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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4章

她身上的聪慧,始终还带着学生般的稚气。 她看霍钺,很清楚能感受到他并不是性格变得更加沉默,而是有心事。 心里的事,看不见摸不着,别说外人,就是自己,也未必能看清。 何微就不再说话了,沉默吃饭。 一顿饭毕,她跟霍钺道谢:“我叫个黄包车,半个小时就到住的地方了。谢谢您的午饭。” 霍钺站在餐厅门口的台阶上,日光暖暖落在他脸上,布鞋青衫的他更显得儒雅,像只珍贵无比的古董瓷瓶,与时代格格不入,又有如此的矜贵。 何微见过的人里,无人能有他这般气质,既斯文却绝不软弱,既儒雅却又带着力度。 她看着霍钺,想起自己当初求而不得时痛哭的记忆。 那记忆一动,就翻江倒海,至今都会刺痛她。 她得不到这样优秀的人。 “……你住在什么地方?”霍钺却道,“你一个人在这边,住得安全吗?家里人会放心吗?” 何微现在住在租界,是英国人建的公寓楼。楼房半新不旧,狭窄拥挤,她一层楼里四个公寓房,像蜂窝煤一样。 除了她,四周的邻居有一家犹太人,一个老年的英国人,一家从湘地来的人。 香港常年湿热,楼道里总有一股子挥之不去的霉味,好在住得人都不错,拥挤热闹就显得安全。 何微笑道:“很安全的。我住的那栋楼,房子都很小。一样的空间,我一个人住,隔壁全家七八个人住,对比起来就觉得自己的生活很幸福。” 霍钺道:“这边的租金贵,地方又小。” “可不是嘛。”何微道,“将来有钱了,再买半山腰的豪宅。” 霍钺又道:“请我去看看吗?如果你父母问起我,我也会跟他们说,你住得很幸福?” 何微觉得,自己的父母是不会去问霍钺的,毕竟搭不上话。 “不了,地方太小了,我怕霍爷觉得不舒服。”何微笑道。 霍钺不勉强。 他又沉默了下。 何微就有点忐忑,她找补了一句:“我是住习惯了,霍爷您可能没见过那样的楼。” 霍钺点了头:“你回去慢一点。” 何微道好,然后正式跟霍钺作辞,伸手拦了一辆黄包车。 她坐上了车子, 回头冲霍钺挥挥手。霍钺站在那里,表情疏淡,眉头略微拧起,并不是含笑的模样。 何微一路上把他的表情和话放在心里,不停的放大,然后一帧帧分析,也没有找出蛛丝马迹,最终还是归于他自己。 他应该是有什么困扰。 原来,每个人都会变。数年不见,就不再是从前的样子。 她也没办法安慰霍钺,她甚至不敢靠得太近,怕自己像一块狗皮膏药,人家担心她黏上去揭不掉。 她很担心霍钺,却只是把这担心埋在心里,自己忧自己的。 黄包车到了楼下,何微付了钱,又在卖报小童手里买好了今天的报纸,上楼时开了自己的信箱,拿出几封信就上楼了。 回到了自己的楼层,她闻到了熟悉的气息,混合了霉味、馊味以及油烟味,满满是底层生活的味道。 何微从小家里就穷,她对这种穷苦生活有种本能的亲近。 对面是湘地一家人,夫妻俩带一位老母亲,五个孩子。 大人又在吵架,孩子们哭成了一团。 “何小姐回来了?你好些日子不在家。”正好犹太人家的太太开门,和何微打招呼。 这位太太很喜欢何微,因为何微英语说得好,人又慷慨漂亮。上次何微拎了一盒蛋糕回来做晚饭,被犹太人家的小男孩看中了,非哭着要,何微就分了一半给他,从此奠定了她和这户人家的友情。 “是,去新加坡办点公务。”何微笑道,“您是出门去买菜?” “不是的,我想去敲敲他们家的门,吵了一中午了。”这位太太道。 何微笑笑,没有阻拦。 然而,对门那户人家不会说英语,犹太女人又不会说中文。 何微站在中间,委婉翻译犹太女人的话,既是劝慰又是偏帮华人夫妻,那对夫妻就很不好意思的,就说以后会注意。 矛盾很快就被调和,犹太女人说:“他们还是挺懂道理的,就是生活太苦了,才天天吵架。” “都不容易。”何微说。 她转身打算开门,却感觉楼梯口有人伸头,然后一闪而过,又离开了。 霍钺等在汽车里,右手的手指轮流在膝盖上敲,一个个的排队而过。 他的随从在半个小时后才回来,对霍钺道:“何小姐跟邻里关系都挺好的,他们那边住的人虽然多,却多半是普通人家。” 霍钺停止了敲手指。 “房租贵吗?”他突然问。 随从道:“房租一般,谈不上贵,却绝不是便宜的。” 何微很会选择,她租了一个环境不怎么样、租金却相对偏高的公寓,因为住在这里的,多半是就近上班或者孩子上学,都是很努力生活的人,没什么闲人。 人一闲就容易闹事,大家都忙忙碌碌的,才是最安稳的。 “走吧。”霍钺听罢,对随从道。 当年哭着说要做他女人的小姑娘,真的长大了。 看得出来,她很有主见,也很努力。 她跟霍钺,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霍钺曾经想过,她将是下一代女孩子们的模样,跟他们那一代人完全不同。如今,何微跟他想象中差不多。 英国的银行,华人想要进入很难,何微拿住了这个机会,立马回国,没有拖泥带水,没有儿女情长。 她对事业这样上心,对前途很明确。 霍钺想,幸好那时候没有桎梏她,要不然她今天只是个普通的姨太太,除了吃饭跳舞就是打麻将。 他一直觉得自己做了件好事。 他这一生中,能数出来的好事不多,故而霍钺很珍惜。 霍钺让随从开车去停靠飞机的空地,没有再回头。 他想,还是想办法让那个催眠师去岳城吧,他应该少来香港。 香港太小了,人走在街上,都会产生不该有的联想。老天爷还故意捉弄,非要把这种邂逅做成不可。 除了平添伤感,还有什么意义? 第1544章 何微的工作 何微这次去新加坡,事情办得很顺利,得到了他们分行行长根特先生的赞赏。 根特先生是英国白人,今年五十出头了,个子很高,有点谢顶。他的模样称得上仪表堂堂,可人品却堪忧。 她就职的银行叫“莱顿尔银行”,从前是做金银器起家的,后来莱顿尔先生和太太联姻,两家银行联合之后,成立了现在的大银行。 莱顿尔银行在全球有九十八家分行,亚洲一共四家。 香港分行的员工约莫三百多人,却只有十一名女性,其中亚裔女性只有两位。 一位叫张洙,比何微大两岁,是香港富商人家的女儿。她的表姐是名医,叫罗艾琳,还跟顾轻舟的妹婿裴诚认识。 另一位就是何微。 分行长根特先生很喜欢亚裔面孔的美女,他每次看到张洙和何微,眼睛都发光。 张洙家庭显赫,他不敢对其轻浮。 何微是总行那边的人推荐过来的,他又不知道何微的底细,暂时不敢贸然出手,只时常有点言语挑逗。 何微从不敢泄露自己的身份,怕根特先生知道她出身贫寒,就会加重对她的骚扰。 故而当银行讨论顾轻舟名下那批金条时,何微故意说:“这是司太太的,她是我姐姐。” 旁人就问是不是亲姐姐。 何微支吾道:“关系很亲啊。” 能存下这么多钱的,肯定贵不可言。何微为了证明自己说的是真的,就主动请缨去办此事。 她真的做到了,而且说了自己是顾轻舟派飞机送回来的。 根特先生拿到了文件,面上露出了几分谨慎,对何微也客气了很多,是那种公务上礼貌的客气。 “但愿能撑得久一点,别那么快被人戳穿我的出身。”何微走出了银行,只是暂时松了口气。 她听说根特先生的任期是五年,今年是第四年了。 何微一边等根特先生调任,一边等她的男友赶紧来香港。 她结婚了之后,估计会好一点。 如今这个世道,女人做事业太难了,尤其是有点姿色的女人。那些上司或者男同事觉得你不在家里相夫教子,就是送上门给他们调笑的,不轻薄你几句,好像辜负了你一样。 何微想着,等她结婚了,工作时间也长了,处境肯定会改变一些的。 她的男朋友,也是很普通人家的孩子,家里兄弟姊妹众多。他能念那么昂贵的医科,是他叔父资助了他。 这样的家庭,男朋友肯定不会反对她工作的。 如此想来,何微的心情倒是好转了很多。 她从隔壁街上下了电车,正好看到拐角有个小肉铺,想着家里没什么菜,她就买了两斤小排骨。 何微的房子墙壁薄,空间也不大,约莫三十来平,她一个人住还是挺舒服的。 回家之后,把排骨烧上,正要收汁出锅,突然有人敲门。 何微诧异。 她小心翼翼走到了门口,问了句谁啊? 门外的人却说英语:“年轻的女士,你在煮什么,这样香?” 声音苍老,带着几分慵懒和低沉。 何微知道,这是她旁边房间的老英国人,她好几次早上去上班,遇到他买酒归来。 他过得很落魄颓废,身上的衣裳又脏又皱巴,头发胡子凌乱不堪,几乎不见了脸。他遇到了邻居,也不打招呼,视若不见的错身而过。 相对于其他两户,这位老英国人安静极了,从不扰民。 何微就开了门。 果然见他站在门口。 他身上散发出淡淡酒香,也有刚睡醒的懵懂,可能是喝了一天的酒,现在睡醒了反而饿了。 “是红烧排骨。”何微道,“我放了很多的姜和蒜,您能吃吗?” 她认识的英国人,几乎都不爱吃姜,蒜也是勉强。 然而红烧肉类,又不能离了这些。 “我喜欢姜蒜,你给我一碗吧。”老先生说。 何微道:“那好,您进来吃吧,正好我也没吃饭。” 老先生却不往里走,站在门口道:“绅士不进单身女士的房间,尤其是年轻的女士。” 何微就笑了起来:“那我给您盛一碗,您稍等。” 老先生又道:“请女士关好门再去盛,年轻人要懂得保护自己。” 何微愣了下,反而觉得他言之有理,果然先关了门。 她很快就盛好了一碗红烧排骨,又盛了一大碗米饭,一齐端给了他:“剩下的汤拌了饭,很好吃的。” 老先生接了过来。 第二天清早,何微上班之前看到自己门口多了两个碗,其中一个碗里有一块巧克力糖。 她把糖拿出来吃了,高高兴兴去上班了。 这天晚上,她下班回来,在楼下的小径上又遇到了那位老先生。他依旧穿得破破烂烂,手里拎了两瓶酒。 他赞赏了何微的排骨,说那是他吃过最美味的。 “我周末做红烧肉,到时候也给您一份。”何微慷慨道。 她问起老先生,问他是英国哪里的人,为什么来到香港,家里其他人呢? 老先生说他来自伦敦。 “忙碌了大半辈子,突然很想写本书,就想着到处流浪,正好到了香港,这里的酒很好喝。 我和我太太结婚四十年,她每天早上替我刮胡须,她病逝的时候也是早上。那天早上,我们养了十二年的两条狗也跟着她去了。 我一日之内失去了所有,再也不想留在伦敦,这才决定到处去看看,像年轻时那样喝酒、写诗。”老先生道。 说到这里,他脸上有浓浓的伤感。 何微听他说起自己的妻子,自己的狗,却不提儿孙,可能是没有,故而她没有再多问,只说:“您的理想很浪漫。” 老人突然问:“年轻的女士,你有什么理想?” 何微笑道:“好好工作。” “工作不是理想,那是生存。你是在莱顿尔银行上班吗?”老人问。 “您也知道?” “你有次早上上班,拿的文件袋上,是莱顿尔的标戳。”老人道。 何微诧异。 那是内部标戳,外人肯定是不认识的。 “您也在莱顿尔工作过?”何微有点惊喜。 老人却叹了口气:“是的。失败的玩意儿,浪费了我多少时光,不值得,除了赚钱什么意义也没有。若是我早些年去写诗,我现在肯定是个诗人了。” 何微啼笑皆非。 她对银行存了几分敬意,没有跟着老人去诋毁它。 第1545章 倒打一耙 何微每天早上八点二十准时到银行。 一般她是最早的人之一,而分行长根特先生,肯定要到半上午才来。 不成想,她这天刚踏上银行大门口的台阶,就看到根特先生的汽车,稳稳停住了。 根特先生每次见到何微,必定要热情寒暄几句,今天却只是一点头,十分焦虑进了银行。 “出什么事了?”何微伸头去看了眼根特先生的办公室。 她好像看到有人等着。 而根特先生这么恭敬,肯定是大人物。 何微到了自己的办公桌,收拾了一通,准备吃自己带过来的早餐时,突然有个俏丽婉转的声音说:“早上好。” 她说的是英文。 何微一抬眸,看到她面前站了个小姑娘,约莫十岁上下,穿着一件淡粉色风氅,里面是白色纱裙和乳白色的长袜,一双淡粉色的小皮靴。 除此之外,她还有一头金黄色的头发,碧绿色的眼睛,像翡翠般澄澈。 “早上好。”何微笑道,“你叫什么名字?” 银行里九成是欧洲人,还没有到上班时间,同事的小孩子过来玩,也实属正常。 “安娜,你叫什么?”小姑娘好奇问。 何微笑着说了自己的英文名字,并且告诉小姑娘她的中文名字也很好念,叫微微。 “你是上班的人吗?”小姑娘又问何微,“是秘书吗?” “不,我是正式的职员。”何微道。 小姑娘就点点头。 就在此时,根特先生的办公室门开了,一个中年人走了出来。他约莫四十岁,却是深色的头发和眼睛。 “安娜,过来。”中年男人招招手。 小姑娘就跟何微说她爹哋找她,她要过去了。 后来,何微听到人说,总行的莱顿尔先生到分行来了,好像是有什么大事,当天根特先生就陪同着他去了总督府。 “我见到的那个小姑娘,就是莱顿尔先生的女儿吗?”何微诧异。 她倒是有点意外。 这天下班,她又在楼下小径遇到了买酒回来的邻居老先生。 老先生就说:“我跟你倒是有点缘分。” 何微笑着说是有点。 他又问何微,今天上班感觉如何,还把好好工作当理想吗? 何微就说,她早上遇到了莱顿尔小姐。 “莱顿尔小姐?”老先生摇摇头,“乔纳森·莱顿尔没有女儿,他只有两个混账儿子。” 乔纳森·莱顿尔是总行董事长的名字,就是他和他的妻子家合并,开创了如今莱顿尔银行的盛况。 在莱顿尔银行工作过的,都知道这个名字。 “不是的,应该是他孙女。”何微道,“小姑娘约莫十来岁吧,碧绿色的眼睛,特别漂亮。” “哦,那是安娜。”老先生道,“她像她母亲,谢天谢地。莱顿尔家族的人,没几个漂亮的,安娜是例外。” 何微有点奇怪。 “您对莱顿尔家族很熟?”她问。 “那样的名门,我们普通人了解一点,有什么稀奇?你不是觉得我在莱顿尔工作过吗?”老先生理所当然道。 他的表情,丝毫不变,还是那样慵懒随意。提到莱顿尔家族,他的话总是很刻薄,何微觉得这也是正常的。 很多人都恨自己的老板。 “我觉得?您自己说是的。”何微笑道,“您既然也是老员工,那您有福利吗?” “有吧,可谁在乎呢?”老先生耸耸肩,“我有钱喝酒就行了。” 何微笑了笑。 这几天能遇到这位老先生,算是一种幸运,因为接下来的几天,这位老先生又像死了一样,悄无声息的藏在屋子里。 邻居很奇怪,何微反而觉得他们都正常。 谁还没有点怪癖? 周四的下午,银行有下午茶,众人围在一起时,张洙就跟其他人说:“听说周末会有个舞会,是为了欢迎马修·莱顿尔先生呢。” 众人全部惊呼,茶水间顿时就像炸了一样。 那是老板乔纳森·莱顿尔的长子,莱顿尔银行的继承人。如果能得到他的青睐,肯定能平步青云吧? “当然,不是每个人都能被邀请。”张洙又道。 何微对这个八卦不上心。 她知道一步登天的事,是需要付出代价的。而她,苦读数年,正规学校毕业,她可以靠熬资历出人头地,没必要走邪门歪道。 哪怕根特先生让她去,她也不是很想去。 “何小姐,你应该会去吧?”张洙突然当着众人的面道。 何微正在往红茶里加蜂蜜和牛奶,闻言她抬眸笑道:“我?我怎么知道我去不去,我哪有张小姐您消息灵通啊?” 有人的表情就变了,暗含恶意看向了张洙。 这件事大家都不知道,她是怎么知道的? 张洙想要暗中讽刺何微,不成想当众被何微弄得尴尬极了,她立马换了中文,质问何微:“何小姐这话是什么意思?” “张小姐,这是实话,我的确不知道这件事。您消息灵通,您最先知道,我说错了什么?”何微轻轻搅了搅茶。 红茶立马氤氲出淡淡奶香。 她们彼此都知道根特先生对她们的骚扰,却又 彼此戳对方的脊梁骨。 何微自认为没能力帮张洙,再说人家也不稀罕她的,她只能先自保。 但张洙敢拿这种事奚落她,她也绝不会顾忌什么面子。 “整个分行就咱们两个亚裔年轻女士,你打压我,对你有什么好处?何小姐,做人眼光放高远一点。”张洙唇上带着笑,好像她跟何微说得是什么闺蜜悄悄话。 何微也笑道:“倒打一耙,是您先打压的吧?您这耙子用得这么顺溜,莫不是猪八戒转世?” 张洙的名字,有个字读音是猪,有人背后说她时,会如此羞辱她。 不成想,何微当面就这样说了。 张洙的笑容再也维持不了。 何微弄好了茶,站起身,静静对张洙微笑:“张小姐,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倘若你想踩着我拔高自己,又指望给我戴高帽子让我吃哑巴亏,我劝你省省劲儿吧!” 说罢,她转身走了,只留下窈窕婀娜的身影。 同事们看何微始终笑眯眯的,也不知道她和张洙剑拔弩张了一番,只当是她们俩说了几句悄悄话,故而大家又谈起了舞会的事。 第1546章 舞会的邀请 一转眼就到了周四。 这几天,分行长根特先生都特别忙,几乎不怎么露面。 同事午饭的时候在茶水间谈起此事,说:“根特先生是陪同莱顿尔先生,好像有什么重要的事,他们到处走。” “是不是勘察地形,再开一家分行?” 这个猜测挺靠谱的。 如果在香港再开分行,那么分行长和管理人员,是全部从英国调过来,还是就近用香港分行的人? 所有人精神都绷紧了。 周五的早上,何微瞧见一位主管,平素特别懒散,总是穿得花里花哨,这次却意外的把胡须剃干净了,穿了西装马甲和皮鞋,系了领带。 他不习惯如此正装,时不时要拉一下领带,又默默归位,裁剪合身的西装让他施展不开拳脚,再也不能坐没坐相了。 “难道真的要开分行吗?要是这样的话,我能不能调过去?新的分行长不需要太靠谱,比根特先生好一点就行了。”何微盘算着。 想要调过去,就得在莱顿尔先生面前露个面。 何微是精致的东方面孔,在英国人眼里,她算是个大美人。 只要她出现,莱顿尔先生肯定记得她。而且,她见过莱顿尔先生的女儿安娜小姐,她很喜欢何微。 “周末的舞会真的开吗,我能不能拿到邀请函?”何微有点坐不住了。 她太想要保住自己的工作,又觉得根特先生很无耻,不愿意在他手下做事。 她正在胡思乱想时,根特先生回来了。他脚步匆匆,并没有和众人打招呼,直接去了他自己的办公室。 在办公室里逗留不过五分钟,他又风风火火的走了,很显然只是回来拿东西的,或者送东西回来的。 何微伸头看了眼,发现其他人也在看,她默默收回了视线。 “这样着急,真的是在选地址开分行吗?”何微有点怀疑。 如果是开分行,要很多人讨论,一起侦查地形,再慢慢商量出文件,而不是单独找分行长。 何微心中的期望就放下了,她还是老老实实在根特先生手下熬日子吧。 中途,她去了趟洗手间。 等她回来的时候,发现自己的办公桌抽屉开了个小口子,好像是被人拉开了。何微微讶,连忙打开,然后她看到了一张邀请函。 邀请函很精致,上面写了时间、地点以及何微的中文和英文两个名字。 “舞会?”何微心中一喜,旋即一颗心又沉了下去。 这样偷偷摸摸是什么意思? 何微抬眸,看了眼张洙的方向,发现张洙时不时偷偷摸摸看一眼自己的桌子底下。除了张洙,旁边几个同事也有异样。 “方才谁来了?”何微问旁边一个聚精会神工作的同事。 同事的眼睛没有离开自己面前的文件:“根特先生的秘书。” 后来,何微又旁敲侧击,得知了她去洗手间的空档,根特先生的秘书的确是过来走了一趟,找几个人签署了一份什么文件。 根特先生都不在,要签什么文件?很显然那是借口了,是过来发邀请函的。 这应该是个小型的欢迎会。 何微把邀请函放好,不动声色的开始工作。 下班之后,她去买了肉,做了红烧肉。 然后,她去敲隔壁老先生的房门。 老先生夜里写诗,早上才去买酒,然后喝得烂醉睡一整天,晚上七八点钟才醒过来。 何微笑道:“上次说了,请您尝尝我做的红烧肉。” 老先生对油腻的肉没有任何抵抗力。他想请何微进来,无奈房间里像个猪圈,又脏又乱又臭,而他自己更加不愿意单独去何微的房间。 “顶楼有个桌椅。”何微道。 老先生就回房,很快他拿了两只蜡烛出来,对何微道:“烛光晚餐,嗯,这才是浪漫。” 何微觉得捧着碗吃红烧肉实在跟浪漫不沾边。 他们上了顶楼。 十月底的香港有点凉爽了,碧穹万里无云,点点繁星闪烁着,似撒了一把碎金。 何微把碗筷放下,老先生自己点了蜡烛。 他就着这样的烛光,一叉一大块红烧肉,大快朵颐。 “……老先生,您曾经在总行任职,还是分行?”何微问。 老英国绅士道:“总行。” “那您知道马修·莱顿尔先生的喜好吗?我是说对下属,不是说对女人的喜好。”何微小心翼翼问。 老绅士一口红烧肉堵住了口,腮帮子鼓鼓的一嚼一嚼,半晌才回答她:“他很欣赏勤快的下属。我曾经告诉他,真正高效率的下属是不会加班的,只有做事拖拉或者刻意显摆的下属,才会留下来加班。 这样的人是不堪重用的。但马修觉得能吃苦加班,就是对银行有感情,他偏好这一类的下属。” 何微就有点泄气。 在舞会上,没这样的机会啊,难道她不去舞会吗? “您以前的职位很高吗?”何微又问。 老先生无所谓道:“不高,但我敢说,什么话都会提。就是因为无足轻重,所以马修也不肯听听我的,他跟我感情很一般。” 何微了然。 她想到了什么,又问老先生:“根特先生五十来岁了,您应该认识他吧?” “认识。” “您觉得他是什么样子的人?”何微问。 她想要找点根特先生的弱点,将来好对付他。如果这位老先生恰好知道,那就再好不过了。 “根特,下流但是不贪婪,他是很好的下属,却不适合做朋友。”老先生说。 这一句话,无比的精准。 何微笑道:“您还真了解他们。” “我无所事事,所以成天看人。”老先生道。 何微后来又问了莱顿尔先生,她说根特先生对她有点不恭敬,她很不想在他手下,如果开了新的银行,她想去分行工作。 “不会开新的分行。”老先生说,“开分行不是那么容易的,年轻的女士。根特先生到香港来,也不会跟你们年轻人开舞会,他没那么廉价。” 何微一愣。 这话是什么意思? 她看了眼老先生。 老英国人吃得满口流油,胡子上都糊满了,完全是个流浪汉的模样。这样的人,很难想象他有什么本事和卓见了。 如果他混得好,就会像根特先生那样做个分行长,而不是流落成诗人。 但是他的一些话,又很有道理。 何微想着此事蹊跷,她要去趟那个歌舞厅。 第1547章 极大的运气 此刻是周五,街上处处霓虹,歌舞厅门口的光格外灼目,衣香鬓影的男女携伴而行。 何微换了套精致的衣裙,又戴了英伦淑女帽,涂着厚厚的紫红色唇膏,整个人气质偏风尘。 “我是张先生的客人。”她对门口的侍者道。 何微的衣着昂贵,一看就有点身价,又用了最新的香水,侍者一听她说我是张先生的客人,丝毫不起疑,把她往那边领去。 她进了歌舞厅,就借口要补妆,先去了洗手间,甩开了侍者。 何微到处找,想要把一些蛛丝马迹都寻找出。 她自称是“张先生的客人”,是因为她怀疑张洙。张洙如果非要在这家歌舞厅搞鬼,她的父兄可能是这里的常客,她才对此地很熟悉。 何微上了三楼。 歌舞厅里像她这样的女人太多了,她又用淑女帽遮住了脸,反而没人留意到她。 然后,舞台斜方几个字,落入了何微的眼帘。 “是明天晚上八点……”她喃喃道,“我们的舞会是明天晚上七点半,都是在这个地方……” 她的精神紧绷了起来。 一个主意快速在她的心里成形了,她二话不说下了楼,悄悄拉过一位舞女的坎肩,伪装着进了后台。 后台特别忙,所有人都步履匆匆。 有人留意到了她,只当她是新来的舞女,也不会多想。 何微在后台逗留了很久,寻找她要的东西。 同样的周五晚上,霍钺的飞机再次降落在新加坡。 他揉按了太阳穴,对身边的人道:“找个地方打电话,让司行霈派人来接我。” 随从道是。 他身边除了随从,还有他的总管事锡九,以及两位女士。 女士们有点忐忑,问霍钺:“督军最近心情还好吗?” “挺好的,少奶奶给他添了孙子。”霍钺道。 女士们松了口气。 一个小时后,司行霈亲自开了汽车来了,因为霍钺短期内两次到访,实在有点不同寻常。 待他看清楚了飞机上的两位女士,司行霈的眉头蹙起:“这是怎么回事?” 霍钺送过来的,是司督军的两位姨太太。 这两位姨太太,是当年司督军的上司为了打压他,怕他升得太快,放在他身边的眼线。 司督军用了点手段,这两位姨太太后来就安分守己留在了司家。 上次司行霈回去,给了她们很多钱,让她们各自去生活了。 不成想,霍钺又把她们送了过来。 “回头再说吧。这两位女士求了我,想到督军身边来。如果你不同意,那我再送回去。”霍钺道。 司行霈的眉头蹙得更深。 不过,他想到督军身边一个人也没有,假如有两个姨太太陪着他,哪怕是吵吵架也会好一点。 “先回家吧。这是我父亲的姨太太,我又不能做主。”司行霈说。 路上,霍钺乘坐了司行霈的汽车。 他跟司行霈说,司督军的这两位姨太太,一直都是一起生活的,离开了司家之后也买了个小洋房。 后来,邻居知道她们有钱,极力撺掇她们做点投资。 邻居是个三十来岁的男人,既英俊又殷勤。 两位姨太太在司家被冷落几十年,陡然有人献殷勤,顿时就找不到北了,所有的钱都被骗走了,包括她们的一些昂贵首饰。 两人没了办法,只得把房子卖了,出去租赁个小破房。 可她们俩不善经营,又没做过工,很快卖房的钱就坐吃山空了。 她们这时候就想到,她们如果真的讨饭,干嘛不回司家去讨?当初想要自由,如今看来,贫穷的自由毫无价值,还不如回去做笼中鸟。 她们虽然上了年纪,到底跟过司督军,司行霈夫妻应该会可怜她们的。 她们找到霍钺。 霍钺就把她们送了过来。 “你真是好心。”司行霈翻了个白眼。 “我是凑巧,我正好还要去趟香港,你没看到锡九也跟着来了吗?这次去香港是办正事。”霍钺道。 他正好要往南边来,就一起顺道了。 “……再说了,你也常说我老光棍。做老光棍的日子挺难的,你父亲儿孙满堂,再找个伴儿是不太可能,你是希望他后来几十年都看着你们过日子?”霍钺道。 司行霈顿了下。 “当初督军想要甩开累赘,姨太太们盼望着出去过日子。现在,好几年过去了,大家都知道自己想象中的生活并没有那么美好。 那么重新回到开始,还是一家人,难道不成吗?”霍钺道,“我是替督军考虑,这才答应了的。” 司行霈就没有再说什么。 两位姨太太见了司督军,纷纷跪下磕头,说自己这些年被人骗,过得很凄惨,不想再走了。 她们说愿意在司家做佣人,求司督军赏她们一口饭吃。 司督军差点没气得背过去:“给了你们那么多钱,这才几年?” 两位姨太太就大哭。 司行霈见司督军愤怒是真的,但并未提出让她们滚回岳城去,就和霍钺离开了这边的院子。 霍钺道:“我不能多留,我要去趟香港。有个朋友的歌舞厅明晚要办个‘选美’,我得去瞧瞧那边的行市。” 有大型活动的时候,可以看到一家歌舞厅的鼎盛,才能估算出价值。 况且,这个‘选美’活动,有三名歌女是霍钺派过去的人,将来她们可能是霍钺新开舞厅的台柱子。 “真打算去香港做生意?”司行霈问。 “锡九先去打理,我再说。”霍钺道,“以后……万一要成家立业呢?” 司行霈觉得这话好像有什么不对。 然而他也没细想。 霍钺送完了人,也不多留,转身就要走,说今晚那边还有点事。 他到了香港,就有人开车来接。 霍钺想起上次在这条路上遇到了何微,那大概是极大的运气。 车子直接把他和锡九送到了歌舞厅。 霍钺在大门口下了汽车,就看到一女子从里面出来。虽然改变了打扮,霍钺却一眼认出那是何微。 他的表情微敛。 何微怎么会在这里? “微微?”他突然出声。 女子果然抬眸,撩起了淑女帽上半缀的面网,露出了何微惊讶的脸。 “霍爷?”她有点不敢相信,“我是不是在做梦?” 霍钺则看了眼时间,已经是晚上十一点多了。 “这么晚,你一个人吗?你在这里做什么?”霍钺问。 何微一下子就被他问得哑火了。 第1548章 心跳 深夜是歌舞厅最热闹的时候,门口来来往往的男女,勾肩搭背,醉态朦胧。 何微的裙子是收腰的,紧紧勾勒了她的曲线,她静静往那里一站,也自有风情。 她长大了,蜕变成了只美丽的蝴蝶,从前那点稚嫩已经找不到了。 霍钺看到她,心中无比的震惊——震惊她深夜流连风月之所,还是这样的装扮。 “霍爷,我……”何微咬了下舌尖,完全不知该如何解释。 吹面的风有点冷,霍钺冲上大脑的血全部冷却了。他往回看了眼,没瞧见有人走向何微,这才问:“你是一个人?” 何微道:“是啊,我……我也不知道这么晚了,所以……” “怎么一个人到这种地方来玩?”霍钺眯了下眼睛,端详着她的神色。 此话一言难尽。 何微不能站在这个大门口,跟霍钺说这件私事。她好像晚归被家长逮个正着的孩子,有点无措。 “您不是回了岳城吗,怎么又来了香港?”何微灵机一起,反问了回来。 这个问题,也不是三两句话能解释清楚的。 霍钺走向了一个台阶,看了眼锡九,对他道:“你先进去吧。” 锡九道是。 霍钺又问何微:“可有人送你回家?” “没有。”何微如实道。 霍钺就接过了司机的钥匙,冲何微招招手。 何微上了汽车,这才如实把自己深夜探访这家歌舞厅的目的告诉了霍钺。 “……莱顿尔先生那样的大人物,最是公私分明,哪怕是想去舞会,也只会找红歌星或者舞女作伴,怎么会找公司职员?我也是鬼迷心窍,差点上了当。”何微叹了口气。 霍钺心中像有一头猛兽,方才突然见到何微,那猛兽一跃而起,几乎要暴怒食人。 此刻,那兽温顺了,他也觉得自己没资格冲何微发脾气。 再听她的解释,是因为工作上的事,更是不忍心。 “这么想巴结老板,着急高升吗?”霍钺问。 何微道:“嗯,想要再往上爬一点,或者调离现在的分行。” “现在分行不好吗?”霍钺又问。 何微不想做个怨妇,不停的诉苦。每个人的工作都辛苦,霍钺更是做刀口舔血的买卖。和他相比,何微那些工作上的难题,都是吃饱了撑的的闲事。 “……如果调任的话,可以做个小主管。”何微道。 “巴结老板是挺难的,同事会在身后嘀嘀咕咕,反而更显得不光彩。”霍钺道,“这还算是最好的情况。” 何微低垂了头。 “那你查到了什么蛛丝马迹吗?”霍钺又问。 何微已经查到了,而且做了点龌龊事。 她不想把这些告诉霍钺。 在她心中,霍钺是高洁而神圣的,不容侵犯。 “估计是恶作剧吧。”何微笑道,“正好明晚有选美,来看看也不错。以前在岳城的时候,歌舞厅也有选美吗?” “有的,要选白皇后、黑皇后。”霍钺道,“就是以前的花魁。从前的画舫、青楼,每年也要选一次的,取得头筹的花魁会身价倍增,那个青楼一年的生意都会好很多。” 舞厅是霍钺的生意之一,他很熟悉。 何微就想:“花魁应该很美丽的,他也说巴结老板很难,不知以前他手下的花魁,是怎么巴结他的。” 她愣神了一下。 霍钺又道:“这种选美,不是靠什么实力、姿色,靠得是背后老板的钱财。谁家想捧花魁,就需得砸出大量的金钱。重金捧出来的摇钱树,那是要赚回扣的,而不是拿来自己玩乐。” 何微顿时窘迫不已。 她连忙解释:“我没有这样想过的!” 霍钺道:“没关系,外行人都会这么想。” 何微:“……” 她总感觉,霍钺那席话是在打趣她。 车子很快就到了楼下,霍钺下车,看了眼手表:“十二点了,快回家睡觉吧。明天晚上我也会去,你放心去玩。” 何微有点紧张:“您也去啊?” 那么,他就会看到她的所作所为吗?到时候,他会怎么想她? “我来香港就是办这件事的。”霍钺道。 何微不安看了眼他。 霍钺问:“要我送你上楼吗?” “不不,不敢麻烦您。”何微笑道。 “我明天下午来接你。”霍钺又道,“免得你化妆了坐黄包车,风把妆给吹乱了。” 何微忍不住笑起来:“您连这个都知道……” 她站在台阶上,看着霍钺的汽车远去。 今晚的一切,何微都感觉不太真实,她居然又见到了霍爷。 和上次相比,她这次要坦然很多,没了上次那么多心,既怕自己不够体面,又怕霍钺以为她要缠上去。 她笃定霍钺是知道她的。如果怕她纠缠,他是不会亲自送她回来的,让司机送就行了。 何微松了口气。 上楼之后,她实在太疲倦了,洗洗就睡了。 然而第二天醒过来,就发现自己屋子里陈旧得厉害,怕是不太适合待客。 何微急忙去了百货公司。 她买好了崭新的床单和布。她自己动手,很快就把旧窗帘换了新的,又在沙发上铺了一层外罩。 屋子里打扫得纤尘不染,崭新的青绿色窗帘和沙发罩,让屋子里添了些亮色。整个屋子很小又陈旧,但是很温馨。 何微这么一通忙活,一整天都没顾上吃饭,时间就到了下午五点。她赶紧梳头化妆,尚未打扮完,有人来敲门。 何微也收拾妥当了,就去开了门,果然见霍钺站在门口。 楼道里有点暗,何微看到霍钺时,整个人愣住,有点不敢认。 霍钺今天换了套深咖色的西装,同色马甲和衬衫,皮鞋锃亮,越发显得他身材修长,气质出众。 何微的心,毫无缘由乱跳,她又想起了自己年少时对他的暗恋,更加想起了那个早晨,他抱着她坐到了他腿上,问她愿意不愿意做他的女人,并且亲吻了她。 那是何微的初吻。 一转眼,这么多年过去了,记忆却是那么清晰,何微甚至记得他唇上的触感,有点干燥,也很温热。 她手忙脚乱往后退了几步:“霍爷,您请进。” 霍钺进来,打量了她这屋子,道:“挺不错的。” 何微胡乱点头,不再看他了。 第1549章 准备好的惊喜 何微的房间很小,胜在干净整洁。 “霍爷肯定没住过这么穷酸的房子。”何微笑了下,眼睛始终不再看霍钺。 霍钺道:“我父母刚过世,叔伯吞了我所有家当,我只身来到岳城时,还睡过大半年的马路。” 何微诧异看了眼他。 他怎么突然说起了自己的过往。 “我像你这么大,还住不起这么好的房子。”霍钺又说。 何微抿唇:“您在安慰我?” “嗯。”霍钺如实道。 何微心中的那一股回忆终于全部淡了下去,被她压到了心头最深处的地方。她再看霍钺的目光,也不觉得如此灼人了。 “您喝茶吗?”何微又道,同时看了眼时间。 “不了,走吧。”霍钺道。 两人一起下楼,正好在一楼大门口遇到了买菜回来的犹太女人。 犹太女人很热情:“何小姐,这是你未婚夫吗?真英俊,你们真般配。” 何微的耳根隐隐泛起了炙热,连忙解释说不是未婚夫,只是认识的朋友。 “哦,我还以为是何小姐的未婚夫呢,你们真般配。”犹太女人重复道。 何微苦笑了下:“我可配不上。” 她挺不好意思的,后来想到霍钺可能不会说英文,也听不懂旁人说了什么,这才慢慢松了口气。 这次有司机,她和霍钺坐在后座,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和上次见面一样,霍钺的言语不多,显得心事重重的。 何微也只顾自己的情绪去了。 一转眼,车子就到了歌舞厅,说英文的印度侍者打开了车门,他和霍钺打招呼,把霍钺往订好的雅座领去。 霍钺则道:“给我换个二楼靠窗的位置吧,我不坐前排了。” 每个歌舞厅,最靠近舞台的地方有十来张椅子,都是留给非富即贵的宾客。歌女们唱完了,下台之后需要给这些客人们陪酒。 霍钺是今晚的贵客,这不令人惊讶。 令人吃惊的,是他能说英文,虽然说得有点生疏和僵硬,而且听得懂。 何微整个人一僵。 她又想起她家门口那个犹太女人的话。当时霍钺也听到了,他会怎么想? 何微不敢去看他的眼睛。 她仔细回想了下,自己的的确确表明过,她是配不上霍钺的,那么她算是洗刷了想要再黏上他的嫌疑吧? “霍爷,您会说英语啊?”何微脸还是有点僵。 霍钺道:“请人教了一点,总不能半途而废。既然打算学了,就要学好,要不然岂不是让你做了无用功?” 何微的心,像是被什么拨了下。 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她不能多想,一想就要自作多情。 正好这个时候,有三位女同事结伴而来,她们都是英国人,很热络和何微打了招呼。 “霍爷,那我就先过去了。”何微道。 她几乎是落荒而逃。 他们银行定下来的雅间在三楼,约莫能容纳二三十人,可以看见楼下的选美比赛。 几个同事先到了,纷纷议论莱顿尔先生什么时候来。 片刻之后,张洙也来了。 她看到了何微,唇角有一抹淡淡笑容,不计前嫌和何微打招呼。 然后,她借口去洗手间,去了楼下,找到了歌舞厅的小领班,塞了一把钱给他,问:“安排得如何?” “我昨天下午就安排妥当了,您放心吧。”小领班道。 霍钺正好路过,看了眼张洙。 张洙也看到了他,随意惊鸿一瞥,她的脸莫名一红:很久没看到如此有气质又英俊的男人了。 他应该不年轻了,却丝毫不损他的俊朗,他的举止带着儒雅,衣着又格外华贵,像大户人家出生的教授。 张洙到底是未婚女子,矜持让她把持住了,没有追上去。 霍钺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锡九来了,他就吩咐锡九:“留意点后面,别叫何小姐着了人家的道。” 锡九道:“您放心吧。老孙是我的老朋友,从前又是青帮的堂主,他知道轻重的,没人敢在这里欺负何小姐。” 何微他们雅间里,果然等到了七点半,也不见莱顿尔先生和根特先生,只有几名同事。 “是我邀请你们来看选美的,听说今晚有惊喜。”张洙突然道。 众人诧异。 他们拿到的邀请函,都以为是莱顿尔先生的欢迎会。 “怎么,你们都不知道吗?那我白花了钱。”张洙故作委屈。 众人连忙举杯,要敬张洙一杯。 不用花钱又有酒喝,还能看如此好玩的选美,周日放松一下,同事们虽然失望,却也不会不识好歹的离席。 他们还问张洙:“有什么喜事吗,要如此破费请客?” 张洙笑道:“就是想给惊喜捧捧场。” “什么惊喜啊?”何微也问。 张洙含笑看向了她,表情格外的快乐,因为何微很快就会知道是什么样子的惊喜了。 她相信,这件事足够大家娱乐好几年的,而且根特先生知道了何微的身价之后,大概会对其出手,再也不会骚扰张洙了。 张洙想要一脚把何微踩到泥里。 舞台上的选美开始了。 那些歌女、舞女,个个搔首弄姿,供人鉴赏和评价。 张洙对那些欧洲同事解释说:“在我们的风俗里,这样的女人都是伎女,只是换了个叫法。” 同事们道:“不是表演者吗?” “不是的,她们只是学了点时髦的叫法,本质上还是伎女。谁登上了这个舞台,谁得身份就定下了。”张洙继续道。 何微淡淡喝了一口酒。 张洙的余光瞥向了她,这些解释,都无非是为了算计何微做的铺垫。 就在此时,十二位参赛者结束了表演,接下来是第十三号。 张洙有点激动,因为她知道,十三号参加选美的表演者,是何微,那是她安排的。 何微只要在众目睽睽之下,被人叫出了名字,被同事们知道她其实是伎女赛的参赛者,她从此就别想在分行混了。 哪怕她不要脸,死死撑了下来,处境也是很糟糕的,那位好色如命的根特先生,怕是不会放过何微的。 张洙紧张看向了舞台,然后就听到舞台上念:“十三号参赛者,英文名为凯瑟琳的华民张洙小姐。” 同事们全部震惊,看向了张洙。 第1550章 反驳 分行的同事们都觉得,到了歌舞厅就是玩乐。 甭管是表演者还是伎女,她们的外形美丽、歌舞精彩就足够了,同事们不在乎她们具体是做什么的。 不成想,张洙非要解释,非要说这些女人都是伎女。 然而解释完了之后,她自己还参加了,她的名字被人响亮叫起。 这不就是说,张洙也想当伎女吗? 无论是欧洲还是香港,伎女都是低贱的营生。 同事们被张洙这一行为全部震惊了,整个雅间鸦雀无声,台上却还在喊凯瑟琳小姐。 张洙狠狠看了眼何微,脸色铁青,猛然站起来冲了下去。 她带得门一阵震响。 同事们这才回神,七嘴八舌议论了起来,个个都忍不住想要偷笑。 “张小姐不是出身名门吗?她说过自家在报界身份显赫,还说她家亲戚全是名人,她甚至还有一位在肿瘤科界很出名的名医表姐。” 大家都不太理解。 张洙请了他们来看,如果她真的参加了,请同事来捧场这没什么的,可她为什么非要说那些女人都是伎女? “何小姐,您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吗?”女同事问何微。 何微的表情跟他们一样,有点好奇,同时又忍俊不禁。 她道:“我不懂啊,也许这是香港的一种说法吧,张小姐没表达清楚。我不知道,我不是香港人。” 张洙最终没有上台,她好像跟后面的人争吵去了。 同事们津津有味的议论着。 何微端了一杯酒,走出了雅间,想要透透气。 正好有个喝醉的美国人和一名女士抱在一起,何微为了避开,就往旁边一拐,下了几步楼梯。 她走到了二楼。 然后,她就遇到了张洙。 张洙是打算直接走的。她今天真是丢尽了颜面,不光她的同事们瞧见了,还有她哥哥和他的朋友们,甚至她家的亲戚。 这次选美,是香港歌舞厅的一次盛况,那些风流公子哥们都到场。 张洙家里纨绔众多,他们全来了。 她看到她二哥坐在第一排,脸色已经很难看了。 张洙想要逃走,也不管自己的手袋和大衣还在楼上,不成想她正好看到了在二楼走廊上闲逛的何微。 她当即冲了上来。 “是你!”她狠狠咬牙,目露凶光,“是你害我,你这个毒妇!” 看她的样子,像是想要打人。 何微身材纤瘦,一旦打架不占优势,故而她把手里的高脚杯重重一磕,杯底断了,断处变得锋利。 她一口喝完了酒,把酒杯转过来对准了张洙。 张洙气炸:“你这个下三滥的女人,你还想要划伤我吗?” 何微道:“猪小姐,你总是恶人先告状,倒打一耙,你一定是猪八戒转世。你如果不想害我,我何必要害你?” “我害你成功了吗?”张洙大怒,“你抹去自己的名字即可,凭什么要加上我的?你如此恶毒。” “你家里有人做医生,那你自己肯定很清楚,你这种逻辑混乱的思维,是一种精神病。”何微道。 张洙想要扑上来,撕烂何微的嘴。 何微举了手里的高脚杯。 杯子底部那残破的口子,泛着冷冷的光,异常锋利。 张洙冷笑,笑容近乎狰狞:“你可别忘了,这里是香港。你一个人在此地,给我当心一点。” 何微也冷笑,微微扬眉:“你觉得我是一个人吗?那你也当心点,这次把自己拖下水,下次别把你全家拖下水。” 张洙一震。 她去看何微的脸色,想知道她是否是虚张声势,然而她只看到了何微的冷笑。 何微的冷笑里,讥讽满满。 张洙最终夺路而去。 何微看到她下楼,转身趴在栏杆上,刚才太过于紧绷的后背,好像在一层层的出汗。 这个时候,何微才觉得工作很难。遇到好的上司和同事,是一种运气。但她进入这家银行时,好运好像花光了。 她淡淡舒了口气。 “不错,知道虚张声势,看你的样子是不会吃亏的。你家里人如果知道,也就放心了。”身后突然有人道。 何微刚刚放松的精神,又猛的一提,背后笔直,脖子也硬了。 她僵持了片刻。 她最不想让霍钺看到自己的这一面,她也很努力遮掩了。 然而,霍钺还是听到了。 他不知听了多久,也不知道听了多少。但方才的闹剧和张洙的找茬,他肯定能推断出来。 何微苦笑了下,转头看向了霍钺。 霍钺的表情闲淡,手里拿着一根雪茄。他的西装马甲,也被他穿出了几分儒雅,可见这份气质是镶在他骨子里的。 何微的表情又乱了下:“霍爷……我……” 霍钺走过来,靠近了何微,也微微支撑了栏杆:“在世为人,没点手段和底线是不行的。一味羸弱,并不能赢得尊重。你做得很好。” 何微那颗忐忑的心,逐渐安稳了下来。 她低声道:“我也是逼不得已。张小姐她有难处,我也有。她不想办法去对付自己的难处,反而想把难处全部推给我。” 霍钺看了她一眼,突然问:“是上司垂涎你?” 何微忙道:“不至于,就是偶然会试探一下。我已经很努力了,尽可能让他知道我不好惹。” 霍钺淡淡嗯了声。 “我不想离职,这份工作太难得了,是我老师托了关系才拿到的。工资又高。”何微道。 她很怕听到霍钺说,既然那么难,还不如放弃,反正女人总归是要嫁人的,不如现在就回去相夫教子。 但霍钺没有。 霍钺只是道:“想要得到好东西,都需要付出,遇到问题就逃避,很难在社会上立足。你有自己的主见,知道迎难而上,这很好。” 何微就彻底松了口气。 她笑着对霍钺道:“谢谢您!您这席话,对我很重要。” 霍钺却好似突然紧绷了下,他反问:“我的话,对你很重要?” 何微觉得,这个问题有点奇怪,很容易造成误会。 “我很在乎旁人的看法。”何微道。 她很巧妙避开了重点。 霍钺不再说什么。 突然,霍钺的视线好像定格到了某处。他急忙转身,对何微道:“跟我走。” 何微诧异:“去哪里?” “离开这里。”霍钺道。 何微见他快速下楼,也就顾不上自己的大衣和包还在楼上,也急忙跟着他走了。 此刻,整个选美尚未结束,霍钺从后门离开。 后门有他自己的人,开车等着。 第1551章 心中想要的 霍钺的车子刚刚离开,就有几个人也从后门追了出来。 何微回头看了眼,发现那几个人身手灵活,顿时出了身冷汗,看向了霍钺。 霍钺道:“别害怕,几个小毛贼而已,锡九会处理的。” 说到底,还是有点扫兴。 他一生结仇太多了,仇人全都不是善茬,今天不知是从哪里走漏了风声,就被人知晓了他的行踪。 这家歌舞厅是霍钺老下属的,他不想在此处闹事,弄坏了人家的摇钱树,故而先避开了。 “您没事吧?”何微担心问,“如果香港不安全,您还是要早点回去。” “没关系。”霍钺道。 哪里都不安全。 正在此时,身后隐隐有汽车跟了上来,车速很快,好像迫不及待要追上霍钺的车子。 霍钺对司机道:“往码头那边吧,来个瓮中捉鳖。” 码头那边有霍钺的人。 司机道是。 故而这一路上,司机的车速一会儿快一块儿慢,既不让对方跟丢,又不至于被对方撞上,车技很高超。 可何微想吐。 何微早上起来之后,一直担心霍钺看到她陈旧的房子,一整天都在收拾,半口饭也没吃。 后来到了舞厅,桌上有些点心的,可她实在很紧张,也顾不上吃东西,只喝了一杯酒。 空腹一杯酒,这情况原本就不能算很好,现在更是雪上加霜了。 何微用手,死死按住了自己的胃,并且咬紧了牙关。她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千万别吐出来,这是霍爷的车子。” 终于到了码头,车子猛然往旁边一拐,就停了下来。 后面一共四辆汽车,陆续跟了进来,很快就被包围了。 霍钺的司机再次发动了汽车,把这辆小汽车跳出了包围圈,停在了不远处的码头上。 何微猛然推开了车门。 她吐了个天昏地暗,差点把自己的胃都要吐出来。 耳边响起了枪声。 旁边有只手,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问:“还好吧?” 何微摆摆手,说不出话来,继续吐了。 码头那边只开了几枪,就停火了,几个跟过来的人全部被霍钺的人包围,全抓了活的。 霍钺上车,发现车子上没有水,只有一瓶酒,他拿了过来,倒一杯递给何微:“漱漱口。” 何微只当是水的,然后就被呛得死去活来。 良久,她才能说话:“我没事,就是晕车。” “方才车子开得有点快。”霍钺道。 “不是的,是他一下子快又一下子慢,这样才折腾人。我从早上到现在,一口饭也没有吃。”何微道。 霍钺眼眸一紧。 他道:“你跟我来。” 他折回了码头,旁边的小铺子里买了几个桔子,递给了何微:“你先填补一点,我叫人给你做饭。” 旁边有一艘运货的巨轮,上面有餐厅,那是霍钺的船舶之一。 厨子们很麻利,很快就端了一碗白米粥给何微。 温热的粥下肚,何微翻腾的胃终于安静了几分,她淡淡舒了口气:“这碗粥真救命。” 霍钺道:“平常也这样吗,一忙起来就不吃饭?” “不,今天是……”何微的声音顿了下,不知如何往下说。 今天她太过于紧张,把吃饭全部抛到了脑后,只顾着担心霍钺看到她房间的感受,所以极尽所能把房子收拾得漂亮一点。 “……今天是有事。”她笑道,“担心张小姐还有后招对付我,就吃不下饭,也把这件事给忘了。” 霍钺道:“要好好吃饭的,你这个年纪还没感觉,等到了我这个岁数,胃伤治也治不好了。” 何微抬眸看着他:“您这个岁数?我觉得你只比我大几岁啊。” “不止,大很多。”霍钺道。 他的眼神略微黯淡了几分。 何微就说:“您还是很年轻英俊的,看着跟我姐夫差不多。” 她说的是姐夫,是指司行霈。 霍钺就道:“我比他是强一点。” 何微笑了起来。 厨子们又陆陆续续端了其他的饭菜上来,何微被一碗米粥吃开了胃,接下来便是大快朵颐,吃了足足三碗米饭。 霍钺看着她大吃大喝的样子,心情很不错,没有阻止她。 只是,饭后他叫人熬了一碗山楂汤。 “喝了吧,喝完去散散步,我送你回家。”霍钺道,“今天让你受惊吓了。” 何微连忙摆手:“我吃了一顿好的,挺满足的,不受惊。” 船上下来,拂面的海风很凉,快要到新历年了。 霍钺脱了自己的外套,披在了何微肩头。 他的衣裳很宽大,而且有种暖烘烘的气息,把何微紧紧包裹着,似沉甸甸的。她不知是被烘热了还是怎的,面颊开始滚烫。 幸好是夜里,码头的风又凉,很快就能把这点燥热吹散。 她跟霍钺散步,霍钺似乎又有点沉默。 何微脑子逐渐降温,她心中有点奇怪,不知霍爷这沉默来自哪里。 她觉得霍钺不讨厌她,然而…… 那他的紧张,总不至于是喜欢她吧? 何微这个念头一起,自己先审视了自己,实在找不到理由如此自恋。她离霍钺,好像有个天堑。 “您什么时候回去?”何微自己找了个话题,“如果是明天就算了。如果是过几天,我想买条围巾给我姆妈,您帮我带回去。” “我明天不走,以后可能会常来香港。”霍钺道。 何微心中莫名一喜。 然而这点喜悦,又叫人难堪,好像总在偷偷觊觎着什么。她打算要结婚了,男友也要过来,她为何会对另一个人如此的欢喜? 再说,明明就是两个世界的人,哪怕她不结婚,也走不到他身边的。 她是个朋友的时候,他愿意和她说说话。若她像以前那样缠上去,说不定就再也见不到他了。 那时候,他就是一直躲着她的,她都说了愿意做妾,丝毫没有令他动容。 “我倒是很想回岳城。”她笑了下,“和香港相比,岳城才是家。” 她不问他来了香港之后,自己能否常去看他。 她没打算,而她也觉得,霍爷不高兴听到她这个的话。 “香港……有岳城没有的。”霍钺道,“活了大半辈子,人才能明白自己要什么。” 这句感叹没头没尾,何微没听懂。 霍钺也没指望和她细谈,故而他道:“走吧,我送你回家。” “霍爷,您让人送我就行了。”何微忙道。 霍钺停顿了一瞬,然后笑道:“我没打算亲自送你。” 第1552章 闹脾气 何微坐在汽车里,看到水汽打在玻璃上,她吓了一跳,连忙去摸自己的眼睛。 还好,她没有哭。 再定睛瞧去,原来是外面开始下雨了。 她问司机:“是下雨了吧?” “是的,何小姐。”司机道。 天气诡变,早上还是晴空万里,这会儿就飘起了雨丝。 何微开始审视自己,为什么她会如此的难过。 她好像回到了少年时光,被霍钺拒绝之后再也见不到他,那种蒙着被子大哭的痛楚,再次席卷了她。 今晚很奇怪,她对霍钺的感情还以为结束了,不成想只是深埋到了心底。 “以后再也不能见他了。”她想。 她是要和别人结婚的,她也挺喜欢她男友乔治·斯维克的,并且承诺了他,总不至于要反悔。 哪怕她反悔,霍爷就要她吗? 那是一段无望的单相思罢了。 何微的心情很沉重,随着汽车到了自己公寓楼下。 她上楼时,依旧压抑,想寻个地方痛哭一场,不成想却看到自己门口坐了一个人,也不知坐了多久,百无聊赖的样子。 “乔治?”她有点呆了,好像自己偷窃被主人逮个正着,落荒而逃的想法立马浮上了她的心头。 乔治·斯维克则是一脸愤怒。 “你去了哪里?”他大声咆哮。 何微连忙去开门。 “声音小一点,这么晚了,邻居都听到了。”何微柔声说。 乔治的声音小不了,他依旧是气急了:“你也知道这么晚了?我等了你四个多小时,你从入了夜就不知去向,现在才回来!” 四个小时的枯燥等待,是会让人心情郁结。 何微道:“是我们公司同事一起出去的,你可以明天去我们公司问问。” 她很想理直气壮说,她不是去鬼混的,可霍爷的影子在她心中一闪而过,让她的气声有点微弱。 她还是会为了霍爷难过,就像她小时候那样。 那时候,她哭得肝肠寸断,他却连她的电话也不接。 至今想起来,她一点怨恨也没有,只是难过,觉得自己配不上他。那样低微,她小时候肯定是爱极了霍爷的。 “后来呢,聚会到了现在吗?”乔治仍是很愤怒,何微却短暂走了个神。 “别生气,我给你做点吃的。”何微道。 乔治是很饿了。听了这话,他暂时放过了何微:“那你快点,我去洗个澡!” 何微这地方很小,不过该有的都齐全。 她家里有面包的,她很快就做好了一点土豆泥,煎了鱼排。 乔治洗了澡,穿好了浴袍,坐下来把所有东西都吃了,这才舒服叹了口气。 他和何微一样大,是个很漂亮的男孩子。他也是深色的头发和眼睛,五官深邃,嘴唇微薄。 他家里兄弟姊妹众多,但他常年受到叔父的照顾,比其他人要娇气些。 他追求了何微两年,对何微极尽所能的好。 如今,哪怕是发脾气,他也只是短暂的,对着何微没有太大的脾气。 “你没有背叛我,对吧?”他问何微。 何微心中发梗。 她好像一时间答不上来,并且变了脸色。 乔治就忙道:“对不起,我不应该说这样的胡话。” 何微定定看着他,瞧见他眼睛里倒影的自己,第一次觉得自己有点丑陋,也有点卑鄙。 乔治看了眼她的房间,就道:“你快去洗洗吧,我好累,想要早点睡觉。” 何微回神。 她道:“你坐船很辛苦的,今晚你睡我的床,我在地上打地铺。” 乔治笑道:“我已经来到了香港,你还不明白我?不要睡在地上。” 说罢,他就抱起了何微,想要亲吻她。 何微鬼使神差的把头一偏。 乔治却将她抱到了床上。 何微连忙道:“不行不行,我们还没有结婚,不能如此稀里糊涂的。” 乔治笑道:“你的想法真够保守的,哪怕是华人,也没有你如此保守的脾气。” 他伸手去解何微的衣带。 何微今晚穿得是礼服,并不是很容易脱掉,她捉住了乔治的手,脸色阴沉:“别胡闹。” 乔治顿时就恼羞成怒。 他爬了起来,大声道:“你当我是什么人?我千里迢迢从英国到这里,是为了睡你吗?英国那么多的工作机会,我全部放弃了,就为了你! 你呢?你半夜不归,谁知道你是去哪里混了,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身上有烟味,你肯定是和男人在一起。” 然后,他开始收拾自己的箱子。 他带了一个皮箱,只从里面拿出了自己的睡袍,收拾起来很容易。 “你干嘛?”何微吃惊。 乔治已经拿着箱子出去了。 何微急急忙忙去追,却被自己的裙子绊了下脚,摔倒在地。等她爬起来时,乔治已经下楼了。 “乔治!”她追了出去。 等她到了楼下时,雨势越发大了,她看到乔治上了一辆黄包车。她急忙去追,然而她的裙子让她无法撒开腿,她就眼睁睁看着乔治离开了她的视线。 她急疯了。 乔治是个年轻冲动的男孩子,有点偏执,要不然他也不会苦追何微两年不放手。 他刚来香港,何微都不知道他到底找了什么样子的工作,只知道他人生地不熟,身上未必有很多钱。 香港环境挺复杂的,万一他被人骗了怎么办? “乔治,你等等!”她在身后大喊,同时用力奔跑。 雨下的很大,像钉子一样落在何微脸上,很冷又很疼。 何微眼瞧着乔治的车子消失在了街角,整个人都要崩溃。 她茫然往旁边退了退,站到了路边,雨大颗大颗往她头脸上浇,她死死看着那个方向,想知道乔治会不会回来。 她也不知站了多久,寒雨将她冻僵了,街上没什么人,只有几辆黄包车偶然路过,并不停住看她一眼。 何微的心情很惨淡。 她知道自己错了,她不该去见霍爷的,更不该对霍爷重新有什么样子的念头。要不然,她也不会和乔治闹成这样。 以前他们也吵架,却从未如此狼狈。 何微索性坐在了路边。 她浑身湿透了,直到她头顶撑起了一把伞,挡住了寒雨对她的袭击。 她抬眸,朦胧视线里,看到了霍钺的脸。 何微愣了下,然后把头深深埋在了膝盖上,不肯再看到霍钺。 第1553章 陪伴 何微抱紧了自己。 她知道自己是霍钺的熟人,是个曾经爱恋他、纠缠他的小姑娘,可霍钺对她,却远远不止这点意义。 她花了很长的时间,割断了那些情愫。就好像伤口,养得愈合需要很久,而且怎么都会留下疤痕。 但重新受伤,却只需要那么轻轻一刀。 何微把自己缩成一团,她不想问霍钺怎么来了,也不想知道他为什么来。 她只是希望,自己的生活里不要再出现他。如果他不爱她,就离她远远的。哪怕他什么也不做,她也会起绮思。 她没有乔治的话,她不在乎这点绮念,无非是自己日夜不得安宁,痛苦深陷罢了。可她现在有了乔治,她顿时就觉得自己面目可憎。 “回家吧?”霍钺蹲了下来,“这么晚了,雨又这么大。” 何微不理,依旧紧紧把头埋着。 “那你拿好伞,我先走了。”霍钺道,“我是过来送你的大衣和手袋的,已经放在你楼道门口了,你等会儿上去记得拿。” 说罢,伞就落在了她的肩头。 何微的眼泪涌了上来,她仓促无措,只能在深夜的雨里把自己缩成一只仓鼠。 她听到了脚步声远去,又听到了汽车声音远去。 她抬眸时,街上的雨幕掀起阵阵涟漪,却再也没了人和车的踪迹。 何微冷透了,而乔治始终没有回头。何微换个处境想一想,如果她乘坐几个月的邮轮去了英国,却发现她独居的男友深夜不归,她也要气炸了。 她不知该去哪里找乔治,而乔治是知道她家的。 何微站起身,准备往回走,却在楼道门口瞧见一位喝酒的老人,正是她隔壁房间的那位英国老者。 老人家肯定是听到了他们的争吵,担心何微一个人,所以出门给她作伴。 他哪怕再落魄,也有他的绅士风范,既保护了女士,却又不会让女士提防他,害怕他。 他保持着他的距离。 “年轻的女士,你要知道你这一生很长,爱情也可能不止一次。献身的前提需要承诺婚姻,而爱情的结果未必就是婚姻。你做得很好,这样的要求应该拒绝。”老人说。 何微又难受又尴尬:“您听见了?” “墙壁很薄,他说话声音又很大。”老人道,“我正在写诗,被他打扰了。” 老人是夜里写诗,早上去买酒,然后睡足整个白天。 乔治进来的时候,是老人这一天最清醒的时候,他把隔壁的话听得一清二楚。 何微低垂了头。 “方才那个人是谁?”老人好奇问。 他是诗人,需要创作的灵感,而年轻人的爱情,无疑是很好的题材。 何微的眼泪,忍不住决堤。 她无法回答别人霍钺是谁。 那是她心上最柔软的地方,是她心中最圣洁的地方,也是她永远无法涉足的地方。 他明明就在她眼前,可他又离得那么远。 “别哭了。”老人似乎明白了。 老人步履缓慢,何微脚步沉重,两个人慢吞吞爬上了楼。 何微洗澡的时候,已经没有热水了,她把自己紧紧裹在棉被里,一夜都没怎么睡着,时不时看一眼外面,生怕乔治回来了她没听到。 然而,她却总以为,是霍钺来了。 梦里她迷迷糊糊听到了敲门声,然后她看到霍钺走了进来。 何微的梦境一直潆绕不散,直到她在梦里,牢牢抓住了霍钺的手。 霍钺性格清隽,可体温并不低,手掌很暖和。 何微抓牢之后,终于睡踏实了。 她再次睁开眼,看到了窗帘缝隙里透进来稀薄的阳光,好像天晴了。而她的手,正使劲抓着什么。 她侧头,看到霍钺坐在她旁边的椅子上,靠着椅子打盹。 何微震惊。 “这是真的,还是做梦?”她问自己,就像她小时候受伤那次,痛苦得差点要毙命,她感觉是霍钺紧紧抱住了她。 她坐了起来。 这动静不小,一下子就把霍钺给惊醒了。 他看着何微,笑了下:“醒了?烧退了吗?” 说罢,他伸手贴了下何微的额头。 何微第一次觉得他的掌心凉,那么贴上来,她激灵了下,下意识想要躲开,却没能躲掉。 “还是有点烫,我送你去医院吧,打针比吃药管用。”霍钺道。 何微尴尬笑了下:“不用了霍爷,我自己吃药就好了。您……您是怎么进来的?” “我今天打算回岳城,你不是说要买围巾给你姆妈吗?我过来看看,你给我开了门。”霍钺道。 何微诧异,因为她一点印象也没有了。 “我怕是烧糊涂了。”她想,然后自己按了按额头。 额头还有点烫,掌心也烫,两下对比也没察觉到什么。 “我还没有买。”何微低声道,“不好意思了霍爷,让您白跑这一趟。” “没事,我下次来带也是一样的。”霍钺道。 他站起身,给何微倒了一杯开水,又问她:“真的不需要去医院?” 何微坚持摇摇头。 霍钺就叹了口气:“你自己的身体,你比我有数。要照顾好自己,可别再淋雨了,这个时节在岳城,已经是冬天了。香港再温暖,雨也是寒凉的。” 何微点点头,有气无力:“我知道了。” 霍钺沉默了下。 他好像还想说点什么,却又没准备好,犹豫不决了半天。 何微则希望他快点告辞,不要再出现在她的生活里,别给她一些不切实际的幻想。 她沉默盯着自己的水杯,心中一片荒凉。 她生病了,他陪了她很久,如果是正常情况,她应该会想他对她挺好的,然而霍爷他…… 何微那条曾经被烫伤的腿,就在此时隐隐作痛。 那条腿留下了很恐怖的伤疤,这也是为什么她一直不肯把自己给乔治,她还没有做好给旁人看她伤疤的准备。 那伤疤瞧着吓人,一到阴天下雨就会作痛,比如说此刻又开始发作了,可能会疼很久。 何微咬了咬唇。 霍钺看出来了,问她:“是哪里不舒服吗?” 何微道:“没有的。” 正在此时,门外响起了敲门声。 何微准备下床去开门,霍钺按了下她的肩膀,一触即收:“我去吧。” 霍钺打开了门,就看到门口站了一个年轻英国男子,一脸震惊和错愕。 何微立马爬起来,双腿疼痛无力,跌坐到了地上,她大声道:“乔治,乔治你别走!” 第1554章 心上月 乔治很显然也是没想到。 何微在他心中,一直都是个很稳重的女孩子,对感情也慎重。 他从不怀疑何微勾三搭四,然而眼前这个男人,差点让他的信念崩塌。 霍钺无疑是非常英俊的,从举止到衣着,都透出几分儒雅,像个学富五车的教授。这样的人,在刚刚从学校毕业不久的乔治眼里,是这个世上最有魅力的一类人。 学校里如果哪位教授谈吐风雅,身材又高挑,五官英俊,一定会获得很多女孩子们的芳心。 何微一条腿不方便,她几乎是跌跌撞撞冲了过来,死死抱住了乔治:“对不起乔治,我不是故意的,你别走。他是我表叔,是我家亲戚,到香港来看看我。” 霍钺听懂了这句话。 他深敛的眼眸里,有针尖般的锐芒一闪而过。 何微对感情很卑微,不知是不是她年少时暗恋他,他处理得太过于简单粗暴,从此让她对爱情失去了信心的缘故。 她为了挽留住那个半夜把她甩在路上的男朋友,居然可以撒谎。 霍钺想:“也许是她很爱他吧……” 他默默往外走了几步。 何微死死抱着乔治,乔治也一改昨晚的暴脾气,抱住了何微,并没有抓住霍钺不放,任由霍钺独自离开了。 霍钺下了楼,在汽车里一连抽了两根雪茄。 锡九看了眼他。 霍钺很少在封闭的汽车里抽烟,因为味道散不掉,而且会落在衣服上,走进人群时异味很重,很不礼貌。 不成想,他现在却不管不顾了。 “老爷,等会儿要去看看场地吗?”锡九问。 霍钺昨天一夜没睡好。 “不了,回岳城吧。”他道,“这边你看着就行,我还要回去劝阿静。” 他上次回去,跟阿静说了香港的治疗师,阿静大发雷霆。她对此很抵触,差点和霍钺打了起来。 霍钺这次来,也拜访了那位催眠师。那位觉得香港是亚洲最繁华的地方,他愿意留在这里,不想去鸟不拉屎的岳城。 “老爷,大小姐的事急不得,需得一步步慢慢来。”锡九道。 “快四年了,再慢下去会成什么样子?”霍钺叹气。 锡九道:“我是说,此事您根本使不上劲,再多少年也没用,反而是您自己的事。当初您可以毁了何小姐那桩婚姻,那时候您可也没有像现在这么缩手缩脚。” 如果没有霍钺,何微中学毕业应该就会嫁到内地去。 她到时候做个内宅的少奶奶,管理家务,相夫教子,也未必不幸福。 可霍钺想要她,就让那户人家退亲了。 何微如今这样自卑,难道没有当初的影子吗?被未婚夫退亲,又被霍钺拒绝,她年少的心里,是如何看待自己的魅力? 霍钺微微阖眼。 “您如果还想要何小姐,可别再耽误了。”锡九道。 霍钺把雪茄扔出了车窗:“你怎么如此多话?” 锡九还想要说什么,可看霍钺的脸色,他很显然是什么也不想听了。 当年对何微,是想让她做情妇,或者做他的小妾,所以那时候能随意抓起,随意丢开。 如今还能这样吗? 乔治知道何微有条腿不太好,昨晚肯定淋雨了,就把她抱到了床上。 他看了眼何微的床,只有她睡过的方寸间乱了,其他地方的床单没半分褶皱,乔治就放心了。 “……我已经找到了落脚的饭店,明天去医院报道。听说医院有员工宿舍,我办好了手续就搬进去。”乔治道。 何微道:“哪家医院?” 乔治就告诉她,是一家教会和华人家族合办的医院。 “我知道,是罗艾琳师姐家合办的吗?”何微突然问。 何微知道罗艾琳的,当年在学校的时候,她可是风云人物。她活泼开朗,又时髦漂亮。 不少男生暗恋过她,她却喜欢另一个华人男生,也就是司琼枝的未婚夫。 张洙是罗艾琳的表妹,此事何微也知道,只感觉这个世界很小。 乔治在学校的时候,也多次跟他的同学们在背后议论罗艾琳,他是很欣赏罗艾琳的,虽然她比他大六岁。 罗艾琳去进修,还在学校讲过课,乔治特意爽了何微的约会去听,还找她要了签名。 “对,就是罗家。”乔治突然有点不自然起来。 何微狐疑打量了他一眼:“你怎么了?” “没事,我没事。”他的眼神很躲闪,站起身道,“我过来跟你说一声,想找你跟我一块儿去置办衣裳。看你的样子怕是不能,你好好躺着,我去忙了,明天可能会很忙,等我安顿好了再来看你。” 说罢,他就走了。 何微怔愣了半晌。 这叫什么事? 他在香港一个熟人也没有,应该是来投靠她的,却临时从她的住所搬走,现在又说很忙,要过几天再约会。 这又不是在英国。 何微对乔治突然的逃避不是很理解,心中一阵阵发慌。 她感觉到了他的异样。 乔治从何微的住处,直接回到了他下榻的饭店。 打开了房门,他看到光着身子只在头发上裹了吸水毛巾的女人愣住了,满眸惊惶:“你……” “我什么?”女人笑了笑,上前摸了把他的脸,问他,“去哪里了?” “我……我去了我女朋友家。”他身子发颤,“你怎么还在?” “这有什么?”女人笑道,“你不是一直很喜欢我吗?怎么了,想要赶我走?” 女人就是罗艾琳。 昨晚乔治是穿着睡衣,气冲冲出来,然后到了一家看上去很豪华的饭店门口停住了。 黄包车的师傅听不懂英语,愣是把他在门口放下,并且要了他很多的钱。 乔治听不懂中文,胡乱给了钱,然后站在门口发呆。 正好一群男男女女相拥着回来,都淋湿了,却个个笑得开心。 他们都喝醉了。 其中有个女人,就是罗艾琳。 乔治看到了她,高声喊了句罗艾琳小姐。 罗艾琳一回头,看清楚了是他,笑着道:“这不是暗恋我的斯维克吗?你追到香港来了吗?” 她的衣裙单薄,手指从乔治睡袍的领口滑了进去。 她的同伴们都大笑,然后先走了,说祝罗小姐好运。 罗艾琳喝得半醉,给乔治开了个房间,并且自己跟了进去。 她一进门,就亲吻了乔治。 第1555章 何微撒泼 乔治爱慕罗艾琳,跟喜欢何微,不是同一种感情。 一个似爱慕天上的明月,知道永远得不到她,只能仰望,用目光去追逐她;另一个似墙头的花,努力攀爬就能摘取。 可谁也没想到,他的第一个女人,居然是罗艾琳小姐,是他的心头月。 他既忐忑,又兴奋。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他微微避开了罗艾琳,任由她贴紧了他。 罗艾琳则板过了他的下巴,笑道:“小乔治,你是我美味的甜点,我可不会天天吃你,也不会是你的女朋友。你不用跟你的小女朋友交代什么,你还是她的。” 说罢,她又亲吻了乔治。 乔治昨晚表现得极好。 他人生的第一次有点狼狈,草草收场,可罗艾琳没有怪他,反而很鼓励他,随后他又来了两次。 那两次,才是真正的食髓知味。 罗艾琳今天都舍不得走了。 “还能行吗?”她悄悄问乔治,同时伸手去探。 乔治把她推到了床上。 何微是偷偷跟着乔治出门的。她这些年没学会什么,察言观色学得很透彻,她知道乔治在撒谎。 她的腿仍是那么疼,昨晚发烧还没有褪尽。 她看到了如此奢华的饭店,难以置信,觉得自己可能出现了幻觉。 她靠着饭店大门口的雕像底座,坐了下来,任由半下午的日光沐浴着她。 她从下午一直等,等到了黄昏时,她看到乔治和一个女人搂搂抱抱,从饭店里走了出来。 那个女人何微认识的,是罗艾琳,乔治还收藏过她的照片,他一直很仰慕这个师姐。 何微不是很在乎,她也有自己仰慕的远古时期的诗人。她一直觉得,罗艾琳对于他们,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只能是精神的偶像。 乔治有个女神偶像,这有什么呢? 何微倒也不至于为了这点事大发醋意,不成想乔治居然有一天真的得到了罗艾琳。 这件事的意义,就完全不同了。 何微喊了声:“乔治?” 乔治整个人一僵。 他站在那里,半晌不敢回头。罗艾琳却依旧搂着他的腰,对此事觉很有趣,并未离开。 她回眸,冲何微一笑。 很稀奇的是,何微也冲她微笑了下,然后她就转向了乔治:“你今天还去找了我,怎么不说明白呢?瞒着自己的女友偷食,这是背叛,很下作的。” 乔治恼羞成怒:“你有什么资格说我?你夜不归宿,家里还有个男人。” “再晚也不能叫夜不归宿,我的确是回家了;我家里的男人,我没有和他上床,你呢?”何微淡淡问。 她这种时候,格外的冷静。 乔治突然心口一阵阵翻涌的难受,他的心好像被人挖掉了一块。他能千里迢迢从英国到香港来,他对何微不是没感情的。 只是,他到底经不起诱惑,而他对罗艾琳的感情更加复杂。 “小姑娘,别生气嘛。”罗艾琳笑道,“我不会霸占你男朋友的,我先帮你试试货,过几天再还给你。” 她说的是中文。 乔治听不懂,不安看了眼罗艾琳。 何微则用英文回答她:“艾琳小姐说英文就是了,我听得懂。男朋友不是衣裳,别人穿过再还回来,我嫌弃脏。” 罗艾琳微笑,侧头看了眼乔治:“你女朋友好刻薄。” 乔治的脸一会儿青一会儿白,他被何微当众抓到,已经羞愧得无地自容了。 “乔治,咱们这就分手了。以后,请你不要再来找我。你跟婊子好,还是跟婊子分,都别再回头了。”何微道。 罗艾琳的笑容一瞬间收敛。 她冷冷看着何微:“你说什么?” 说罢,她扬起手,就想要扇何微一巴掌,何微却突然一矮身,躲过了她这一下,并且脱下了自己的鞋子。 她趁着罗艾琳冲过来的距离,用鞋子狠狠扇了她一下。 鞋底很重,罗艾琳半边脸都麻木了,牙齿被打得松动,眼泪都快要疼下来了。 “何微!”乔治震惊,扑过来想要抓住何微的手。 何微却把鞋子重重砸向了乔治,一下子击中了他的额头。 她退后几步,扬声道:“我没想过像泼妇骂街,是她先想要打我。她想要打我,我定要还手。我躲过了,她没有,我们很公平。她抢了我的男人,我怎么骂她都是我的权力。至于乔治你,你连烂货都不如。” 说罢,她脱下另一只鞋,当着乔治的面门就砸了过去。 乔治急忙躲开,不成想何微居然是虚张声势,等乔治自以为躲过了,直起腰的时候,那只鞋子才正好迎面击打过来。 鞋子击中了乔治的鼻子,他鲜血直流。 旁边不少人看热闹。 何微转身就往外走。 罗艾琳捂住了脸,瓮声瓮气大叫:“保安,给我抓住这个女人,她行凶!” 何微快速跑。 身后有人抓住了她的胳膊。 何微大惊,却看到了一张略有点熟悉的面容。 年轻人对她说:“何小姐,我是霍爷的人,您这边请。” 不远处的场地上,停了一辆汽车。 何微上了汽车,后面追上了的饭店保全人员,全部被甩在了身后。她看了眼约莫七八个,轻轻拍了下自己的胸口。 “太冒失了。”她想。 被撬了男朋友,没什么大不了的,如果因此被罗家抓起来坐牢,丢了工作,那才是因小失大。 “谢谢你。”何微对年轻的司机道。 司机笑道:“何小姐,不用道谢。不过,您以后没有后援的情况下,可千万别动手。” 何微笑了下。 待她的心绪平复,她才后知后觉想起:“为什么霍爷的人一直跟着我?” 她看了眼年轻人,心想他真是霍爷的人吗? 却见年轻人一路开车,直接把她送回了她的住处,何微一颗心慢慢放下,又突然提起。 “霍爷……他派了你跟着我,还是你自己路过?”何微问。 年轻人道:“我是路过的,正好看到了您。您在那里坐了很久,我怕您出事,您不是才发烧吗?” 何微慢慢舒了口气。 她刚才差点精神紧张,胡思乱想了。 “何小姐,我常年在香港,是九爷手下的,处理这边的事。您如果遇到了麻烦,就去找我。您放心,您是司太太的妹妹,霍爷跟司家交情深厚,不会不管您的。”司机又道。 何微听了他的解释,居然有点失落。 原来,只因为她是司家的亲戚。 第1556章 温暖 何微打架的时候,身手敏捷,情绪镇定,可当她一个人回到了孤零零的屋子里,她开始觉得冷。 她出国之初,就决定放下了霍钺,她也做到了,后来很少会想起他。 然后,乔治开始追她。 她并没有一边想着霍钺,一边和乔治谈恋爱。她答应乔治的时候,是他真的感动了她,让她觉得自己可以和这个人共度一生。 乔治也是这么想的。 可造化很诡异,她一回岳城就遇到了霍爷,而霍钺的表现总会让她起疑。 她觉得他心中有她。 这些妄念一起,就像魔鬼的藤,疯狂长满了她的心,再压不下去。从前的种种清清楚楚在她的记忆里,她没有忘记过。 回头再看乔治,他估计是死也想不到自己能很轻易得到罗艾琳。 他们之间的感情,就这样分崩离析了。 何微闹了一场,用鞋底打了罗艾琳又打了乔治,这何尝不是一种决裂? 她如果当时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做,就转身离开,也许有一天乔治会想起他们曾经的感情,想要回到她身边呢? 现在,大概是不可能了。 乔治是个自负又自卑的人,何微如此伤害了他,他是不会回头的。 何微突然很想家。 她一个人来香港的时候,并不觉得寂寞,因为那时候心中有期盼:只要乔治来了,一切都会好的。 而现在,她是一个人,无所依靠的一个人。 她得罪了张洙,又得罪了罗艾琳,而乔治知道她的底细。 “我是不是要完了?”何微想。 失去了爱情,又对前途一片迷茫,何微忍不住低声啜泣。 哭泣能发泄她的恐惧,也能缓解她的心情,她从低声啜泣到痛哭流涕,再也什么都不顾了。 门外有人敲门。 既有犹太女人的声音,也有华人女人的声音,她们用英文和中文都在问:何小姐你没事吧? 何微开了门。 两位主妇进了她的房间,纷纷问她怎么了。 何微摇摇头:“我感冒了头疼,又有点想家了。” 这两位主妇,都有何微母亲的年纪,她当着她们的面,毫不掩饰的流泪。 两位主妇都很喜欢这位年轻的姑娘,因为她会调节邻里矛盾,而且常常会给她们的孩子带点零食,又很安静不扰民。 “你一个人在这里,有什么事就跟我们讲。”湘地的女人说。 犹太女人也说:“要不要请个医生,我们认识一名还不错的医生,可以上门给你打针。” 何微谢绝了两位主妇的好意。 两位主妇安慰了她半晌,见她有点累了,这才各自回去。 何微刚躺下,又有人敲门。 她爬起来,只看到隔壁老先生的房门关闭,最后一缕光消失,而她的大门口,有一个小蛋糕盒子。 何微拿了起来,看到里面有一个很小巧的巧克力蛋糕,还有一张卡片,上面用英文写了一首小诗:“像清晨花园里的玫瑰,美丽了自己,也芬芳了他人,总会有驻足呵护。” 诗不见得多高明,但是很温暖。 何微知道是隔壁老先生下楼去买了蛋糕,写了卡片。 她真的有点饿了。 她坐在餐桌前,一口一口把蛋糕吃了,之前惧怕和担忧像个黑影,想要吞噬她,现在它却安安静静呆在墙角。 它仍是存在,可何微已经不怕它了。 她吃饱了躺下睡觉,并且告诉自己:“没人可以预料自己的人生,计划遇到了挫折,改变换条路走就是了。” 和乔治结婚已经是不可能了。 然而世道又是这样,结婚的女人做事情更加有安全感和优势,升迁的希望也大。 公司有好几位同事对她有好感,只不过她一进公司就表明自己名花有主,把所有人都拒之门外。 以后,可以考虑下其他人。 她想到这里,又想到了霍钺。 霍钺永远是她心中的圣地,没有男人比得上他。他那样好看,又那么斯文,却从不害怕什么,也不会轻易被诱惑,更加不会轻易被打动。 翌日,何微早早起床,梳洗装扮了一通,光彩照人去了银行。 进门之后,她就听到了同事们都在议论张洙的事。 而张洙,今天还没有来上班。 “她会不会离职?”同事们议论纷纷。一个职位空出来,很多人会削尖了脑袋想要挤进来的。 “估计是会的。听说她是淑女,淑女有几个出来做事的?”同事道。 在英国的文化里,他们把那种出身名门的女子称为淑女,意思是这个女人娘家有点财力或者地位。 好比中国人说大家闺秀,门第要高,家财要丰。 何微知道,很多香港的名门在鼓吹门风开化,愿意让自家的女儿们出去做事,前提是要光彩行业的,比如医院、银行等等,一般人轻易进不去的。 就在此时,张洙来了。 她一进门,就先扫了眼何微,然后才去了她自己的工位上。 分行长根特先生很忙碌,今天还没有来,同事们都在八卦张洙的事,她的声誉在银行里大受损。 午餐休息的时候,张洙路过何微身边,低声道:“你现在满意了吗?” 何微不咸不淡:“我跟你可有什么关系吗?你落魄与否,我干嘛要满意或者不满意?” 张洙一梗,声气渐恶:“你别指望我会原谅你。” “说笑了吧,我从未对不起你,何来原谅?张小姐,咱们中国人说恶有恶报,你不觉得你所承受的,都是你的恶报而已吗?”何微道。 张洙气得转身而去,半点便宜也没有占到。 她实在不想再招惹何微了,因为这个女的太狠毒了,而且伶牙俐齿,叫张洙无所适从。 然而她吃了那么大的亏,不找补回来怎么办? 张洙来上了半天的班,气得胃疼,下午就请假回去了。 她想去找她的表姐罗艾琳,跟她聊一聊,去了医院才知道罗艾琳今天请假,好像是生病了。 张洙诧异,当即去了她姐姐的公寓。 罗艾琳早已不跟家里人一起住了。她父亲一大帮姨太太,家里儿女成群,全部住在一起,偌大的花园洋房,其实也挺闹心的。 罗艾琳巧舌如簧,让她父亲给她买了一套很高级奢华的公寓房,自己一个人住得很舒服。 她很少带男人回来,她在酒店常年有固定的房间,偶然鬼混就去酒店。 这次张洙来找她,她的老佣人告诉张洙:“小姐不见客,谁来了都不见。” 张洙再三道:“你说一声,就说是我,表姐怎么会不见我?” 屋子里就传来了罗艾琳的声音:“是阿洙吗,让她进来。” 第1557章 再次遇到霍钺 何微这天不舒服,有点低烧,到了下班的时候头重脚轻的。 她出门时,看到两个男人好像在追她,把她吓得半死。 她急忙往前跑,最终还是被追上了,然后那两个人和她错身而过,是下班之后在跑步的两个人。 他们估计也对何微的举动一头雾水。 何微拍了拍胸口,心想:“我是真的被张洙吓到了吗?她表姐就是罗艾琳,她今天还不知道我的底细,明天肯定就知道了。” 乔治一定会出卖她的。 她才失恋第一天,想起乔治没什么好感,全是被背叛的愤怒。 而她刚刚不过小跑了几步,就累得气喘吁吁,何微觉得这样下去不行的。 正好她路过一家拳馆,看到两个女子束发正在过招。 何微有点吃惊,没想到拳馆里也收女子。如果她会点拳脚功夫,那她至少能自保吧? 她想到这里,就已经走了进去。 那两位女子也停下来。何微看她们,不过十六七岁的年纪,两人的容貌很相似,好像是一对双胞胎。 她问:“请问老板是哪一位?” 她问完,就听到其中一位声音娇俏喊了声:“爸爸,有人来学武了。” 何微这才啼笑皆非,自己真是误会大了。 然而老板已经走了出来,她不好退回去,尴尬说了自己的误会:“我想学点功夫的,还以为你们招收女学徒……” 她尚未说完,那个年轻的小姑娘就道:“我们招啊,不过我们收学费的,而且你有两个师父哦,我和我妹妹都可以教你。” 老板道:“不可胡闹。” “爸爸,咱们有生意就要做啊,这跟做家教有什么不同吗?”女孩子道。 何微双目一亮:“我以前也给小孩子做过家教。你们还念书吗?我可以帮你们补习英文……” 老板听到这里,竖起了耳朵,很感兴趣的样子。 香港是英国人的地盘,他也很想两个女儿能多学点英文,可又没钱给她们请老师。 “那你是不是不想给学费?”女孩子问。 何微笑了起来。 她果然每天下班之后,在这家拳馆落脚,开始学习武艺。 张洙则开始躲着她走。 何微就想:“她一定是知道我打了她表姐,觉得我背景深厚。乔治肯定是还没有把我的事告诉罗艾琳。” 不知是不是罗艾琳已经甩了他。 想到这里,何微心头一痛,既恨他又可怜他。他原本会跟何微有个家庭的,两个人一块为了家而奋斗。 可罗艾琳只是拿他当个消遣吧? 乔治不是那种公子哥的性格,他本质还是很踏实的。 何微再如何难受,也不打算回头了。她和乔治,已经结束了。 一连过了两周,时间转眼就到了新历的十二月,快要到圣诞节了。 何微在拳馆里练了半个月,老板不管她的,把她丢给他那对双胞胎女儿玩,何微感觉全身的骨头都被拆了一遍。 不过,她已经能娴熟躲过双胞胎妹妹的两招了,惊喜不已。 这天,何微一下班就到了拳馆,却不见了双胞胎姊妹,拳馆的学徒说:“她们在后院,师父来了贵客。” 何微轻车熟路走了进去,果然见这对双胞胎趴在门上偷窥,两个人嘀嘀咕咕。 何微重重一咳嗽:“师父!” 双胞胎一起跺脚,恨不能捂住她的嘴,然而已经惊动了老板。 老板恨恨道:“你们闹什么呢?” 两位大力莽汉女,此刻全部一脸娇羞,还想伸头往里看,好像里面来了一位谪仙公子。 何微被她们逗乐,也伸头去看,然后就看到了霍钺。 她整个人僵了一下,有点难以置信。 “霍爷?”她喃喃的想,“霍爷怎么来了?” 霍钺已经走了出来。 他冲何微笑了下,道:“听说你在老秦这里练拳脚功夫,学得如何了?” 老板姓秦,以前就是岳城青帮的,后来不想做了就退了下来,全家搬来了香港。 霍钺很少找这些老部下的,这次却是个意外。 “霍龙头,我爸爸常说起您的。”大秦姑娘迫不及待凑上去,“你会几套脚法?咱们切磋下吗?” 小秦姑娘立马挤兑她姐姐:“你还真好意思?就你那几下,都不够塞牙缝的。” 霍钺总是很温柔,脾气也很好,对她们道:“我会的不多,你们的父亲才是真正厉害。” 然后,他绕开了这对姊妹,走到了何微面前:“你练了这么久,我检验一下你的身手如何?” 何微整个人有点迟缓。 她之前还说,绝不想再见到霍钺,免得扰乱了自己的心绪。 当然,她不是恨霍钺,而是怕自己无端再起贪念。 他现在出现在这里,何微像漂泊在海中的孤舟,突然被一个大浪打过来,整个人都懵了。 “我……我练得不太好。”何微道,“对不起我要回家了。” 说罢,她胡乱把自己的东西收拾了,衣裳也不换,穿了拳馆的衣裳,外面套了自己的风衣,转身就往外走去。 老板和双胞胎都不知何意。 霍钺眼底的光芒收敛,他静静看着何微的背影,叹了口气。 他对老板道:“老秦担待了,我先走了。” 说罢,他跟上了何微。 何微被冷风一吹,人也精神了些,心想我这是在干嘛? “微微?”霍钺在身后喊了句。 何微就停下了脚步。 她勉强笑了下:“对不起霍爷,我真的是突然想起一件事,我要回家了。这里走过去离我家很近。” 霍钺道:“是不是我给你添了麻烦?” 何微咬了下唇。 “我以为咱们是老朋友,你在香港一个人,我偶然过来看看你,应该不会打扰。我打扰你了吧?”霍钺问。 何微是舍不得对着他说难听的话。 在她心里,霍钺是世上最好的人,旁人可以让他碰钉子,她独独是舍不得的。若是能委屈自己,让他好受点,她也愿意。 “没有。”她低声道,“我只是……突然有很多话想告诉你,却又担心自己失控让你不舒服,所以才……” “你可以告诉我。”霍钺道。 何微深吸了一口气,笑了笑:“没事了,去我家吧,我做几个菜。你还没吃饭吧?” 第1558章 披衣的温度 霍钺真的跟着何微一块儿回家了。 路过菜摊时,何微停下来买菜,霍钺就帮她拎着。 何微自己回神,心想老夫老妻就是这样的吧? 她又很快把这些念头丢开。 回到了她的住处,天已经完全黑了。屋子里开了灯,就特别的暖和,有种异样的温馨。 何微拿了一本杂志给霍钺,又倒了茶给他:“霍爷您先坐吧,我去煮饭。” “要帮忙吗?”霍钺问。 何微笑道:“您会吗?” 霍钺就答不上来。 何微的小厨房就在旁边,她做事动作娴熟又麻利,很快就把菜和肉全部切好了,然后开始下锅。 不过片刻,霍钺就闻到了菜香。 饭快要好了的时候,有人来敲门,霍钺的浓眉微拧。 他没有喊何微,而是自己站起身去开门。 结果,门口的人有点令他意外,并不是他想象中来纠缠何微的男朋友,而是一位老者。 老先生也打量霍钺。 两个人的眸子都格外精明,似乎能在空中蹦出火花来。 老先生先开口:“我闻到了煮肉的味道,能分给我一碗吗?” 霍钺道:“还没有煮好,您可要进来坐坐?” 他的英文不好,说起来也磕磕绊绊,但他不怯场,敢于表达,说明此人向来极有自信,是某个行业里的杰出者。 老者不动声色点了下头,心想虽然年纪大了一点,但比那个晚上丢开小姑娘自己跑掉的小伙子要靠谱很多。 “我住在隔壁,如果煮好了喊我,我就不进来了。”老先生说。 霍钺道好。 等霍钺关上了门,何微才过来:“谁来了?” 霍钺把老先生的要求告诉了何微。 何微就道:“我特意多买了半斤,就是想着等会儿要分给他一点。他挺好的,也很关心我。” “他是做什么的?”霍钺问。 何微道:“以前是在银行做事的,就是莱顿尔银行。后来他太太和他的狗都去世了,他受不了打击,流落到了香港,准备做个诗人。” “这倒是很……”霍钺斟酌了下措辞,“你们年轻人怎么说?” “很浪漫吗?”何微笑道。 霍钺道:“对,就是这个词,浪漫。” 何微很快就做好了一荤三素一碗汤,她只把肉盛出来半碗,给了老先生,她知道那位老先生不爱吃素。 老先生接过来,低声对她说:“这位先生很英俊。” 何微脸一红:“他不是……” “别害羞。”老先生说,“不管是在中国人里还是英国人里,你这样的年轻女士都很有魅力,男人不会不爱你。” 何微啼笑皆非。 她想起自己更小更有魅力的时候,那么苦苦追求霍钺,被他拒之门外,心中一阵阵的收缩。 她可不敢想。 回来两个人吃饭,霍钺突然问起何微:“你觉得什么样子的男人才浪漫?” 何微差点被一口汤呛死。 “会写诗吗?”他又补充问。 何微想了想:“我不知道,应该是吧。” 霍钺的眉头不经意拧了下,大概是觉得自己做不到,有点苦恼。 何微的心倏然动乱,她急忙把心神丢开。 她只要在霍钺身边,就会心猿意马。 其实她可以想:他到底是想给哪个女人写诗?然而,她却是想,他会想给我写诗吗? 心中的妄念还是很多,就像黑暗中的野兽,何微都不知道它什么时候会出来咬她一口,心力憔悴。 霍钺说完这句之后,也沉默了很久。 两人默默吃了饭,何微端茶给他。 霍钺看了眼手表,刚过八点,就问何微:“你的腿还疼吗?” “早就好了。”何微道,“只有阴天下雨的时候才会疼,其他时候都还好。这是当年烫伤留下的隐疾,也治不好。” 霍钺也记得那次的烫伤。 那个晚上,很多人无法成眠,都焦虑等待着死神对何微的判词。 最终,死神饶过了这位年轻的姑娘。 “饭后散散步,能走吗?”霍钺问。 何微说好。 她想要拿大衣,霍钺却先起身,替她把大衣从衣帽架上摘了下来,并且打算亲自给她披上。 何微伸手,眼睛不看他,笑道:“我自己来吧。” 霍钺正好把衣裳递过来,她的手就碰到了他的手背。 他是有温度的,哪怕是手背,也比何微的手热。何微就像被烫了下,缩回了手。 霍钺把大衣披在了她肩上,手在她的肩头停顿了一秒,好像是放了一下,又好像只是无意间碰到了。 何微很羡慕他。 他一定不会像她这样煎熬,不会对她的任何表情和言语有过度的反应,他很自然的和她相处,甚至觉得关心她是他的礼数。 她和霍钺沿着街道散步,霍钺就跟她说了一点他的事,因为何微不肯开口。 “……过几天我要开个赌场。”他道。 何微道:“您以后要常在香港做生意吗?” “是的,我也要退了,让新的龙头接手。我不是老头子,留在岳城的话,整个青帮人心不稳,新的龙头怕是没办法服众。 我也想过一点清净的日子。这些年我也常跟官场和军界的人打交道,香港督察也有交情,这边一样发展。”霍钺道。 何微沉默着。 她的心,再次狠狠揪起,不知这漫长如凌迟般的折磨,什么时候会消失。 他会一直在香港,而她的贪念就不会隐藏。 她想:真忍不下去了,我就再次跟他表白,也许那时候他仍是会像从前一样躲着我。 这样也好,比现在好。 霍钺则观察她的表情:“怎么,你怕我常来打扰你?” “不,不是的。”何微道。 她是没办法当面说令他难堪的话,却又找不到理由,一时间哑然。 “我是不是太老了?”霍钺突然问,“我比你大十几岁,跟你之间也没什么话题。” 何微诧异。 她停下脚步,抬眸看着霍钺,而霍钺也看向了她,居然不是随便问问,而是真的在等待着她的回答。 “怎么会老?是我见识太浅薄了,怕有些话很可笑,不敢跟你说。”何微道。 霍钺笑了下:“你回来之前说有很多话想要告诉我,不打算说了吗?” 第1559章 还有很多人爱你 何微想跟他说自己被乔治背叛了,也想说自己很害怕,不该打罗艾琳,也不该算计张洙,很怕她们报复。 可不知道为什么,她突然不敢说了。 被男友抛弃,那是她没有魅力。她怕霍爷觉得她一无是处;打架,更显得毫无气质,而且冲动任性。 “我已经……”何微委婉表明自己的措辞。 霍钺去打断她:“是因为打架那件事吗?” 何微就知道,那个年轻人肯定会把此事告诉霍爷的。 何微道:“嗯。” “你想告诉我什么?”霍钺说这句话的时候,声音有点轻,好像稍微重一点,就会把他的情绪泄露出来。 何微道:“我想说,我不在乎乔治的,我们银行还有好几个人喜欢我。他们都挺好的,比乔治更英俊。” 霍钺:“……” 他只顾往前走,再也没开口了。 走到了街尾,路灯正好坏了两盏,屋檐下的阴影遮住了光线,何微和霍钺踏入了黑暗里。 何微转身道:“咱们回去吧?” 她的余光,看到霍钺好像伸手,想要扶她一把,却又悄悄收了回去。 霍钺道:“嗯。” 到了楼下时,霍钺不再上去了。 他斟酌再三,对何微道:“如果你心情不好,可以去老秦的拳馆,也可以来找我。当你真的准备好了,再接受新的男孩子。 你上次说我是你的表叔,我就想倚老卖老劝你一句,莫要轻率对待自己的未来。微微,这个世上除了乔治,还有很多男人真心爱你……” 他说到这里,顿了一下,后面有个尾音,被他生生掐断了。 何微看向了他。 他的表情格外严肃,眉心蹙成了一团,好像极力忍着他的难受。 何微就想,他是真的担心她。 担心她因为失恋而放纵自己,担心她失去了对爱情的希望。 然而他霸占了她的心,就像有一座泰山镇守了何微,何微觉得她此生都不可能破罐子破摔去放纵。 她会时刻想着,如果霍爷看到她那样,肯定会失望。 哪怕他不要她,她也不想活成他讨厌的样子。 “我知道。”何微的眼眶陡然有点热,“对不起,我让你担心了。” “我真的……很担心。你以前教过我英文的,说到底像我的小老师,感情比朋友更深,你能明白吗?”他道。 说罢,他的唇线又抿起。 何微点头,喉头有点梗,就没有接话了。 霍钺继续道:“以前我和轻舟聊过你的,那时候我就说,你注定跟我们这一代人不一样。 你很努力,身上有一团火,能照亮自己也照亮别人。我们活在旧时代的人,都是走在黑暗里,你不知道我多羡慕你这样的……” 何微看着他。 霍钺微笑了下:“老了就很啰嗦。你回去吧,早点睡觉。” 何微点了下头。 她也想起了从前,那时候霍钺就说过要她好好念书。 “霍爷,我希望以后能常看到你。我很害怕,但是看到你也在香港,我就不怕了。”她突然道。 霍钺又笑了:“放心,我在这里呢。” 何微转身上楼。 她躺下之后,把自己那句话反复琢磨,心想是不是说得太多? 霍爷会不会误会? 他是不是又跟从前一样躲着她,不再见她? 何微现在没了乔治,她可以任由自己陷入这些妄念里,痛苦得毫无负担感。 她现在不怎么想乔治,失恋的初期,都会对背叛者很愤怒。至少要过了愤怒期,才会慢慢想起他的好,想起彼此交往过程中的点点滴滴,那时候才会难受。 至少,何微的愤怒期还没有过。 她拉过了被子,把自己深深埋了进去,就像小时候那样。 翌日上班,何微都心绪不宁,她心里有两个声音在不停的拉锯。一边担心霍爷又躲着她,另一边又希望霍爷躲着她。 她像块放在铁锅上的牛排,翻过来是炙热的煎熬,倒过去也是。 霍钺盘踞在她的脑子里,一整天回荡不去。 直到下班,何微想赶紧去趟拳馆,和秦家双胞胎姊妹动起来,脑子里古怪的念头才能稍微被压制。 就在此时,根特先生来了。 根特先生忙了快二十天,好像终于安顿好了莱顿尔先生。 而莱顿尔先生来香港的目的,越发扑朔迷离,何微已经听到了第八个版本,一个比一个不靠谱。 根特先生下班之后,把几个小主管叫了进去,顺便对何微道:“今天的妆很美丽。” 何微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勉强笑了下。 张洙就连忙看了过来。 何微不与她对视,起身拿了自己的东西,一到下班时间准时离开了工位。 她到了拳馆,远远就听到了那对双胞胎兴奋的声音,特别是小秦姑娘,声音又尖又细:“不行不行,让我来!” 何微的心开始猛跳。 她快步进去,果然看到了霍钺,他今天一席青布长衫,把下摆盘了,露出他深青色的长裤,正打算和小秦姑娘过招。 一瞧见何微,他就收了架势,略微点头。 何微心里所有的声音都被粉碎了,像花瓣一样洋洋洒洒落下来,那样的雀跃欢喜。 他没有躲开她! 这么一件小事,都令她动容。 “下班了吗?”霍钺冲她微笑,“我们打算过招,你要不要试一下?” “我先来我先来!”秦家的双胞胎恨不能把霍钺团团围住,几乎要挂在他身上。 “龙头不能偏心!” “你要先把我们打倒!” 霍钺无奈道:“你们俩联手,如何?” 双胞胎眼里开始泛出贼光,她们姊妹俩从小习武,单打独斗可能有点弱,但配合起来是很厉害的。 比如她们俩一起合伙玩何微的时候,能让何微一招也避不开。 何微突然对比赛有点好奇,想看看霍钺会不会吃了她们的亏。 她们摆好了架势,霍钺翻身上了台。 双胞胎开始进攻,结果霍钺身形一闪,左脚把大秦姑娘按在了旁边的木柱上,右手扼住了小秦姑娘的喉咙,让她窒息得差点翻了白眼。 小秦姑娘挣扎着求饶,霍钺也怕伤了她,当即松手。 “你太过分了,居然不怜香惜玉!”大秦姑娘还想趁着比武的时候抱他一下,结果连他的身也没有近到。 小秦姑娘则没有说话,因为喉咙很痛,只顾咳嗽去了。 何微在旁边幸灾乐祸。 霍钺就冲她招招手:“来!” 何微顿时变了脸,想要落荒而逃,不想去霍钺手下做炮灰。 第1560章 差一点的亲吻 霍钺昨天就说了,想要试一试何微的身手,毕竟何微也学了半个月。 可何微看着自己的两个不靠谱“师父”被霍钺虐得那么惨,她真的不想上去送菜。 她连忙摆手:“不不,霍爷我不来了……” 霍钺就道:“可要我亲自将你扛上来?” 这次换成秦家双胞胎幸灾乐祸了。 她们俩也顾不上心灵的小伤害和身体的小疼痛,把何微给拽住了,拖上了台子。 何微看着对面的霍钺,觉得他异常的高,而且眼睛很亮,有一团火灼人,让何微很有压迫感。 她进退维谷,低声求饶:“霍爷,咱们就算了吧?我天天被她们欺负,根本没学会多少……” “姐姐你有点良心!”小秦姑娘在旁边叫嚷,“我们为了教你,自己的进度都拉下了,要不然能被龙头一招制服吗?” “就是就是!”大秦姑娘连忙帮腔。 她们投下石头的同时,还不忘了把自己也拉上去,何微对她们俩是无可奈何。 “来吧,你先试试进攻,我不打你的。”霍钺微笑,鼓励她。 何微就摆了一个起手式。 这个架势,她学了两天才学会了这么一点,有点狼狈。 霍钺则道:“很有样子了。” 小秦姑娘就跟她姐姐嘀咕:“龙头是不是看上了何姐姐?他跟她说话,跟咱们说话不一样。” 同样是十六岁的姑娘,大秦小姐显然还情窦未开,对她妹妹的话难有共鸣,一脸呆萌问:“啊,是吗?哪里不一样?” “眼神不一样啊,笨。”小秦姑娘。 大秦姑娘没反驳,因为她觉得她妹妹看得出人家的眼神差别,真的很厉害,她就看不出好歹来。 “是吗是吗?”大秦姑娘凑近,想要看个分明。 就见何微笨手笨脚的攻向了霍钺。 霍钺没有简单粗暴的将她击倒,而是顺势一带,躲开了她的进攻,并且扶正了她的姿势。 大秦姑娘这下看明白了,大叫道:“龙头你偏心……啊不对,你没看上我们!” 霍钺:“……” 秦家这对活宝,丝毫没看出霍钺的为难,在一旁又叫又嚷,而何微紧张得掌心冒汗,只顾去想双胞胎教给她的招式,反而没听到她们在说什么。 等她下次进攻过来时,霍钺双手一转,将她也按到了木桩上,让她反剪了双手动弹不了。 何微偏头,看到霍钺就凑在她身边,她停止了挣扎。 她看着霍钺,再次看到了他眼中的光芒,那样明亮而灼热。 她呼吸一滞,有点错觉,感觉霍钺好像想要吻她。 然而,霍钺只是轻轻放开了她,笑道:“果然练得不怎么样,还没有入门,大秦小秦这老师做得不合格。” 大秦小秦:“……” 这位龙头偏心偏到了太平洋,实在不是传说中叱咤风云的楷模。 明明是何微不够用心,她练了这么久,连个马步都蹲不好。 何微则低垂了头。 她有点心悸,同时感觉自己真的很愚蠢,为什么要在那一刻怀疑他想吻她? 她亵渎了霍爷。 “要不要我教你?”霍钺问何微,“不过,我学费很贵的。” 何微苦笑了下:“您这么忙,我可不敢……” “我不忙。到了我如今的年纪,若是身边没一群能做事的人,我也是白混了。他们比我更懂生意,我做个大事决策者就行了,具体事务不需要我去负责。”霍钺道。 何微很尴尬。 霍钺这一番解释,好像她是个什么也不懂的小傻子。 “不行,您太厉害了,我看到您就会先害怕,练不好的。”何微道,“双胞胎挺好的,她们因材施教,对我来说很管用。” 霍钺眼中的光芒逐渐收敛。 他的眼神变得平静,像古潭深渊,深邃却没了方才炙热的温度,寂静中有点孤独。 何微没有看见,她只顾埋头去整理自己的思绪去了。 秦家双胞胎是两个有点晚智的大龄儿童,记吃不记打,看人脸色也只是看个粗略,两人见霍钺和何微练完了,就纷纷凑上来围住了霍钺。 “龙头龙头,咱们去玩吧,你说了练完了就去玩。去骑马吧?”大秦小秦一左一右缠住了霍钺,几乎要吊在他身上。 霍钺衣裳都要被她们扯得变形了,第一次见识到这么像猴的两个姑娘,有点无计可施。 他看向了何微:“你去吗?” 何微道:“这么晚?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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