被抓的时候,秘书小姐就在白远业身边,她看到了白远业的表情——很得意,而且和牛怀古撕破了脸。 因为他确定护卫司署不会再存在了,他和牛怀古也不会再有机会共事。他这个翻脸,就等于告示了一切,他在背后操控着。”顾轻舟道。 司督军听了,沉默了片刻才问:“那接下来呢?审问他吗?” “不,接下来是演戏。”司行霈道,“把白远业先关起来,我们都不去见他,等事情差不多成功了,再看看他们藏了多少势力。” 这次不是钓鱼,而是撒网。 每个落入网里的鱼,都别想跑掉。 顾轻舟道:“阿爸,我们估计了下,事情爆发不是今天,而是要等我生产的时候,他们想要让司家放松警惕。” 司督军道:“但愿这次能成功。” 接下来的几天,护卫司署正常工作,牛怀古和白远业却都不在。 司家派人去了趟护卫司署,想知道他们给个什么解释,护卫司署的人却说白长官不在,需要等待。 “到底什么时候能给我们一个交代?”司家的副官问。 护卫司署的人说:“要等白长官回来。” 这么一拖,就足足拖了半个多月,顾轻舟终于到了临盆的日子。 她提前两天住到了医院,司行霈把玉藻和两个孩子交给司督军,自己和司琼枝都在医院陪同顾轻舟。 “名字真的要叫青庄吗?”司琼枝很牙疼,“读音有个字跟你的名字撞啊,而且很难听。” 顾轻舟笑:“这话你敢跟阿爸说吗?” “我不敢啊,可阿爸已经毁了两个孩子的名字了,不能再毁一个。”司琼枝道。 顾轻舟就问她:“你是有什么好的名字吗?” 司琼枝道:“叫怀仁如何?” “怀仁,读音像坏人。”司行霈在旁边翻了个白眼,“你这个做姑姑的,是有多恨我儿子?” 司琼枝:“……” 原来,再好的名字也经不起挑刺。 她心里有好几个名字的,但将来她也要生孩子,需得备用。 又过了两天,顾轻舟傍晚的时候,羊水开始破了。 “要开始了吗?”司琼枝和司行霈一样紧张。 顾轻舟被他们弄得很不自在,就道:“还早呢,这才哪到哪?琼枝,你去帮我买份冰淇淋。” “能吃冰淇淋吗?”司行霈诧异。 司琼枝道:“可以的,不能喝水、不能吃饭。孕妇等待生产,长时间无法忍耐,冰淇淋既能解渴也能提供体力。” “不怕冷吗?”司行霈又问。 顾轻舟道:“没事,反而能刺激生产,这是琼枝的吴老师说的。” 司行霈这才放心。 司琼枝就转身走了,怕自己呆在顾轻舟身边,先把自己急死。 第1528章 维护 司琼枝从病房出来,去了冰室。 冰室在他们肿瘤科室的后面,抄近路的话,需得绕过他们自己的科室。 这个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新加坡的新历十月仍然暑气逼人,墙角蛩吟阵阵,微风里带着海水的咸湿。 司琼枝刚绕到肿瘤科室那条路,就瞧见裴诚路过二楼。 他好像刚结束一场手术,脚步有点慢,身上的白大褂也黏糊糊贴着他,眼镜拿在手里。 他太累的时候,就会把眼镜取下来,反正整个科室他都很熟,借助模糊的光就能回自己的办公室。 司琼枝有点心疼。 正好有个护士路过。 司琼枝拉住了她,对她挤出满满的笑容:“你能去帮我买份冰淇淋,送到妇产科室,给司太太吗?” 护士知晓司家拥有医院四成的股份,也知道司琼枝即将是裴家的少奶奶,过了明年这个医院就是她和裴诚的。 这是未来最大的老板。 老板好言细语,拜托她去买个冰淇淋,只要不是脑子有坑的,都不会拒绝。 护士受宠若惊:“要什么样子的口味?要不要给您也带一份?” 司琼枝说不用了,又说买一份樱桃味的。 她还掏出钱给了护士。 护士欢欢喜喜去了,司琼枝则转身进了肿瘤科室。 她刚走到三楼,就看到有人把裴诚堵在三楼的楼梯间。 裴诚正要戴上眼镜看个仔细,那人却一把夺了他的眼镜,笑道:“裴医生,你这个眼镜挺好看的,送给我行吗?” 裴诚听出了她的声音,是马来皇室的公主伊莎贝尔。 他正要说什么,就听到楼梯下面传来一声厉喝:“伊莎贝尔!” 一阵风卷了上来。 伊莎贝尔还没有反应过来,手里的眼镜已经被来人夺走了。 她这才看清是司琼枝。 伊莎贝尔本能怯了下,她也知道司琼枝是裴诚的未婚妻了。 “公主殿下,抢人家眼镜这种事你也做得出来,你是土匪强盗吗?稍微要点体面不行吗?”司琼枝道。 说罢,她就把裴诚往身后推了推。 裴诚站定,戴上了眼镜,看着这一幕忍不住无声笑了,浑身的疲倦一扫而空,他眼眸灼灼看着司琼枝。 他不顾伊莎贝尔恼怒的脸,暗自心花怒放。 “怎么叫抢?”伊莎贝尔果然恼羞成怒,“裴医生是人,又不是东西,人怎么抢?” 司琼枝立马瞪眼:“我说你抢了他的眼镜,你听不见我的话吗?就你如此聋的,还想抢人不成?” 伊莎贝尔就差点气成了一只河豚,整个人都要炸了。 “抢人就不必了,你又抢不走。你自以为很美丽,和我相比不过尔尔。裴医生最有眼光,他知道谁是最好的。”司琼枝道。 裴诚就搂住了她的腰,补刀道:“琼枝是最好的。” 伊莎贝尔的脸色由红转白,又由白转青。 她死死握住了拳头,对着司琼枝笑了下:“司小姐,还没有到见分晓的时候,你别太得意!” 她自以为笑容美丽,实则气得太狠,那笑容格外狰狞恐怖。 司琼枝不为所动的翻了个白眼。 她挽住了裴诚的胳膊,两个人上楼,去了裴诚的办公室。 裴诚觉得今天的司琼枝太帅了,简直是将门虎女,伶牙俐齿得如此可爱。 想不久之前,他还苦恼她的刻薄,如今却是欣喜不已。 一回办公室,他就忍不住将她按在门上,狠狠亲吻了她。 司琼枝快要窒息时,才推开了他。 “我很高兴。”裴诚道,“谢谢你如此维护我。” “那当然,你是我男人嘛。”司琼枝喘气说,“有些话你说出来不够风度,那么我来。” 裴诚又笑了。 司琼枝的呼吸慢慢平顺,又觉得不太对劲:“她怎么又来了,这次是她自己生病还是其他人?” 上次弗尔斯小姐出院,伊莎贝尔就跟着走了,司琼枝好些日子没有见过她。 她突然杀个回马枪,司琼枝有点意外。 “弗尔斯小姐说有点不舒服,想要做个复查。下午才到,说要住几天。”裴诚道。 司琼枝错愕。 弗尔斯小姐是她的病人,她已经做好了安排让她出院,就是说她的肿瘤暂时不会复发。 突然又要住院,是什么情况? 司琼枝推开裴诚:“我得去看看她,到底是怎么回事。” 裴诚拉住了她:“她重要,还是我重要?” 司琼枝笑出声。 她踮起脚尖,把他的眼镜摘了下来:“裴医生,你居然也会幼稚吗?” 裴诚没了眼镜,顿时就温顺得像只小猫,伸手去摸司琼枝:“快别闹,眼镜还给我。” 司琼枝把他的眼镜放在桌子上,免得他跟自己捣乱:“你来找吧。” 裴诚找眼镜的时候,就让开了门,司琼枝跑了出去。 等裴诚把眼镜带好,司琼枝的脚步已经下楼了,他无奈笑了笑。 他是真的很累,想要洗个澡小憩片刻,故而没有去追司琼枝。 他的办公室里有个小卫生间,平时能冲澡。 书柜里也有他的换身衣裳。 裴诚就去洗澡。 水声放了起来,他就没听到自己办公室的门上轻微的响动。 司琼枝去住院区看弗尔斯小姐,走到了半路上感觉有点奇怪。 住院部外面有个小房间,专门给家属准备的,没有床,只有椅子。晚上可以打地铺,反正新加坡一年四季也没几个冷天。 平时这边大约三五人,多的时候十来个人。 可司琼枝路过时,发现整个家属区坐满了人,而且全是低头或者挡住脸在休息。 “难道是弗尔斯小姐带过来的人吗?”她正在狐疑着,心中预感不太对,打算先回去叫来副官。 不成想一转身,她就遇到了伊莎贝尔。 伊莎贝尔可能是哭过了,眼睛有点红肿,灯火下她那双眸子似幽蓝的大海,格外深邃美丽。 美丽里,生了一株带毒的藤蔓,缠上了司琼枝。 “司医生,你是来看弗尔斯小姐的吧?”她冷笑道,“怎么了,不继续往前走吗,住院部还没有到呢。” 司琼枝的后背莫名爬上一层冷意。 她默默后退了两步,然后就撞到了一个人。 司琼枝转身,看到一个高大的汉子,静静站在她身后。 第1529章 食人花 那人很高,差不多赶上了司行霈,居高临下看着司琼枝。 司琼枝眼疾手快,突然飞起一脚,踢中了那人的胯下。 汉子没有想到能中招,几乎疼出了眼泪,手里的枪哐当落地了。 司琼枝立马捡了起来。 伊莎贝尔对这一变故惊呆了,上前就想要抓住司琼枝。 司琼枝回手,一巴掌重重扇在她脸上,把伊莎贝尔差点打懵了,然后挟持住了她,枪口对准了她的后脑。 家属休息区的人陆续出来,个个都是身形彪悍,全部带了枪。 “别动!”司琼枝的冷汗浸湿了后背,她一只手捏稳了枪,另一只胳膊死死勒住了伊莎贝尔的脖子。 伊莎贝尔先是被她打懵了,然后又被她勒得喘不上气。这位公主跟司琼枝差不多的身高和体重,却远远没有司琼枝能站一台手术五六个小时的体力。 司琼枝是医生,这双手又稳又重,伊莎贝尔直翻白眼,声音微弱:“放开我,你放开我……” 走廊上形成了对峙。 司琼枝发现得及时,又有伊莎贝尔捣乱,她还没有深入狼窝,她瞧见远处的住院部和休息区,时不时冒出人来,可后面却只有医院尖叫的护士。 于是司琼枝挟持了伊莎贝尔后退,把自己靠在了墙角,让后背处于安全死角。 “小姐,我们不会伤害你,我们是保护公主的,不是坏人。”对面有个汉子走过来,试图和司琼枝讲道理,“你先松开我们公主。” 司琼枝不理会。 伊莎贝尔去挖她的胳膊,已经在她手臂上挖出血痕累累,徒劳挣扎:“你放开!” 司琼枝额头布满了汗,不知是疼的还是累的。 她忍无可忍,对着地板放了一枪:“后退!” 子弹击中了地面,然后反弹到了天花板,最后却把旁边医生办公室的窗户打碎了。 杀手们大惊。 这个走廊修建得很豪华,地面是大理石的,结实不容易打穿,子弹容易反弹,那么只要开枪,所有人都不安全,可能最后子弹会击中自己。 “小姐,您放松!”汉子一身冷汗后退了两步。 他挥了挥手,让身后的人也跟着退了两步。 他改变了策略,不再哄骗司琼枝,而是道:“小姐,你这样是毫无意义的,你知道今天值班的医生和护士,全部都在这里,还有数十名住院病人,以及弗尔斯小姐。我给你三分钟,你如果不放开公主,我就杀一个护士。” 说罢,他再次一挥手。 一名杀手进了住院部,抓住花容失色、瑟瑟发抖的护士。 枪口对准了护士,护士吓得大哭大叫:“司医生,救命啊司医生,我什么也没做,我不想死啊。” 汉子故意笑了下:“原来小姐是医生啊?挺好的,医生都要救死扶伤,小姐愿意看着她死吗?” 司琼枝眼神格外的镇定。 可能是身处险境,把她一生全部的聪明才智都激发了。她想起她大嫂说,遇到了问题先冷静,把全部精力放在问题上,什么后怕先丢开。 怕死的人,往往是死得最快的人。 此刻,她没想过恐惧,她只想到这些人要做什么,也想到她手里的公主。 “可以,你开一枪,我就在你们公主身上开一枪。”司琼枝毫无人性的说,“你威胁不了我,这家医院我是董事,只要我活下来,怎么编造护士医生甚至病人的死因,都可以。来吧,你先开始。” 小护士听了她的话,整个人吓得双目一翻,直接昏死了过去。 汉子狠狠咬了下牙:“董事?怪不得如此厉害。” 司琼枝笑而不答。 “你想要什么?”汉子让手下人把晕死的护士推回去,他又往前一步,想要找个角度,出其不意击毙司琼枝。 然而他也知道,在这个走廊上开枪,很危险,可能子弹打穿司琼枝,也会反弹到公主身上。 如果公主死了,他们这些人活着也没了价值。 公主是他们的主子。 “蠢货,你到现在都不知道我是谁?”司琼枝冷冷道,“你如果知道,就不会问我要什么了。” 汉子一惊。 伊莎贝尔拼了命,大声道:“她就是司家的人,司行霈的那个司家。” 汉子神色骤变。 司琼枝这个时候就明白,他们是借助保护公主,偷偷藏在这里,目标不是肿瘤科室这些人,而是司行霈和顾轻舟。 伊莎贝尔还想要说什么,司琼枝快速出手,狠狠在她额头敲了一枪柄,一下子就把她的额头砸出了血。 她疼得头晕眼花。 她记忆中的司琼枝,是个矜娇傲气的大小姐,是个漂亮的花瓶,借助家庭的权势在医院做了医生。 不成想,她居然是一朵食人花。 “公主,出师不利吧?”司琼枝轻轻在她耳边说,“你再挣扎,我就先勒死你。” 伊莎贝尔见她什么都做得出来,只得停止了,心里又急又怒,不停给对面的汉子使眼色。 汉子只得先退了出去。 走廊上数十人,拿着枪和司琼枝对峙。 伊莎贝尔想要等司琼枝体力不支的时候甩开她,不成想她自己的双腿先站软了,而司琼枝的胳膊,没有丝毫的松懈。 她一直觉得司琼枝是个花瓶,毫无用处,却不知医生的艰苦。 司琼枝经过几年从医的磨砺,已经是一把利剑了。 裴诚在办公室里睡了一觉。 他洗了澡之后,躺到了沙发上,他对自己说休息五分钟就去找琼枝,也要去妇产科看看。 可今天一台手术做了六个多小时,加上昨天没休息好,他的体力太过于透支,不知不觉就睡了很久。 他惊醒时一看手表,已经睡了半个小时。 “琼枝说去看看弗尔斯小姐,还没有回来吗?”裴诚坐了起来。 他重新洗了一把脸,打算去找司琼枝。 然而等他开办公室的门时,却发现门无论如何也拉不开了。 他这个办公室的门,外面是有个锁扣的,可以从外面挂上大锁,门上也有暗锁。 裴诚见状,就知道大事不好。 他用力再拽了几下,门纹丝不动,反而把里面的把手给拽了下来。 裴诚大惊失色,不知司琼枝现在是什么处境。 第1530章 狗进来了 裴诚拿着拽下来的门把手,心中很澄澈:伊莎贝尔要对琼枝下手了。 他用力把门把手摔在地上,推开了窗户。 裴诚有点恐高,这事他从未告诉过旁人。 他的职业是医生,平素也不需要爬高,故而没什么影响。此刻他往下一看,差点吐出来。 他的心狠狠直跳,无法自控的出汗——恐高导致他心律失常,胃里翻滚,眼前发花。 然而司琼枝身处险境,他不能躲在办公室里。 裴诚死死咬住了牙,把自己的几件大褂全部找了出来,快速撕开做成了简易的绳子。 绳子一头系在办公桌的桌腿上,另一头握在手里,裴诚爬上了窗台。 他尽可能不去看下面,贴着墙壁,死死抓住衣裳的布料绳,慢慢往下滑,终于勾到了三楼的窗台顶端。 他的眼神一刻也不敢乱移,人顺着窗台的旁边勾了下去。 三楼的办公室窗口没有关紧,裴诚小心翼翼勾开了窗户,爬了进去。 进去的瞬间,他所有的克制好像都消失了,整个人出现了生理性的颤栗,他大口大口吐了起来。 顾不上清理秽物,裴诚吐完,大脑更加清醒了点,他急忙去开门。 幸好,门是暗锁,从外面开需要钥匙,从里面开很容易。 裴诚疯了一样往住院部跑。 快靠近住院部时,他看到幢幢人影,很多彪形大汉,手里拿着枪,对准了一个方向。 从他的角度,看不见那个方向,那个方向好像是个死角。 “琼枝!”他知道琼枝在哪里。 裴诚数了数走廊上的人数,约莫七八人,而住院部的窗口还有人走动,可能在屋子里的人更多。 他赤手空拳,冲上去只是靶子。 裴诚的舌尖被他咬出了血,他从未体会过这样的紧张和无能为力。 他一转身,往妇产科那边跑去,他想司行霈手里肯定有枪。 他需要一把枪,否则他救不了司琼枝。 时间很紧,他不能耽误,故而跑得脚下生风,像一阵风刮到了妇产科的病房。 妇产科的楼下,有两名副官正在扛枪巡视,医生和护士们全部躲了起来,整个楼道鸦雀无声。 副官认识裴诚。 “裴医生,您从哪里过来的?”副官问,“这里不安全,你快进来。” 裴诚的眼镜被汗水和自己跑出来的热气蒸腾了,他拿在手里胡乱的擦了下:“司师座呢?” “在病房里。”副官道。 裴诚冲了上去。 他体能还不错,平常也有运动,一股脑儿就到了病房外。 顾轻舟的羊水刚破,阵痛的时间间隔也长,暂时还不会生。 司行霈守在她床边。 “……司师座,您借我一把枪。”裴诚冲进来,直接道。 司行霈看了眼他:“你会开枪吗?” 裴诚很着急:“琼枝那边有二三十人,全部拿了枪,她已经和他们对峙了很久?至少一个多小时。” 司行霈淡淡道:“我知道。” 裴诚更急:“我要去救她。” 司行霈又问:“你会开枪吗?” 裴诚是救死扶伤的医生,术业有专攻,他是专门救命的,不是杀人的。他生于繁华安定的南京,又一直在国外读书,身边不曾出现过暗杀,故而他也不需要枪支防身。 司琼枝是会开枪的,她的副官专门教过她,因为她会遇到暗杀,但裴诚不会。 他都没摸过枪。 他一顿,答不上来。 司行霈道:“方才我就知道了,那边的楼被人占了。不过,他们那么多人,能活活把琼枝踩死,但他们一直按兵不动,你知道原因吗?” 裴诚让自己沸腾的脑浆静下来。 “琼枝手里挟持了人质,是那个公主吗?”裴诚问。 司行霈点点头:“不错。” 裴诚见他气定神闲,再次问:“你不去救她吗?他们那么多人……” “你没下过棋?”司行霈的目光一直很平静,“将军了之后,再多的士卒有什么用?” 司琼枝挟持了公主,就等于是将了那些人的军。 整个棋盘已经输了,士卒再多又不敢冲。 裴诚蹙眉看着司行霈。 顾轻舟躺在病床上,刚过去一阵疼痛,让她的精神稍微缓和了些。 她对裴诚道:“我们在等……” “等什么?” “等所有人都落入大网。你放心,我们都在这里,琼枝不会有事的。”顾轻舟道,“有两名副官已经翻进了她身后的办公室里,只要一生变故,就能护住她。” 裴诚的拳头握得死死的。 就在此时,外面传来了脚步声,裴诚疾步走到了窗边,掀起窗帘一看,有很多人涌入了医院。 在妇产科门口待命的副官们,立马退了回来,并且关上了大门。 裴诚整个人都要疯了:“他们是什么人,为什么要围困这里?” 司行霈这个时候才站起身。 他掏出一把手枪,递给了裴诚:“小心,这里是保险,开枪的时候要记得开。你守在病床外,谁过来就开枪,我去琼枝那边。” “我……” “你没有用,那边的人都带枪,反而是进来的这些人,手里的武器乱七八糟,没有枪支。”司行霈道。 裴诚又看了眼。 黑压压的影子,已经涌入了医院,正在试图撞门。 他们自动分成了两拨,一部分来了妇产科,一部分绕道去了后面的肿瘤科。 “他们是什么人?”裴诚的声音不稳了。 司行霈道:“马来皇室豢养的走狗,他们是来找他们公主的。你拿着枪,乱开就行,哪怕有人能冲上来,他手里没有枪,也会被震慑。” 马来皇室的人很穷酸的,能配备几百人的枪支就不错了,剩下的这些没有枪,在司行霈眼里跟蝼蚁一样。 说罢,他走到了顾轻舟床边,俯身道:“你行不行?” “行的。”顾轻舟道,“快去吧。” 裴诚拿着沉甸甸的枪,总感觉哪里不对劲,他想要让自己冷静下来,可一边是撞门的声音,一边是司琼枝的处境,让他如热锅上的蚂蚁。 好半晌,他才诧异问顾轻舟:“你们家的副官呢,海军呢?” 为什么这边不见司家的人? 顾轻舟正好被阵痛席卷了下,她咬唇忍住,喘气回答他:“我们的人如果都来了医院,狗怎么敢来?所以先开门引诱狗进来,再打狗。你放心,援兵马上就到。” 裴诚觉得,现在的处境,无论如何也不能叫人“放心”。 第1531章 身后的家人 顾绍一晚上心绪难宁。 他昨天才去了医院,知道顾轻舟是这几天要生了。 “会不会是今晚?”他想。 他很想陪在她身边——不是替代她的丈夫,而是作为她的亲属,陪伴左右。在她和她丈夫看到孩子欣喜时,他安静看她一眼。 然而,他又不是很确定。 吃晚饭开始,他的心情就很浮躁,也觉得十月的天气格外炎热。 他大哥还问他:“阿绍,你怎么了?学校里有什么事吗?” 顾绍回神,忙说没有。 “是担心轻舟吗?”阮大太太很懂儿子的心思,问道。 其他人还不知顾轻舟已经住到了医院,都问顾绍,顾轻舟是怎么了。 “……可能这两天就要生了。”阮大太太帮顾绍解释。 众人会意。 “女人生孩子,就是鬼门关走一遭。你如果不放心,就去看看吧。”阮大太太说。 顾绍摇摇头:“未必就是今晚生,去了也看不到。” 阮家其他人对此事不感兴趣,很快就转移了话题。 顾绍却愣愣的。 一顿饭尚未吃完,门口突然传来了声音,好像是佣人疾呼。 众人一静。 餐厅静下来时,外头的声音更响了,有个女佣急急忙忙跑了进来:“老爷太太,不得了,不得了,外头来了好多人,手里就带着刀,直接往咱们家里砍。” 阮家所有人都震惊了。 很快,他们就看到一个头破血流的男佣人跑了进来。 “快快,关门!”阮家有个人大喊。 “可外头还有佣人呢!”有位少奶奶说。 “咱们这里有孩子啊!”之前说话的那位少爷立马道。 这句话,好像给了众人借口和理由。 大家立马开始关餐厅的窗和门。 餐厅只有一扇大玻璃窗,和一扇大门。 全部关上之后,他们通过玻璃窗可以看见大门口涌入了不少的人。 足足进来二三十人,个个手里提着刀,有一名跑进来的佣人,被一刀砍伤了肩膀,倒地血流不止。 然而,还有人不停的涌入。 阮家餐厅里的女人和孩子们吓得哭了,瑟瑟抱成了一团。 “这是怎么回事?”阮家的大老爷面色铁青,唇微微发颤,“他们是什么人?快给总督府和护卫司署打电话,让警察来!” 佣人们纷纷往后躲,躲进了内院。 那些人则看到了餐厅的灯火通明,就围了过来。 他们手里的武器,全部是刀和棍,没有枪。 他们有的人围着餐厅,有的人往内院去,打算去后头搜刮。 “这么多人……”阮佳寒也汗毛林立,“他们是土匪吗?这样是要抢劫吗?这可是法治之地。” 只有顾绍很冷静。 他看了眼外面的人,多半是马来人的容貌。 马来人皮肤稍微黑一点,南洋充足的阳光,形成了他们特定的面貌。 “我知道了!”顾绍大声道,“轻舟对我说,有二十多年前的工厂爆炸案的遗孤,他们在组织人报仇。他们和马来皇室也有牵连,这就是……” 说到这里,顾绍说不下去了。 他看了眼餐厅,整个餐厅没什么武器,顾绍只得用力把一把椅子拆了。 这椅子是西洋货,靠背和椅腿都是铁棍焊成的。 阮家其他人就看到顾绍一用力,就把那焊成的椅腿拆了下来。 他们震惊看着这个学者模样的顾绍,对他突然之间的力大无穷有点难以置信。 “我出去看看,你们别动,关好了大门!”顾绍道。 大门一时间推不开,但窗户上的玻璃很容易碎。 幸好只有一扇窗户。 顾绍跳出窗户,又紧紧关上,转身大声道:“全部住手,我是邵家的朋友,你们是马来皇室的人吗?” 领头的人站在人群后面,淡淡看着顾绍,并不答话。 顾绍此刻才知道,原来邵家的面子,毫无意义。 “自不量力的小崽子,赶紧让开!”有人手里的长刀仍在滴血。 是阮家佣人的血。 顾绍的眼睛顿时就红了,他狠狠咬住了牙关。 那人靠近时,他手中的铁棍挥出,正中那人的颈侧,一下子就把他敲晕在地。 顾绍麻利捡起了他的长刀。 餐厅里的所有人都吓坏了,顾缨吓哭了:“阿哥,阿哥你快进来,快进来啊!” 顾绍没有动,他仍是站在窗口,防止那些人砸破窗户冲进去,伤害他的家人。 歹徒们见状,停止了撞门,全部围着顾绍。 阮大太太的心都揪了起来,她恨不能亲自去把顾绍拉回来。 却见顾绍一手铁棍,一手长刀,两不耽误的挥舞——长刀刺入了一人胸腹,又快速拔出,铁棍将另一人的脑袋击碎了,连铁棍都变形了。 脑浆和血溅了顾绍满头满脸。 这些歹徒全部是马来皇室和白远业豢养的私兵,他们说到底就是那些走投无路的马来人,并没有什么过硬的军人素质。 见顾绍像个索命的恶煞,武艺高强,手起刀落,他们毫无胜算,故而先跑了七八个人。 眼前剩下的十来人,个个身强体壮,并不害怕顾绍,互相使了个眼色,一起冲了上来。 顾绍的铁棍先横扫了一片,然后长刀利落,一挥一送,两颗人头落地了。 阮家餐厅里发出女眷的尖叫声。 害怕的女人们,全部捂住了孩子们的眼睛,抱头蹲了下去,不敢再看。 顾绍再次出手时,手里的刀卡在一个匪徒的肋骨上,他的铁棍也弯曲得不像样子了。 他仓促后退,刀已经脱手,只剩下一根铁棍。 而面前的匪徒,从十几人变成了三个人。 他们和顾绍一样,浑身是血,却不害怕,眼底流露了凶光,非要宰了顾绍不可,来弥补他们今天的损失。 而他们手里的刀,很明显更锋利。 顾绍一身血,一身汗。 “阿绍,快退回来!”突然,窗户被打开了,阮大太太带着哭腔的声音又尖又厉。 生死关头,只有母亲敢为了儿子不顾一切。 顾绍听了这句话,感受到了身后敞开窗户飘出来的饭香,心头一热。突然之间,他觉得他有家了。 他在阮家生活,一直都是置身事外,他把感情寄托在顾轻舟身上,从不把这些人当成亲属。 他只是接受了自己的身份而已。 就连阮大太太,他也很难对她产生真正的亲情。 直到这一刻,他知道他的母亲站在他身后。 哪怕只有一根铁棍,他也毫无畏惧。 “我不能死,我还没有看到舟舟的孩子,我还想给他取个名字,比司老太爷的名字更好。” 一时间,顾绍手里的铁棍捏得咯咯作响,他大声道:“关好窗户,快点!” 餐厅里全是家人,妇人、小孩子一大堆,万一有歹徒冲进来,后果不堪设想。阮佳寒上前,拦住了他母亲。 然后,他拿了顾绍拆下来的椅子靠背,跳出了窗外,反身关上了窗户。 他也是男人,他要站在他兄弟身边。 第1532章 救场 顾绍一脸的汗,也被溅了满身的血,他此刻掌心粘湿一片。 他大哥阮佳寒突然跳出来,让顾绍吓了一跳。 他是个普通人,自身没什么拳脚功夫,又没武器,这得需要多大的勇气才能出来? 顾绍看了他一眼:“大哥,你先回去!” 阮佳寒没有退,他道:“我帮帮你!” 匪徒再次攻击。 这次剩下的人,是匪徒们的精英,身手虽然很平常,但他们手里有刀,而且是长刀,让顾绍很难近身。 眼瞧着有个人冲向了阮佳寒,顾绍情急之下,把手里的铁棍狠狠砸了过去,然后就感觉后脑勺有风。 “完了。”他想。 这是策略。 阮佳寒出来,顾绍很感动,但阮佳寒没有武艺,真的帮不上忙,还会给顾绍添乱。 那三个人配合默契,一个攻击阮佳寒,让顾绍去救,另一个正面攻击顾绍,还有一个从背后偷袭。 然而,想象中挨刀的剧痛却没有到,而是背后响起了枪声。 顾绍愣住。 转眼间,枪声再次响起,有人一连放了三枪。 三个匪徒全部中枪倒地,片刻身亡。 顾绍还没有回头去看怎么回事,窗户被人大力推开,阮大太太跌跌撞撞跑了出来,一把抱紧了他。 “阿绍!”她大哭着抱紧了浑身血污的儿子。 她是个端庄温柔的女人,哪怕是气得病倒了也不会情绪失控,此刻她却六神无主,把顾绍死死抱在怀里。 顾绍心头一热。 他想起秦筝筝曾经对他的伤害,再想到混乱中不顾一切开窗让他退回去的阮大太太,以及此刻失控大哭的阮大太太,他的心全部被温暖和蜜意包裹。 他也抱了阮大太太,感觉到了母亲的颤栗,和身上淡淡檀香的味道,低声叫了声:“妈。” 来救阮家的,是两名护卫司署的警察,以及一大群训练有素、手持长枪的将士们。 阮家的人不知道哪里来的军队,又见他们全是中国人,就看向了警察。 警察解释道:“这是司家的海军。司行霈先生有一支海军舰队,平时雇佣给了英国人,保卫新加坡。救居住在新加坡的民众,是我们的责任。” 阮家众人这才想起顾轻舟对他们的提醒。 他们都没有放在心上。 军队的人进了后院。 后院十几名匪徒,正在搜刮阮家,把各位太太房间里的现金和首饰等,全部搜了出来,每个人身上沉甸甸的,反而把刀给扔了。 故而海军们把他们全部像串鹌鹑似的锁起来,他们毫无反抗之力。 “可有人受伤么?”有位海军军官模样的人问。 阮家老爷站出来,道:“阿绍保护了我们,我们当时全部在餐厅,没有受伤,不过佣人们……要赶紧送到医院。” “医院去不了了,医院也被人围攻了。”军官道,“我们来了两名军医,你们帮忙检查家里佣人的伤情,简单处理,等全部结束之后再去医院。” 阮家的男人们,就纷纷散了出去,去找寻受伤的佣人。 阮家的老爷问军官:“这到底是什么人,他们为何要攻击我家?” “是白远业和马来皇室合伙豢养的私兵,一是为了报私仇,二是为了制造混乱赶走华民,取代总督府。”军官道。 阮家的大老爷愣住。 家里的佣人死了两位,有七八个人或轻或重的外伤。 大老爷坐在餐厅,半晌没有挪脚。 阮佳寒进来,对他道:“爸,佣人们伤了好几位,都不是性命大伤,能养好……” 阮大老爷却陷入了沉思。 阮佳寒再次问:“爸,您怎么了?” “……当年苏州的爆炸案,是因为厂子里的管事私下贪污,暗地里给我们换了一批次等机器。 事情发生了之后,我们和徐家几乎是倾家荡产,每个人的赔偿都到位了,被报纸盛赞是良心企业家。 因为这个盛赞,咱们两家信誉极好,很多的钱庄老板为了拔高自己,纷纷借钱给我们,故而后来生意没有垮,几年也把钱还清了。 就这样,居然还有人记挂着,想要让我们家的人偿命。我们是做错了什么吗?”阮大老爷道。 他看上去很难受。 好像付出一文不值。 可当年阮家和徐家顶了多大的压力,他们是没有义务去赔偿那些死者的,因为没有这个律法规定。 他们是遵从了自己的道德。 当然结果很好,他们得到了极高的社会肯定。 生意人都精明,那些钱庄也是趁机炒热度,纷纷借钱给他们,没有让徐家和阮家从此倒闭。 “爸,人命是用钱买不回来的。”阮佳寒道。 “可那是意外。”阮大老爷道,“我们难道希望那样吗?天灾人祸,为什么要全部算在我们头上,我们也是受害者啊。” 阮佳寒一下子就哑口无言。 他没办法去回答这个问题。 换个角度,如果阮家的人被炸死了,他们会怎么想?而如果是对方的工厂出事,他能不能给出阮家那么多的赔偿款? “老爷,人的心是不足的,他们只会记得自己失去的,而不是看见自己得到的。”阮大太太走了进来,对阮大老爷道。 大老爷深深叹了口气。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阮大太太又道,“咱们家二十年前出了大事,而后太平遂顺了二十多年,这次也是的。以后会好的。” 阮家众人彼此安慰着。 突然有人问:“七叔呢?” 阮燕峰已经很久不跟他们一起吃饭了,他们只当他还在屋子里,把自己灌得烂醉,没日没夜的折腾。 不曾想,等他们找了一圈,却没有在阮燕峰的院子里找到人。 阮家众人惊魂未定,这个时候格外容易受惊:“会不会是被人抓走了?” “怎么办,现在外头还不知是怎么回事,又是半夜,去哪里找他?” 阮家的人不知道街上有没有歹徒,断乎不敢随便派人出去找。 “徐家!”有人突然道,“七叔会不会去了徐家?” 顾绍已经回屋,把自己浑身的血污洗掉了,换了套干净衣裳。 听闻此话,他道:“我去徐家找找他。” “不,你哪里都不许去!”阮大太太拉住了他。 顾绍道:“我跟着军队的人走,行不行?” 阮家这边没什么余孽,警察和军队的人要撤离,叮嘱阮家紧闭门窗,应该不会再有第二次冲击,但千万别出门。 顾绍可以跟着他们一起,去医院看看顾轻舟。 “我们不去医院,也不去徐家,徐家有另外的人去。”军官告诉了顾绍。 第1533章 多个儿子 阮燕峰一觉醒过来,已经是天黑了。 他看了眼时间,刚过七点半,外面还有迷糊天光,晚霞最后的一缕余晖还挂在天际。 吹面的风,已经带上了凉意,盛夏真的过去了。 徐培去世一年多了。 阮燕峰这一年过的浑浑噩噩,从来没有睁开眼睛看过自己,看过这个世界。他的眼前是灰白色的。 然而这次的酒不错,他醒过来之后没有头疼欲裂,也没有满腹怅然,他的精神很好。 他突然想:“如果徐培没有走,这个点应该是下班时间,我也许会送他回家。” 这个念头一起,他就无法控制自己,想要走一走那条路,好像徐培真的还存在。 他开了汽车,从自家出发,往徐家而去。 阮家住的比较偏,从他家里到徐家有很长一段路,开车要将近四十分钟,不像以前在南京,两家步行的距离,也不过二十分钟的路程。 徐家大门口有段路,很像当初他们家在南京时候的家门口。 阮燕峰刚认识徐培的时候,他的状态真不好,那些时候他天天送他回家。 徐培在外面是很温柔,对谁都很好,私下里跟阮燕峰说起八卦,言语也是很刻薄的。那天他正在绘声绘色描述他大姐徐琼贞如何状似雄狮,正好被他大姐遇上。 当时被他大姐全部听到了,阮燕峰至今都记得徐培错愕到尴尬的表情。 徐家的大姐早已看出来了,其实不太讨厌阮燕峰。 她私下里还请徐培和阮燕峰吃过饭,虽然是暗示他们别弄得出格叫父母难做,也言语不太动听,可本意是好的。 如果满怀恶意,何必请他们吃那么一顿,直接找阮燕峰就可以了。 徐培死后,阮燕峰恨透了全世界,包括自家的家人和徐家的家人,可现在想一想,家里人再不能理解,也是给过他们温馨的。 他眼眶莫名有点湿。 就在此时,他听到了徐家的哭喊声,声音很尖锐,好像谁被打伤了似的。除了哭喊声,还有脚步声和其他的声音。 阮燕峰一下子就清醒透了。 “怎么回事?”他想,“怎么像被土匪劫持?” 这种想法有点荒诞,新加坡哪里来的土匪? 他缓缓靠近,小心翼翼从院墙上看进去。 天已经完全黑了,这个时候外面能看到里面,里面看外面却是黑灯瞎火,什么也瞧不见。 徐家的位置不算太偏僻,四邻有街道和邻居,然而大家关紧了门户,并不探头探脑的查看,能帮他们打个电话报警已经是仁至义尽了。 阮燕峰伸头去看,果然看到很多人走动,他们手里都有刀。 “有枪没有?”阮燕峰心焦了起来。 他换了个地方,正好有棵树抵触了徐家的院墙,他爬了上去,看了个分明。 没有枪。 这些人把徐家所有人都集在一起,徐家的三少爷和老爷徐少安已经受了伤,特别是三少爷。 徐老三的小腹被捅伤了,他倒地不能动,脸色惨白,他妻子哭着替他按住伤口,不停求那些人让他们去就医。 就有汉子在徐家三少奶奶年轻的脸上摸一把。 还有个土匪,抱住徐家年轻漂亮的小女佣,方才那尖锐的叫声,就是那女佣发出来的。徐家的主子们,徐歧贞不在家,只有三少奶奶年轻点,故而她丈夫伤得很重,她自己也受到了轻薄。 阮燕峰气炸了。 他不知这是什么情况,还以为是徐家得罪了什么人。 他看了下街道,想到了街角有个买纸马等祭品的小货棚子。 老板已经关门走人了,但小棚子很破,有个门聊胜于无,阮燕峰撬开了窗户翻进去。 小货棚里只有些纸钱纸马,阮燕峰翻了半晌,找到了一小串鞭炮。 他常年抽烟,身上正好有火柴。 阮燕峰拿了东西,重新回到了徐家的大门外。 “是谁报警的啊,开门!”他故意大声又似不耐烦,“今天大家都忙,这么晚了就我一个人值班,你们是有什么事报警的?” 里面的人一静。 徐老爷看了眼他的大女儿,听出了阮燕峰的声音。 阮燕峰最近一年被烟酒熏坏了嗓子,声音暗哑下去,真像个穷困潦倒的三十来岁警察。 护卫司署的警察,多半都是他这样的。 徐老爷深吸了一口气,见他假装是警察,就知道他在拖延时间。 邻居们肯定报警了,因为他们也怕被牵连,阮燕峰要拖住的,就是那些人不敢胡来,不敢伤害徐家的人。 否则,他们随意打伤徐家的男人,随意轻薄徐家的女人。 门口有个警察的出现,会给他们危机意识,让他们想到最关键的是抢钱,以及绑架好重要的人,而不是做些无谓的伤害。 “没有人报警,是误会。”有个人高声道。 阮燕峰的身影落在大门口,看见了屋子里的情况,然后他快速在腰上掏出了什么,好像是手枪,然后退避到了旁边。 他大声道:“你们是什么人?赶紧投降,否则我开枪了啊。” 说罢,外面传来一声响。 屋子里的匪徒们手里只有刀,听到枪响先吓坏了,估计他们也不知道真正的枪响和鞭炮有什么不同。 他们都看到了阮燕峰“掏枪”,又先入为主以为他真是警察。 “快,谁出去宰了那个警察?”这帮人的领头人又是愤怒又是焦虑。 “他……他有枪。”手下的人害怕。 领头人怒了:“他一个人一把枪,咱们这么多人,怕什么?” 可谁先出去,都要被打死,匪徒们原本就是想着赚钱才卖命的,谁也没有牺牲精神。 他们不肯动。 就这样,匪徒们自己紧张了起来,他们在商量对策,也有人去翻徐家的抽屉和保险柜,再也顾不上欺负徐家其他人了。 阮燕峰就不停在外面喊,让他们投降,里面的匪徒更加紧张。 徐家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默不作声,尽可能让匪徒忽视他们,只管去焦虑外面的“警察”。 半个小时后,有真正的警察和海军舰队的人来了。 匪徒们试图用徐家的人做人质,都被海军舰队的军士们精准的射击击毙。 徐家人知道,这是司行霈的人,感激不已。 待海军舰队的人把匪徒们收拾完毕,又留下军医照顾徐家受伤的人,其他人全部走了之后,阮燕峰也要走。 “燕峰。”徐少安喊住了他。 阮燕峰停住了脚步。 徐少安的腿被砍伤了,他推开军医,一瘸一拐走过来:“谢谢你。” “我什么也没做。”阮燕峰道,“只是路过。” “不,我是想谢谢你,那些年一直照顾徐培。他很不好,这个我们都知道,遇到你之后,他重新有了活力。我不该……不该如此苛责……”徐少安说不下去了。 他想起有次氛围很好,大女儿徐琼贞开玩笑,说如果徐培真的死心塌地要跟阮燕峰,徐少安就又多了个儿子。 如果他放开了心胸,也许徐家不会失去徐培,还会多个阮燕峰。 “谢谢你。”徐少安道。 阮燕峰整个人愣在那里。他看着徐少安,很少在人前动容的他,倏然双目热泪滚了下来。 第1534章 擒贼先擒王 阮燕峰从小就性格坚毅,老谋深算,往自己认为对的路上去走,没有半分的犹豫。 和徐培的感情,是他的决定,他也义无反顾。他早已想到家人和世人的反对,再多的苦也不打算回头。 直到这一刻,徐少安几句话,把他的眼泪说得滚了下来。 原来这些年,他不是不委屈的——所有的人都站在他的对立面,包括最疼爱他的父母,难道他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吗? 他需要的,也莫过于这么一句话。 他没有害过任何人,他和徐培填补了彼此的生命。 “我们保留了他的东西,如果你还想要的话,你可以都拿去。当然,我更希望你来我家里看。我们再也见不到徐培了,但若是能见见你,也跟有他在身边一样。”徐少安道。 他的声音也哽咽了。 阮燕峰转过身,含混应了。 正在此时,军官对他们道:“徐老先生,阮先生,我们要去审问白远业及其同党,你们可要去听听?” 徐少安立马道:“我要去。” 他很想知道这背后的动机。真的只是为了二十年前的旧案吗?当时,白远业的谁死在了徐家的工厂里? 他一条腿还伤着,此刻也顾不上休养了。 阮燕峰转过身,已经收拾好了情绪,他声音有点暗哑:“我至今不相信徐培是自杀,我要去问问。” 徐少安身子一颤:“你……你是说……” 他们拿到了徐培的遗书,做父母的知道徐培内心的苦,又知道徐培从小就有自杀倾向,故而没有深究过。 听了这话,徐少安去叫了他太太和长女、女婿,都要跟着去旁听。 “我们全家都去,行吗?”他问军官。 军官道:“当然行。” 审讯的地点在总督府。 总督府门口一片狼藉,路灯照着的地面上血迹斑斑。 徐家的汽车跟着诸位军官停稳,就看到有个人走了出来,是华民护卫司署的警察局局长牛怀古。 他身上穿着制服,此刻全部弄脏了,衣襟上还有血迹,可见这里冲突得多厉害。 徐少安和牛怀古打了招呼,就问他:“这是……” “有武装枪支的歹徒试图袭击总督府,已经被击败了。”牛怀古简单概括。 其实场面是很血腥的,因为总督府的一楼墙壁上枪眼无数,窗户的玻璃全部破裂,暖暖的灯火投射在庭院的树上,整棵树沐浴着灯光,叶子宛如翡翠。 院墙也是一个个豁口。 “你们伤亡大吗?”徐少安关心问。 牛怀古道:“有几个兄弟受伤,不过不伤及性命。” 他们说着话,又有汽车进来。 阮家的人也来了,包括顾绍。 他们和徐家一样,几乎是倾巢而出,没有受伤的人全部到了。 看到了阮燕峰站在徐少安身边,阮家的人吃了一惊,同时见他安然无恙,又暗中放了心。 然后,裴家的人也来了。 和他们两家相比,裴家只来了裴诚的父亲裴明夫,显得冷静很多。 “裴老先生,当初工厂又没有您家的股份,您怎么来了?”阮佳寒好奇问。 裴明夫叹气:“不知道,所以我来听听白远业怎么说。” 阮佳寒跟着叹气,又问裴明夫:“你们家损失大吗?” 裴明夫道:“还好,你们呢?” 阮佳寒就说自家佣人伤亡比较大。 旁边的徐少安一条腿还伤着,他说:“我还算好的,我儿子腹部被刺伤,正在救治。” 裴明夫是裴家的家主,察言观色颇有能耐,故而他含混带了过去,心中狐疑:“司太太提前通知我们提防,却没有通知徐家和阮家吗?” 他觉得不至于。 顾轻舟做事八面玲珑,很少叫人能挑出错来。 此事司家和裴家是稀里糊涂滚了进去,阮家和徐家才是关键人物,她怎么可能不通知他们? 看他们两家如此惨,很显然他们没有像裴家那样早做防范。 裴家准备了武器,虽然只有两支长枪,可他们家佣人手里的刀棍很厉害的,匪徒们才尝试攻击,就被长枪吓到了。 那些匪徒退守街道,既不敢进攻也不敢撤退,估计是接了死命令来的。 如此僵持着,就把警察和军队等来了,那些匪徒全部被抓获。 裴家毫发无伤。 裴家其他人该吃饭吃饭、该睡觉睡觉,对白远业为什么下手都没啥兴趣,只有家主来了。 当然,现在说这种话,只是在徐家和阮家伤口撒盐,毫无意义,裴明夫舌头转了个圈,含混过去了,让人以为裴家也有损失,不过损失不大。 众人进了总督府,就发现总督府里几乎没有英国人,全是华民警察。 “长官们吓坏了,已经被送回去休息了。”牛怀古解释道,“攻击总督府的是马来皇室的人。 马来皇室依靠资助,建了一支五百人的军队,手里都有枪。等他们围住了总督府,我和他们亲王谈了谈,拖到了海军到来。” 然后,众人就参观到了马来皇室的亲王。 这位亲王是伊莎贝尔的哥哥,他们的父亲老而昏聩,这对兄妹俩野心勃勃。 他们是得到了很多人的资助,也承诺将来新加坡建国之后,封赏他们相应的爵位。 她妹妹带着人先进入新加坡,是那匹特洛伊木马,他们需要神不知鬼不觉的抓住司行霈夫妻。 这是亲王兄妹俩的筹划。 他们一直关注着新加坡,自然知道顾轻舟生产的事,也知道司行霈的海军舰队,想要“擒贼先擒王”。 司行霈陪同太太待产,肯定没有多少人在身边。 他们打算攻下医院,抓住顾轻舟和司行霈以及他们刚刚出生的孩子做人质。 此事应该在七点之前办妥,七点准时给亲王发命令。 亲王有两个依靠,一个是白远业,一个是他妹妹伊莎贝尔。 在这件事之前的半个月,白远业无故失踪了,让亲王和伊莎贝尔很担心——既担心他是出事了,更担心他是逃走了。 然后,亲王去了趟白远业的家。 他们有一张存款单子,需要用伊莎贝尔的护照去取钱,是存在香港的。为了取信于白远业,他们把这笔钱的存款单子交给了他。 没有伊莎贝尔,钱很难取出来,却不是绝对的。 亲王和伊莎贝尔搜了白远业的家,发现他什么也没带走,只带走了那个存款单子,就以为他是跑路了。 他们多年筹划,不可能因为白远业消失就前功尽弃,于是他们照原计划实行了。 “擒贼先擒王?所以呢,王是谁,司少帅和司太太吗?”徐少安反问。 其他人几乎要笑出声。 这大概是他们最近听过最好笑的笑话了。 什么样子无知的人,才敢对司行霈那两口子下手呢? 怪不得如今这么惨了。 第1535章 白远业的过往 伊莎贝尔打算做木马,混进医院;她也打算先擒王,不成想被一个司琼枝就搞定了。 亲王等不到妹妹,又没了白远业,只靠他自己杏仁一样的脑子,完全搞不定此事。 他先把手下的人分派了出去,再带着武装冲总督府,然后和总督府里的警察们交火了。 他们打得火热,想要往里冲,正好冲进院子海军就来了,顿时成了瓮中捉鳖,一枪能撂倒一大片。 一群人围观了马来亲王,议论纷纷,完全是把他当猴子看。 “什么时候审问白远业?”裴明夫问。 他比较好奇,裴家到底是怎么牵扯进去的,比其他人急切想听个原因后果。 “不急,看看还有没有人要来。”牛怀古道。 这是顾轻舟吩咐他的。 他们约莫等了二十分钟,果然见几个佣人模样的汉子,挟持了两个年轻人,进了总督府。 他们身后跟着的,是顾轻舟的舅舅孙合铭和舅母邵方。 “……我们刚听说马来皇室的人进攻了新加坡,所以我们来投诚了。”孙合铭道,“我们不知道他们的阴谋。” 孙合铭送过来的,是白远业的两个儿子。 这两个孩子都低垂了头。 他们原本就是白远业领养的,并非亲生儿子。白远业出事之后,没人管他们,他们俩却在今天突然去了孙家。 孙合铭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他在欧洲的时候,他老丈人和大舅哥们帮了他很多,甚至替他站稳了脚跟。 他老丈人是最早来新加坡之后发达的那批人,他跟马来皇室是认识的。他后来从新加坡迁移去欧洲,就是因为他觉得总督府烂透了。 英国人只把新加坡当成苦工和中转站,为了运输印度的物资,以及吸取新加坡的血。 新加坡每况日下,后来的总督府懒政成风。再加上英国皇室各有纠纷,孙合铭的老丈人觉得新加坡以后没了再发展的机会。 他始终觉得,只有新加坡的人才会在乎新加坡。 与其让总督府葬送了新加坡,还不如成立新的王朝,可以跟英国人签订协议什么的,但要先拿下新加坡。 故而他们一直资助马来皇室。 孙合铭的妻子叫邵方,邵家是马来皇室最大的资助。 顾绍知道孙合铭很多事,他在欧洲想要学习武艺,也是邵家老先生帮他介绍的先生,他跟邵家关系匪浅。 匪徒们冲进阮家的时候,他先说了自己是邵家的朋友,匪徒们却完全没当一回事。 “他们是白远业的养子,对吗?”徐少安在旁边问。 孙合铭道:“表面上是。” 众人不解看着他。 表面上,那么实际是什么? “他们是马来老国王的私生子,老国王把他们交给了白远业抚养,希望将来他们能继承新加坡。”孙合铭道。 此事他也是刚知道不久。 当亲王和妹妹带着人进攻新加坡时,老国王的亲信把两个孩子藏了起来,先交给孙合铭,让他见机行事。 孙合铭跟马来皇室牵扯深厚,听闻此事脑袋先炸了。 他预感这件事跟他预想的完全不同,就立马绑架了那个亲信和两个孩子,逼问到底怎么回事。 “……我这才知道,他们和白远业想要合谋血洗新加坡。先把总督府的人全部打死,又把富足有影响力的华民杀掉几家,让其他人闻风丧胆而逃,留下新加坡一个烂摊子,再派人和英国谈,让他们把新加坡还给马来皇室,新加坡给英国特设港口。”孙合铭道。 众人听了此话,都难以置信。 裴明夫性格比较强势,当即冷笑道:“当初新加坡不过是小荒岛,英国人用了百年时间把它建成如今模样,还供养了马来皇室。 不成想,斗米恩升米仇,他们居然惦记上了新加坡,想要把英国人全部赶走。如此愚昧的想法,到底从何而来?” 治理一个海岛又不是种一块地,这中间的付出太多了。 马来皇室只说新加坡是他们的,却不知这土地之上的一切财富,是新加坡这小小土地滋生不了的。 他们如此贪婪。 掺和此事的人,都是不知天高地厚的。 孙合铭闻言,尴尬得无言以对,他也是那个愚昧的人。 他的妻子邵方就在旁边道:“当初我们邵家资助马来皇室,也是希望新加坡能由自己人管理。” “政府的问题,不是谁来管理就能治愈的。自己人?那些皇室的公主亲王,他们把百姓当自己人吗?”裴明夫强悍怼了上来。 邵方被堵得哑口无言。 牛怀古就打圆场:“孙先生和孙太太把人绑了过来,这是你们的诚意。司太太说,你们会来的。我替今天受伤或者死去的人说一声,谢谢你们。” 众人就沉默了。 裴明夫一想这话,也深以为然。他没什么自卑感,觉得自己过分了就道歉,并不硬撑:“我刚刚的话有点过激,孙太太莫要跟我一般见识。” 邵方低头说了句无碍,就转过身去了,到底还是有点生气。 众人来齐了,这才去审问了白远业。 白远业被关了这么多天,已经脱了一层皮,他整个人焦虑到了极致,消瘦得不成样子。 他原本不叫白远业的,也不是前任总督和新加坡名媛的私生子。 他之前的名字,现在自己也不太记得了,二十多年没有人再提过。 他是苏州人,当初徐家和阮家建厂的土地就是他家卖的。他家在附近有一片果园,自家产的水果,在工厂旁边开了个小杂货店兼营水果,生意好得不行。 他父亲去世之后,他把家里的田地都变卖了,打算靠着这些钱去城里做大生意,只留下了那个果园和小店铺。 那天天气还不错,他老母亲说:“要回家给你父亲上坟了,今天是他的忌日。” 他正好那天有点忙,在谈一笔买卖,做成了他大概就可以成为苏州的人上人。 他有个贤良温柔的妻子,有个三岁的女儿。那时候,妻子肚子里还怀了一个,有经验的产婆说是个儿子。 他没了父亲的管束,正要一展宏图,家庭和睦温馨,可谓是人生最辉煌的时候。 父亲忌日,他没空去上坟,就雇了马车,让她怀孕的妻子带着女儿,跟老母亲一起去上坟。 回来的时候,他妻子和母亲可能是想去看看自家的店铺,以及参观下当时苏州最大的纺织厂。 不成想,一场爆炸,把整个工厂都震塌了。 他去的时候,他还看到了女儿一只手,整个身子被屋檐压扁了;而他的妻子和母亲,被爆炸的大火埋了进去,只剩下焦黑。 而他谈的生意,是个英国人设下的骗局,把他所有的钱都骗走了。他那时候毕竟没什么经验。 他只剩下孑然一身。 什么都没有了,就连钱都没有了。 第1536章 错觉 审讯白远业的房间很大,一边有座椅,另一边则是审讯桌,俨然是个微型的法庭。 白远业一眼就看到了人群里的裴明夫——那位医生,五官还是年轻时的模子,几乎没怎么走样,只添了点岁月痕迹。 当时的爆炸案,白远业赶到的时候,徐家和裴家的人也到了,官府的人也到了。 当时的地方官年纪比较大,把他留洋归来的孙子带了过来,说他就是医生,看看可有人需要救治。 年轻的裴明夫四下查看,被白远业一把拽住。 因为白远业按压他烧焦妻子的遗体时,感觉到了她腹部的颤动,好像她肚子里的孩子踢了他一下。 他又惊又喜,连忙拉了裴明夫:“你快看看,看看我的孩子是不是还活着?” 裴明夫也是吃了一惊。 他犹豫看着地上烧焦的女人,觉得她肚子里的孩子活着可能性不大,还是尝试着摸了下。 然后,他告诉白远业:“您节哀,孩子没有……” 白远业使劲拉他的手。 他把裴明夫的手往那腹部按去,烧焦的皮肉沾了裴明夫满手。 “动了,是不是?快点,把我的孩子剖出来。”他激动着,像条濒死的鱼,渴望一点水。 裴明夫的表情却始终很奇怪。 他略带歉意和同情看着白远业:“先生,您冷静一点。” 白远业想,这个人好敷衍,他都没有仔细感觉,也没有剖开肚子,他怎么知道? 于是,白远业狠狠扇了裴明夫一巴掌:“你清醒一点,仔细看看,你赶紧给我剖,你把我儿子捞出来。” 裴明夫半边脸都肿了。 旁边有人要帮忙,被他阻止了。他的牙齿松动了,吐出一口血水,仍是坚持让白远业冷静一下。 白远业看得出他不想作为,故而上前去找尖锐的东西。 他是个父亲,他一定要救出自己的儿子。他的儿子在他妻子肚里已经七个月了,拉出来就能活。 他抓到了一个瓦片。 旁边有人死死按住了他的手,好像是一个穿着军装的人。那人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耳朵不太灵,他大声冲着白远业喊:“已经死了,不许添乱,给我滚!” 他的声音特别大,耳朵不停的流血。 白远业想要甩开他,他却重重一掌击打在白远业后颈。 白远业彻底昏迷之前,看到那个击打他的人也晕倒了,他似乎比白远业更加不堪一击。 那个人就是司行霈的父亲司炎。 司炎当时是听不见的,他为什么会在那里,没人知道。 他很聪明,光靠看就知道白远业和裴明夫的大概意思。他见白远业打了年轻的医生,这才出手。 而他自己,也是摇摇欲坠,一下打完自己的力气耗尽了。 白远业再次醒过来时,在教会医院里。他的母亲、妻子和女儿都入殓了。 他最终还是剖开了妻子的肚子。 孩子早已成了一团烂肉,可白远业就是知道,他当时没死的,他还在他母亲的肚子里。 教会的西洋医生告诉他,那是不可能的,孕妇窒息之后,孩子肯定会死的。他妻子不是当时才窒息,而是窒息了很久,已经被烧坏了。 其他人也如此说。 “也许有奇迹呢?”这个问题,困扰了白远业一生,他至今都记得那颤动,仍相信当时如果速度快一点,他不至于一无所有,他还有个儿子。 是裴明夫不肯帮忙,是司炎打晕了他,让他错过了最后救他儿子的机会。 然而,裴明夫看到白远业的时候,是一脸茫然,他可能不记得那么一巴掌了。 他后来自己开了医院,遇到过形形色色的病人,见惯了病人家属闹事的,也就习惯了吧? 白远业在教会医院住了很久,他跟一名西洋医生认识了,对方有一儿一女,听说白远业的女儿和儿子全没了,能很舍身处境的同情他。 那医生说:若是我的孩子去世了,我肯定不想活,你很坚强,我愿意帮助你渡过难关。 徐家和阮家很快就开始了赔偿。 每个被炸死的人,家属都有一笔很丰厚的赔偿金;受伤的人,也有医药费。 这件事,官府很满意,说徐家和阮家起到了安稳矛盾的作用,给他们很多的口头嘉奖。 白远业也拿到了钱,虽然他家里人不是工厂的。 那么一笔钱,如果普通人节俭一点,一辈子生活下去是足够的。 可白远业富足过,那点钱他根本不放在心上。 他当年就跟着那个西洋医生出国了,想要换个新的方式生活。 他去了国外,认识了“白远业”。 那时候的“白远业”,比他小足足八岁,可很多人都说他们长得很像。 他和“白远业”接触,年轻又轻浮的男人自吹自擂,说他父亲是英国官员,说他祖父是新加坡富豪,他母亲是偷偷跟他父亲生了他。 此事,白远业原本没有太在意。 他是过了一年,听到从南京来的留学生说起徐家和阮家。 白远业还以为,徐家和阮家经历了此事,肯定要倒闭破产,不成想留学生却对他们两家赞不绝口。 那个留学生的父亲是开钱庄的,说钱庄给了徐家和阮家很多借贷。 徐家和阮家得到了官府的赞赏、钱庄的帮衬、百姓的好感,生意还在做,丝毫没有受影响。 那个晚上,白远业差点就疯了。 凭什么? 凭什么他这么惨,徐家和阮家却毫发无损? 他想要复仇。 于是,他瞄准了那个白痴一样的“白远业”,知道他母亲已经去世了,也知道他父亲每年只见他一面,而外祖父家只有在他六岁的时候见过他。 他的亲人们,几乎没几个认真记得住他的样子。 他杀掉了那个人,自己成了白远业。 为了掩人耳目,他当天就乘坐邮轮来了新加坡。 真正的白远业才十七八岁,而他无疑是个成年人了。 可白远业的亲人们都没有见过他,父亲对他更是陌生。男孩子少年老成,也是有可能的,反而显得他生活潦倒,可怜巴巴。 那时候,他父亲就是英国在新加坡的总督,他顺势找到了总督府的差事。而后,他外祖父去世,他想方设法弄到了他舅舅的全部家当。 后来,他也拿到了他父亲的一部分家产。 他两年要回一次苏州和南京。 他听说了徐家和阮家更发达了,他听说当时不肯救助他儿子的医生开了医院,他听说当时打晕他的司炎自己占领了岳城。 所有人都好像越来越红火,而他的家人再也回不来了。 第1537章 退场 徐家和阮家当年赔偿一举,是非常令人敬佩的,同时也给了白远业机会,因为他们的赔偿款发放的人,都有名单,而且是刊登在报纸上的。 白远业很轻易就整理了那些名单,走访失去亲人的人。 其中很多人拿到钱之后,都是尽可能想要过另一种富足生活,然而自身又没有经济来源,很快就亏空了。 他们把自己生活的不如意,发泄在失去亲人的这件事上,并且也憎恨起了徐家和阮家。 他们说,赔偿太少了。 人心向来是不知足的,白远业也成功挑拨了他们。 他原本是想要回国内复仇的,却又知道司炎的官位越来越高,想要击倒他就太难了。 他想把这些人都弄到新加坡来。 司行霈的舅舅就在新加坡,白远业认识到了这一点之后,开始和他接触,给他提供了不少的便利,让他在新加坡站稳了脚跟。 他知道,只要想法得当,他可以稳坐钓鱼台,让鱼儿自己上钩。 长期的等待终于有了效果,司家来了,裴家也来了。 他留在国内的“眼线”,也在暗中一次次鼓励徐家和阮家,正好国内又发生了战争。 白远业觉得,老天爷是想让他报仇的,事情才会如此的顺利。 当年的那些人,多半是小人物,他们依照白远业的吩咐,都进入那些家庭去做佣人或者姨太太了。 当然也有一两个是白远业重点培养的,后来混得挺成功,是徐家或者阮家亦或者裴家的朋友。 这些人,才是鼓励他们来新加坡的关键。 可能是让他们来新加坡这件事,顺利得过了头,耗尽了他所有的好运,后来的几次事情,都不是很成功。 白远业是打着复仇的幌子,想要新加坡,想要成为新的马来国王。 他身边的人,多半都失去了亲人,因为他需要“仪式”感,才能凝聚人心,给他手下的人更多蛊惑。 故而那四家也要失去亲人,才算血债血偿。 白远业处心积虑,先把顾轻舟弄到了护卫司署,想像坑牛怀古那样,一点点坑顾轻舟的,等事情大爆发时,说顾轻舟才是那个“神父”。 没想到,屡次不顺。 第一次,裴谳和胡峤儿死了,也算是有了点安慰;第二次,他们在饭店里迷晕了徐培,又在仓库里逼迫他写下遗书,很顺利伪造了他的自杀,却让其他人逃脱了。 后来的几次,都没有成功。 白远业看了眼屋子里的人,他看到徐家的、阮家的,还有裴明夫。 没有司家的人。 他突然站起身,拼了命一样拿起了椅子,砸向了一名警察,抢了他手里的枪。 牛怀古和其他警察对这一变故惊呆了,纷纷掏出枪。 这满屋子的人,如果白远业开枪,会造成很大的伤亡,警察们吓疯了,立马先出击。 牛怀古大吼:“不许开枪。” 他的反应慢了一点,那些警察们已经出手了,他的话被淹没在枪声里。 几家旁观的人差点吓疯了。 白远业被枪击中,心里莫名的快意:“没有人可以指责我,也没有人可以审判我,我才是正义的!” 正义有时候会失败,却绝不容羞辱。 白远业知道,裴明夫根本想不起当年那一巴掌,而司炎压根儿不记得自己昏迷之前打晕过白远业。 至于徐家的人,他们和阮家一样,很想知道徐培到底是不是自杀。只要白远业一死,他们永远不知道。 而藏在暗处到底还有多少白远业的同党,他们也不知道。 裴明夫和司炎要猜一辈子白远业的动机,而徐家和阮家要猜一辈子徐培的死亡真相。 更有甚者,他们四家永远都要猜测,身边谁才是当年的遗孤。 想想他们永无宁日的样子,白远业哈哈笑了起来。 他被打成了筛子,血流了满地,可他倒下之后,唇角是含笑的,眼睛也有个讥讽的弧度。 枪声过后,屋子里很安静,落针可闻。 远在总督府之外的徐家,有两名佣人想要从后门逃跑,突然被黑暗中凭空出现的海军堵住了。 而阮家,佣人们全部被去而复返的海军抓住,一番连审带吓,有个人崩溃了,承认了自己的身份。 裴家没什么损伤,佣人们全部聚在一起,他们中间没有白远业的人。 司琼枝挟持了伊莎贝尔四个小时,她哥哥才把所有带枪和不带枪的匪徒都击毙了,一个活口也没留。 整整四个小时,司琼枝浑身被汗浸透了,可她的双手很稳,枪口对准着伊莎贝尔,始终没有一点颤抖。 而和她对峙的匪徒,不过半个小时,双臂就酸软得不行,后来司行霈过来的时候,他们几乎是拿不动枪了。 “好了,你可以放开她。”司行霈道。 司琼枝这才松了手。 伊莎贝尔被挟持了四个小时,双腿已经麻木得毫无知觉,自己先躺了下去。 “不错,拿枪很稳。”司行霈看了眼他妹妹,第一次对她发出由衷的赞赏。 司琼枝很累,她笑了下:“我是医生,我这双手能救命也能杀人。” 司行霈拍了拍她的肩膀。 他再次回到妇产科时,司督军来了,徐家、阮家和裴明夫也一起来了,他们好像是从总督府出来,直接到了医院,来看看顾轻舟,也有人要检查伤口。 他们在产房外面等着。 “生了么?”司琼枝问裴诚。 裴诚一把抱紧了她。 半晌,他才道:“快了吧,医生说有点慢。” 不是慢,而是难产了。 顾轻舟已经疼了好几个小时,快要把她掏空了,羊水破了这么久,还没有要生的迹象。 她自己提了一口气,产房外的人也是。 司琼枝的老师吴医生负责接生,她出来对司行霈等人道:“剖开肚子吧,羊水快要流尽,孩子和大人都危险。” 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司行霈问:“剖开的话,我太太会有生命危险吗?” “没有,绝对没有,我可以保证。但如果不剖开,她和孩子都有。”吴医生道。 “那就照您说得做。”司行霈道。 裴明夫是医院真正的老板,他听到吴医生惊世骇俗的话,当即问:“那剖开肚子的话,孩子会有危险吗?” “我没有做过,要尝试下。”吴医生道。 一群人错愕看向了她。 只有司行霈道:“不管了,先替我太太脱离危险,其他以后再说。” 众人全部提了心,焦虑等在产房外。 这一夜,所有人都没了睡意。 第1538章 新生(正文完) 顾轻舟已经虚脱了。 她心里知道,应该再拼命,否则孩子就很危险,但是她太累了。 她浑身出汗,司行霈出现在她视线里时,她还以为自己有了幻觉。 司行霈穿好了无菌大褂,也带好了帽子和口罩,但他的眼睛,顾轻舟一看就知道是他。 吴医生紧随其后,对顾轻舟道:“轻舟,你可以放轻松一点,不需要你再使劲了,我帮你剖出来。” 顾轻舟吃了一惊。 吴医生又道:“我给你做过手术,上次也替你接生过,你可信任我?” 顾轻舟握住了司行霈的手。 司行霈给了她一个肯定的眼神。 顾轻舟点点头:“当然信任了。” 她果然放松了下来,整个人就脱力了,那口气也不能维持,她陷入了昏睡里。 司行霈很紧张:“她是昏了还是睡了?” “睡了。”吴医生道。 顾轻舟疼了一晚上,心思也在记挂着外面的情况,不知是否失控,一心二用,加上她这胎原本就有点不太正,才导致了现在的局面。 司行霈掌心不停的冒汗。 外面的战争结束了,他的战争才刚刚开始。 他看着顾轻舟苍白虚弱的脸,想起上次她生那两个孩子,心又揪了起来。 吴医生看到了他的眼神,道:“不必担心,我会保证你妻子和孩子都平安,请相信我。” 司行霈含混点了头。 他一直守在产房里,其他人则在外面。 司督军坐了片刻,起身到外面抽烟。今天也有人不知死活冲他家,全部被拿下了,直到玉藻和两个孙子睡着,他才来医院看顾轻舟。 他也听说了白远业的事。 那人到死都在嘲讽他们。 他刚点燃一根烟,旁边就有人道:“也给我一根吧?” 司督军回头,看到了自己未来的亲家裴明夫。 他拿出一根递给他,并且亲自替他划了火柴。 裴明夫道谢之后,没有再开口,沉默向天空吐了好几个烟圈,借助走廊上的灯火,看了眼手表。 已经快凌晨五点了。 这一晚上,格外的漫长。 “……听说当时出事时,您也在苏州,您记得自己和那个‘白远业’有什么关系吗?”裴明夫问。 司督军摇摇头:“我不记得了。” 他只记得自己被爆炸的余波震伤耳朵,然后看到屋檐下那个小女孩子;再次有了意识,他就被人抬了回去。 中间的事,他一点印象也没有。 “白远业也没说,对吧?”司督军问。 裴明夫叹气:“没有。我也想不起来,当时那场爆炸案我记得,伤亡太重了,我一连转了七十多个小时,最后自己累晕过去的。 我不到三天里做了无数场手术,也被等着的家属哭闹折腾了好几场,有些手术至今还记得,但我不记得白远业和他的家人。” 司督军沉默看了眼寂静的夜空。 白远业深刻的仇恨,在司督军和裴明夫看来,是那场爆炸中的微末,哪怕白远业杀到了家门口,他们也不记得了。 “白远业身边有两个马来国王的私生子,他所谓报仇是假的,借助马来皇室的名头赶走英国人,再制造混乱取消护卫司署,自己成为新的马来国王,这才是他的目的。”司督军道。 从最后的结果来看,白远业是利用了所有人,包括他口口声声要帮他们一起复仇的人。 只可惜,他在小地方呆久了,不知道顾轻舟和司行霈的厉害。 白远业是一只真正的井底之蛙,他只能看到头顶的那片天空。 “出了这件事,新加坡估计要乱一段时间,你们怎么打算?还留在这里吗?”裴明夫问。 司督军道:“战斗过的地方,会产生归属感,别说我们,徐家和阮家也会留下的,你们家也是。” 为了它流过血,它才算是真正的家园。 “不过,总督府那些人,怕是要全部回英国去,看英国佬怎么安排接下来的事务吧。”司督军道,“从今天开始,新加坡就是个新的世界了。” 裴明夫又看了眼远处,海与天的交汇处,渐渐有了一抹青灰色,天就要亮了。 也许,今天升起的太阳,真的跟昨天不一样。 产房外的阮燕峰,一直在跟徐少安说话。 白远业自杀式的谢幕,让徐培的死永远成了迷。 “是他害死了徐培。”阮燕峰道,“他到死都在报复我们,让我们永远不知道答案。” “这样也不错。”徐少安艰难支撑着腿,“我们都可以留一份幻想,你愿意相信他是被杀,我愿意相信他是自杀,我们都不至于失望。” 顾绍就走了过来。 阮燕峰转头,看了眼他,问:“产房里如何了?” “还没动静。”顾绍道。 阮燕峰就不再说什么。 顾绍突然道:“七叔,你今后怕是不会再喝酒度日了,那你有什么打算?” “做生意吧。家里的生意总需要人打理。”阮燕峰道,然后问顾绍,“你呢?” “我想办学校,公益性的那种学校,贫穷人家的孩子和孤儿都可以来。七叔,你既然做生意,那么利用你的人脉建个慈善会,专门救济我的学校,行吗?”顾绍问。 徐少安抢先接话:“我觉得可行,我愿意做第一个捐赠人,就用徐培的名义吧。他一生关怀所有人,他肯定愿意。” 三个人彼此看到了对方眼里泛起来的生机。 一场浩劫,活下来的人就应该好好珍惜生活了。 “以后,这个世界也许会大变样。”徐少安道,“让孩子们用眼睛,替徐培好好看着,一代又一代。” 阮燕峰的情绪被触动,眼眶微热。 顾绍道:“我也觉得会是个更好的世界。” 就在此时,产房里传来一声清脆的啼哭,初生的哭声似破土而出的新芽,拉开了新一天的序幕。 司督军和裴明夫正好走了过来。 顾绍转过头,问司督军:“伯父,这孩子叫什么?” 司督军想了想,道:“《七谏》云:‘宁为江海之泥涂兮,安能久见此浊世?’,混乱时牺牲自己,盼见盛世,是我们这一辈人的理想,这孩子出生的时间很好,就叫‘宁安’吧。” 不远处,一轮红日缓缓升起,天亮了。 (正文完) 第1539章 霍钺来了 顾轻舟在新历十月十五号的清晨六点零七分,生下了她的第三个儿子——司宁安。 这个孩子,生于战乱平定之后的第一个晨曦,不管是司行霈夫妻还是其他人,都对他寄予了厚望。 司督军取好的名字,也临时改了。 新的名字很有意义,这是宁安父辈们的理想,就连司琼枝也不再挑刺了。 “他会笑啊,而且眼睛像大嫂你。”司琼枝抱着孩子,凑过来给躺着的顾轻舟瞧。 这已经是七天之后了。顾轻舟的伤口愈合得很好,真正的母子平安。 孩子更是很好,一生下来就七斤,活泼健康。 虽然怀他的时候多灾多难,好歹都过去了,苦尽甘来。 “姑姑,给我抱!”玉藻在旁边,使劲拉司琼枝的衣角。 司琼枝只得坐下来,让玉藻也能看见她的小弟弟:“你可以轻轻摸一下他的脸,但不能抱。你也是小孩子,小孩子抱不动小孩子的,万一摔了就惨了。” 玉藻果然伸手。 伸到了半路上,她又想起上次她姑姑跟她说饭前洗手,因为手上有细菌很脏,吃进去会生病的。 她收回了手:“我看看小弟弟吧,我不乱摸他,要不然他要生病了。” 大家都笑了起来。 裴诚走过来,轻轻扶住了司琼枝的肩膀,看着她抱孩子的模样,心中柔软:“咱们明年的新历第一天结婚吧?” 病房里除了顾轻舟和司行霈,还有司督军。 裴诚突然这么一句,众人都吃惊看着他。 司琼枝想起一周前的那个晚上,她心中无比的澄澈和笃定:“好啊。正好我阿爸和大哥都在这里,你问问他们。” 裴诚的耳根顿时就发红。 他转向了司督军,似乎是想找个恰当的开场白,不成想第一句话就卡壳了,愣了好半晌。 顾轻舟忍俊不禁。 司督军的心情也不错,不为难女婿:“我会跟你父亲谈。现在离新历年初一还有一个半月,琼枝没有母亲,她大嫂住院生子,也没办法替她操持。 除了钱和股份,其他的陪嫁我们也来不及准备。你自己回去跟你母亲说,让她操持剩下的。” 这就是同意了。 裴诚大喜:“谢伯父!” “还伯父吗?”司行霈在旁边道,“我们岳城叫阿爸,你们南京就叫爸爸,那你跟着我们岳城的风俗叫吧。” 裴诚又卡了下壳。 开口的第一声“阿爸”,其实很难的。裴诚挣扎了两秒,脸都憋红了,声音低弱:“谢阿爸。” 司督军就哈哈笑了起来。 司琼枝低头看着自己的侄儿,掩饰自己的满面笑容。她心中好像有一株开花的树,雀儿在枝头跳来跳去,轻盈又喜悦,摇得落英缤纷。 后来裴诚看了眼她,她感觉到了似的,也抬眸看了眼裴诚,彼此眼里都那样透彻,有碎芒滢滢,似阳光照在水面。 “只叫阿爸吗?”司行霈又道,“大哥大嫂不用叫的吗?” 裴诚傻笑。 司琼枝啐她大哥:“你别欺负人,以后再叫,不是一样的吗?” “真护短!”司行霈道。 司琼枝反驳:“护短是司家的传统,你不护短吗?” 一下子就把司行霈给怼老实了。 顾轻舟在旁边笑得肚子疼,差点把伤口笑裂。 “那叫我什么?”玉藻好奇问。好像大家都要叫,就独独落了她。 “不用叫你什么。你以后要叫姑父,而不是裴叔叔了。”顾轻舟止住了笑。 玉藻道:“我还没有过姑父呢,这是第一个。” 然后她仰起脸,对着裴诚就叫了声姑父。 裴诚这个人,情绪一激动就会脸红,这性格瞧着很有趣。 顾轻舟围观了新姑爷闹窘迫,后来才心满意足的犯困了。 婴儿也在司琼枝怀里睡着了。 众人就退了出去。 司督军果然去找裴家商量,如何安排婚礼;司行霈则去了趟总督府,处理一些事务。 现任的弗尔斯总督差点死在流民暴乱里,吓坏了;他的女儿也成了伊莎贝尔的人质,更是差点吓疯,他们父女一刻也不想在新加坡待。而且,新加坡的动乱,被人传到英国去了。 英国内阁召回了弗尔斯总督,让司行霈临时代任,毕竟他也是英国人封的海军上校。 在司行霈接手之后,他第一件事就是重整华民护卫司署,并且任命牛怀古为“副护卫司”。 后续还有很多事要忙,司行霈恨不能二十四个小时待在医院,陪同顾轻舟和自己刚出生的那个臭小孩,但这些事又不能耽误。 等他忙完回到了医院,顾轻舟已经醒了,正在吃晚饭。 晚饭是朱嫂做的,也是朱嫂亲自送过来的。 天色渐晚,顾轻舟让朱嫂先回去了。 “如何了?”顾轻舟问进来的司行霈。 司行霈知道她是问局势,就道:“这次损失不大,特别是警察们保卫了新加坡,提高了他们的威望,华民护卫司署没受到影响。” 顾轻舟欣慰点点头。 “我代任总督,先颁布了一些对华民护卫司署有利却又不过分的法令。等英国派了总督来,咱们还是占便宜的。”司行霈又道。 英国人不可能让他做这个总督的,他只可能是临时的,毕竟他不是英国人。 顾轻舟道:“弗尔斯总督挺好的,什么也不管,对华民护卫司署和华民都很有利。如果新来的总督性格刁钻、想要抓权,又是一个头疼的事。” 司行霈笑了笑:“你放心,我会提前做好准备。先收买,再慢慢说服。实在不行, 我会派人暗杀他。” 顾轻舟:“……” “你要暗杀谁?”突然,一个声音在病房门口响起。 这声音太过于熟悉,让顾轻舟和司行霈一同转过脸去。 霍钺一席青布长衫,带着金丝边的眼镜,头发打理得整齐,身材修长立在门口。光影落在他脸上,遮掩了岁月的痕迹,宛如初见时那样年轻英俊。 顾轻舟惊喜:“霍爷?” 司行霈也实在很惊讶,站起身:“稀客啊,你怎么来了?” “我不能来?”霍钺走了进来,手里拎着礼物和一束鲜花。 他把鲜花递给了司行霈,指使他去放在花瓶里,然后问顾轻舟:“听说你又给他生了个儿子?” 顾轻舟笑道:“他想要闺女。” “那让他自己去生。”霍钺道,“他敢挑三拣四的摆谱,以后让你的三个儿子一起揍他。” 顾轻舟忍不住大笑,差点又把伤口笑裂。 司行霈一脸黑线:“你个老光棍,也盼我一点好吧!” 第1540章 远虑 再见到霍钺,顾轻舟很惊喜。 她已经好些日子没见到她的朋友们了。之前是因为新加坡局势诡异,她无暇分心,后来又是因为要照顾两个儿子,再后来就是怀孕。 她和霍拢静、颜洛水念书的时光,恍如昨夕;和程渝、叶妩相伴的日子,也近在眼前。 可仔细算算,已经是很多年前的旧事了。 “你来新加坡,是专门过来看轻舟的,还是有什么其他事?”司行霈又问霍钺。 霍钺道:“不是你自己发的电报?” 司行霈的孩子出生之后,他给很多亲戚朋友都发了电报。 “告诉你们一声,没让你来。”司行霈斜睨他,“你老实说,有什么事?” 霍钺道:“真是很无赖的性格,你胡乱猜测那随便你,别往我头上扣。我就是来看轻舟和孩子的。” 顾轻舟抿唇笑。 她想霍钺肯定是因为霍拢静的事而来,却不想当顾轻舟的面说,让她难受。 她还在坐月子,不能承受太多的烦心事。 果然,离开了病房,司行霈请霍钺吃晚饭,霍钺才说了来意。 他不是来新加坡的,而是先过来看看顾轻舟,然后转去香港。 “……我好几次看到阿静的眼睛,那是一种绝望到了极致的眼神,她有自杀的想法,我知道。 我问了很多的人,这个到底是心里缘故,还是身体上的。大家的说法都不一样。 后来,我去北平办事,程渝和卓帅请我吃饭,她说起她当初嫁到香港时,认识一些人,他们的催眠和心理治疗研究成果惊人,只是外人不知道罢了。 程渝说,阿静这么多年都无法好转,肯定是成了顽疾,普通的安慰和改变都无法治愈她,最好是寻求专业的帮助。 她给了我一个人的地址,让我去香港看看,如果觉得可以,再带阿静过去。”霍钺道。 已经三年多了,霍拢静的情况没有丝毫好转。 颜一源无论如何的努力,都没办法让她恢复如初。 霍钺也尽力了。 到了现在,他终于认命,要把霍拢静当成病人来看待了。 他上次去北平,办完事情特意去找了程渝。 他记得程渝当年就是用了催眠术,治好了卓孝云的。 程渝说她的催眠术是皮毛,让他去找她的老师和师兄,以及朋友,他们比她更厉害。 “这么多年了,她一点也没有好转吗?”司行霈诧异。 霍钺摇摇头。 “因为她跟过那个江临,所以心里过意不去?”司行霈又问。 霍钺就蹙了蹙眉。 他觉得不是这个原因。 “我始终觉得,她的心结之所以解不开,不是因为她跟过江临,而是因为她对他有过感情。”霍钺道。 司行霈诧异。 霍钺叹了口气:“这是最麻烦的。她知道那不应该,但感情又确实存在,她痛苦不堪。 所有的说辞,灌不进她的心。颜一源越是靠近,她越是会更难过,越是会记得自己的背叛,虽然那不是她的本意。” 司行霈眉头微拧:“那就让颜一源离她远点,等她好了再说。” 霍钺无奈看了眼司行霈:“你说话真是轻飘飘的啊!颜一源是个被家里宠坏了没吃过苦的孩子,他为了阿静,走了那么多的路,你知道这是怎样深的感情? 如今找到了阿静,阿静又记得他了,你说让他放弃,你怎么说得出口?反正我是没办法这样劝他。” “谁说放弃?”司行霈道,“当初轻舟生气的时候,我不是去了云南大半年吗?这样的距离,反而能让你妹妹透一口气。” 霍钺一愣。 司行霈又道:“你如果不方便说,我让轻舟给颜一源发电报,让他来新加坡,由轻舟告诉他。 轻舟的话,他还是很听的,他比较信任轻舟。正好他到新加坡,你妹妹或者去香港或者留在岳城,彼此分开一点时间。” 霍钺把这话听了进去。 他道:“你用轻舟的名义发吧,先把他弄过来。正好轻舟住院,算是大事,他应该会来的。” 司行霈就叫了副官,简单把电报的内容说了。 “你发完电报,今晚就安排飞机回去,把他接过来。”司行霈道。 副官道是。 等电报到了,飞机大概也就到了。要不然,贸贸然先派飞机过去,颜一源未必就肯来。 副官离开之后,司行霈又问起霍钺的打算。 “新加坡还是很有机会的,你总不能一辈子在岳城吧?你已经赚得够多的,来新加坡开个橡胶园,没事跟我一起钓钓鱼、骑骑马,不是挺好?”司行霈道。 霍钺笑道:“我早就想要退了。如果真退了,肯定不会留在岳城的,我想过了,香港不错。” “香港为什么不错?”司行霈不悦,“比新加坡好?” “新加坡是个中转站,工业和运输发展得很好,但我不是做工业的料,我身边没有会管理橡胶园的人。 我擅长的是赌场、歌舞厅。香港的娱乐很发达,各种高端赌场、舞厅甚至还有电影院,都很完善。 我去香港发展,才不算是坐吃山空。再说咱们有飞机,你哪天想让我来钓鱼,早上发个电报,我下午就能到。 如果再过十年,也许新加坡就能直接跟香港通电话。到时候,你一个电话打过去,我就能来了,岂不是更快?”霍钺笑道。 司行霈被他说服:“看来你不仅仅是早有计划,还调查过。” “人无远虑必有近忧。”霍钺端起酒,饮了一口。 司行霈想起自己已经有四个孩子了,霍钺比他大三岁,还是孑然一身,不免有点担心他将来老了孤身一人,除了钱什么也没有。 “最近没有娶姨太太?”司行霈问。 霍钺道:“你知道我不喜欢姨太太。” 司行霈又道:“那不打算结婚吗?” 霍钺更是骇然:“我三十多了,还结什么婚?你知道古时候,四十岁死了都可以算寿终正寝吗?” 司行霈大怒:“老子也三十多了,你这是诅咒谁?” 霍钺哈哈大笑。 当天晚上,他住到了司家的客房。 翌日,他见到了玉藻,也看到了顾轻舟的两个儿子,再次去了医院。 和顾轻舟告辞之后,霍钺乘坐自己的飞机,直接去了香港。 第1541章 最初的心动 霍钺走后,司行霈坐在顾轻舟的床前,替她削苹果。 “你不忙了?”顾轻舟最近有点厌酸,再甜的苹果,她也能吃出酸味,不是很喜欢,就咬牙忍了。 “说了要照顾你一个月的。”司行霈道。 所以,除了万不得已,他都是不会离开医院的。 顾轻舟顿时就觉得这酸酸的苹果也很甜了。 她又问霍钺。 “他是为了阿静的事情来吗?”顾轻舟问。 霍钺不肯告诉她,是怕她内疚。 霍拢静当初如果不追顾轻舟,也不会是如今的局面。此事他们说谁也不怪,却怕顾轻舟多心。 顾轻舟果然把心提了起来。 她总记得那天,五哥气得恨不能抽她,最终却舍不得,一巴掌抽在他自己脸上的情景。 顾轻舟的拇指抵住了掌心。 司行霈握住了她的手:“霍爷一番好心,这才不告诉你的,你如果非要多想,岂不是辜负了他?这几年,他妹妹没有好转,反而越陷越深。 我跟他说了,把颜一源弄到新加坡来,让他们分开一段时间,霍拢静心里压力减轻些,也许会重新活过来的。” 顾轻舟也回握了他的:“我想接阿静过来。” 司行霈道:“霍爷给她找医生。如果找到了,建议他们到新加坡常住,也不是不行。那到时候再让颜一源回去就是了。” 顾轻舟有点走神。 她说完那句话之后,就没有再听司行霈说什么。 正在愣神时,司琼枝来了。 司琼枝抵住了门,笑道:“大嫂,看谁来了。” 她笑着错开了身子,何微就走了进来。 何微如今是很时髦派的装扮,从头到尾透出雅致。就连烫卷的头发,她的也要比旁人的光泽。 顾轻舟的心情顿时好转:“微微……” “我收到了家里的电报,说姐你又添了个大胖小子,我怎么也要来看看你。”何微笑道。 顾轻舟拉了她的手:“不耽误工作吗?” 何微笑道:“其实也是公事。” 顾轻舟就问她到新加坡办什么公事。 “姐,我是来找你的,你存在我们银行保险柜的金条,已经够得上我们分行的储备金条了。 我们经理说,如果你能存到我们柜台上,利息是很丰厚的。都是存,何不转存一下?我是为了这个来的。”何微笑道,“当然,我主要是想看看你和你的孩子,这叫因公利私。” 顾轻舟则被她说得一头雾水。 “什么金条?我都没去过香港,怎么会在香港的银行里存金条?再说,我一直什么情况你知道,怎么会有一个分行储备那么多的钱?”顾轻舟诧异。 司琼枝在旁边听了,心中一动,问:“会不会是我二哥当年存的?他想存给……玉藻的?” 她想说存给顾轻舟的。 可如今这情况,显然这样说不合适。 顾轻舟道:“当初阿爸是把岳城交给我的,你二哥想存,他也没那么多钱啊。” 司慕从未真正接管过岳城的军政府,也没有自己的地盘,他的钱都要经过司督军的手。 说罢,她就看向了司行霈。 司行霈一推司琼枝:“你二哥?你二哥有那能耐吗?那是我存的,后来我忘了此事,估计副官至今每个月还是会放十五根大黄鱼进去。” 顾轻舟和司琼枝都吸一口凉气。 一个月十五根,还是大黄鱼? “你存了多久?”顾轻舟屏住一口气。 司行霈道:“你刚到岳城的那一年,我勾搭你的时候,就想着万一哪天我被流弹打死了,不能叫你饿肚子,所以那时候就开始存了。” 那个时候,他还只是觉得她像一道美味。 她是他生活里的点缀,想要睡她,仅此而已。 而那时候开始,他就替她安排好了后路,不至于让她一败涂地。哪怕将来什么都没有了,至少还有钱。 顾轻舟的声音,全部哽在喉咙里,半晌说不出什么来。 司琼枝无奈叹了口气。 她轻轻拉了何微:“走,我带你去婴儿室看看宁安,他可爱笑了。” 何微有点忐忑。 出了产房,她问司琼枝:“我是不是说错了什么?” “没有,我大嫂很感动的,咱们别打扰她。”司琼枝道。 顾轻舟在她们出去之后,就抱住了司行霈。 司行霈轻轻拍她的后背,有点好笑:“这就感动了吗?我还以为我一直对你很好,多得你都麻木了。” 顾轻舟把头深深埋在他怀里。 司行霈抚摸了她的头发,又道:“你这样,我有点内疚了。你知道我有钱的,那是身外之物,它最不值得什么了。” 顾轻舟忍不住笑了。 司行霈就道:“轻一点,可别把伤口给撑开了。” 顾轻舟这才放开了他。 她抬眸时,眼睫都湿了,还是哭了的。 “你对我真好。”她道。 司行霈说:“孩子话。这个世上你是我最亲的人,我对你不好,那我岂不是傻子么?” “我以为你那时候只是想玩弄我。”顾轻舟道,“我是因为很意外。” 司行霈沉默了下。 回过头来,他也挺意外的,他从一开始就对顾轻舟格外的用心。 可能是她年纪小,总让他不好意思只占便宜;也可能她就是他命中注定的归宿,从第一次见面他就待她不同。 “我回到岳城的时候,派人在火车站等了你三天,我自己也每天都去逗留了片刻,找找你的踪迹。”司行霈道,“也许,从一开始就有迹象,只是我自己没留意到罢了。” 顾轻舟亲了他一下。 兜兜转转这么多年,终于稳定了下来,一切尘埃落定了。 顾轻舟回头去看,那一路像走钢丝,每一步都摇摇欲坠、险象环生, 她走得小心翼翼,好在终于走过来了。 她和司行霈的感情,也没有在那钢丝上坠落。 她这一生,功过相抵,不算好也不算坏,但老天爷还是厚待了她,让她还有司行霈,有一个完整的家庭,有儿有女。 如此想着,顾轻舟之前的坏情绪一扫而空,她已经能坦然面对霍拢静了,面对那段让她内疚到绝望的过去了。 “我想把阿静接到我身边来。”顾轻舟道,“当然,这是我的想法,她未必愿意。但是我想去面对她。” 司行霈道:“可以,你说了算。” 顾轻舟后来又跟何微说,那笔钱她暂时用不上,就转存到他们银行的柜台上。 “……等我出院了,身体好了之后,我再来筹划,建立个什么慈善会。”顾轻舟道,“这笔钱对我的意义不同,我想用它来做点有意义的事。” 第1542章 邂逅她 何微在新加坡逗留了两天,拿到了顾轻舟签字的一份文件,动身回香港。 中途聊天时,她知道霍钺也去了香港。 何微莫名有点紧张。 她一直知道自己配不上霍钺,也对那份求而不得的初恋死心了。见到他时,她也能平静应对,心中的波澜不再动荡不安。 可不见面,光靠想象,总怕再次见到他时,自己不够好。 顾轻舟的飞机送何微回去。 “你下次想来看我,就给我发电报,我派飞机去接你,省得你坐游轮,耽误那么多天。”顾轻舟道。 何微笑道:“我挺喜欢坐游轮的,像度假一样,可以很轻松恣意的玩乐。看船破开水浪,我百看不厌。” 顾轻舟就说她天赋异禀。 “新历的第一天,你们会放假吗?”顾轻舟又问她。 “放啊,那是元旦。”何微道。 “琼枝元旦结婚,到时候我派人去接你来。那时候我应该出院了,可以到处去玩。”顾轻舟道。 何微说好。 她乘坐飞机,到了香港之后,就跟顾轻舟的副官告别,让他们先回去。 飞机停靠在一处很空旷的空地,属于尚未开发的地方,何微一个人要走很久的路,才能找到黄包车。 她刚走不久,又有飞机停靠过来。 何微一愣,只当是顾轻舟的飞机去而复返,她还以为有什么事,就往回走看看。 这时候,一辆汽车从城里过来,正好从她身边经过。 汽车开了过去,却在不远处停了。 何微好奇看了眼,不太认识汽车的品牌和牌照,汽车的车门就被推开了。 一双修长的腿,穿着青缎布鞋,同色的长裤,然后能看到长衫的衣摆。衣摆上用银线绣了暗纹,阳光下有隐隐的光泽。 何微心口一窒。 直到她瞧见了霍钺的脸,心中重石稳稳落地,她松了口气。 上次见面时霍钺和霍拢静的冷淡,何微已经不记得了。她留学那些年吃了很多苦,神经都被磨粗了,旁人的恶意很难往她心里走。 她小跑了几步:“霍爷。” 霍钺戴了一副墨镜,他站在那里看着何微,墨镜没有摘,看不清楚他的眼神,只感觉他下颌微微紧绷了下。 然后,等他摘下了墨镜,他是一张温润斯文的面孔,方才那收紧的下颌线,好像只是何微的错觉。 想来也是,枪林弹雨中滚过的霍爷,怎么会在一个小女人面前紧张? “真是何小姐?”他笑道,“我还以为看错了。” 何微笑道:“霍爷,我小时候你叫我微微的,现在却叫我何小姐?我不是什么小姐的,别这样客气。” 霍钺略微点头:“好,微微,你这是……” “我刚从新加坡回来,去办点事,顺便看看我姐和她的孩子。”何微笑道。 霍钺点头:“我前天也是从新加坡过来。” “我知道的,姐姐告诉我了。我方才还在想,香港这么点地方,要是能遇到霍爷您就好了。”何微道。 霍钺突然一顿,他有点接不上话的样子。 何微心想:“他怎么有点紧张,是怕我再次纠缠他吗?” 想到她小时候做的那些混账事,又是哭又是闹,何微也替自己脸红。 “没想到还真遇到了,香港果然很小。”她道。 她原本想说,他们果然是有点缘分的,却又担心这话引发歧义,让霍钺不舒服。 上次他见到她时,态度格外的冷淡,何微感受到了他的抵触。 “是啊,香港真的……挺小。”霍钺道。 何微就说:“那是您的飞机吧?” “嗯。” “那您先走吧,后会有期。”何微笑道,“我也要回家了。” 霍钺看了眼来时的路,道:“你怎么回去?” “再走几步,就能遇到黄包车了。那边不是码头吗,有人坐黄包车过来,我顺路回去。”何微道。 霍钺看了眼手表。 已经是上午十一点半了,到了午饭的时间。 “可有幸请你吃顿午饭?”霍钺道,“正好我也要吃饭,要不然路上饿着肚子不舒服。” 何微犹豫了下。 她看向了他的眼睛,从他眼里看到了真诚,他并非客套。 “那好,谢谢霍爷。”何微道。 上了汽车,何微闻到了熟悉的气息,带着雪茄的清冽,还有皂角的清香,这是霍钺的味道。 以前何微给他做家教,他身上总是这种气息,让人感觉他非常的卫生、整洁。 “他好像一点也没有变。”何微想,“也不见老,还是那样……” 不过,还是有点变化的,何微觉得他的话更少了。 以前他总是能提个话题,鼓励何微谈下去,他可以偶然说一两句,绝不会冷场。 而现在,何微上车,汽车走了好长一段路,霍钺都没有再开口。他坐在那里,有点愣神。 何微又想起她姐姐说,霍钺这次来香港,是请催眠师回去给他妹妹治病。 见他心事重重,脸色有点紧绷,何微觉得他可能不太顺利。 “霍爷,催眠师没有请到吗?”何微道。 霍钺回神般,道:“他不愿意去岳城,如果阿静肯来香港,他倒是愿意帮她看看。不太顺利,也不能算没请到。” 何微道:“您也别太担心。” 霍钺嗯了声,又不开口了。 何微记得,他不是这样的性格,今天他格外的沉默。 她有点无措,想着自己是不是给他添了麻烦。 何微也不再开口了。 他们选了一家西餐厅,位置很好,可以看到远处的海。 到了餐厅之后,霍钺始终很温柔、很寡言,两个人分别点了餐,就等着上菜。 后来不知怎的,霍钺问起了何微的现状,问她:“未婚夫没有跟着你来香港吗?” 何微为了表示自己不再是从前那个蠢丫头,也不会纠缠他,她没有纠正霍钺的说法。 她和男友尚未订婚,他还不是她的未婚夫。当然不是感情问题,而是她着急回香港工作,又担心将来他的工作不好找,两个人聚少离多而分手,平添伤感。 “……我原本是学医的,后来才去学了金融。我的老师很厉害,她帮我安排了这个工作。我未婚夫是我一开始学医时候的同学,他还没有联系好这边的医院。”何微道。 霍钺拿着酒杯的手指猝然收紧,又不着痕迹的松开,面上丝毫不变,道:“这边医院我倒是认识几个熟人……” “不不不,这个不敢麻烦您。”何微笑道,“让他自己努力吧。努力争取来的机会,他会珍惜一点。” 霍钺点点头。 他尝了口酒,舌尖上木肤肤的,觉得这酒可能是假的,居然什么滋味也没有。 第1543章 霍钺的善事 何微是个聪慧的人,这些年的求学让她有了很大的进步,然而学校和社会的差距又是那么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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