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在了司玉藻身上,还停留了那么一瞬。 “鄙人初到贵地,学校的风气极好,联合会功不可没。”他道,“鄙人目光短,还不认识诸位英杰,先点个名吧。” 会议堂里爆发了掌声。 掌声之后,院长就开始点名。 每个被点名的联合会成员,都做了个简短的自我介绍。 等到了司玉藻的时候,她也介绍了自己。 院长突然就道:“听说你是军阀家庭出生,哪里的军阀?” 司玉藻愣了下:“我祖父以前是岳城督军,后来还做过海陆空三军总司令。” 联合会的人哗然。 院长眯了下眼睛:“哦,记忆深刻,以前岳城都不敢有任何消极运动,听说你祖父手段很厉害……” 其他人的视线看过来,就带着震惊。 司玉藻的手指紧紧握起。 她道:“如果院长看过岳城的城志,就知道……” 就知道岳城军政府从来没有用过强硬的手段去处理,她祖父和父亲对此事总是小心翼翼的处理。 她听她姆妈说,以前她祖父有个老友,就是处事残忍,她祖父一直很介意自己没有当即和他断交。 不成想, 这位院长不分青红皂白就诬陷她家,诬陷她的父亲和祖父。 司玉藻“就知道”后面的话还没有来得及说,院长就指了她旁边的人:“这位同学,你叫什么名字?” 直接把司玉藻给盖了过去。 司玉藻犹豫了下,突然把她身边的学姐按了下去。 她冷冷看了眼这位学姐:“我的话还没有说完!” 说罢,她不顾满室哗然,走上了讲台,站到了院长王秋生身边。 这位院长是文职出身,一直做秘书之类服侍人的事,斯文有余、魄力不足。 他被司玉藻这么直直逼视着,竟然下意识退了一步。 司玉藻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道:“王院长,身为老师,教导学生成人,你自己胡说八道,是不是有违师德? 我祖父司炎、父亲司行霈,都是军方叫得上名字的大将,不是默默无名的鸡鸣狗盗之辈。你稍微查一下,就知道他们做过什么、没做过什么。 报纸这么发达,任何大事小事都有记载。既然你不肯查,还主动提出了此事,说明你很感兴趣,那么我就告诉你具体的数据。 我祖父担任岳城督军时,岳城消极运动频发,造成了的经济和政治损失,每次都有估计数据,但军政府从未开枪,也从未流血!” “司玉藻!”潘落英神色微变,几乎想要挡在司玉藻和院长中间,“你这是跟师长说话的态度吗?” 司玉藻抓起她的胳膊,用力一甩就把她推开。 潘落英踉跄了数步,扶住了墙壁才站稳,十分狼狈。 其他人纷纷出声。 “你怎么还打人?你家是军阀了不起吗?” “你对院长和会长就是这个态度吗,你眼里还有尊卑吗?” 众人七嘴八舌。 司玉藻道:“我有枪。” 她这一句,让整个会议室都静了下来,所有人露出了敢怒不敢言的神色,紧张看着她。 司玉藻继续道:“我可以继续说了吗?你们知道祖训的排行?天、地、君、亲、师。亲在师前面。 院长语焉不详,羞辱我的祖父和父亲,我自然要替家族说句话,否则我还是个人吗?我还有道德吗? 同学们,师兄学姐们,如今是政府了,不再是清廷,你们还口口声声说‘尊卑’,那之前为民主和自由流血的先烈们,他们是白死了吗? 我司玉藻站在了这里,因为我有尊严,任何人都不能践踏。你们非要跪着,非要被尊卑压扁,我替你们难过!” 说罢,她转过脸看着王院长:“很抱歉院长,你没有尊重我,我也没有尊重你。我和你是平等的,既然你不喜欢我,我也是一样,我就先告辞了。” 她离开之后,整个会议堂鸦雀无声。 司玉藻的话,好像抽了他们所有人一个耳光。 被打得最重的,是新来的院长王秋生,他整个人颜面扫地了。 他快步离开了会议堂。 潘落英追了出去:“院长……” 大家悻悻然,都不知该说什么,有人很尴尬的站起身出去了,后面陆陆续续有人离开,不等潘落英了。 这场联合会开学的小典礼,被司玉藻破坏殆尽。 好在这是小会议,其他学生们没看到,道听途说到底有人不信,所以院长还不算太丢脸。 第1664章 羽翼 学生联合会占尽了便宜,欺负同学,已经成了惯例。 但会长、主任、委员会成员和普通成员,一共六十多人,并不是那么齐心。 人一多,众人就各有心思。 有几位师兄和学姐,后来找到了司玉藻,把王院长为什么那么针对司玉藻的原因,告诉了她。 “……我爸爸在南京政府做事,这件事我暑假就知道了。原先的院长高升了,杜家听说了之后就去活动了,花了不少钱,趁机把王院长调过来。杜家很记恨你和卢闻礼,所以王院长一来就想要毁了你的声望,他是杜家的犬牙。”学姐说。 原先的那位院长,并不是被辞退,而是高升了,去了北平的一所综合大学担任校长,他高高兴兴的去了。 杜家就趁机把王秋生塞进来。 司玉藻整个假期都在家里养伤,外面的事一概不知。 而教育界这点小事,张九爷压根儿不放在心上,也没关注过。 司玉藻很有可能在这个学期成为联合会的委员,因为她漂亮又有钱。 学堂九成都是男生,司玉藻光美丽这一项就是很足够的资本,再加上她人缘不差,家世显赫,她很有可能成为下一任会长。 而她,本身是对联合会有敌意的。这点有人知道,有人却不知道。 杜家大概不想司玉藻好过,就让王院长一来就诬陷她家。 若她祖父和父亲残害过进步学生,那么她再漂亮,也不可能有学生支持她。 这是基本的原则,如果抛弃了这一点,那个学生也会被其他同学孤立。 王院长用心险恶。 司玉藻时常记得她母亲说,当别人无缘无故对你表示恶意,首先要想一想原因,再想一想后果。 她想了。 王院长与她无冤无仇,不至于一来就那么恶毒和一个学生计较,那么就是后面有招等着她。 司玉藻想明白了之后,这才站起来和王院长理论,把一切都说清楚。 “杜溪上都不在了,杜家还管咱们学校做什么?”司玉藻佯装痴傻。 学姐就道:“杜溪上的父亲是上海西药协会的主席,咱们学校是整个上海最好的西医学堂,这中间的关系大着呢。” 司玉藻点头:“那我以后当心一点。” 晚上,张辛眉过来接她去吃饭,庆祝她第一天开学。 当他得知司玉藻第一天就和新来的院长干上了,很是无奈扶额:“你还真是土匪的女儿!” 司玉藻翻了个白眼:“张叔叔, 你好意思这么说我?我是土匪的女儿,你不是流氓的儿子吗?” 说罢,她又有点后悔,“对不起,死者为大,我不是说你阿爸,我是针对你。” 张辛眉并没有这种顾忌。他阿爸是上海滩最大的流氓头子,他是很清楚的。 “我请你吃饭,还要被你针对?”张辛眉冷哼,“回头饭钱你付……” 司玉藻一口气点了好几样昂贵的菜,龙虾、鲍鱼她都点了双份。 等上菜的时候,她也对张辛眉道:“我不怕他们,昨天我一说我有枪,他们都不敢说话了,一群怂货,就会欺负那些出身贫寒的同学!” 张辛眉道:“有人跟你关系很好吗?” “除了卢师兄,我谁也看不上。他们仗义执言就算善良吗?”司玉藻道。 张辛眉倒是很容易理解。 群体生活里,有时候个人意志很容易被压垮。就像发生踩踏时,大家都慌了往前挤。 学校霸凌也是这样。 当你不去欺负别人,你可能就算被欺负的对象。 一般人的想法,不是我去改变这个现状,而是我尽可能避免被欺凌,让我能顺顺利利念完书去工作。 怎么避免被欺凌?不能沦为受害者,只能加入施暴者。 所以,当机会来临的时候,每个人都愿意加入联合会,他们想要成为联合会的一员,想要保障自己在学校里的安全。 至于欺负人的,大概只有那么几个罢了。 “……你不能一棍子打死所有人,这是你阿爸的做派——强悍、有效但是你做不到,你不是你阿爸!”张辛眉道。 司玉藻一愣。 “你这么了解我阿爸?”她诧异问。 张辛眉道:“这十几年是没人提起他,以前说起他的时候,谁不知道?他之所以强悍,不是单单因为他实力雄厚,而是因为他看似强悍的背后,有他自己精心的算计。 你阿爸是个枭雄,有一成的把握,他就敢下十二成的注,他是谁也不怕。但这样做事的后果,就是很容易出大事。 他没有出大事,那只是他运气好。玉藻,他肯定也是这么教你的,但是你不能照他的办法做。 你想要毁了联合会,首先要拉拢联合会里的那些‘帮凶’,让他们知道你可靠。他们很多人不是想成为刽子手,而是想找个羽翼避风避雨,你先把自己的大棚搭起来。” 司玉藻怔怔看着张辛眉。 她突然问:“那我应该怎么做?” 心高气傲的司小姐,第一次征求张辛眉的意见。 张辛眉笑道:“你已经是二年级的学姐了,你身上有的是钱,可以自己建一个协会,专门和联合会对抗。告诉联合会里的其他人,你的协会也可以是羽翼。等把联合会挤垮,你再解散了自己的。” 司玉藻眼睛微微发亮。 “这个想法不错。”她笑道,“张叔叔,你还真是很有办法。” 张辛眉晃了晃自己的酒杯,抬起眼皮撩了她一眼:“你张叔叔混的时候,你还在穿开裆裤呢。” 司玉藻用筷子打了他一下:“好好说话,你怎么突然耍流氓?” 张辛眉气得要炸:“谁耍流氓?你没穿过开裆裤吗?你以前还骑在我脖子上,让我带你去看戏。就你这种小豆芽丫头片子,我对着你耍流氓,我有这么堕落?” 司玉藻就哈哈大笑。 她有时候也蛮喜欢看张辛眉气急败坏的,有趣得很,像个大男孩子似的。 他上次还说她漂亮。 “张叔叔,我还没有谈过男朋友,你要不要做我的男朋友?”司玉藻突然问,“毕竟你也觉得我漂亮嘛。” 张辛眉被一口酒呛得死去活来。 “滚!”他忍着直跳的眼角,恨不能把司玉藻的头按在桌面上去,“老子再也不想请你吃饭!请你吃这么贵的东西,你还恶心我!” 第1665章 靠家里 计划总是太过于美好。 当司玉藻提交了建会申请时,直接被打了回来。 学校不通过她的申请。 她去找学校理论,甚至去找了王院长。 “没想到,您是这样封建独裁的院长,教育的本质不是言论自由吗?”司玉藻问。 王院长态度很和蔼:“司同学,你误会了,学堂里已经有了七个协会,满额了。” “可从来没有人规定,一个学校能有几个协会。”司玉藻道。 王院长:“有的。我认真阅读了学校的资料,补充了一份新的规定,已经发布了,你明天就可以在校报上看见。” 这是针对司玉藻了。 司玉藻静静看了他片刻:“不好意思院长,打扰您了。” 她离开之后,就去找了张辛眉。 她让张辛眉帮忙查一查王院长的背景,也把自己计划失败的事告诉了他。 张辛眉态度坦然:“意料之中的,哪有顺风顺水的事?至于王秋生,我已经查好了,你是需要我口述,还是想让我派人把资料送给你?” “送资料吧,谢谢张叔叔。”玉藻语气消沉。 张辛眉听得出,她心情有点不好。 然而他没有打算插手。 正如她的父母那样,张辛眉也希望司玉藻成长为一个能干的人,什么事情都可以自己搞定。 他有一重不能见光的身份,他也有理想,万一那一天,他的信仰需要他捐躯,他也会义无反顾。 那时候,他就再也照顾不了司玉藻了。 他只能趁着自己还活着,看她练出一身强健的筋骨,褪去幼鹰的稚嫩,变成真正的鹰,能遨游九天。 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 他当天晚上还是去看了司玉藻,亲自给她送去了王秋生的资料。 王秋生是徽州人,以前在南京念书,毕业之后在总统府做事。他家略有薄产,绝不是什么大户门第。 他生得俊美,个子很高但性格温柔,在他的上司看来,他太过于软弱,无法担大任。在总统府熬到了四十岁,他正式出来任官,成了教育局的一名小小科长。 这个位置,是个跳板,很多人从这个位置上一跃而起,成为名校校长或者政治部主任,但王秋生一坐就是十年。 他好像是投错了胎。他心思细腻、做事中规中矩,却总是不得上司的器重。 杜溪上的父亲是王秋生的师兄,两个人认识几十年,因王秋生一直都在中央权力中心地带活动,杜会长始终保持着和他的联系。 高官们觉得王秋生不堪大用,但商人却以结交他为荣。 杜家的野心很大,所以王秋生成了杜家的帮凶。 然而他的性格使然,让他一进学校被他的学生骂了一顿也无还手之力。 司玉藻看完了他的资料,感叹了好半晌,对张辛眉说:“他不仅投错了胎,还入错了行。我就没见过谁有这样得天独厚的优势还把牌打得这么烂的。” 张辛眉则是能理解。 这个世上,普通人占绝大多数,他们的履历拿出来一看,你就觉得这个人怎么如此不争气,怎么如此没用? 但他已经用尽了全力了。 一个人的能耐有限,就像王秋生,他只能做到这样了。 “要不然他能做杜家的犬牙吗?”张辛眉笑笑,“你打算怎么办?” “两条路:第一让院长修改他才发布的命令,废除只有七个协会的规定;第二搞垮一个协会,取而代之。我觉得后面一条会更加容易些。”司玉藻想了下说。 张辛眉翻了个白眼。 “你这脑瓜,也是照你生父长的吧?你姆妈和你阿爸没这么蠢。”张辛眉恨铁不成钢。 司玉藻不快看着他。 “你搞垮了一个协会,你的申请还需要经过院长,他能想其他办法让你不能通过。”张辛眉道,“你这叫扬汤止沸。” 司玉藻小姐想了想:“还真是呢。” 她还算有点自知之明。 然后,张辛眉就听到她说:“没办法,我们仙女的脑子都用来长美貌了,所以就没那么聪明。” 张辛眉:“……” “我姆妈说,自古无十全十美之人。”司玉藻道,“像张叔叔你,这么聪明能干,还不是快人到中年还一个人混日子吗?无妻无妾、无儿无女。” 张辛眉:“……” 这熊孩子每天就没两句好听的话,为什么他要接手照顾她? 张辛眉默默还念叨着“自作孽不可活”,站起身离开了,暂时决定这几天都不见司大小姐。 而司玉藻,也在犯愁到底如何说服院长。 她想了一晚上,很想去请教张辛眉,又感觉会被他智商碾压,很没有面子。她也想发电报给她母亲,但那就需要解释她为什么和院长怼上,估计父母会担心。 她思考一晚上,毫无结果。 开学的第四天,卢闻礼师兄终于姗姗来迟。 他回来第一天,就请司玉藻吃饭:“趁着开学有钱,先请你吃一顿,免得你以后说师兄光蹭你的饭。” 这是打算用一顿饭收买司玉藻,然后蹭一个学期的大鱼大肉。 “师兄你好算计。”司玉藻道。 “过奖过奖。”卢师兄难得谦虚。 吃饭的时候,卢闻礼跟司玉藻说,他整个假期都在北平的西医院实习,已经拿到了推荐信,他四年级不用上课了,直接可以在圣德保医院做实习医生。 这是毕业生才能拿到的资格。 “卢师兄,你是怎么办到的?”司玉藻很惊讶。 “靠家里。”卢闻礼说。 “那你家是干嘛的?” “不知道啊。”卢闻礼道,“可能是做官的吧,我也搞不清楚。” 司玉藻:“……” 她忍无可忍,还是吐槽了:“你一天到晚打秋风,不太像官家子弟。” 卢闻礼抓了把自己的一头乱毛:“哦是吗,我做实习医生还能每周三带八个实习学生,我还想选你呢……” 司玉藻同学当场就恨不能抱紧卢师兄的大腿:“师兄,我从第一眼看到你,就觉得这位师兄仪表不凡,肯定出身贵门。我愿意一个学期都请师兄吃饭,师兄给我这个荣幸吧!” “好嘞,有肉不吃是王八蛋。”卢闻礼道,“那你以后每周三都跟着师兄吧,保证你毕业的时候成绩单很好看。” 第1666章 时也命也 司玉藻简单粗暴就收买了卢师兄。 卢师兄除了是个吃货、很不要脸之外,也还是蛮有小心机的。 司玉藻也把自己的困难告诉了他。 卢师兄想了想:“你等我一个月。” “为何?” “我去研究研究他。等我研究透了,我就告诉你从哪里下手。”卢师兄道。 卢师兄很没有道德的是,他会把人当小老鼠,解剖人的性格和过往,从而找到一个人的弱点。 所以卢师兄时常吹牛,说如果他不是学医的,他完全可以去做个政客。 “一个星期不行吗?”司玉藻问。 卢闻礼道:“学妹,做人做事都要沉得住气。磨刀不误砍柴工,老祖宗的谚语里都是大智慧,你怎么说忘就忘了?” 司玉藻:“……” 于是,司玉藻就和卢闻礼一起磨刀了。就连张辛眉打电话给她,她也是卢师兄长、卢师兄短的。 后来张辛眉可能是不高兴了,就不再给她打电话了,放任她和卢师兄胡闹去。 卢师兄还告诉司玉藻:“当一个人很虔诚想要做好某件事的时候,老天爷都会帮忙的。” 司玉藻不解:“老天爷帮什么忙了?” 卢师兄暂时也不知道,但他坚信会的。 没过几天,王院长的老母亲住院,一开始是腹泻,只当是吃坏了肚子,后来才发现是痢疾。 挂水、吃药都不行,老太太拉得快要脱肛了。 而司玉藻从小跟着她母亲学中医,对付痢疾很有办法。 她只是没想到,王院长的母亲会赶巧在这个时候生病。 她问卢闻礼:“师兄,你不会是乌鸦成了精吧?你以后别诅咒我啊。” 卢闻礼对这个小师妹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的事也接受了,没有和她一般见识。 王院长母亲住院的第八天,正好是司玉藻跟着卢闻礼实习的那天,她特意去看了老太太。 她穿着实习医生的衣裳,直接往老太太的病房去,护士小姐没有阻拦她,虽然对她很陌生。 她来得很不巧,正好赶上了王院长来看老太太,而其他医生们正在会诊。 老太太入院过了七天,之前在家里就腹泻了五天,是情况越来越严重才住院的。十几天下来,别说一位老年人,就是年轻力壮的中青年人也会受不了。 再耽误下去,怕真是会要了老太太的命。 腹泻死人一点也不夸张,还有感冒发烧死的。 病痛面前,生命非常脆弱且无常,没人敢说自己一定能好转。 “如果再不行,建议您转院。”一位中年医生对王院长道。 王院长气得脸通红:“你们就是这个态度对待病患吗?你们得医德呢?” “王院长,您也看到了,我们什么办法都想过了。”主治医生说,“我们说尝试下新的办法,您不同意,我们也是束手无策。” “这不是胡闹?”王院长很气急了,“你们这是西医院,随便就说没办法了,让我们去请中医,你们是收了中医多少钱吗?” 主治医生看了眼王院长,又看了眼老太太,很是无奈。 老太太是个乡下女人,自己没什么见识,此刻软软缩在病床上,看上去奄奄一息,很是可怜。 老太太大概年轻时是个高挑个子,王院长遗传了他母亲的身高。到了老年之后,老太太身体不太好,格外消瘦,又腹泻了很久,像一具人干。 司玉藻看得有点不忍心,挪开了目光。 医生就是要见识形形色色的病人,想到了这里,司玉藻转回脸,再次看向了病房。 “为什么不能试试中医?痢疾原本就很难治,很容易出现抗药性。”司玉藻突然开口,“我就看过很多病例,都是中医治好的。” 众人回头,看向了司玉藻。 主治医生带过他们的大课,认识这位漂亮的女孩子。 司玉藻长得像她姑姑,坐在美女如云里也是很出众的,更何况圣德保医学堂几乎没什么女孩,而且普通姿色平常。 她就更加醒目,上过他们课的老师都记得这位女学生。 而且,她家里捐了两间实验室,更是让她名气大增。 “无关人士请出去!”王院长很烦躁,“护士小姐,怎么什么人都往病房里放?” 护士小姐立马跑过来,为难看了眼司玉藻。 司玉藻不走,她站到了王院长面前:“院长,痢疾吃中药真的能治好,我看过很多这样的病人。 痢疾容易在盛夏或者仲秋时候发,因为它多半是暑湿合内郁之火造成的,就是说体内有一团毒火。 它不是肠道病变,也不是其他问题,西药虽然快捷迅猛,但对于这种问题却没有好的办法。 师祖母入院这么久,医生们都用尽了药,也就证明了我说的。您如果孝顺,就应该放开思路,给师祖母一条活路。” 王院长这个人,是非常好面子的。 司玉藻没有说“令堂”,口口声声说“师祖母”,这是把他尊为师长的。 这点小言语上的恰当,让他心中的排斥减轻了不少。 只是,他不相信年轻的孩子。 “你懂什么?” “我母亲是顾轻舟。”司玉藻道,“院长,您知道我父亲和我祖父,就不顺便查查我母亲吗?我从小就跟着我母亲学医……” 王院长听了她的话,沉默良久。 老实说,他是知道的。顾轻舟成名的时候,他正好就在南京,那时候关于顾轻舟的传记,他也看过。 杜家告诉他司玉藻的种种时,他也想到了顾轻舟,只是没办法把这两件事联合在一起。 “王院长,我也建议试试中医。”旁边另一位医生道,“你如果不相信司同学,我可以介绍一位中医给您认识。” 王院长看了眼司玉藻:“你先出去吧,别打扰了老太太。” 司玉藻这次没有勉强。 她乖乖退了出来。 她下楼找到了卢闻礼,把老太太的情况告诉了他。 卢闻礼问:“你有把握吗?” “怎么可能有?”司玉藻道,“我又不是我姆妈,能看一眼就知道怎么治。我需得把脉,然后再用药。” 卢闻礼点头:“这样稳妥。” “我怕王院长接受了中医的治疗,却不肯用我。”司玉藻道,“其他中医我不放心,万一没治好,还毁了中医在他心中的能力,到时候我就再也没机会了。” “你真想去治?”卢闻礼问。 司玉藻点点头。 卢闻礼道:“我研究王秋生,初步有了成果,我告诉你一个办法。” “什么办法?”司玉藻双目发亮。 第1667章 两个瞎子 论起鬼才,卢师兄如果称第二,那么上海滩没人敢自认第一。 这位同学果然把王秋生查了个底朝天。 他告诉了司玉藻一个办法之后,司玉藻当即不上课也不值班了,脱了外套就出门。 她去买了些点心,直接去了王院长的家。 卢闻礼告诉司玉藻,王秋生没有住在学堂安排的院长楼里,而是在旁处买了一套洋房,气派又宽敞。 他和他太太有三个孩子,年纪都不太大,老母亲也跟着他过日子,一家六口带两个女佣人,倒也不显得空旷。 司玉藻进了门,扫了一圈客厅,装修得不算奢华但是温馨,处处纤尘不染,整整齐齐的,有个女佣不停的忙碌着,可见他太太持家有方。 而他的太太,年轻漂亮,看着不过三十来岁,实则已经四十出头了。 司玉藻买了些水果和罐头,放在了茶几上,就和王太太闲聊起来:“我是来看看师祖母的。” “老太太在医院里住了好几天了。”王太太说,“同学,让你白跑一趟。” 婆婆住院,如果正常的情况下,应该是儿媳妇去陪着的,但王家却是王院长亲自去,这位王太太不露面。 这不是她不孝顺,而是老太太不喜欢她,拒绝让她去陪床。 平日还好,一旦生病了,老太太的性格越发轴拧,劝都劝不了。 老太太只有一个儿子,却对儿媳妇抵触得很厉害,而王秋生什么都好说,单单对他母亲,那是全心全意的孝顺。 王太太没少为此而委屈。 “……原来真的在医院?”司玉藻道,“我去医院的时候,被护士小姐拦住了,说老太太已经出院回家了,原来是骗我。” 王太太苦笑了下。 司玉藻继续道:“院长也是的,我没有戏弄他,我是真的会治病,是真心实意去看师祖母的。我姆妈是天下第一的神医,我从小跟着学,我能拿老师的母亲开玩笑吗?” 王太太听了,有点意外。 司玉藻继续道:“主治医生都建议去找中医了,院长却非要打发我走,还拒绝我第二次探望……” 王太太的眼睛,往她脸上看去,带着几分不信任。 卢闻礼的情报说:王秋生年轻时候在家里定过娃娃亲,女方的父母早逝,被王秋生的母亲接到身边抚养。 但从小一起长大的,王秋生对女方没办法产生爱情,那女孩子也是敏感的人,从此特意要求解除婚约。 没过多久,她就因郁郁寡欢而病去世了。 老太太把那女孩子当闺女的,一下子就受了不小的打击。 王秋生十年之后才和王太太结婚,此事应该怪不到王太太头上,但老太太就是认定是王太太这个狐狸精勾引了她儿子,她儿子才鬼迷心窍不肯要自己的童养媳。 这是他们婆媳矛盾。 随着王秋生父亲去世,他把母亲接到身边生活,这种矛盾就越发激化了。 王太太是个很内秀的女人,相夫教子,并没有什么大出息,更没想过离婚,平日里也是忍气吞声的。 她也想讨好丈夫,搞好婆媳关系,却不得其法。 卢闻礼告诉司玉藻:“王秋生是个软耳朵根子,王太太肯定很想在婆婆的病上表现一把。你去跟王太太说,说服她,让她相信你,她会替你说服王秋生的。” 司玉藻依言就来了。 果然,几句话之后,王太太的表情就变了,她隐隐约约起了心思,不停的看向司玉藻,似乎在判断她话的真假。 “王太太,我号脉还是很厉害的,如果您不相信我的话,我给您号脉,说一说您最近的健康问题,您看行不行?”司玉藻道。 王太太迟疑笑了笑:“同学,你多大……” “我五岁就开始背药方,十二岁的时候就能背几千张不同的药方了。我师出名门,所以年纪不大,但是医术很好的。”司玉藻道。 她说到这里,再次开始吹嘘她母亲的厉害。 司小姐生平就爱吹嘘,这项技能炉火纯青,上次她同学徐景然就是被她吹嘘得晕了头,让她治疗自己的血管瘤,最后也真治好了。 而现在,司小姐也对王太太故技重施了。 她是个自夸仙女也不脸红的主,任何夸张的话,从她的口中说出来,都显得那么可靠和真实。 她特别擅长蛊惑人心,让人觉得她所言句句属实。 “……真的吗?”王太太听了她的话之后,眼睛里的神色已经下不去了,她的确被司玉藻打动了。 司玉藻又知道她的情况,刻意强调缓和婆媳矛盾和夫妻矛盾等等,正中了王太太的下怀。 说了两个多小时,司玉藻告辞离开。 她的汽车没有走远,停在街尾。 没过十分钟,司玉藻就看到王家的汽车开出去了。 王太太只是换了身衣裳,梳了个头,就迫不及待去了医院。 司玉藻的话,让她深信不疑。 她觉得老太太有救了,也觉得困扰她很多年的家庭矛盾终于能解开了。 司玉藻看着她的汽车走远,沉默良久。 她的心思都在这件事上,见副官宋游已经发动了汽车,她无意识问了句:“咱们是回家还是去医院?” 宋游看着一脸智障的司玉藻:“回家和去医院,是同一条路。” 司玉藻:“……” 她对自己的无脑也很头疼,摆摆手说:“先回家吧,我脑子用完了,我要回去吃点好的补补脑子。” 宋游:“……” 他对自家大小姐打算临时把脑子往胃里灌这种想法,见怪不怪。 司大小姐每天正常的份额就那么一点,一旦用完她就要歇菜了,不是无节制的自恋就是犯蠢。 回到家里睡了一觉,时间就到了晚上七点多。 司玉藻吃了晚饭,亲自去医院找卢闻礼,见他在急诊值班,她就坐在旁边问:“怎样,王院长怎么说?” “杜家送了一种新药过来,是最近研发的,王院长说试试这个新药。”卢闻礼道,“我估计没用,会有你出手的机会的。 哪怕有用,王太太也想让你出手。如此一来,医生就是她找来的,她对老太太有功,王院长再偏袒她母亲,就说不过去了。我的办法很好,你放心。” 说到这里,他又看了眼司玉藻,“我说学妹,你都找我聊了半天,你就不能去挂个号吗?好歹让我觉得聊天有价值。” 司玉藻:“难道跟我纯聊天就没价值吗?” 卢闻礼:“有什么价值?我这值班呢,工作时间啊同学。” 司玉藻:“……” 这个世上有两个瞎子,对她的美貌视若不见,一个是张辛眉,一个是卢闻礼。 第1668章 师兄威武 司玉藻接下来的两天,都没办法安静上课,甚至睡眠都浅,她心里总记挂着王家老太太的病。 她其实没自己独立看过重病。 她读过她母亲所有的药方和医案,把它们全部背熟了。 她母亲在姑姑的医院里开设了中医科,除了看病也授课,司玉藻就是学生之一,那时候她才十二岁。 而后的六年,每次有什么病症,母亲在征求病人和家属同意之后,也会让她的学生,包括司玉藻去把脉、问诊。 司玉藻自己也接待过。 但每次危急的病情,都是她母亲最后把关。别说母亲不让,就是母亲同意了,司玉藻也不敢真的对病人生命负责。 她像个没断奶的娃娃。 如今她一个人在上海,身边没了父母也没有同门,如果她想要看病,一切都需要她负责。 上次她同学的血管瘤,是难治的病,可一时三刻要不了命。 老太太的痢疾却不同了。 一则痢疾来势汹汹,病人真有可能就在自己手里没了;二来是老人家,她的体质没有年轻人那么好,药对她也未必就管用。 如果不是王秋生处处和她作对,而她又很想处理好学校那些糟心事,她是绝不会碰到这件事上去的。 她只是个学生,又不是医生,治疗王家老太太不是她的责任,她可以害怕,也有后退的权力。 只是…… 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司玉藻生出了怯懦,她甚至期待杜家的新药能有成效,治好了老太太,她哪怕失去了这次机会也好。 然而,命运会把每个人推到属于自己的位置,谁也逃避不了。 当司玉藻暗中为此事焦虑的时候,医院里传来了消息。 王秋生的母亲病情添重,新药让老太太干呕黄水,却止不了下泄。 王太太亲自找到了司玉藻。 “同学,你说过你母亲是天下第一神医的,对不对?”王太太道,“我相信神医的学生。” 主治医生建议王秋生找中医看看,反正每种办法都试试,而且这位医生也害怕老太太死在他的病床上。 王秋生已经动摇了。 他在打听中医。 不成想,他太太却把司玉藻领了过来。昨天他太太絮絮叨叨说了一个多小时,就是想请司玉藻看病。 王太太这个人,念叨起来非常有耐心,不达目的不罢休,偏偏王秋生耳根子软,十回有九回听了她的话,这就让王太太觉得絮叨管用,从此越发不可收拾。 “秋生,你想一想母亲,再折腾一遍,她老人家还有多少力气?”王太太道,“你再请个不知根底的中医,再折腾一回……” 她的话说到了这里,留了个尾音。 王秋生就不寒而栗。 王太太又说,司玉藻师出名门,她母亲也是个女人,而且比司玉藻成名更早,说明她家的医术了得,也可能是她家的医术更适合女孩子学。 总之,在王太太口中,司玉藻就是个神医。 “老杜不喜欢她。”王秋生有点犹豫。 王太太就道:“杜老板只是朋友,母亲是你的亲娘,孰轻孰重?” 王秋生就彻底被说动了。 他把自己的母亲从医院接回了家,又派人去请司玉藻。 他母亲出院,医院的人很高兴。 法国院长比其他人更担心病人死在这里,因为王秋生是政府的人,他不愿意和政府的人起罅隙。 而医院里不少的医生,都兼任学堂的教授,他们彼此说妥:“一旦老太太有事,记得通知大家。” 就是说,万一老太太去世了,他们要早早去吊唁。 卢闻礼去了司玉藻的班级,把她叫了出来。 他们俩在不远处的树下说话。 班上的男同学凑在一起,开始嘀咕:“司玉藻怎么跟卢师兄走得那么近?” “他们俩关系好像很不错,卢师兄不会想追求司玉藻吧?” “司玉藻看不上他!” “对啊,卢师兄那个呆子,既没有家世,也没有品貌。” 他们议论卢师兄的时候,徐景然和马璇听到了,就很不乐意。 毕竟卢师兄是司玉藻的好友。 “卢师兄呆是呆了一点,但大高个子一表人才,人也不丑,就是……”马璇有点说不下去了,实在不知道该怎么替司玉藻找补。 卢师兄丑是真的不丑,他的五官可谓英俊,但他这个人实在不修边幅。衣裳皱巴巴,头发乱糟糟,好在是学医的,他注意卫生,身上无异味,否则真跟流浪汉似的。 马璇和徐景然逛街时,偶遇卢师兄买一件新的上衣,估计是当天晚上充作睡衣了,第二天早上的实习课上,他穿着皱成一团的新衣就来了,一点也看不出他那件衣裳是昨天买的。 所以,卢师兄总是穿得很邋遢,没一件像样的衣裳,马璇猜测可能不是因为他穷。 马璇甚至猜测,卢师兄许是从小被人服侍惯了,生活压根儿没办法自理,他有时候又太过于专注,这才显得又穷又呆。 又穷又呆的卢师兄,不知道其他人会这样议论他。 他此刻正在低声跟司玉藻说:“估计马上就会来请你了,老太太已经回家了。这些日子,她真受罪,一天要拉上百次,后来就不能下床了,护士给她垫了尿布,一天也换了几十块。” 司玉藻的左手,不停摩挲着右手的大拇指。 她看向了卢闻礼:“我第一次单独面对这么严重的病……” 她非常紧张。 卢闻礼就伸手握住了她的手。他掌心温热,带着厚重和力道:“怕什么,你妈不是神医吗?别说学习,光遗传也够了吧?” 司玉藻还要说点什么,身后突然传来起哄的声音。 她转头,看到教室窗口挤满了脑袋,都在围观。 还有人吹口哨,说卢师兄威武。 卢闻礼松了手,后知后觉发现自己失态了,他笑笑:“抱歉抱歉。” 他说着就往后退了两步。 司玉藻还想要说点什么,有个学生气喘吁吁跑过来:“司学妹,院长找你,你去趟学校门口吧。” 求诊的人来了。 司玉藻深吸一口气。 卢闻礼道:“去吧,别紧张!” “好。”司玉藻也笑了下,算是给自己打气,转身走了。 其他学生们还在起哄。 他们有的吹口哨,有的说卢师兄真厉害。 卢闻礼摆摆手:“小崽子们,你们的实验课今年还是我带,刚刚谁起哄的,分数不想要了吧?” 大家噤若寒蝉的散了。 卢闻礼掸了下袖子上不存在的灰,转身也走了:“还治不了你们!” 第1669章 惺惺相惜 司玉藻到了王家。 王秋生站起身看到了她,几次想开口,都不知该说什么。 他的表情也格外复杂。 他太太善解人意,主动把事情跟司玉藻说了一遍,又当着王秋生的面,问司玉藻:“司同学,你可有把握?” “我先诊脉,这样的痢疾我母亲的师父看过二百零四例,都是在乡下行医,那时候药材还匮乏。 我母亲自己,将近三十年了,也看过一百三十一例,其中特别严重的痢疾有五十九例,上了八十岁老年人十七例。 其中只有三例失败的,最终病人去世了。我母亲手里两例,我太师父手里一例。我跟着我母亲在医院实习了六年,看过很多这样的病例,也开过药,虽然最后都是我母亲把关,但基本上没有错误。”司玉藻道。 王太太听了,看向了王秋生。 王秋生仍是不说话。 失败病例在他脑海中过了又过,他很想问,但问完了之后怎么办,他还不知道。 当自己都觉得问题愚蠢时,那就宁愿让它存在,也不能多嘴。 王院长沉默听着。 王太太道:“司同学,你很诚实,任何事都有风险。” “谢谢师母。”司玉藻笑道。 王院长依旧不说话。 王太太拉过她:“那请你给老太太把把脉吧?” 说罢,她看向了王秋生。 王秋生没有言语,径直往客厅走去,这就是默许了。 王太太悄悄松了口气。 她握住了司玉藻的手,把司玉藻的手捏得生疼:“司同学,你一定要好好给老太太瞧瞧,我可就拜托你了。” 说罢,她把司玉藻领到了内室。 老太太的神志已经不太清楚了,满屋恶臭。家里仍是给她垫了尿布,女佣每隔二十分钟就要换一次。 味道太过于难闻,女佣一脸蜡黄,有气无力的。 司玉藻上前把脉。 果然如同她所料,老太太的脉弦紧急、不为指绕,果然是毒火郁结在肠内所致。再这么下去,老太太的肠胃都要腐朽了。 这个病不是特例,而是她母亲分析过好几次的,司玉藻心中有数,顿时就格外的踏实。 她诊脉之后,对王太太道:“要先清除毒火。” 她写了个方子。 大黄四两、黄连二两、甘草二两。 她把方子给王太太:“分量特别大,你们别害怕。药抓回来也别用小炉子煮,就用大砂锅。” “大砂锅?” “对,不停的添水,等药汁变浓之后就盛出来喝,至少要喝二十碗。”司玉藻道。 王太太有点担忧。 她小时候,还没有西医院,大家看病都是看中医,谁还没有小病小灾过?于是大家都吃药。 王太太就没见过谁家用砂锅熬药,也没见过谁家一天需要服二十碗。 “这……”王太太沉吟着。 司玉藻道:“老太太这个情况,普通的药已经不管用了,需要用峻药。我知道你们害怕,我以前也觉得害怕。但我母亲说过,这样是不妨事的。” 王太太勉强笑了笑:“那好的,司同学你稍等,我亲自去抓药。” 她留了个心眼,没把药方给王秋生看。 王秋生如果怀疑的话,会让这次治疗再起波澜。 不管是好还是坏,王太太都希望这次能有个结果,别总是拖着。 老人家痛苦,他们做小辈的也痛苦。 她去了药堂。 估计是个学了几个月药理的学徒,看到药方觉得好奇:“您这是治什么病?” 王太太道:“痢疾。” 小伙计吓了一跳:“可是,大黄是下泄的,不是止泻的。” 王太太也被她吓到了。 小伙计道:“您稍等,我请我们的坐堂先生来跟您说。” 他立马进去了。 很快,先生就出来了。 看到药方,先生眯了眯眼睛,一脸失望看向了小学徒:“谁让你乱说话?” 先生安抚惊慌失措的王太太:“太太,这副药方是治痢疾的,暑湿导致的严重痢疾。大黄和黄连清火毒。 小伙计才来,上次教过他,大黄虽然能致泄,也能止泻。当重用大黄,煎熬成浓汁时,它就能止泻。 所以这位大夫开了四两大黄,黄连和甘草才二两。这是峻药,药方无碍,但也要当心。” 王太太一后背的冷汗,这才慢慢收去。 她感叹道:“原来治病也有这么多讲究?” “生死大事,当然讲究。”老大夫笑道,“咱们上海是大地方,名医不少,这是哪位高人开得药方?” 王太太不想多添事故,支吾了一句,拿着药和药方就走了。 回家之后,女佣已经支好了大砂锅。 药材全部放下了,王家的洋房附近全是药味,一整天都没歇火。 药汁熬好了,一碗碗往老太太房里送。 司玉藻没有留在王家,只是叮嘱他们遵从医嘱,她明天再来。 老太太也是被折磨了一整天。 正常人喝那么多的药汁都要崩溃了,何况她只是个病人。 但是老太太求生意志坚定,愣是咬牙全喝了。 腹泻并没有好转。 到了第二天,司玉藻来了。 王秋生的脸已经难看到了极致:“这么猛的药,腹泻还是止不住。” “您别着急。”司玉藻道,“我把脉看看。” 令她惊喜的是,老太太的脉象柔和了很多。 她也如实对王秋生和王太太说了:“脉象的确是柔和了,猛药也可以微缓,今天重新开方子,喝一碗就可以了。 师母,您还是去昨天那家药铺,他家的药很好用,那位坐堂先生医术也了得。今天这碗药,怕是会暴汗,你们也别害怕。” 说罢,她开了生地黄四两、麦门冬四两、甘草、赤芍药、牡丹皮和天花粉各一两,仍用水煎熬,熬出一碗汁。 抓药的那位老大夫,看了之后仍是点点头:“病势稍缓了些吧?这服药下肚,应该会止住痢疾,需得备好热水,怕是要出汗的。” 和司玉藻说的一模一样。 王太太道:“我家请的神医说,您老好医术。” 老大夫笑道:“过奖过奖,我倒是很想见见您家的大夫。” 王太太说:“那我得先问问她。” “那托您问问。咱们中医界这样的高人,我反而想不起是谁了,他是新到上海来的吧?”老大夫问。 王太太点头,拿着药回去了。 第1670章 别湿鞋 潘落英最近也在医院实习。 她更想去其他地方——西药研究所或者西药制造厂。 医院对她来说,实在有点累。 如今,她却听到了一个消息:王院长请了司玉藻去看病。 而杜家好像不知情。 潘落英不知是否应该告诉杜溪上。她有点踌躇:“司玉藻有个那么厉害的妈,她的医术应该不会差的吧?上次她就敢在医院里胡说八道。” 司玉藻救活张辛眉那件事,早在医院和学堂传开了,那位吴教授至今都很感谢她。 有了这个先例,潘落英不敢掉以轻心。 她犹豫了下,还是给杜溪上打了个电话。 她简单把事情说明了下。 杜溪上在电话里很淡然:“没关系,让她治吧。等老太太死了,我们会去参加葬礼的。” 潘落英忍不住腹诽:蠢货,你完全误解了我打这个电话的用意。 她一边暗中骂杜溪上愚蠢,一边还要用深情款款的语气:“万一她治好了呢?” “她?哈哈……”杜溪上笑了起来。 他的笑声很动听,也很温柔,但蠢劲还是从电话筒里传了过来。 潘落英再次想起了一个词: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杜溪上这个人,若是不跟他深入接触,会觉得他深沉,英俊。但了解了他,就明白他的深沉仅仅是恶毒,而他的英俊,实在无法遮掩他是个傻逼的事实。 潘落英耳朵都要出茧子了,耐着性子听他说完。 她刚挂了电话,一个转身就看到有人悄无声息站在她身后,还不知站了多久。 她大吃一惊。 这时候,她才看清楚对方是卢闻礼。 她是瞧不起卢闻礼的,甚至讨厌他。卢闻礼实在乱得过分,为人还不知变通,将来不会有什么大发展。 “会长,你看到我就蹙眉,这么讨厌我吗?”卢闻礼道,“还是,你讨厌这个世上绝对多数的人?” “我不讨厌谁。”潘落英冷冷道,“你如果想因此跟我搭讪,就实在太痴心妄想了。” 卢闻礼笑了下。 他笑罢,静静看了眼潘落英:“你又把司玉藻的事,告诉了杜家?” “你也可以去告诉司玉藻。”潘落英道。 卢闻礼靠近了一点。 他真的很乱,头发乱衣裳也乱,就连白大褂都比别人的皱。但他身上并无潘落英想象中的馊味或者恶臭,只有消毒酒精的味道。 “同学,别做太多的恶事,你已经得到很多了。”卢闻礼道,“人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 “我的鞋子又高又防水,淹不到我。倒是同学你,少管闲事,别总以为你每次都那么好运。”潘落英说。 司玉藻从王家回来,确定了王家老太太能治愈,心情很不错。 她让渔歌煮了宵夜。 宵夜居然有一道酱肘子,渔歌说是白天买的,没人爱吃,所以留给了司玉藻。 司玉藻觉得自己这个大小姐在他们心中,跟饭桶一样。 “你吃了吧,这么好的酱肘子,我花了不少钱呢。白放着可惜,明天就要坏了。”渔歌叮嘱道,“我们吃了烤鸭,实在吃不下肘子了。” “怎么不给我留点烤鸭?”司玉藻问。 渔歌道:“给你留了肘子啊!” 司玉藻:“……” 我他妈也不爱吃肘子! 她翻了翻,发现的确是一块很肥的肘子,味道估计不差,她是吃不下了,但她知道有个吃货肯定很喜欢。 司玉藻吃了饭,正好散步去医院,权当消消食。 宋游跟着她。 进了医院,宋游非要跟进去。 司玉藻说:“你在门口等着吧。” “孤男寡女的,又是夜里,被人看到对大小姐的名声有损,我得陪着你。”宋游说。 司玉藻道:“这是医院,是公共场所。” “那我也得陪着。” “你老实讲,是张叔叔让你看着我的吗?”司玉藻问。 宋游说不是。 两个人拉锯了片刻,最终司大小姐败下阵来。 她其实对身边的人都挺好的,因为有人见过她那么自恋,还不唾弃她,还愿意忠心耿耿,司玉藻觉得很难得。 偏偏她又没办法控制自己对自己美貌的欣赏,毕竟她这么好看。 她和宋游在走廊上,看到了卢闻礼差点贴到了潘落英身上。 司玉藻啧啧:“有伤风化。” 宋游看了眼她。 将她的表情看了个清楚,宋游就放心了:“大小姐你先过去吧,我去趟洗手间。” 司玉藻说好,心想这人真够奇怪的,一会儿要来看着,一会儿又要避开。 不过,她自己就是个奇怪的人,对宋游的怪异就见怪不怪了。 等潘落英的高跟鞋踏踏着走远,司玉藻这才轻咳了声。 卢闻礼回头看到了她。 “真是心有灵犀,我正在想你呢。”卢闻礼道。 司玉藻眼眸发亮:“你看到潘落英就在想我,是不是觉得我才是最美的?有了比较,才有了公允?” 卢闻礼如此道:“不是。你为什么要和她比,你跟她又不是一类人。” 感情在卢师兄的心里,司玉藻不是女人。 司玉藻泄气:“那你想我作甚?” “我偷听到一些话要告诉你。”卢闻礼道。 他和司玉藻去了医生们的专用休息室,此刻已经没人了,他用手抓了酱肘子,吃得满嘴流油,然后齿缝间抽空,把潘落英的话告诉了司玉藻。 “这并不意外。”司玉藻道,“她知道就知道了,杜家还敢去王家下毒不成?师兄,老太太好转了。” “大概什么时候能彻底好?”卢闻礼问。 司玉藻说:“腹泻应该明早就能止住,但是亏损的身体,就需要慢慢调养了。” 他们说“腹泻”,丝毫不影响卢师兄的食欲,他现在看到心脏都能想起辣椒炒猪心,更别说小小腹泻了。 他三下五除二就把酱肘子啃完了。 “谢谢你的宵夜,以后带点米粥一起。”卢师兄提出意见,“光吃酱肘子有点咸。” “等我成功了,我还要请你吃大餐。”司玉藻道。 卢师兄的双目就开始发光。 那是一种璀璨灼人的光,透出了浓浓的期待和眷恋。 司玉藻心想:卢师兄一定爱死了大餐。 除了吃的,其他好像都不是卢师兄的心头好。 回去的时候,宋游还问司玉藻:“如何,那位同学是谈女朋友了?” “和谁?”司玉藻失笑,“和酱肘子?那有可能。和潘落英?想太多了。” 第1671章 新会长 潘落英告诉杜溪上的话,杜溪上都没有告诉他父亲。 他觉得没必要。 等王家的老太太死了,王家自然会来报信的。 杜溪上前些时候申请了一所英国的大学,结果失败了,加上他母亲夏天得了一场大病去世了,他需要守孝。 他父亲有很多的姨太太,他自己也是佣人带大的,他对母亲没什么感情。 这也是他父亲教导的,因为他父亲对他母亲也没什么感情,他从小就爱模仿自己的父亲。 过了九月,他还是留在了上海,他父亲很忙碌,也懒得管他。 他无所事事,他父亲就让他去小厂里做管事的,他又不愿意,最终就闲在了家里。 人一无聊的时候,就爱想各种歪主意。 他还是记得司玉藻。 不管是从前还是现在,他见过很多名媛,也见过明星和歌伎,没人有司玉藻漂亮,大概是因为得不到才是最好的吧。 他对司玉藻存在着幻想,至今都是。 只可惜,司玉藻身边有副官,那两个看上去都不太好惹。 杜溪上难得没有作死,也没有继续纠缠什么。 又过了两天,潘落英亲自跑到了杜家。 她非常惊诧的告诉杜溪上的父亲:“老太太的痢疾已经好了,已经能喝得下米粥,医院不少人去探望,我也去了,屋子里连异味都没有,王院长没有撒谎。” 杜溪上的父亲一头雾水:“哪个老太太?” 潘落英只是愣了一秒,就明白过来,杜溪上没有把此事放在心上。 她想要替杜溪上遮掩一下,杜父已经明白了。 他问杜溪上:“怎么不早点跟我说?” “……一点小事而已。”杜溪上故意轻描淡写。 杜父狠狠扇了他一巴掌。 当着潘落英的面,杜父是气坏了,把杜溪上打得踉跄了数步。 杜溪上捂住了脸,牙齿松了。 杜父的怒意丝毫不减:“我为了让王秋生来做这个院长,花了多少钱?你倒是好,拱手把他让给了我们的敌人!” 杜溪上一口血水吐了。 他半边面颊都麻了,一只耳朵听不见,他父亲的话就忽远忽近。 他好歹也是听明白了,辩解道:“他哪怕偏袒司玉藻,也是咱们的人,他不会跟咱们家断交的。” 王秋生的转变,只可能是他不再对付司玉藻了。 可杜家想要的,又不是司玉藻,而是更多更长远的利益。 只要王秋生还在这个位置上,他就会记得自己是怎么当上这个院长的。 “你还敢狡辩?”杜父扬起手,又想要打人。 司玉藻是恨杜家的,因为杜溪上差点害死了她。 王秋生是个耳根子软的,杜家能控制他,司玉藻也能。 如今,老太太的病好转,王家的太太和老太太就都是司玉藻的朋友。如果司玉藻想要王秋生放弃杜家,只需要在太太和老太太跟前说几句话,那些女人自然会替她劝服王秋生的。 再说了,杜家对王秋生的支持,司玉藻也能做到,她父亲以前有不少的部下,如今都在南京任官。 这些,都是后患。 司玉藻不重要,王秋生很重要。 “你一点用也顶不上!”杜父愤怒道。 杜溪上知道,他父亲养在另一个洋房的姨太太最近生了女儿,他天天守在那边看孩子,自己都把这件事给忘记了。 如果真的很重要,他自己不能时时派人盯着吗? 说明他也没把王秋生放在眼里。 现在出事了,就来怪儿子了。 杜溪上捂住脸,非常的愤怒。 潘落英看着这一幕,默默往旁边站了站,尽可能不让杜溪上留意到她。 下午,杜父就带着杜溪上和潘落英,去王家看望老太太。 王秋生态度挺好的,心情也不错。 “……老太太身体健朗,这才得以控制。杜兄,你上次叫人送过来的新药,也起了很大的功劳,我还想感谢你们呢。”王秋生道。 杜父和杜溪上对视了一眼。 杜溪上代替他父亲问:“王叔叔,听说您请了司玉藻,是她治好了老太太吗?” 王秋生道:“倒也不是吧,她自己都说了,她只是凑巧,正好是老太太的病快要自己好了,她赶上了而已。” 杜父和杜溪上离开的时候,表情都舒缓了不少。 潘落英也暗暗松了口气。 看来,王秋生并没有感激司玉藻,甚至不太愿意提起她。 想到司玉藻忙活了一场,还是竹篮打水一场空,潘落英就有点想笑。 然而第二天,她就笑不出来了。 学校的公告栏上,贴了一张大大的通报:学生围棋会成立了,会长司玉藻。 这则通报,明明白白告诉了潘落英,王秋生不仅感激司玉藻,还暗中帮司玉藻遮掩,让杜家的人放松警惕。 这就不是简单的感谢了。 潘落英无力。 她再也不想去杜家,去看杜家父子相互指责了。 故而她只给杜溪上打了个电话,让他去面对他父亲的怒火。 不成想,杜溪上已经知道了。 为了防止需要他传话,他躲开了,不接潘落英的电话。 他不想再管这件事。 他看不起他父亲。他父亲自己无能,只会把责任推给他。 潘落英只得亲自去了趟杜家。 木已成舟了。 杜家把王秋生调过来的钱,等于是白花了。 司玉藻是不会让王秋生继续替杜家做事的,而她也不会容许学生联合会的存在。 潘落英一个人住原本十几人的宿舍,还每天有学妹帮她打扫卫生和洗衣,这样把学妹们当免费女佣的好日子,怕是要结束了。 她也不能接受。 故而她自己去找了杜父。 “现在,咱们只是知道王秋生很感激司玉藻,还不知道司玉藻会不会挑拨王秋生倒戈。既然这样,还不如先下手为强,让司家的势力没办法捞她。”潘落英道,“哪怕杀不死她,把她赶出上海,让她滚回新加坡去,也算成功了。” 杜父听了,点点头。 “我没把这个小丫头放在心上,但她成立自己的协会,的确是想要重整学校的秩序。上海容不下她了,让她去死或者滚回新加坡。你来安排。”杜父道。 第1672章 暗杀 学生围棋会成立之后,很快就收纳了两百多份申请表。 司玉藻担任会长,从自己班上挑选了几名同学当成委员。 卢闻礼担任主任。 接下来,就是梳理这些申请表,制定围棋会的规章制度。 卢闻礼问她:“今晚请客吗?你说了要请我吃大餐的。” 司玉藻道:“今晚不行,我需要请我的叔叔。” “能带上我吗?” “你是务实的,我们是高雅的。一块小牛排一杯红酒,你觉得够吃吗?”司玉藻笑问。 卢闻礼想到那些半生不熟的生饭菜,酸涩难当的葡萄酒,立马摇头:“我不吃西餐。那我们明天晚上?” “行,如果没有意外,就明天晚上。”司玉藻笑道。 卢闻礼这才满意。 晚上,张辛眉果然来赴约了。 司玉藻发现,他的领口突然有个口红的印子,而且身上沾了淡淡的香水。 “这是勾搭上谁了?”司玉藻好奇,“看这个唇形,还挺好看的。” 张辛眉拉了领子。 “一个小歌星。”他道,“咱们八点半能吃完吗?吃完了我还要去捧场,芳裀今晚第一次在上海登台。” 司玉藻道:“吃完咱们一起去。” 张辛眉不同意:“你阿爸要是知道我带着你去嫖,非要剁了我。” “去听听歌,怎么算嫖?”司玉藻蹙眉。 张辛眉失笑,把一根烟抽出来衔在嘴里:“小侄女啊,你怎么这样天真?” 司玉藻:“……” 张九爷再混账,也没有司大小姐能磨人,最终他还是带着司玉藻去了歌舞厅。 这家歌舞厅不是张辛眉名下的,是他朋友的,但是他轻车熟路上了二楼,去了化妆间。 司玉藻就见到了传说中的歌女芳裀。 芳裀身上风尘气很重,举手投足都是媚态,可见是受过多年的训练。她年纪也不小了,姿态娇媚:“九爷来了。” 司玉藻突然就想:“怪不得张叔叔不觉得我漂亮,敢情他真是瞎子。” “这位小妹妹是谁?”芳裀娇滴滴问张辛眉。 张辛眉搂了她的腰,凑在她耳边说:“我侄女。” 芳裀娇笑,打了下张辛眉:“九爷太坏了,又骗我。” 说罢,她就把唇凑在张辛眉的耳边。 她不知是在说话还是在舔张辛眉,两个人黏糊了很久,非常伤风化。 司玉藻则兴致勃勃,她很好奇人家两个人是怎么亲热的。如果可以,她甚至希望看看张辛眉和芳裀是怎么亲吻的。 张辛眉和芳裀腻歪完了,见司玉藻看得眼睛一眨不眨,他瞪了她一眼:“你看什么呢?” “看你们亲热。”司玉藻道。 张辛眉把她的脑袋给推了过去。 然后,他搂紧了芳裀,又在她耳边亲吻了下,这才告辞。 司玉藻觉得很新鲜。 她和张辛眉到了楼下,两个人在最前排的位置坐下,她还问张辛眉:“你怎么勾搭上芳裀的?” “她来勾搭我的。她从北京到上海混,没有我九爷的场子,她混得起来吗?”张辛眉道。 司玉藻则说:“那你是来者不拒吗?” “我没结婚,又没儿没女的,为什么要拒?”张辛眉道。 司玉藻笑道:“张叔叔,你还蛮洒脱的,我忒欣赏你这样的。” 张辛眉撩起眼皮瞥了她一眼,心想顾轻舟和司行霈好好的两口子,怎么就养了个傻闺女?他们这闺女,脑子跟正常人是不一样的。 半个小时后,芳裀上台了。 她是第一次来上海压场子,故而今晚是她一个人的主场,这是张九爷给她的面子。 她一共唱了五首歌,每次都换衣裳和妆容,速度很快,不过五分钟就能重新光彩照人。 最后一首唱完了,她走下来,邀请张辛眉跳舞。 司玉藻看着他们俩滑入舞池,两人不时亲对方的耳朵。 司大小姐没经验,心想怎么不亲唇呢?怪不得上次张辛眉推开他,敢情真正的两个人调情,都靠亲吻彼此的耳朵吗? 司玉藻长了很大的一番见识。 就在此时,突然有人把歌舞厅给围住了。 宾客们有点慌乱。 舞池的人被强行停止,各自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音乐声也停了。 “怎么了?”司玉藻对这个变故不太理解,她站起身。 张辛眉和芳裀已经回来了。 “张叔叔,这是怎么了?”司玉藻问。 张辛眉突然握住了她的手,低声笑道:“没事,别担心。” 说罢,他跟那个人说了句什么。 对方犹豫了下,还是给他让路了。 他走到了老板和另外两个人身边,似乎说了句什么,对方还冲他鞠躬,似乎是拜托他先稍等。 他这才走回来,对司玉藻和芳裀说:“有个日本军官在雅间被杀了,一刀刺穿了喉咙,悄无声息的。日本人怀疑凶手还在这里,要严查。” 司玉藻吃惊。 芳裀已经吓住了似的,扑到了张辛眉怀里:“九爷,我害怕。” 司玉藻翻了个白眼。 她学着芳裀的样子和语气:“张叔叔,我也害怕。” 张辛眉搂住了芳裀,却在司玉藻脑袋上敲了一下:“你给我好好说话!” 司大小姐受到了完全不公平的待遇,委屈得话都说不出来了。 她决定要把这件事告诉她阿爸,就说张辛眉带着她来嫖,还当着她的面和歌女调情,让张辛眉知道得罪司大小姐的后果。 这场排查,一直闹到了凌晨两点多。 就连张辛眉这里,也被搜查了好几次。因为看着九爷的面子,日本人让芳裀和司玉藻相互搜身。 司玉藻搜芳裀的时候,见她胸前鼓鼓的,有点羡慕,就伸手摸了下。 她那是下意识的,因为她也常摸渔歌的胸。 然而,她就感觉到了芳裀的胸前有什么硬东西。 芳裀那媚态的眼神,一瞬间有点伶俐,她的拳头好像紧绷了。 司玉藻想起日本人说,还没有找到凶器…… 她看了眼芳裀,又看了眼张辛眉。 一时间,司玉藻觉得掌心发烫,收回了手。 她什么也没说。 芳裀则轻轻松了口气。 彼此搜查结束,芳裀立马扑到了张辛眉的怀里,而张辛眉的手,很不规矩往她胸前探去,两个人几乎要腻歪到床上去了。 那个日本人不好意思撇开了目光,只感觉这位张九爷果然是传说中的草包。 司玉藻也不敢看他们,余光却瞥见张辛眉掌心有东西。 然后,他换到了司玉藻身边。 他突然靠近她,唇落在她的耳边,低声对她说:“拿着,放在你的口袋里。” 他的唇,是贴着她的耳朵,热气往她耳朵里灌。 司玉藻的心,倏然就跳漏了一拍。 第1673章 再吻一下 司玉藻是吻过张辛眉的。 当时她趁着张辛眉不备,扑了上去,想要尝一尝亲吻的味道。 她可能是太过于紧张,只记得自己掌心冒汗、心跳如鼓,后来就被张辛眉按住死死揍了一顿。 如今,他的呼吸、他的唇,贴在她的耳边,直直往她的耳朵里钻,就好像充满了魅惑的魔藤,一下子霸占了司玉藻的脑袋。 她的身体酥麻了半边。 直到张辛眉拍了下她的肩膀,又用力搂住了她,她才回神。 握在她掌心的,是皮质制品,里面包裹着一把小刀。 她不着痕迹把它放入了自己的口袋里。 张辛眉坐在她身边,低声和她说话:“别害怕……” 司玉藻的眼神飘忽。 已经是凌晨两点多了,日本军官走过来,对张辛眉道:“张先生,只有您的两位女伴没有搜身。如果您执意不同意,我们就当您有嫌疑了。” 张辛眉看了他们一眼。 他的表情有点愤怒,也有点无奈。他沉吟了很长的时间,对面的人却不动,等他做决定。 漫长的沉默之后,张辛眉扶住了司玉藻的肩膀:“这位,是新加坡华侨司小姐,她母亲是颜家的义女,至于她父亲……” 对面那位军官脸色变了下。 张辛眉继续道:“司小姐的身,我可以来搜,你们看着,看看我可有舞弊。至于芳裀小姐……” 芳裀的脸色特别难看。 她咬了咬唇:“如果九爷为难,我没什么的,我全脱了都行!” 说罢,她像赌气似的,果然把自己的外裙脱了下来。 她真的很妖冶,没了外裙的遮掩,司玉藻看到了她的胸和腰。身材饱满,以至于让人忽略她有如此纤腰。 日本人全部看呆了,表情都变了。他们自己也意识到了,急忙回神收敛神色,可眼睛始终不离芳裀。 芳裀委屈极了,梨花带雨,眼泪汪汪的看向了张辛眉。 张辛眉的怒火就到了顶点。 日本人看得出,如果再让他的另一个女伴被搜身,他一定会发火的。 而他另一位女伴,已经讲明了身份,是新加坡司家的人。日本人去查,就知道真假,若真是司家的,还是不要得罪为好。 “打扰了,张先生。”日本军官道。 张辛眉冷冷剐了他一眼,拿起芳裀的衣裳给她披上,把她拥入自己的怀里,满眸愧疚和愤怒。 男人最受不了在自己女人面前丢脸了。 凌晨三点,张辛眉终于带着司玉藻和芳裀,离开了歌舞厅。 上了自己的汽车,芳裀俏皮眨了下眼睛。 “一群没用的东西,看到我眼睛都直了。”芳裀得意道。 张辛眉说:“你都快脱得见底了,谁的眼睛能不直?” “那你直了吗?” “没有。”张辛眉道,“爷见过的女人比你漂亮的多得是。” 芳裀啐了他一口。 他们俩说了半晌的话。 主要是说今晚的刺杀。 张辛眉夸奖芳裀办事得力,芳裀则吹嘘自己多次行刺,从未失手。 “我到上海的任务是两年,这两年咱们就合作愉快吧!要不趁着这次的机会,你把我娶回家做姨太太吧。”芳裀道。 张辛眉想也没想就拒绝了:“我这些年对外声称,我是为了清净特意买下一整栋楼。我也一直都是一个人,没有妻子也没有小妾和女朋友。 如今你是初来乍到,我就娶了你做姨太太,其他人看到了肯定会起疑。况且你的任务不能跟我的重合,否则一个人落网,全体遭殃。” 芳裀撇撇嘴:“话都是好话,怎么这样不中听呢?你是不是有了心上人?是后面那个小妹妹吗?” 说到这里,她和张辛眉好像这才想起司玉藻小姐还在后座。 玉藻一直听着他们说话,没插嘴。 “别胡说,她是我朋友的女儿,长辈对晚辈下手,会被人唾弃死。”张辛眉正色,言语很强硬。 芳裀就知道,他真的不喜欢这个玩笑。 “小妹妹,你今晚吓到了吗?”芳裀就转过头,趴在座椅背上和司玉藻说话。 司玉藻的沉默,不是来源于芳裀和那场刺杀,而是张辛眉。 他的气息,搅乱了司玉藻的心湖,她的血液里有什么在澎湃,让她安静不下来。 “小意思,日本人对新加坡熟悉,他们知道如果冒犯我,我阿爸会剁了他们。”司玉藻道,“我才不怕他们。” 说罢,她把口袋里的小刀,递给了芳裀。 芳裀接过来,扯开领口重新塞了回去。 张辛眉很嫌弃:“你能不能讲究一点?你又不是真的歌女。” “你这话就错了。这两年内,我就是歌女。别说脱衣裳,献身我都可以的,你等着看吧。”芳裀道。 司玉藻不说话。 张辛眉送完了芳裀,就把车子往旁边的公园开去。 在公园门口时,他停车了。 他问司玉藻:“你一晚上不开口,怎么了?” 司玉藻道:“我犯困。” 她的声音很清晰,而且汽车颠簸了一个多小时,也不见她睡觉,这只是个借口。 张辛眉不太了解现在的女孩子,犹豫了良久才问:“是我让你失望了吧?” 芳裀是他的女伴,在大上海,他的女伴需要被人脱衣检查,对于他而言的确算羞辱了。 可张辛眉的性格,对外一直都是粗莽却又被他家里惯坏的,这也就是说,他遇到很强势的人时,会适当退缩。 他牢记自己的形象和性格,不给其他人破绽。 “张叔叔,你在装傻。”司玉藻道。 张辛眉的眉头微拧。 “你方才亲了我的耳朵,你好像不当一回事。”司玉藻继续道。 张辛眉微愣。 “这……算是一回事吗?”他问。 司玉藻很气愤:“我只是个普通的女学生。这样的亲热,当然算一回事了。” 张辛眉有点无力:“你想怎样?” “你吻下我的唇。”司玉藻道。 张辛眉的呼吸一滞,他屏住了两秒钟的气,这才慢慢透出来:“你上次不是吻过了?你还说寡淡无味。” “那次太仓促了,我没什么感觉。”司玉藻道,“我想要个缠绵的亲吻。” “别胡闹。”张辛眉说。 第1674章 仙女庄重点 张辛眉送完司玉藻,回到家里已经是凌晨五点多了。 天已经快要亮了。 他拉紧了窗帘,打算今天睡一整天,保持精力充沛。 他不得不承认,自己已经不是十几岁的时候了。如果休息不好,他的大脑就像一团浆糊,怎么也转动不了。 然而这一觉,他却睡得格外痛苦。 他的心态有点沧桑,一个人能过一辈子,可他的身体只有二十来岁,是个年富力强的男人。 当他清心寡欲了一段时间,突然被点燃了之后,他就做了很多的梦。 梦里他把女人推在床上,最激烈的时候,却听到她喘息着叫“叔叔”,一下子就把他吓醒了。 张辛眉醒过来,才早上七点多,他钻进了洗澡间。 自己打发完了这糟糕的梦的后遗症,他一个人对着镜子沉思了很久,不知道为什么会做那么禽兽的梦。 如果说是昨晚的刺激,那么入梦的应该是芳裀。 “我快要被司家这个小魔王折腾死了。”他疲倦洗了一把脸,觉得这遭瘟的梦肯定跟昨晚司玉藻那句话有关。 她让张辛眉亲吻她。语言的挑逗,居然比身体更有冲击力? 真是活见鬼! 张辛眉决定今年之前都不再见司玉藻。和她过一天,至少减八年阳寿,张九爷快要成短命鬼了。 可他不见鬼,鬼却是会自己找上门的。 司玉藻一大清早过来敲门。 张辛眉烦躁拉开了门:“你不用上课的吗?” 司玉藻挑眉:“叔叔,您老糊涂了吧,今天是休息日。” 张辛眉眼角直跳,挡住门不让司玉藻往里进:“休息日你好好去玩,跑到我这里来做什么?” 这位叔叔很小气,也很谨慎。 “我不找事,我保证!”司玉藻道。 张辛眉犹豫了半晌,才把她放进来。 司玉藻一进门,回手就袭向了张辛眉,张辛眉下意识一躲,却见她只是虚晃了下。他这么一躲,正好撞上了她。 司玉藻整个人扑到了他的怀里,死死箍住了他的腰。 张辛眉试图掰开她的手,却不得法,被她抱得无法动弹。 “你这耍流氓的德行,要我告诉你父母吗?”张辛眉只得用手敲她的头顶,“司小姐,你们仙女也请庄重一点,别丢神仙的脸。” 司玉藻喃喃道:“叔叔,你吻我一下……” 张辛眉整个人一激,再次想要用力推开司玉藻。 两个人靠得这么近,张辛眉早上的火还没有完全下去。 身体不受理智的控制,他只得让自己的身子侧过去。 不成想,司玉藻却死死贴上来。 当她感受到时,她抬眸,揶揄看向了张辛眉。 张辛眉黑着一张脸,自己半生尊严,至此全部扫了地。 他看到了司玉藻略微弯起的眼角,整个人都不好了。 “我……” “张叔叔,我是学医的,人体我比您还要熟悉。”司玉藻开口,“你思考一下再想说辞。” “不是因为你,是早上正常的身体反应,我刚睡醒而已。”张辛眉脸色缓和了一点,“这个你学过没有?” “学过。”司玉藻道。 “那松手!” 此情此景,司玉藻实在不好再抱着他,只得放开了他。 张辛眉进了浴室。 司玉藻看着时间,发现他在浴室里呆了一个小时。 她实在忍不住,走上前去敲门:“张叔叔,你是不是有病?正常情况下,十分钟还没有搞定就不对劲了。” 张辛眉简直要抓狂。 他隔着浴室的门咆哮:“滚!” 他把自己泡在冷水的浴缸里,生无可恋。 司玉藻小姐不知哪里来的脸,就她这样臭不要脸、反应迟钝的,居然好意思问别人是不是有病。 张辛眉不能任由自己栽在个黄毛丫头手里,于是站起身擦干了水,走了出去。 他后来捏着鼻子,咬牙把司玉藻小姐送回了家,不肯再和她说话了。 司玉藻则是很不满意。 她昨晚也没怎么睡,一晚上翻来覆去的,脑海中全是张辛眉凑在她耳边的呼吸,那么炙热。 在她的脑子里有一根弦,拉得紧紧的,好像觉得他的唇和他炙热的气息,应该落在她的唇上,才能缓解她自己给自己的焦躁。 但是没有。 不管她如何纠缠,张辛眉都不同意亲她,并且表明自己的立场:他不会猥亵自己的晚辈,而且他喜欢胸大的女人! 玉藻深吸一口气,决定要自己消化这点焦虑,不能再去打扰张辛眉了。 过了一周之后,她心中翻滚的渴望,这才慢慢褪去。 张辛眉留在她耳边的炙热,也终于变得平淡了。 再加上学校和围棋协会一大堆事,司玉藻很快就分身乏术,更是把心中的那点萌动丢到了脑后。 学生围棋会成立了之后,招收了五十名成员。 卢闻礼对司玉藻道:“每个协会成立,都可以用一天的校报,专门报道自己会中大事小事。” 司玉藻这才想起来,学报的确每个月都会专门报道某一群人。 她没仔细想过,因为她不怎么看校报,她看的是有时政的日报和晚报。 “那我们也要用吗?”她问。 卢闻礼说是的。 “这个要找校报的编辑部谈吗?”司玉藻又问。 卢闻礼道:“是的。我认识编辑部的主编,可要我帮忙?” “不用了,我自己去看看。”司玉藻道。 下课之后,在卢闻礼的指点之下,她顺利找到了校报的编辑部,把学生围棋会的印章和证书给他们看。 “可以是可以的,不过今年学校缩减了校报的开支。协会自己编报纸和版面,而且也要自己去印刷。”主编道。 “这个没关系。”司玉藻道,“那我们确定了吗?” “既然你没有异议,自然可以确定。”主编道,然后他让司玉藻挑选一个日子,以后每个月这天,校报都是专门报道围棋会的事。 司玉藻选了16号。 “还有一周就是16号,你们是打算从这个月开始,还是下个月?”主编又问,“如果是从这个月,你们这几天得抓紧时间,14号要做好排版,14号晚上要送到印刷厂去。” 司玉藻说她来得及。 围棋会不乏能人,一个晚上就把校报的所有版面都搞定了。 司玉藻因这件事,拿了不少的校报回家研究。 这天放学,张辛眉又来找她了。 “张叔叔, 你怎么来了?”司玉藻很是意外。 第1675章 失物招领 张辛眉今天来,是因为顾轻舟发了电报给他。 顾轻舟说,她中秋节要带着孩子们去欧洲旅行,就不接玉藻回来了,请张辛眉陪她过节。 如果玉藻要去岳城,也请张辛眉陪同护航,因为现在的世道还不如十几年前太平。 张辛眉依旧说“滚蛋”。 但一周过去,顾轻舟没有再回信。 张辛眉被坑得死死的,只好来看看司小姐发病好了没有。 “……中秋节?”司玉藻倒是没想到这么快,“还有几天吧?” “下周四就是了。”张辛眉道,“你是打算留在上海,还是去岳城?” “我去不了岳城。我们围棋会刚刚成立,我得组织一次中秋晚宴,拉拢人心。张叔叔,你该干嘛干嘛去,我不会一个人过节的。”司玉藻道。 张辛眉:“……” 张九爷纡尊降贵的来请了,司小姐毫不留情的拒绝了,任务顺利完成,张九爷心情还不错。 “要请你吃饭吗?”张辛眉问。 司玉藻:“你不怕我了吗?” “你再发疯,我就一巴掌砍晕你。”张辛眉说。 司玉藻缩了缩脖子。 她已经看透了张辛眉的不解风情,对他不抱希望了,跟着他去了餐厅。 张辛眉看到了她手里抱着的一堆资料,其中还有报纸,就问:“这是弄什么?” 司玉藻就把校报的事告诉了他。 张辛眉等菜的时候,拿起一张看了起来。他没有念大学,对学报很陌生,同时也觉得挺有趣的。 然而,等他翻页看到一个失物招领的通告时,脸色骤然变了。 司玉藻不解看着他:“怎么了?” 她拉过报纸,看到失物招领那一栏写着:“三年级的胡同学捡到一方砚台、一支钢笔、一块不走的怀表,请丢失的同学到第二教学楼失物处认领……” 司玉藻觉得这是很普通的失物招领。 校报每一期都有这样的通知。 “怎么了?”司玉藻抬眸看着张辛眉。 张辛眉拿了一叠钱放在餐桌上,算作结账了,然后拉着司玉藻快速出了餐厅。 侍者还想要问出了何事,然后看到了桌子上的钱,就决定不多管闲事了。 司玉藻被他吓到,且一头雾水:“怎么了张叔叔?” “你最近有什么事,都告诉我!”张辛眉表情格外的严厉,“你姆妈让我照顾你,你每个字、每件事都要说,不能漏掉半个字。” 司玉藻从未见过张叔叔如此严肃。 在她记忆里,张辛眉要么炸毛、要么耍帅,很少是这副样子的。 她有点害怕了,就把最近学堂和自家发生的事,都告诉了他。 说完了,她紧张看着张辛眉:“张叔叔,是出事了吧?” 张辛眉的神色格外凝重。 他发动了汽车:“我把你送到一个安全的地方,等我排除了危险,我再接你回来。” “……你是替我担下危险吗?”司玉藻问,“张叔叔,我们司家的人,不会躲在别人的身后。” 张辛眉笑了下。 他伸手,摸了摸司玉藻的头发:“放心,你不站在任何人的身后。” 他的汽车七拐八弯,隐约是出了城,到了郊外某处地方时,这才放下了司玉藻。 他们俩走过树林又开始走水路。 仲秋时节的蚊子很吓人,张辛眉脱了外套给司玉藻罩住了头脸,司玉藻仍是觉得自己的胳膊腿被蚊子啃得全是包。 最后,他们上了一艘渔船。 渔船开出去不过片刻,就到了小岛。 江南多水泊,司玉藻在新加坡长大,对这些都不熟悉,已经完全晕头转向了。 等到了地方,张辛眉才把事情告诉了司玉藻。 司玉藻也是吓了一跳。 当天晚上,潘落英去见了杜溪上。 两个人约好在一处咖啡馆见面。 “校报已经登好了,司玉藻那边也安排妥当,就等着她自投罗网。”潘落英道。 杜溪上点点头,很是满意。 潘落英沉吟了下,还是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也许,这次能杀了司玉藻……” 杜溪上淡淡看了她一眼:“你盼着她死吗?” 潘落英心中是说不出的膈应。 这位杜公子,心思狠辣恶毒,但作为总是不够爽利。 他喜欢司玉藻,却偏偏不肯去追求,非要搞这些手段,好像把女人打服了,女人才能爱上他似的。 在潘落英看来,他是个不折不扣的蠢货。 她不言语了。 杜溪上一推眼镜,继续道:“她不会死,她家里在政府很有势力,稍微活动一下就能保下她。只是以后她不能来上海了而已。 也许,他们家会送她去英国念书,那时候我们重新会做同学也说不定。” 他幻想了下异国他乡的重逢,竟有点令他痴迷了。 潘落英看着他的惺惺作态,实在很想吐。 她低垂了羽睫,轻轻抿了一口咖啡。 张辛眉安顿好了司玉藻,从另一条陆路离开了。 凌晨五点多的时候,他又回来了。 “玉藻,没事的,你没有被牵扯进来,只是出了点小纰漏。”张辛眉道,“正好,这次有人作死,咱们就顺水推舟。” 司玉藻坐了起来:“我知道是谁,是杜溪上。” “是他就最好。”张辛眉道,“最近我听到了风声,说有人怀疑上海有权有势的人物在组织地下活动,万一查到我头上就麻烦了。如果杜家跳出来,至少能把我的嫌疑暂时洗去。” “你的嫌疑?”司玉藻脑中灵光一闪,“张叔叔,是不是那次芳裀行刺日本军官,当时我和你都在场,而我没有被搜身?” 张辛眉道:“的确,当晚只有你没有被严查,他们至今还没有找到凶手……” 司玉藻蹙眉。 她不想拖张辛眉的后腿。 “好了,你跟我回上海,照我说的做。”张辛眉道。 他们俩好像是出城玩了一夜的两个年轻人,早上七点多回到了城里。 司玉藻虽然不够稳重,有时候活泼过了头,可真正遇到事情的时候,她还是能顶用的。 张辛眉连夜做好了安排,司玉藻只需演好自己那一段即可。 她照常去上学。 放学之后,她约了徐景然和马璇两位女同学逛街,好巧不巧的,在路上“偶遇”了杜溪上。 “好久不见。”司玉藻笑道,“你这些时候过得还好?” “挺好的。”杜溪上保持着翩翩风度,非常礼貌微笑,“司小姐最近功课忙不忙?” “还好,我成立了一个围棋会,你是知道的吧?”司玉藻脸上带着肤浅的得意,“杜少,你以前做过联合会的会长,我真想向你讨教,就怕你没空。” 杜溪上道:“我有空。” “那太好了。我是岳城人,有家新开的岳城餐厅,咱们明晚一起去尝尝,顺便教我一点做会长的技巧?”司玉藻问。 杜溪上说好。 他脸上的得意很明显,说明他把这次的约会,当成很普通的艳遇。 司玉藻眼底的情绪收敛着,不动声色继续逛街。 第1676章 请吃饭 司玉藻约了杜溪上,心中也不是很确定。 第二天下午五点多,杜溪上花枝招展的来了,身上还有很清淡的香味,好像是用了女人的香水,司玉藻才放心。 “我想多了。”司玉藻道,“他好像并不起疑。” 他是开车来的。 司玉藻为了让他放心,主动坐了他的汽车,并且让自己的副官宋游开车跟着。 杜溪上回头看了眼:“怕我?” 他才短短休学半年,身上的学生气褪得一干二净,有点油滑。 “油滑”这种气质,可以是不羁,也可以是猥琐,很难把握。 坐在汽车里,封闭的空间,让司玉藻闻到了更多的香水味,她几乎要窒息了。 她尽可能不大口呼吸,声音就显得格外温柔:“我有司机跟着,干嘛不用?” “为何?” “摆阔呀。”司大小姐理直气壮的说。 杜溪上:“……” 她如此纨绔又坦率的态度,反而让杜溪上安心了。 他觉得司玉藻很快就要像他一样退学了,故而他们可以计划下未来。 “如果去留学,你偏向哪个学校?”杜溪上直接问她。 司玉藻道:“我还没毕业呢,为什么要去留学?” “假如。”杜溪上说,“就是做个假设。” 司玉藻认真想了片刻。 她足足想了五分钟:“如果不念这所医科学堂的话,我还是回南洋。我家就在新加坡,每天放学能回家吃饭,其实挺好的。” 杜溪上有点失望:“英国的教育应该更好。” “教育再好,也有差生;教育再差,也有优等生。我当初选择上海,是想靠近我父母生活过的地方,我是很恋家的。”司玉藻道,“是假设而已。对了,前面路口左拐,一直往前,该拐弯的时候我告诉你。” 杜溪上的心思不再开车上。 他把车子拐了弯,继续问司玉藻:“女孩子总要结婚的,太恋娘家不太好。你去过英国吗?” “去过,我阿爸有飞机,我们去哪里都很方便。再说,新加坡就是英国人的,我还跟总督的女儿关系很好。”司玉藻道。 杜溪上一路上,都在套话,想听司玉藻的种种。 司玉藻似乎对他毫不设防,把自己的点点滴滴都告诉了他,然后时不时指挥他左拐右拐。 杜溪上一路上都很平坦,他自己也不太在意,再加上这会儿天都黯淡了,路灯有点昏黄。 他和司玉藻在一起,时间过得飞快,明明开了快一个小时的车,他却感觉不过几分钟。 到了地方,杜溪上看到一处紧闭的大门,门口挂着灯笼。 “这是餐厅吗?” 他有点疑惑。 司玉藻道:“这是大院子,餐厅在院子里面。岳城老乡们常来,既是吃饭也是聚会。” 杜溪上的疑惑就放下了。 这个有点类似俱乐部,可能还有政治作用。 餐厅是噱头,聚集同乡,拉帮结派,整合人脉资源才是目的。 杜溪上自负最通世事,为了不显得像个傻狍子,他把疑惑放下了。 “我去拿酒,上次答应带给老板的,你去敲门。”司玉藻道。 正好这个时候,司玉藻的司机把汽车开了过来。 杜溪上只当她是偷偷补妆或者其他,也或者是真的带了礼物,没有多想就去敲门了。 他敲了两下,突然发现司玉藻的司机关了车灯,车子在漆黑的夜空里后退,快速开走了。 杜溪上蹙眉。 他不是很理解。 司玉藻把他骗到这里,有什么目的?他的车子还在,他随时可以走;他一个年轻体壮的男人,身上还带着武器,谁还能绑架他? 他上前几步:“司小姐!” 司玉藻的车子,一溜烟消失了,开得飞快,空气里都是引擎声。 杜溪上很恼火。 司玉藻实在太漂亮了,绝大多数的女人都比不上她,否则杜溪上也不会容忍她一而再再而三。 “妖精!”他骂了句。 待他也想要回到车子上时,院门口的灯笼突然灭了。 这种灯笼,做成古朴的样子,里面却不是点蜡烛,而是安了灯泡,既好看又安全。 所以,不是风吹了灯笼,而是有人关了。 亦或者说,断电了。 四周顿时漆黑,杜溪上全身都紧绷了,从口袋里掏出他准备好的短匕首,警戒了足足一分钟。 没有人偷袭他,夜里格外安静,也没有脚步声。 “搞什么鬼!”他低声骂了句。 他这么一耽误,司玉藻的汽车已经离开三分钟了。 他也打算走时,远处传来了汽车的声音。 杜溪上只当是司玉藻又回来了。 他实在很想要这次约会,如果顺利的话,他今晚想要亲吻司玉藻。 “这女人……”他对她能回来,心里还是挺得意的。 然而,他就听出了不对劲。 不是一辆汽车,甚至不是司玉藻的小轿车。 是比较重的卡车。 他心里隐约传来了不安,急忙跑到了自己的车边,紧张开车门。 不成想,这么一紧张,他手里的钥匙掉在地上了。 等他捡起钥匙站起身,就听到身后有人说:“不许动!” 三辆卡车停稳,车灯照亮,如同白昼。 杜溪上眯了眯眼睛。 他好像看到了军官,手里拿着的是长枪,对准了他。 他有点懵了。 旋即,就有两个人上前,把他按住了。 杜溪上挣扎:“干什么?我是杜会长的儿子,你们作甚?这里是上海,你们要讲律法,凭什么抓我!” 那军官把他的头,死死按在了车前盖上,反拷住了他的双手。 其他人把大门踢开了。 杜溪上的脑袋偏向了那边,借助车灯的光,他看到这是一处仓库,并不是司玉藻说的什么餐厅。 仓库里好像有机器,也有报纸之类的。 片刻之后,杜溪上听到有人过来说:“报告长官,地址属实,但是没有人了,估计是跑了。” 杜溪上脑子里嗡了下。 他此刻终于明白了。 不是他聪明,而是他打算把这个计谋用在司玉藻身上,不成想反被将一军。 他家里没有司家那么雄厚的背景,一旦他被扣上了帽子,他怕是只有被枪毙这一条路。 他当即再次挣扎了起来:“不,不是我,我不知道什么印刷厂,我不是地下革命党!我只是路过。” 有人冷冷道:“我们并没有说这是什么地方,你只是路过,怎么知道这是地下革命党的窝点?” 杜溪上紧张中犯了个大错。 他张口欲解释,却发现所有的言语都苍白无力,只得拼命扑通:“不是我,不是我!” 他方才那句话,等于是认罪了。 军官一拳打在他的脑门上,把他彻底打晕了。 “总算有了点收获。”军官松了口气,“这次抓到了大鱼。” 第1677章 洗清嫌疑 杜溪上被人打晕之后,关到了军队的监牢里。 他不停的咆哮,声音都喊哑了,却没人理会他。 过了两天,他父亲才疏通了关系,进来看他。 一见面,他父亲先扇了他一巴掌:“混账东西,你要把我们害死了!” 杜家的产业和房子全部被查封了,军队和政府都介入,调查杜父。 杜父爬到今天的地位,手上肯定不干净,哪怕只是查他行贿,也够他坐牢的,更别说政府查的目标,居然是“杜家是否组织地下革命活动”。 不管真假,杜父的会长是肯定丢了,地位和面子全没了。 若是真的,可能连命都没有了。 杜父自己当然不会做这种事,可他保不齐他儿子会这么做。 他简直就要抓狂。 杜溪上在人前素来是个佳公子,既斯文又风雅,此刻他狼狈极了,苍白脸上被他父亲打了五指清晰的痕迹。 他痛哭道:“阿爸,您要相信我,我不是革命党!” 他当着调查员的面,跟他父亲说了实情。 “……咱们去政府办公厅的时候,我听到他们说搜查到了秘钥,就是砚台和不走的怀表。以后要留意报纸,看看哪家报纸用这两个关键词传递消息,哪家报纸就有问题。 我偷听到了之后,就想把此事栽赃到司玉藻身上。她成立了围棋会,学校的规定是一个协会可以编一天的报纸。 我先在校报上,把‘秘钥’发了出去。校报虽然小,政府一时三刻查不到,但我可以去匿名通风报信。 我再让潘落英去跟学校的印刷厂说,机器出了问题,让司玉藻带人去另一家印刷厂。我就在那家印刷厂里,准备好革命党的报纸,然后通知政府抓人。 只要人赃并获,抓到了司玉藻,她的围棋会就成不了,她也要被当成革命党,不是杀死就是离开上海。 阿爸,您不也是觉得她刺头吗?王秋生的事,她不是差点破坏了您的计划吗?我这是为了咱们家,为了您啊……” 杜父额角的青筋一直跳个不停。 杜溪上这次是真的引火烧身了。这么大的事,如此危险的计谋,他也敢乱用。 “可是,你最后被司玉藻反将了一军!”杜父脑子很灵活。他看似是对儿子说,实则是说给旁边的调查员听。 “司玉藻如果不是革命党,她怎么会知道秘钥,又怎么会知道你要害她,反过来害你?”杜父道。 杜溪上一愣。 对啊,如果司玉藻不是…… 他原本只是打算诬陷司玉藻的,却不成想居然是她真的是。 “长官,她才是革命党,你们快点去抓她!”杜溪上大声吼道,只是他的声音喊得破了音,没什么效果。 调查员的表情顿了下,转身出去了。 负责这件事的长官一合计,觉得杜溪上的话也许是真的。 于是,他们派人去了司玉藻的公寓。 他们在司玉藻的公寓里,遇到了一位军部高官——邓高元帅。 邓元帅扫视了一眼他们:“这是我侄女,你们兴师动众,是有什么事?” 特别调查员们都面面相觑。 这位邓元帅的人脉是非常雄厚的,他曾经背靠司家。 司家……司玉藻的那个司家吗? 几名调查员略感心惊。 司玉藻那样的出身,怎么会跟革命党搅合在一起? 况且,杜溪上的话,句句听上去都是狡辩。 他说是司玉藻把他带到了那个印刷厂,可当时去抓他的人说,根本没看到司玉藻在场。 这么简单粗暴的栽赃,调查员们居然信了吗? 这要怎么跟邓元帅解释? “……大帅,是……是想例行检查……”调查员做了几次尝试,还是在邓高面前拿不出合理的理由。 例行检查也需要证据。 他们来搜查司玉藻的证据是什么?是一个被人赃并获的革命党人的说辞吗? “说啊,吞吞吐吐做什么?”邓高不耐烦,“我还要带我侄女去吃饭,到底有什么事?” “元帅,这是个误会。”调查员尴尬道。 几个人狼狈离开了。 他们重新审了杜溪上。 杜溪上还是那套说辞。可除了说辞,他拿不出任何的证据。 没人看司玉藻约了他,甚至没有人留意到司玉藻上了他的汽车。 “当时司玉藻约我的时候,她的同学徐景然和马璇都在场,只是离得比较远。”杜溪上道。 徐景然和马璇也被叫过来问话。 她们俩当天的确是跟着司玉藻去逛街了,然后也遇到了杜溪上,但司玉藻和杜溪上说话的时候,她们走开了。 “杜师兄摆明了是想要追求司玉藻的,他以前好几次害司玉藻,还把她反锁在教室里,放火烧她,大概是司玉藻拒绝了他。”徐景然说。 “那种情况,如果我们在场,杜师兄被拒绝之后恼羞成怒,也想害死我们怎么办?所以,我们就自动走远了点,没听到他们说了什么。 不过,依照司玉藻的性格,她是绝不会约杜师兄的。她根本看不上杜师兄,而且她和卢师兄算是很好的关系,司玉藻不是朝三暮四的人。” 杜溪上还说了潘落英。 潘落英是个漂亮的年轻女人,一进来就先吓哭了。 “我不知道他做了什么。他约我喝咖啡,我就去了,我是很喜欢他的。”潘落英说。 她推得一干二净。 潘落英从调查局出来,抹干净了眼泪,冷冷瞥了眼。 她当时就做了两手准备。 万一杜溪上失败了,她不想被牵扯进去,所以她把自己的手洗干净了。 杜溪上自己找了校报的总编,把“秘钥”放进去的,潘落英当时不肯出面,也是为了防止今天。 她淡淡笑了笑:“永别了,杜师弟,这就是自作聪明的下场。” 这件事,政府一周之后给了结果。 杜溪上被判了五十年,关进了监牢;撤去杜父的西药商会会长职务,查封了杜家所有的生意,留待后续的审查。 南京方面还是怀疑杜父才是主谋,只是他推出了自己的儿子顶罪,可惜目前没有证据。 “上海有个革命党大人物”的谣言,算是得到了证实。 杜父在大上海也算是响当当的制药大亨,跟密报对得上。 后来,调查局找到了杜家一个秘密研究所,发现里面做人体实验,研究所后面有个大坑,臭不可闻。 挖开一看,至少有三十具骸骨,而还没有死的非人非鬼“试验品”们,足足上百人。 此事轰动了一时。 杜父被判枪决。 并且,调查员在他们的研究所里,找到了杜父就是革命党的证据。 这件事,彻底告一段落了。 “你听说了杜家的研究所吗?”司玉藻提到这个话题,有点恶心。 这几天,她不管走到哪里,大家都在跟她说这件事。 被关在研究所的,大半是乞丐或者难民,他们形容凄惨,生不如死。 张辛眉道:“当然知道,我还去了一趟,要不然最后那些印章是谁放进去的?” 那些印章,坐实了杜父的革命党身份。 是张辛眉亲自去放的。 “……真像他们说的那么惨吗?”司玉藻问。 张辛眉道:“比你想象中更惨,你其实没怎么见过可怕的地方,所以你的想象力很贫瘠。那个研究所,比你想象中再可怕十倍。” 第1678章 表白 司玉藻没有去看过杜溪上。 她无法想象被关五十年是什么感受,毕竟他父亲因为研究所的事被判了死刑,再也没有替他疏通关系,他不可能减刑了。 “张叔叔,如果不是你,也许坐牢的就是我了。”司玉藻道。 张辛眉说:“你阿爸的钱和势力是能通天的,你一个电话,邓元帅就千里迢迢来了,谁坐牢也轮不到你司大小姐坐牢。” 司玉藻:“……” 这话虽然不中听,但的确是实话。 邓高曾经是司行霈的副官,后来司行霈退了之后,他仍留在军中。等颜新侬也退了,他们的势力大部分给了邓高,把他捧上了高位。 对其他人还好,对司家,邓高的感情是很深的。 他一直不知道司玉藻来上海念书了。 这件事,司行霈和顾轻舟没有广而告之,也没有亲自来送玉藻。 他们俩没想玉藻在上海留多久。 玉藻只是心中的执念放不下,总认为当年的纵火案跟她有关。 顾轻舟已经找到了凶手,凶手也承认了,但玉藻坚持说她记得自己捅伤了人,也记得自己放了火。 她那时候才七岁,根本没能力做这些。 而且,火是从大厅里烧起来的,不是司玉藻被关押的后厨房,等火烧到后厨房的时候,罗公馆已经被烧得差不多了。 这些事,当年邓高也知道。 只是过去了这么多年,顾轻舟不太想旧事重提。 直到司玉藻打电话给邓高,邓高才知道司家的宝贝大小姐来上海大半年了。 他急急忙忙来看望玉藻,不成想却碰到了这样的事。 “张叔叔,你的嫌疑呢?”司玉藻回神,也问张辛眉。 张辛眉敲了敲烟盒:“托司大小姐的洪福,我和芳裀没了嫌疑,可以继续蛰伏。” “芳裀年轻漂亮,她是为什么走上这条路的?”司玉藻突然问,“也是因为理想吗?” 张辛眉抽出一根烟,衔在嘴里,上眼皮一撩司玉藻:“理想又不是菜市场的白菜,谁都能买一斤! 芳裀七八岁就被卖到了妓院,后来我救了她。如果不走这条路,她就是做皮肉生意的,也许不到三十岁就各种病缠身,成为一团烂肉。 她跪在我的脚底下,求我给她一个前途,哪怕码头做苦力她都愿意,她想要靠自己的双手和头脑活着,而不是靠身体。 我给了她机会,她现在很享受这样的生活。跟她一起被卖到妓院的,没有活过二十八岁的,她说自己已经够本了。” 司玉藻痴痴听着。 不知为何,她突然觉芳裀挺厉害的,而且过得很洒脱。 “你喜欢她吗?”司玉藻看向了张辛眉的眼睛。 张辛眉点燃了烟,一团白雾正好笼罩了他的眸子,他静静吐出了两口烟圈:“不,我有心上人。” 司玉藻好像被炸了。 她几乎要跳起来,贱兮兮走到张辛眉身边,抱住了他的胳膊:“谁,是谁?” 司大小姐的眼睛里,有熊熊燃烧的八卦之火。 “……不是你。”张辛眉道。 司玉藻急切想知道:“这个是当然,你自愧不如,配不上仙女,我明白的。是谁?” 张辛眉朝她喷了一口烟。 司玉藻被呛到了,这才后退一点,张辛眉也趁机抽出了自己的胳膊。 他叹了口气般,把烟灭了。 “我走了。没了杜溪上和杜家,你暂时没什么大麻烦,但是你也要当心,千万别再惹事。”张辛眉道。 司玉藻追上了他,黏在他身上:“是我认识的人吗?” 张辛眉看着她。 他的目光格外静,似乎带着沉思:“你认识。” 司玉藻笑得很猥琐:“我在上海认识的人不多,到底是哪一个?你把我肚子里的好奇虫子勾起来了,你快告诉我,否则还不如杀了我。” 张辛眉:“……” 他伸手,在她脑门上拍了下:“滚!” 然后,他快速下楼扬长而去了。 司玉藻趴在阳台上喊:“新妹,是你那个女秘书吗?我见过她的,是不是她?她也是很漂亮的。” 张辛眉上了汽车,懒得理她。 司玉藻拉了渔歌和宋游,让他们帮她分析,张辛眉的心上人到底是谁。 渔歌看了眼宋游。 宋游则道:“也许你真的认识呢?” “你也知道?”司玉藻很惊讶,然后她的目光落到了渔歌身边。 渔歌瞪了她一眼:“你想什么呢?我跟张少爷清清白白,没趁机勾搭人,你再胡言乱说,我回新加坡去了,不伺候你。” 司玉藻只得赔罪。 后来她想了很久,毫无头绪。 第二天早上,宋游送他去上学,两个人步行。 司玉藻就问宋游:“你觉得,张叔叔的心上人,会不会是男的?” 宋游面无表情:“收一下你的龌龊心思,大小姐。你怎么知道张少爷是认真的?万一他就是想捉弄你一下呢?亦或者,更有甚者,他是在告白呢?” “告白?”司玉藻诧异停住了脚步,“跟谁?” 宋游看着她。 “我吗?”司玉藻失笑,“他知道我们仙女不和凡人通婚,会犯天条的,要被天打雷劈。” 宋游:“……” 如果老天爷真的有灵,把这位大小姐劈一劈吧,成天冒充天女,该被雷劈的应该是她! “其他人还好说啦,张叔叔应该不会,他没那么低趣味。”司玉藻继续道。 “喜欢仙女算低趣味?”宋游有点惊讶,没想到司玉藻居然知道反省。 “喜欢自己的侄女,算低趣味。你想什么呢?仙女怎么可能没人喜欢,怎么可能是低趣味?”司玉藻道。 宋游:“……” 他还以为,大小姐突然有了自知之明,原来他真的是多心了。 宋游好犯愁,就这么个货,什么时候能脱手呢? 脱手了之后,他大概也可以去军中历练了。 他有气无力道:“快要上课了,别磨蹭。” 司玉藻上午很忙,中午还要处理围棋会的事。 他们围棋会的校报已经出来了,反响很不错。 明天就是中秋节,司玉藻定好了大饭店,又准备好了礼物,如今还有些杂事,她忙得脚不沾地。 她很兴奋,毕竟是第一次操持这么大的晚宴。 兴奋取代了好奇,司玉藻也把张辛眉的心上人这件事放到了脑后。 “玉藻,送你个小礼物。”卢师兄一头乱毛走了过来,递了个小东西给她。 “是什么?” 第1679章 很有眼光 卢师兄最近天天在医院。 夏秋交替,不少人生病,医院里忙得不可开交。 中午,主治医生对他们这些实习医生说:“明天过中秋,谁值班?” 大家不说话,主治医生就随机选了两位,对剩下的人说:“你们放假,都去休息吧。” 卢闻礼在学校的时候,很少有过节的概念。放假无所事事,他就窝在实验室。 他正打算往实验室去,女同事拉住了他:“师弟你也去买点衣裳过节,我看你一件衣裳穿了很久。” 卢闻礼很想说,他这衣裳买了不到半个月,怎么可能很久?不过,他夜里也当睡衣穿,看上去挺皱巴的。 “师弟,一起去吧。”另外的同事也说。 他们的同事九成都是医学堂毕业的,极少数是法国人。 平日里他们也很团结,师弟师兄的称呼,比普通同事要熟稔很多。 卢闻礼没办法,被他们拉着去了。 他买了几件衣裳,在街边等同事的时候,正好小摊卖做成兔儿爷的小玩意儿。 他记得自己小时候特别喜欢这种东西,就随手买了两个。 他只是觉得好玩,没有什么特别的意思,不成想却遇到了司玉藻。 他像个三岁的孩子,把自己的糖果分给小玩伴那样,塞了一个给司玉藻。 司玉藻很惊喜:“兔儿爷!以前过中秋的时候,街上也卖,不过我阿爸会给我买水晶做的,或者玉做的,我第一次收到泥捏的。” 卢闻礼没觉得她家铺张浪费,只是很诧异:“新加坡也过中秋节?” 卢师兄的注意点,总跟旁人不同。 司玉藻道:“过。新加坡的华人很注重传统,比上海更加注重。可能是在异国他乡,大环境变了,需得特意用力,提醒自己别忘记了祖宗。” “这倒也是。”卢师兄道,“你这么说,我倒是有点向往新加坡了。将来如果有空,我要去新加坡玩玩。” “干嘛将来?”司玉藻很不理解这种理想,“你如果想去,我发个电报,周末我家的飞机来接。” 司大小姐丝毫也不觉得自己这土豪的气场很戳人心。 当然,没戳到卢师兄,因为卢师兄的脑瓜跟正常人不是一类的。 “真的吗?我听说你家的医院很厉害,我很想去参观。”卢闻礼道。 “当然,我干嘛要骗你?”司玉藻笑道,“如果你实习结束去我们家医院,说不定我姑姑还要感谢我,替她找了个好医生。” 卢闻礼决定去看看。 他们俩一拍即合。 晚宴办得很热闹。 学校女生极少,司玉藻围棋社的成员,绝大多数都是刚刚成年的小伙子,俗话说半大小子吃穷老子,个个都馋。 有了卢师兄的例子,司玉藻很明智给他们安排了全肉宴席。 虽然没有酒,每个人都吃得很饱,尽兴而归。 张辛眉没参加这种猪吃食一样的聚会,他等在酒店外面,接司玉藻回家。 司玉藻把口袋里的兔儿爷拿出来玩。 “挺精致的小东西,哪里买的?”张辛眉问。 司玉藻说:“不是我买的,是卢师兄送给我的。” 张辛眉呼吸一滞。 司玉藻也问他:“你去不去?我发电报回家了,我家里会派飞机来接。” 张辛眉道:“你叔叔忙着呢,又不是你们这些半大孩子,成天无所事事。” 司玉藻道:“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叔叔,你是不是害怕坐飞机?” “滚。”张辛眉烦躁的说。 他没有跟司玉藻去新加坡。 等司玉藻和卢闻礼出发的时候,他偷偷派人去调查了卢闻礼。 卢闻礼出身不算差,他祖父那一辈是皖系军阀出身,后来没混好,没有自己的地盘,倒是他父亲比较争气,如今在北平做事,是政府要员。 他和司玉藻也很投缘。 假如他们俩能成,大概就是司琼枝和裴诚那样的神仙眷侣。 卢闻礼本人也靠谱,醉心医术,吃喝嫖赌一样不沾,对女人来说算得上如意郎君了。 张辛眉从长辈的角度想了想,此事没什么可阻隔的。 只是芳裀接下来两天都不怎么敢找他,他脾气极差。 两天之后,司玉藻回来了。 司玉藻回到上海的第一件事,就是找张辛眉:“上次跟说你过了,我舅母做的酱特别好吃,配什么都好吃。我这次特意去要了,给你带了四罐。有桂花酱、樱桃酱、豆瓣酱和梅子酱……” 她说罢,抬眸却发现张辛眉一错不错眼睛看着她。 司玉藻下意识摸了下自己的脸,怕自己偷吃梅子酱沾了证据在脸上。 一抹,并没有。 她不解回视张辛眉。 张辛眉微笑了下:“知道你孝顺,叔叔领情了,请你吃饭吧。” 司玉藻说好。 他们吃饭的时候,司玉藻跟他说起新加坡的趣事。 司家的亲戚朋友甚多,司玉藻谈论起来就是没完。 她还说她姑姑的小女儿裴言卿。 “……言卿和我最像了,你要是看到她,一定会喜欢她的。”司玉藻道,“太可惜了,你这次没去。” “下次吧。”张辛眉懒懒说。 司玉藻道:“你每次都敷衍我。” “不敷衍,下次一定跟你去。”张辛眉道,“大人很忙,哪像你们小孩子?” “我不是小孩子,我是仙女。”司玉藻臭不要脸的说。 张辛眉:“……” 他也问起了卢闻礼。 司玉藻说,卢师兄很喜欢她姑姑的医院,有意向去新加坡发展。 她还说:“我带着他去的时候,天气正好不冷不热。若是夏天去,只怕他要落荒而逃了。” 张辛眉不予置评。 “我姑姑还问我,将来会不会跟卢师兄结婚……”司玉藻继续说。 张辛眉切牛排的手顿了下。 他手里拿着银刀,稍微用力,那刀柄略微弯了几分。 他后知后觉,才松开了力道,抬眸问司玉藻:“你会吗?” “不会。”司玉藻回答。 好像有什么滑过心田,张辛眉静静看着她:“为何不会?” “他是师兄啊。”司玉藻笑道,“再说了,他不像我阿爸,我喜欢像我阿爸一样的男人,比如说……” 她略微停顿,视线在张辛眉身上打转。 张辛眉的呼吸一瞬间停了。 他就听到司玉藻道:“比如说,张叔叔你这样的。” 张辛眉想要打她的脑袋,或者说她胡闹,然而在这个瞬间,他却是微笑了起来:“小丫头片子,眼光倒是很不错!” 第1680章 叛徒的到来 司玉藻和张辛眉吃饭,聊了很多的话题,其中就有一个关于爱情的。 她问:“假如你爱上了我,也知道我爱你,你会表白吗?” 张辛眉看着她的眼睛。 他确定此刻她很认真。 故而他也认真回答:“我会的。” “那你爱我吗?”司玉藻立马像只小狗,谄媚凑过来,恨不能舔一下张辛眉的脸。 张辛眉一把将她推开:“滚蛋。” 这天晚上,张辛眉送司玉藻回到她的公寓,然后就去见了芳裀。 他最近和芳裀有个任务。 芳裀时不时打量他。 张辛眉被她看得不耐烦:“作甚?” “不做甚。”芳裀收回了目光,“你那个小侄女,是不是从新加坡回来了?” 张辛眉很警惕看了眼她:“你打听她?” 芳裀忙道:“没有,我干嘛多此一举?我看你喜上眉梢,一整天心情都不错——你是等她毕业才和她求婚吗?” “闭嘴。”张辛眉道。 哪怕是恶声恶气,他的声音里也没了前几天的怒火。 芳裀偷笑。 张辛眉严厉警告她:“以后不要谈论私事。” “是不要谈论私事,还是不要戳穿你的心思?张少,那女孩子十八岁了吧?她生得那么漂亮,喜欢她很正常,不爱她才奇怪了。”芳裀说,“你不下手,其他人先伸手了,你到时候要把人家杀了吗?” 张辛眉狠戾转头,盯着芳裀。 他这一瞬间的目光,极其毒辣。 芳裀就知道,自己的假设——假设其他人先对司玉藻下手的话,激怒了张辛眉,张辛眉这一瞬间的杀意不是假的。 芳裀心中发怯,不敢再开玩笑了。 而张辛眉的好心情,也被这女人破坏殆尽。 他们俩“鬼混”到了半夜,赶了三四个场子,差不多踩点成功了,这才去了张辛眉的家。 芳裀到了上海,常住在张辛眉这里,因为她对外是张辛眉养活的歌女。 夜里,有人悄悄上楼,拿走了芳裀准备好的资料。 凌晨的时候,又有人上楼。 “今晚的情报准确,是叛徒逃到了上海,想要对上海的地下工作进行破坏。刺杀的规划已经做好了,芳裀是刺客,九爷辅佐她。”那个人道。 张辛眉这栋楼,一二三楼都有人住,只是外人不知情。 他们拥有完善的电台、充足的帮手,都是为张辛眉这条隐藏线服务的。 “可是,对方行踪不定,怎么刺杀?”芳裀问,“难道要我跟着他满上海的跑吗?” “不是他,是她……叛徒是个女的。”对方道。 张辛眉和芳裀有点诧异,这点他们倒是没想到。 天亮之后,张辛眉照常去交通局上班,芳裀则补觉,保持自己精力旺盛。 到了夜里,芳裀就开始行动了。 司玉藻入了夜还没有回公寓,她正在卢师兄的实验室里,做一种新药的实验观察。 “我们离开的时候,你弟弟跟过来,跟你说了什么?”卢闻礼问。 他们离开新加坡那天,司玉藻的大弟弟司开阊跟过来,跟她耳语了几句话。 她的大弟弟才十三岁,已经比她高了,是个非常漂亮的男孩子。他和司家所有人都不太一样,因为他不爱说话,表情也是乏乏。 这让他有种超乎年纪的冷酷。 司玉藻道:“他跟我说,‘阿爸不满意这个男生,你不要和他相爱。’我阿爸没看上你。” 卢闻礼表示能理解。 任谁家的闺女带个同龄男生回去,父母都会紧张。 况且,他跟司玉藻也的确不是那种关系,故而卢师兄很坦然接受了司行霈对他的嫌弃。 “那个医院,你阿爸没股份吧?”卢闻礼问。 司玉藻:“没有,股份都在我姑姑和姑父手里。” 卢闻礼:“那没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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