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了,我们很快就要出手。” 顾轻舟慢慢透出一口气。 司行霈俯身,半蹲在她面前:“我的轻舟,你吃醋了?” “这不是吃醋,这是难堪。”顾轻舟道,“司行霈,我母亲结婚之前,我继母就和我父亲搞在一起,直接导致我母亲后来的病逝。 你现在折腾我,我觉得难堪,我觉得恶心,但还没有到我的底线。若是你有了未婚妻还这样对我,那才是我最后的容忍!” 司行霈轻轻摸了下她的脸:“傻孩子,我没有未婚妻!” 顾轻舟点点头。 “你将来若是有了未婚妻,要最先告诉我。”顾轻舟道,“别让我从旁处知晓。” “然后呢?”司行霈唇角,有了一抹玩味的笑意。 第91章 少帅的付出 顾轻舟说,若司行霈有了未婚妻,一定要告诉她。 司行霈含笑反问她,然后呢? 他有了未婚妻,那么她呢? “然后,我会彻底离开。你不放我走,我就跟你同归于尽。”顾轻舟道,“我从前不懂,任由你欺负。我现在经历过了,我已经明白这种羞耻感的痛苦,我不会逆来顺受。” “同归于尽?”司行霈慢慢咀嚼这句话,竟听出了几分绮靡缠绵来。 同生共死,不是最美好的承诺吗? 司行霈总要死的,能和他的轻舟一起死,倒是心旷神怡的未来! 从他的轻舟口中说出来,司行霈心神微荡,俯身轻轻吻她的唇:“好,那就同归于尽。” 他将她抵在沙发里,唇齿相依,汲取她的甘甜。 他心中微转:“我已经把如此重大的军事机密,告诉了她!” 他舍不得她伤心,为了解释清楚,他连隐秘的军机都告诉了她。那些军机,颜新侬都是一知半解。 这是司行霈和司督军父子合谋的。 司行霈为了顾轻舟,竟然到了如此地步! 军机大事,他都毫不保留。 “我的轻舟,我怎舍得让你走?”司行霈细细吻她的颈项,将头埋在她凉软的发丝之间,“宁愿死,我也不会失去轻舟的。” 顾轻舟心头跃过一阵悲凉,眼泪毫无预兆,滑入了鬓角。 身不由己的痛苦,将来能让司少帅也尝尝滋味才好! 司行霈发过火,也解释了,上楼寻了件樱花粉繁绣卷草纹的旗袍给顾轻舟。 他的衣柜里,有一半是他专门给顾轻舟做的衣裳。 每次打开衣柜,似乎能感受到她的存在,司行霈心中莫名就有了暖意。 好像一个家。 这个家里,有顾轻舟! 哪怕顾轻舟不在,只要她的衣裳仍在,司行霈就觉得踏实温暖。 顾轻舟身上的旗袍被他撕断了扣子,她换上新的。 司行霈捡起地上的勃朗宁,重新组上,递给顾轻舟:“这么没用,随手就被人缴了枪,还怎么杀人?” 顾轻舟把勃朗宁收好。 司行霈动作太快,别说是顾轻舟,就是训练速度的杀手,这么短的距离,也别想用枪指着司行霈。 司行霈十岁就在军营混。 旁的不说,这身功夫、枪法,是无人能及的。 要不然,他区区二十五岁的少帅,如何能在军中地位显赫,深得军心? 顾轻舟低垂着眼帘。 “别委屈,我带你去训练场。”司行霈搂住她的肩膀,低声呢喃,“我教你射击,全部用荷枪实弹,可好?” 顾轻舟抬眸,眼底有清辉闪烁,这一刻的期盼是遮掩不住的。 复而她又低了头,道:“不去了。” 军营是司督军的地盘,那些当兵的若是见过她,那岂不是知晓她和司行霈混在一起? 虽然是司行霈逼迫她的。 总之,这样的行为让大家很难堪。 顾轻舟答应过司夫人,这两年不给司慕抹黑。 她不能先失信。 “怎么不去?”司行霈隐约猜到,问她,“怕被人看到?” “是啊,奸,夫,淫,妇的,有什么体面?”顾轻舟道。 司行霈紧紧捏住了她的下颌,薄茧的手掌稍微用力,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狠戾道:“不许胡说!” 顾轻舟用力打开他的手。 “你不承认,不代表不是实情。”顾轻舟道,“被你强留在身边,我整个人都是下贱的,我瞧不起自己,你的恶心把我也带累坏了。” 她逃不开。 逃不开,并不意味着她做的事就合理了。 顾轻舟很清楚现在自己的处境。 她有一千个一万个无奈,顶着司慕未婚妻的身份被司行霈按在床上,都是她的下贱。 这份耻辱,司行霈给她的,却是实实在在钉在她身上。 辩解不了,遮掩不掉。 “司行霈,我现在每天都在后悔,当时在火车上被你胁迫,没有出卖你。”顾轻舟叹气。 她眼底有了愤怒。 司行霈就能从她盈盈如水的眸子里,看到憎恨。 她不爱他,她恨他。 司行霈的呼吸顿了下,还是很介意的。他努力说服自己,只要留她的人在身边就行,可到底会介怀。 没有多待,司行霈开车送顾轻舟回家。 顾轻舟新换的旗袍,她柜子里也有两件,是很平常的颜色和布料,没人留意到她更衣了。 “这枪还给你,原就是我偷的。”顾轻舟下车的时候,把枪从手袋里掏出来,放在副驾驶座上。 司行霈一把扣住了她的雪腕。 “拿回去!”司行霈声音冷冽,“既然送给你了,我不会要回来。我给你的,永远是你的!” 他的亲昵、他的承诺、他的疼爱也给了顾轻舟,他同样不会收回。 他活着就会栽培她,疼爱她。 她是司行霈的猫。 “我不稀罕。”顾轻舟微微挑唇,低垂着眸光带着几分决然。 “糊涂,枪是防身的,收好了!”司行霈低喝,像个谆谆的长辈。 顾轻舟无言,捡起来放在手袋里。 司行霈沉默了一瞬,想说点什么,又咽了下去。 临下车的时候,他揽过她的肩头,在她唇上落吻:“我明天再找你。” 他知道顾轻舟有三天假期。 顾轻舟没有拒绝,因为拒绝不了。 她一言不发下车,走过两条街道,回到了顾公馆。 顾家没有半个端阳节的气氛。 顾圭璋带着四姨太,出去应酬了,听说是某位朋友纳妾。 顾维逃跑,不知去向,秦筝筝因担心而病倒了,顾缃和顾缨在床前照顾。 二姨太和三姨太各自关在自己房里,不触霉头。 顾轻舟上楼,躺在床上,看书的功夫就睡着了。 她昨夜未睡。 黄昏的时候,女佣妙儿上来叫顾轻舟吃饭,敲了半晌也不开门,就拜托顾绍从阳台进去看她。 顾轻舟熟睡,一脸的安详。 女佣不忍打扰她,下楼说了声,没有等顾轻舟吃晚饭。 顾轻舟从下午,一直睡到了翌日的清晨四点多。 四点醒过来,就再也睡不着了,躺着腰酸背疼。 顾轻舟倒水喝,推开了阳台的门。五月的晨风凉爽,空气中有木苔的清香。 远处的街景,都笼罩在朦胧的晨曦里,静谧安详,似披了件薄薄的黑纱,一切影影绰绰,唯有风缱绻缠绵,萦绕在她的袖底。 “凡事有轻重。家业大于一切,等把家里的事搞定,再处理司行霈的事。”顾轻舟筹划。 她一直趴在阳台上,直到朝霞灿红的光,落在她的眸子里,她才惊觉天已经亮了。 吃过早膳,司行霈让朱嫂打电话给顾轻舟,请顾轻舟出来。 这次,顾轻舟连拒绝的话都懒得说。 她若是拒绝,司行霈就敢到她家里来接她,她的处境只会更糟糕。 顾轻舟步行了两条街,去对面的银行门口。 司行霈已经等候多时。 他是出发了半个小时之后,才让朱嫂打电话,免得顾轻舟久等。 司行霈最讨厌等人了。 正是因为他知晓等待的烦躁,所以他宁愿自己承受,也不愿意让他的轻舟多等。 上了汽车,顾轻舟问:“你要带我去哪里?” 司行霈微笑,卖了关子:“耐心些,小东西,到了地方你就知道,你肯定会喜欢。” 顾轻舟撇撇嘴。 和司行霈做的事,她没有一件是喜欢的。 “司行霈,你总说有很多的枪口对准你,为何没有一颗子弹瞄准你的脑袋?”顾轻舟问。 司行霈哈哈大笑。 顾轻舟侧眸又问:“是因为你命大?” “是因为我的警惕,哪里有子弹的硝烟,我闻一下就知道!”司行霈笑道。 “你是狗吗?”顾轻舟反问。 司行霈更是笑得爽朗:“若我是狗,也是轻舟的狗!” “狗很忠诚,你才不是!”顾轻舟撇嘴,“你是恶狼!” 司行霈的车子,开出了城。 顾轻舟又问:“到底去哪里?” “惊喜。”司行霈道,“别问,惊喜都问没了,你一点也不解风情!” 顾轻舟只得沉默了。 司行霈的车子,停在郊外的跑马场。 岳城的南郊,有一处很豪阔的跑马场。 柏油路一直修到了跑马场的门口,足见奢侈。 跑马场前约莫一公里的路,种满了高大的法国梧桐,阴郁森森,上午温暖的阳光在林荫间跳跃,似华美的音符。 一个个光圈从车窗透进来。 下了汽车,顾轻舟问:“你带我来骑马?” 这等奢华的跑马场,名流政要颇多,顾轻舟没有戴帽子,心中惶惑。 司行霈伸出胳膊,示意顾轻舟挽上:“别问,跟着我就是了。” 顾轻舟拒绝,她不想挽司行霈的胳膊。 司行霈拉过她的手,将她一段玉藕似的胳膊,搭在自己臂弯里,低头轻咬了下她的耳朵:“今天清场,一个人也没有!” “跟偷情似的!”顾轻舟道。 司行霈严厉咳了声:“再胡说八道故意惹恼我,我就对你不客气,你知道我会怎么办了你!” 死活不肯退亲的是你,说风凉话的又是你,怎么就这么顽皮? 司行霈感觉他的猫太顽劣了,真应该好好教导。 可教导的过程,难免要委屈她,司行霈又舍不得。 真是养只宠物当主子! 司行霈觉得自己养了位老佛爷! 第92章 我永远不会爱你 顾轻舟只得将手搭入他的臂弯,随着他往里走。 跑马场的草地,被阳光照耀,青草泛出淡淡的草木幽香。 司行霈把顾轻舟带到了跑马场后面一块空地。 空地原本是赛马休息的地方,经过了简单的改造,架了两台枪靶子。 顾轻舟微愣。 司行霈笑道:“这赛马场的老板早年就跑路了,我是在背后经营,也有帮会的股份。我说过要教你射击,并不是敷衍你。” 他专门开了个小型的射击场,拿了枪支弹药给顾轻舟。 顾轻舟修长的羽睫低垂,眼神深敛。 司行霈抬起她的头,道:“小东西,喜欢吗?” 顾轻舟抿唇不答。 他就轻轻吻了下她的唇,然后帮她准备子弹和枪支。 顾轻舟会简单的枪法,她在乡下的时候跟齐老四学过。 只是乡下环境简陋,齐老四又多躲避仇家,没有太多的子弹,只有一把破旧的猎枪,教顾轻舟的时候,多半是用木枪讲述,只让她端过一次真枪。 顾轻舟只觉得后座力震得手麻,其他没感觉。 现在,她能看到各式各样的枪,有小巧的手枪,也有机关枪。 司行霈跟她讲解。 枪支弹药的知识,司行霈如数家珍,每一样都说得很仔细。 他的面容沐浴在五月的暖阳里,幽深的眸子宁静却明亮,像平静而广阔无垠的海。 “来,试试这把!”司行霈专门教她用勃朗宁。 她手里的那把勃朗宁,以后就给她防身了。 他从背后搂住她,手把手的教习。她的身躯很娇小,完全揉入他的臂弯。 司行霈身上,有种很特殊的清香,似森林古木泛出来的清冽。 他今天为了靠近教习,特意没有抽烟,干净清爽。 他能想到顾轻舟的每一点感受,哪怕是细微的气息,他也怕顾轻舟嫌弃他的烟味难闻。 司行霈是把他的猫当宝贝,小心翼翼的护着她。 砰的一声,一颗子弹从顾轻舟手里的勃朗宁飞出去,正中十环。 “怎样?”他在背后问。 顾轻舟微微转头,想说什么。 司行霈凑近她,瞧见她眼眸中流转着的潋滟,心中一动,吻住了她的唇。 这个吻并不深,也不激烈,甚至没有太长的时间,却让司行霈有了很异样的感觉。她的柔软和清甜,似印到了他心里。 一直以来的念头,在这个瞬间发生了巨大的改变。 他没有言语,心中早已起了惊骇,继续教她射击。 顾轻舟也低垂了眉眼。被他亲吻到了习惯的地步,习惯到只剩下半分的羞耻,以及平淡无奇。 顾轻舟很有天赋,从上午到黄昏时,她已经能击中八环之内,偶然还有一两次十环。 司行霈很骄傲:“我的轻舟是天生的强者!” 顾轻舟心情也不错,没反驳,只是淡淡微笑。 她很喜欢枪,也喜欢子弹飞出去时那点后座力。 枪让顾轻舟感受到力量,这种力量让她无畏。 她爱开枪! “以后,我每隔半个月带你来一次。枪法练好了,总归能防身。”司行霈道。 顾轻舟问:“会不会很浪费子弹?我听说子弹很贵。” “给轻舟的,再贵也不是浪费!”司行霈道。 他让顾轻舟再次挽住他的胳膊,两个人踱步出了跑马场。 落日熔金,旖旎的晚霞映照下来,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 看着并肩而行的影子,一个高大结实,一个小巧玲珑,竟是如此的契合和般配。 司行霈从未考虑过娶妻纳妾,成家立业。除了对前途没什么指望,怕哪天战死了留下孤儿寡母很可怜,也是他从来没有喜欢过哪个姑娘。 他对女人的喜爱,都在床上;至于其他,他没兴趣。 可如今,他喜欢顾轻舟的旗袍摆在他的衣柜里,他喜欢他挽住他胳膊时的小鸟依人,他喜欢她开枪时的沉稳和专注。 他第一次觉得,有女人配得上他。 顾轻舟配得上他! 可顾轻舟不爱他,这不是他的错觉,他心里像明镜一样! 如此想来,又觉得无趣,考虑是否般配,显得多余又可笑。 回到了他的别馆,天已经黑了。 朱嫂做好了晚饭,等他们回来之后,朱嫂热情打了汤,就道:“少帅,顾小姐,你们慢慢用,我就先回去了。” “朱嫂慢走。”顾轻舟起身相送。 她依门挥手,回头却看到司行霈在笑。 “笑什么?”顾轻舟不解。 司行霈道:“像个女主人!” 顾轻舟顿时不言语。 司行霈也觉得自己说了句无聊的话,心头似有利器滑过,有点闷疼。 他抱住她,狠狠吻了一回,把这点失落找回来,才准她吃饭。 顾轻舟慢慢喝汤,对司行霈道:“我要回去了,太晚了家里难交代。” 司行霈沉默。 饭毕,司行霈直接把顾轻舟扛上了楼。 “不许回去,今晚陪我睡!”司行霈道。 “我又不是妓女。”顾轻舟道,“况且你也不给钱。” 司行霈知道,顾轻舟总是故意激怒他。这种激将法,对司行霈是无用的。 他直接拿出一件衬衫,丢给了顾轻舟:“去洗澡!” “我还有其他选择吗?”顾轻舟问。 “没有!”司行霈答。 顾轻舟抓起了那件衬衫,蹙眉去了洗澡间,临走时暗骂了一句:“土匪!” 顾轻舟洗了澡出来,穿着司行霈的衬衫当睡衣。 司行霈接过了她手里的巾帕,道:“转过去坐好。” 他帮她擦头发。 一点点的,他擦得很认真,似保养他的刀那样,认真保养着他的轻舟。 顾轻舟背对着他,不言不语。 司行霈却提及了蔡可可,问顾轻舟:“她是不是你班上的同学,可有欺负你?” 顾轻舟就把她蔡可可欺负同学,在班上横行霸道,还捅伤颜洛水的事,都告诉了司行霈。 “……明明是她把孙明蕊拉过去挡剪刀的,结果孙明蕊伤口恶化,她居然说风凉话。 她总是欺负同学,低年级的时候,她在马术课上害得一位同学差点摔死,后来那同学残疾了。 这次,她擦伤了洛水,我实在气不过,就用了点小伎俩,让她被开除了。”顾轻舟道。 司行霈低笑。 “我很坏,是不是?”顾轻舟喃喃。 司行霈轻轻吻了下她的后颈,干燥清冽的唇,带着异样的酥麻:“不,我的轻舟很聪明,这样很好!” “我很讨厌她,而且她漂亮又张扬,我很嫉妒她。听说你要娶她,我才那么生气。”顾轻舟又嘟囔。 司行霈忍不住再笑了:“胡说八道,这世上还有比轻舟更好看的人吗?” 他温柔起来,甜言蜜语能腻死人。 他轻轻吻她的脸颊,低喃道:“轻舟是最漂亮的,我第一次见到你,就想你!” “下流!” 司行霈立马将她压在床上。 他少不得又折腾顾轻舟一番。 而后两个人躺下,顾轻舟背对着他。 司行霈从后面搂住她,将她环绕在自己的臂弯里,让她的背贴着他的胸膛,细细吻着她柔软凉滑的青丝。 “轻舟,你会喜欢我吗?”司行霈突然问她。 他声音随意慵懒,甚至带着几分睡意,像是随口问起的。 顾轻舟则很正式回答这个问题:“我永远不会喜欢你,我恨你!你又恶心,又变态!” 司行霈用力咬住了她柔嫩的耳垂:“我恶心你还躺在我床上?” “你逼我的!”顾轻舟道。 司行霈一想,还真是。 “我若是不逼你,你愿意躺在我身边吗?”他问。 “死也不愿意!”顾轻舟道。 身后的男人,突然沉默了起来。这些话,他未必不知道,可从顾轻舟口中说出来,像利箭般锋锐。 他心头有点紧。 搂住顾轻舟的胳膊,也就更紧了,司行霈道:“不逼你,你就要逃开;逼你,你又嫌弃我恶心。两害相权取其轻,我宁愿轻舟在我身边骂我恶心,也不愿意你躲得远远的!轻舟,你是我的!” 顾轻舟咬唇不语。 沉默又缓缓流淌。 司行霈的呼吸有点重,他似乎极力忍耐着痛苦。 半晌,他气息平稳了,又问:“轻舟,你为何不喜欢我?” 为何? 顾轻舟能说一天一夜! 太多了,不喜欢他的理由,简直能堆成山! 第一次见面,他就把刀架在她脖子上,然后撕开了她的上衣。 对于少女而言,这是何等的轻浮! 生死攸关,顾轻舟当时懵了,事后却越想越难堪。 第二次见面,他直接把她抱到腿上,丝毫不敬重她,他看她的眼神像个玩偶。 顾轻舟极力想要躲开他,司行霈看明白的,所以他审犯人的时候,带着她去看。 司行霈最擅长拿捏人心。要旁人敬重你,就需要年龄和阅历。他年纪轻,暂时还没有被人敬重的资本,唯一能让人臣服的,就是害怕。 他是督军的长子,将来就是一方统帅,他需要威望!下属臣服他,军心才稳。军心稳定,辖区的局势就稳定,百姓才能安居乐业。 所以他残忍至极,以此来树立威望。 他不想顾轻舟总躲开他,所以他震慑她。 从那之后,顾轻舟的确是吓坏了,连躲也不敢躲,对他的话言听计从。 他给了顾轻舟一段非常糟糕的经历,顾轻舟至今都心有余悸。 “我为何会喜欢你!”顾轻舟没有恼怒,她说出这句话时,竟有些惆怅,“我永远不会爱你!” 第93章 顾轻舟留宿 顾轻舟说,她永远不会爱司行霈的,这是她的真心话。 司行霈微恼,掰过她的脸,吻她的唇。 他翻身将她压下,狠戾而粗暴亲吻她,手摩挲着她的肌肤。他吮吸她的颈项,在她身上留下红痕。 他的呼吸急促而沉重。 一番折腾,顾轻舟没动弹,任由他胡作非为。 她默然望着空荡荡的天花板,心中也是空荡荡的。 “没关系。”司行霈声音苍凉而悠长,“没关系的,轻舟,你在我身边就行!” 顾轻舟撇开了脸。 夜,格外的安静。 司行霈一直醒着,顾轻舟倒是呼吸均匀,已熟睡了。 他没有动,掌心萦绕着她的黑发,一圈圈缠在自己的无名指上。 司行霈想起一句很美好的诗:“结发与君知,相要以终老”。 他缠着顾轻舟的发,久久没有松开。 他亲吻了她睡梦中的脸颊,心里的郁结很深。 他很在意。 而后,司行霈嗅到了危险的气息,他隐约听到楼下有人撬开窗户的声音。 轻盈的脚步上楼,司行霈立马就听到了。 他猛然爬起来。 他的床头柜里,有匕首也有枪。 可黑灯瞎火的,枪周转不开,流弹甚至会误伤顾轻舟,司行霈将一把长刀,从抽屉里轻轻抽出来。 他将顾轻舟推醒,捂住了她的嘴:“嘘!” 顾轻舟警觉,在黑暗中没有发出声音,无声问:“又是刺杀?” 司行霈嗯了声。 “躲到床底下!”司行霈低声道。 顾轻舟立马明白过来,她很听话的滑下了床,钻到了床底下。 她的枪法不熟练,她也不会用刀,帮不了司行霈,唯有躲好了,让司行霈没有后顾之忧。 等房门被打开的时候,司行霈一跃而起。 寒光劈过,他很准确砍下了一个人头。 卧室里乱斗了起来。 有人开枪了,也有人痛苦的吼叫。 顾轻舟躲在床底,什么也看不见,她一动也不动的趴着,不给司行霈添麻烦。 兵刃相接,一阵阵的打斗声。 冰刃划过,空气里有冷锐的嘶鸣,能让人的魂魄都颤栗。 顾轻舟手脚发僵,不敢动。 对方很多人,却吃了亏,于是有人开了电灯,这样可以看到司行霈的方向。 灯火亮起时,顾轻舟看到一个血淋淋的脑袋,滚落在她的脸侧,那脑袋上的眼睛,隐约还转动了下,死死盯着顾轻舟。 顾轻舟几乎要晕过去,她用力捂住了唇,没有发出尖叫,她更加不敢动。 脑袋的血还带着热乎气,几乎能透到顾轻舟脸上。 顾轻舟几乎要吐。 她想往旁边挪,远离那个血淋淋的脑袋,可手脚全僵硬了,她动弹不了,这个瞬间,顾轻舟吓呆了。 司行霈与几名刺客斗得正欢。 他今天心情很糟糕。 他的小女人说了一些很绝情的话,让司行霈很烦躁,偏偏又不愿意表露。 郁闷至极的他,见血即刻兴奋,杀得精神抖擞中,他听到了汽车的声音。 他的侍从来了。 剩下的几名刺客,立马转身想跑。 司行霈抓住一个人,将其按在地上,长刃一下子割断了他的头。 司行霈的每一把刀,都是名匠打造的,他平素也小心翼翼的保养,所以锋利万分。 割断头颅,就跟切韭菜一样,血喷了司行霈满头满脸。 血的腥气和温热,能让司行霈上瘾,他浑身激动起来,越杀越抖擞。 那头颅随手一抛,就往床底下滚,而后他听到顾轻舟的低呼:“啊!” 亢奋中的司行霈,这时候才想起,他的轻舟还在床底下。 三十多名侍从扛枪上楼,刺客跳窗而逃,却被后窗的侍从抓个正着。 司行霈弯腰,从床底把顾轻舟拉出来。 顾轻舟已经吓得面无人色。 看到浑身是血的司行霈,血气一个劲让她的鼻端冲,她差点崩溃,胃里一个劲的翻滚。 “我的脚,我的脚.......”她泪流满面。 司行霈低头一看,方才他砍下的脑袋,居然在临死时滚到了顾轻舟的脚边,死死咬住了她的脚趾。 顾轻舟吓得脸色惨白,眼泪一个劲的滚,似断了线的珠子。 她真怕血,更怕死人。 血的气味让她浑身发寒。 “没事!”司行霈安抚她,然后去掰那个人头。 人在临死时,牙关紧咬的力气非常大,司行霈拉了半晌,也没弄出来。 后来是两名侍从拿刀子撬,这才撬开,而顾轻舟的脚上,一整排见血的牙印。 顾轻舟不知是吓傻了,还是绝望了,她呆呆看着,眼睛里毫无神采。 人的牙齿是最毒的,更何况死人的牙齿? 司行霈胡乱将脸上的血擦了,抱起了她,对侍从道:“收拾干净!” 他把顾轻舟带到了隔壁的客房,替她清洗、擦药。 顾轻舟怔愣愣的流泪。 这是她第三次见死人,每次都是因为司行霈。 这次的体验更加糟糕。 第一颗人头就在她的脸侧,她脸上还有那东西喷出来的热气;第二颗则咬紧了她的脚,半晌弄不下来,脚已经见血了。 司行霈转身的时候,顾轻舟无力跌坐在地上。 他放好药箱,转身去抱她的时候,顾轻舟推开他:“你别碰我!” “轻舟。”司行霈担心,用力将她抱起来。 她呜呜的哭:“司少帅,求求你饶过我,我好害怕,我不想见死人了,司少帅,求求你!” 她和司行霈认识半年,他不是在杀人,就是在被追杀。 顾轻舟没有打过仗,没有经历过兵灾,死人对她而言是很恐怖的。 一次次血淋淋的脑袋摆在她眼前,甚至贴近她的脸、咬伤她的脚趾....... 司行霈轻轻抚摸她的后背,低声哄她:“轻舟乖,没事的!乖,好孩子!” “司行霈,我恨你!”顾轻舟大哭,“你真是太可恨了,你为何非要留我?若是你今晚不强迫我睡在这里,我就看不到这些。我好害怕死人,司行霈,我恨你!” 她哭得浑身发颤。 方才那个脑袋,凑在她脸上,脑浆的热气一阵阵,好似还在耳边吹。 顾轻舟受不了了! 她已经崩溃了。 司行霈紧紧将她搂在怀里,几乎搂得她喘不过来气。 此处是司行霈的别馆之一,很少有人能摸到此地。 司行霈最近这半年挺消停的,也没遇到过刺杀,偏偏留宿顾轻舟的时候,那些人就来了。 好像老天爷都故意跟他作对! 司行霈很生气。 生气之余,司行霈更担心他的轻舟,她吓得凌乱又可怜的样子,让司行霈很心疼。 “轻舟,没事的,我在你身边,什么鬼神也危害不了你!死人不可怕的轻舟,没事。”司行霈喃喃,轻轻抚摸着她的后背。 他们连夜换了个地方,去了司行霈的另一处别馆。 司机开车,司行霈抱着顾轻舟,一刻也不肯松开她。 司行霈另一处的别馆,是一栋法式三层小楼。门口的马路上,种满了梧桐树;高大的铁栏杆围墙,后面是红墙白瓦,镶嵌着透明的玻璃。 到了地方之后,顾轻舟居然睡熟了。 她哭累了,而司行霈的臂弯又温暖踏实,她就进入了梦乡。 司行霈好笑又心疼。 第二天起来,顾轻舟的脚居然肿的老高,人也发烧了,昏昏沉沉的。 她是吓坏了,又因为伤口恶化而高烧不止。 “人的牙齿果然毒。”司行霈更心疼。 他给军医院打了个电话。 来的是胡军医。 司行霈给顾轻舟裹了件他的大风氅,将她从头到尾包裹起来,只露出脚,抱给胡军医看。 顾轻舟还昏沉着。 兜帽之下,是顾轻舟长而浓密的头发,遮住了她的脸,胡军医不好意思看,只当是少帅的某位女朋友。 “.......这是人的牙齿咬的。牙齿最毒了,别说人,就是被狗咬了一口,也要打针。少帅,把这位小姐抱到军医院去吧?”胡军医建议道。 “哦,你确定?”司行霈淡淡问,然后抬起顾轻舟兜帽的边沿。 胡军医一时间吓得腿软。 这不是司慕的未婚妻顾小姐吗? 顾小姐医术高超,胡军医至今都记得。 怎么她和司行霈....... 自古豪门望族,龌龊事多不胜数,胡军医对司行霈也是又敬又怕,司家年轻人的小事,他是半句话也不敢泄露的。 他害怕司少帅的枪口。 “那少帅,我回去拿了药和注射器来。”胡军医道,“打一针,再用些外敷的药,就会没事的。” “嗯,有劳。”司行霈点点头。 司行霈甚至都没有交代半句,比如别乱说话等,这让胡军医更加惶恐,一点多余的闲事也不敢想,立马去拿了药来。 打了一针,胡军医留下一些医用酒精:“若是顾小姐再高热不退,就用酒精擦拭前胸和后背,物理降温。” 司行霈点点头,接了下来。 “暂时无事,你先回去忙吧,若她有了反复,我再打电话给你。”司行霈道。 胡军医道是。 司行霈没有交代半句保密,更没有说什么“回去别乱说话”等。但他的不交代,反而更有威慑力。 司行霈不啰嗦,但是你做错了,就得死。 和司督军相比,胡军医更怕这位少帅。司行霈爱兵如子,但是他手段残酷,又足智多谋,谁也不敢在他面前耍花枪。 胡军医战战兢兢离开了别馆,此事就连他的妻子,他也不敢泄露半个字。 第94章 不要碰我 顾轻舟迷迷糊糊睡了一夜,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早上十点了。 五月的阳光温暖明媚,似一件金灿的锦衣,从窗口披散下来。 修长宽阔的背,趴在她的床边,短短的头发乌黑浓密。 司行霈忙了一夜。 打针之后,顾轻舟并没有退烧,司行霈只得听从了军医的话,给顾轻舟物理降温,每隔两小时擦一次,直到她彻底不发烧了。 他疲倦趴在床边。 骄阳从窗口照进来,满地碎芒,屋子里幽静温暖。 司行霈趴着,他的侧面沐浴着暖阳,轻阖的眼帘安静,肌色幽深,高鼻薄唇,有一层暖光的笼罩下,俊朗到了极致。 他真好看,谁能想到如此俊朗的男人,内心藏着一个杀人如麻的变态? 他见血兴奋的变态,真叫人胆寒。 顾轻舟伸手,轻轻扶正了他额前那缕低垂的发。 司行霈猛然惊醒,一下子就扣住了她的手腕。 “是我!”他用力要折断时,顾轻舟立马出声。 司行霈彻底清醒过来。 他叹了口气,神色肃穆警告她:“我睡着的时候不要碰我,我会以为是仇家,错手杀了你。” 他警惕到了如此地步。 而后,他又上前摸顾轻舟的头:“已经不烧了,感觉如何?” “脚还是疼。”顾轻舟道。 她的脚肿得老高,伤口已经开始发紫了。 司行霈叹了口气,道:“军医说,打过针了,已经无碍,如今就要靠静养。” 又问她,“饿吗?” “我想回家。”顾轻舟软软的,滢滢眉目虚弱无力。 顾轻舟不是那矫情怕事的,但她真的很害怕尸体啊。 不是从军打仗的,绝大多数人都会害怕。 “我不放心。”司行霈道,“你还没有完全好,回家之后再发烧,连要口水喝都没人服侍你。” 莫名其妙的话,愣是说的顾轻舟心头一酸。 “可是我怕……”顾轻舟泪盈于睫。 “怕什么?” “怕你!”她哽咽着道,“司行霈,你的生活太可怕了,我不想要过这样的日子。少帅,你何时能放过我?” 司行霈抿唇不语。 “多少女人仰慕你的俊朗,多少女人爱慕你的权势,又有多少女人渴望你的金钱?你要谁得不到?”顾轻舟眼泪已经打湿了面颊,“为何非要我?” 司行霈轻轻搂住了她。 她扑在他怀里哭,拉住他的衣领,高烧之后的身体早已无半分力气,肿胀的脚倒是一阵阵的疼痛袭来。 司行霈抚摸着她柔软的发,心头也发怔。 为何非要她? 她救过他,还是她太过于美丽? 似乎都不是! 她只是顾轻舟,没有任何定义。当一个女人是他司行霈的,他就不会理性去分析她的好坏。 因为他认定她是自己的,所以任何女人都没有资格和她比。 顾轻舟根本不会有好与坏,她只是顾轻舟,是司行霈唯一的猫,是他的! 他的就是他的,好坏都是他的,他从未考虑过放弃。 仅此而已。 顾轻舟很想弄清楚,自己到底哪里得到了司少帅的青睐。 感情若是能说得明白,那就不会有那么多痴男怨女了。 司行霈自己也说不清楚。 “好好,不哭了。”司行霈轻吻她柔软的鬓角,“我派人送你回去。” 司行霈说到做到,将顾轻舟送回了顾公馆。 顾公馆最近所有人无暇自顾,甚至没人留意到顾轻舟昨晚未归。 顾维离家出走了,秦筝筝和顾缃、顾缨、顾绍仍在托关系找她,顾圭璋已经不管了;四姨太怀孕了,让没有生育过的二姨太和三姨太满心愤怒;顾圭璋更是沉浸在老来得子的幸福之中。 顾轻舟躺到了自己的床上,心情终于好转了几分。 黄昏的时候,她听到了汽车的声音,还以为顾公馆的车,不曾留心。 约莫半个钟头之后,有人敲顾轻舟的房门。 顾轻舟只当是女佣,随口说了句:“进来。” 顾圭璋开了房门,满脸笑容对顾轻舟道:“轻舟啊,你看谁来瞧你了!” 站在顾圭璋身后,穿着铁灰色军装的司行霈,高大轩昂。 他一身整齐的德式军装,胸前的领带曳曳,勋章泛出耀眼的清辉。 德式的军装有个好处,就是裁剪得合度漂亮,能把一个男人最英俊的模样都衬托出来! 顾轻舟倒吸一口凉气,脸色大变。 司行霈,他居然真的敢到顾家来! “轻舟,你受伤了怎么也不跟阿爸说,害得我们都不知道!老太太可担心你了,托了少帅来看望,你怎样了?”顾圭璋语气很关切,眼底却全是趋炎附势。 顾轻舟披衣坐起来。 “阿爸,我也是怕您担心。只是脚趾受伤,没有大碍的。”顾轻舟低头解释。 司行霈则道:“顾老爷,我能跟轻舟单独说句话吗?老太太有些私事要交代。” “好好好!”顾圭璋急忙道。 如今的风气开放,女孩子出门,都需要男伴的陪同。 司行霈受命来看顾轻舟,顾圭璋没有多想。 估计顾圭璋想破脑袋,也不知道司行霈看上了他家闺女。 在顾圭璋眼里,司行霈是个与司督军并肩显赫的军官,他的眼光应该很高,绝不可能看得上他家清水芙蓉的女儿。 等顾圭璋一走,司行霈反手把门上锁。 顾轻舟嘴唇微微哆嗦:“你……你不准上锁!” 司行霈走到了她的床前,摸了下她的额头,道:“不发烧了,还好。” 而后又看她的脚。 脚还肿着。 他俯身轻啄了下她的唇,道:“我把你接走,就说老太太接你的,我实在不放心,这一整天都不安宁。” 顾轻舟捏紧了他的手:“你不要这样!” 她紧张得脸色更白,“我哪里都不去,我就想在家里养病!” 她愤怒的眸子里,有惊恐又有绝望,司行霈没有坚持,道:“你照顾好自己。” 又问顾轻舟,“你的脚不能沾水,谁帮你洗澡,女佣能抱得起你吗?” 真是事无巨细。 而后,他又打量顾轻舟的房间,见她床头的热水有点远,问她:“口渴了谁给你倒水?” 顾轻舟无力依靠着床:“我都好,拜托你快走!” 司行霈巡查了一番,见顾轻舟似乎又要哭,而她这里养病也挺适合,这才放心下楼离开。 他下楼的时候,顾缃和顾缨站在客厅里偷看他。 “阿爸,那就是司慕司少帅吗?”顾缃眼中嫉妒的怒焰炙热,快要烧灼她自己。 那个男人好帅,气质更是英武尊贵,顾轻舟真是走了狗屎运! 顾缃自负见过很多贵公子,至今没有一个人比司行霈更帅,他能逼退世间所有的繁华,让所有人都黯然失色。 “不是司慕,是司行霈。”顾圭璋笑道。 顾缃微愣。 顾缃站在门口的丹墀上,目送司行霈的出门。 她心神有点恍惚。 那是司行霈,岳城最有威望的少帅,听闻他不过二十五岁,已然是战功显赫。 司慕远不及司行霈万一。 司督军百年之后,子承父业,司行霈应该能盖过司慕。 “这才是岳城最优秀的男人,哪怕给他做姨太太,也是女人的福气!”顾缃修长秀美的手指紧紧蜷缩起来。 她明眸微扬,心中已经起了涟漪,再也压不下去了。 顾缃抬眸看了眼楼上,方才司行霈是替司老太来看顾轻舟的。 司行霈和顾轻舟? 不会的吧? 顾轻舟难道敢如此贪心吗?司家若是知晓顾轻舟搅合得他们兄弟阋墙,会杀了顾轻舟的。 “司行霈那般俊朗,怎可能看得上顾轻舟?”顾缃摇摇头,亦觉自己的念头不可思议。 顾轻舟生得不错,只是年纪小,清汤寡水的,女人的味道还没有长出来,顾缃不信司行霈爱她这口的。 顾缃打着她的主意,顾轻舟则心神恍惚。 顾轻舟在乡下没见过死人,哪怕有老者去世,也是收殓入棺之后她再去祭拜,何曾见过狰狞的尸体? 她夜里睡得迷迷糊糊,往枕边一摸,一手湿濡。 她大惊,仓皇看去,但见新月清辉从窗棂照进来,一个孤零零的脑袋,眼睛黑洞洞的没了眼珠,张着血盆大口望向她。 顾轻舟大叫! “舟舟,舟舟?”有人推她。 顾轻舟循声回神,顾绍站在她床边,担心看着她:“舟舟,你方才在梦里尖叫。” 原来,只是一个噩梦。 顾轻舟满头虚汗,鬓角湿漉漉贴在脸上,一双眸子却阴森森的。 “你这是吓着了,要请个神婆给你叫叫魂!”顾绍年纪不大,行事却有几分老派,颇有生活经验的告诉顾轻舟。 顾轻舟是的确吓到了,但是她不想请神婆。 她知道自己哪里吓到了。 “我没事的,阿哥,你快去睡吧,明天还要上学。”顾轻舟一身冷汗,声音虚虚的道。 顾绍则叹了口气,拉过床头的化妆凳:“我也睡不着,最近家里太多事了。” 顾维离家出走,母亲被父亲暴打,都让顾绍难堪。他理应保护母亲和妹妹,结果他只能袖手旁观。 难道让他去顶撞父亲? 顾绍接受西学东渐,却仍保持着老派的孝道,他左右为难。 顾轻舟则轻垂了眼帘,盯着自己的双手,有点愣怔。 也许,她该跟顾绍疏远些。 顾绍对她很好,让她有了家庭的温暖,可他仍是秦筝筝的儿子,顾维的亲哥哥,他跟她们才是更浓的血脉。 仇人的亲人,又如何是顾轻舟的亲人呢? 将来,事情全部被揭开,顾绍会不会觉得顾轻舟现在的亲昵,是种戏弄和矫揉造作? 他会不会觉得,顾轻舟一直在利用他?而且,他肯定会为母亲和妹妹报仇,他也是顾轻舟的敌人吧? “我要睡了,我明天还得去上学!”顾轻舟声音微冷,似拒人千里之外。 她抬眸时,从屋顶倾泻而下的电灯光芒,落入她的眼里,那盈盈的眸子里,倏然有了冷而锐的锋芒。 顾绍不解,起身道:“那早些睡。” 他走后,顾轻舟默默的想,她应该把阳台上的门加把锁! 第95章 夜探香闺 顾轻舟受伤一天之后,假期就结束了。 她不想请假,拐着尚未痊愈的腿,顾轻舟去上学。 班上没了蔡可可,暂时还没有出现很严重的分派,大家相处得比较融洽。 顾轻舟拐着脚进来时,同学都很关切,七嘴八舌问:“轻舟,你怎受伤了?” “就是换了新的皮鞋,不小心把脚扭了。”顾轻舟道。 颜洛水更是担心。 课间,颜洛水还跟顾轻舟谈论了蔡可可和司行霈的婚期。 “……阿爸说,此事只是不太简单,督军府的喜事,未必会办。”颜洛水跟顾轻舟八卦。 而后,她又促狭而笑,“若真的成了,她和司夫人婆媳可就有得闹腾了,她们互相折腾。司夫人能治蔡可可,蔡可可也不会让司夫人省心,两败俱伤。” 顾轻舟失笑。 “你好八卦啊姐姐。”顾轻舟打趣颜洛水。 颜洛水轻轻捏她的鼻子,说她:“没大没小的。” 到了放学,颜洛水送顾轻舟回去。 顾轻舟去了趟军医院换药。 胡军医看到顾轻舟,笑容和从前一样,没有露出半分端倪。 “你这不是扭了脚,这是被什么咬了吧?”颜洛水愕然,“伤口都发紫了。” 胡军医不言语。 顾轻舟亦不说话。 “是蛇咬了吗?”颜洛水又担心,“轻舟,没出什么意外吧?” “没有。”顾轻舟支吾。 从军医院出来,天色已暮,路灯鳞次栉比亮起,橘黄色的光似纱幔,缓缓萦绕着灯柱蹁跹。 顾轻舟语焉不详,让颜洛水接不上话。 颜洛水坐在车厢里,呼气如兰,良久才对顾轻舟道:“轻舟,军医和教会医院的医生都说,我姆妈没几天的活头,是你救活了我姆妈。 阿爸常年在军中,哥哥姐姐们都成家了,姆妈是我和老五唯一的依靠。不管将来发生何事,你都是颜家的恩人,更是我的恩人! 你有什么难言之隐,都可以告诉我,我保证不批判你,站在你这边,鼓励你!你受伤了,我也只会关心你的健康!” 颜洛水已经知晓顾轻舟有难以启齿的事。 具体何事,颜洛水不清楚,只是明白事情不简单。 顾轻舟不说,她就善解人意不让顾轻舟为难。 路灯一闪,车厢里忽明忽暗,顾轻舟握紧了颜洛水的手:“我自己的事,差不多处理妥当,我不愿意你和姆妈担心,才不说什么。” 颜洛水点点头,回握了她的手。心底的那点罅隙,无形中就消散了。 顾轻舟回到家,女佣妙儿帮她擦拭了身子,换了睡衣。 她躺下之后,眼瞧着就到了凌晨,她仍是不敢睡。 一阖眼,全是噩梦。 床头的电灯,用一个莲花形状的灯罩拢着,发出清淡的光晕。 突然,她阳台上的门轻轻吱呀一声,被打开了。 她只当是顾绍,慢慢转过脸,却吓得惊坐起来,发出短促的惊呼:“啊!” 她又紧紧捂住了唇。 是司行霈! “夜探香闺,颇有些趣味。”司行霈脚步轻盈,声音悄然,对顾轻舟道。 他手里捧着一把白玫瑰,一共六枝,每一枝都开得丰神凛冽,花瓣层层叠叠盛绽,幽香馥郁。 “送给你!”他递给了顾轻舟。 顾轻舟被吓得半死,一颗心乱跳,没有伸手去接。 顾轻舟的房间,在顾公馆的三楼,隔壁住着顾绍,对门住着顾缃和顾缨,稍微的风吹草动,都会叫顾轻舟万劫不复。 司行霈将花放在她手里,快速把她前后门都锁上,拉近了窗帘,甚至熄了床头那盏灯。 屋子里漆黑一片。 眼睛适应了片刻,他们能看见彼此的轮廓。 “不发烧了。”司行霈坐到了她的床上,将她搂在怀里,摸她的脑门。 烧早已退了。 顾轻舟惊魂甫歇,问他:“你怎么上来的?这是三楼!” “你家这小洋楼,三楼也不过十米。我攀爬二十米的障碍都如履平地,何况是十米?”司行霈道。 他凑在她耳边,轻轻咬她的耳垂,“我早就说过,你敢拒绝出来见我,我就要半夜爬你的床。” “知道了,你最了不起,会欺负女人!”顾轻舟往旁边躲。 司行霈箍紧了她的腰,不许她躲,让她的脸贴着他的,耳鬓厮磨。 “……我一整天都在担心你。你还是搬到我的别馆去,我会找个借口搪塞你父亲,免得我时刻挂念,夜夜翻墙。”司行霈道。 一提到他的别馆,顾轻舟就想起那两颗人头。 她不寒而栗。 “你不要如此逼迫我。逼得狠了,我跟你玉石俱焚!司行霈,我宁愿死也不想再去你的别馆!”顾轻舟咬牙,纤薄的身子微微颤抖。 那些惨案,顾轻舟只怕一时半刻难以释怀。 司行霈搂紧她。 房间里的玫瑰略有略无的清香,充盈着他们,暧昧如水袖轻扬,徜徉缠绵。 玫瑰是代表爱情的。 司行霈沉默着,他的呼吸深沉而粗重,搂着她的胳膊越发紧了。 她总是拒绝他。 司行霈的猫儿太过于矜贵了,何时能温顺些? 不过,太过于温良,也不就是猫了。猫天生就是矜贵而傲娇的,司行霈也愿意维护她的高傲。 只是心里某个角落,总隐隐不甘心,甚至担忧。 怕她会爱上别人,怕她真的狠心和他决裂。 毕竟她不爱他,这一天可能会发生的。 “已经很晚,我明早还要上学,你快走吧。”顾轻舟推他,“不要再来了,我的脚好了,我会打电话给朱嫂,让朱嫂转告你。” 司行霈没有松开她。 他顺势一压,将她压在床上,枕着她柔软的青丝,司行霈道:“我今晚住在这里,我不想离开我的女人!” 顾轻舟呼吸一错。 “司行霈,你不讲道理。”顾轻舟吸气,“你会害死我!我到底跟你有什么深仇大恨,你这样折腾我?” 她的身子发僵,手紧紧攥住了司行霈的胳膊。 “我小睡一会儿,天亮之前我会走。”司行霈道。 他不依不饶。 顾轻舟拉不动他。 光线幽黯的房间里,顾轻舟咬紧了唇。她恨极了司行霈,她恨自己在他面前无能为力的样子。 她一定要杀了他! 可他在她的床上,她莫名心安,昨晚的噩梦居然没有再出现。 顾轻舟睡着了。 司行霈则一直未睡。 他阖眼等待,等待他的轻舟安心进入睡眠,他则默默想着心思。 他今天和军需部的人谈事,在一处酒楼吃饭,一位摩登女郎穿了件很漂亮的洋装,他立马想到了顾轻舟。 他让副官去问,这件洋装是哪里做的,得知是意大利定制的,司行霈已经派人去做了。 他吃了一道还不错的甜点,亦想到了顾轻舟,还想打包带回去。可她不在他的别馆,带回去她也吃不上,他心情又有点消沉。 司行霈不是个悲春伤秋的男人,他离不得她,自然就想把她禁锢在身边,不管她愿意与否。 偏强取豪夺之事,最近做起来略感羞耻,就遂了她的心愿,把她放在顾公馆。 “轻舟,是你太小,还是我逼迫你太紧了?”司行霈轻轻摸了摸她的小脸。 黑暗中,顾轻舟似寻找庇护,往司行霈怀里缩。 司行霈一直没睡。 直到凌晨四点,见顾轻舟睡得安稳,果然没有再做噩梦了,司行霈才悄悄离开了顾公馆。 顾轻舟醒过来时,也是吓了一跳。 “司行霈呢?”她环视屋子,没了他的踪迹,总算松了口气。 她的脚已经消肿了,也不发烧了,只是那紫色的伤口,始终没有彻底愈合。 那是死人咬伤的,顾轻舟一直觉得自己身上带了几分煞气。 倒霉透顶,全是拜司行霈所赐。 他昨晚带过来的白玫瑰,是很珍贵的品种,花开得很秾艳,放在家里平添猜疑,还不如拿去送给学监。 顾轻舟就放在书包里,带到了学校。 她用花瓶装着,放在学监密斯林的办公室里。 密斯林正巧进来,笑道:“你怎知我喜欢白玫瑰?” 她很开心。 赠人玫瑰手有余香,看到学监很喜欢,顾轻舟心情也有点好转。 转眼又过了两个礼拜,岳城又出了大事。 洪门的龙头在码头被人刺杀,洪门没有新的继承人,分崩离析。 第二天,军政府就将洪门六处的码头,充为军方专用码头。 颜洛水这时候也懂了:“原来司行霈和蔡可可的婚讯不是真的,是为了码头啊!” 得知蔡可可不可能嫁入军政府,没人和司夫人相互折磨,颜洛水兴致阑珊。 这天提到了司行霈,颜洛水竟然说起了他的八卦。 颜家和司家是世交,颜洛水很清楚司行霈的过往。 “司行霈十岁就在军中混,你看他生得俊朗不凡,穿着军装倜傥雍容,可他这个人啊,最是俗气!”颜洛水道。 顾轻舟有一搭没一搭听着。 “他从来不跟名媛约会,若是他请哪位名媛吃饭,当天肯定要把人家弄到床上去睡,第二天就丢开。 我听副官们说,在司行霈眼里,女人只有两种:能睡的伎女,不能睡的陌生人。哪个名媛跟他约会,那就等于告诉世人,她已然是出卖了自己,自甘堕落。”颜洛水道。 顾轻舟唇色顿时发白。 按照颜洛水的说法,顾轻舟对号入座:她是能睡的妓女。 第96章 霍钺生病 颜洛水的八卦,让顾轻舟情不自禁对号入座,从而脸色惨白。 顾轻舟一直都明白,司行霈是把她当个伎女看待的。 当然,她这个伎女年纪小,他不肯违背自己的原则去吃了她,同时又不能丢开,毕竟是他看重的,豢养在身边。 明白归明白,可顾轻舟从旁人口中听到,仍是刺心。 她脸色雪白。 不过,她最近常做噩梦,失眠较多,脸色素来是苍白着的,颜洛水居然没发现她的异常。 颜洛水继续道:“司行霈是不会和任何女人交往的。若是跟他沾边了,多半是自卖给了他,会被人瞧不起。 我听阿爸说,司行霈应该会跟另一个军阀世家联姻,结交军事盟友。岳城那些名媛,都不是司行霈的目标。她们妄图想勾搭他,飞上枝头,都是赔了夫人又折兵,一身狼狈。” 顾轻舟脸色更难看。 她没有勾搭过司行霈,但是她也一身狼狈。若是事情败露,她会更狼藉。 顾轻舟以为,她满了十六岁,人生会有不同的际遇。 老天爷却在那天跟她开了个玩笑。 那么多车厢,司行霈偏偏躲到了她的车厢里。 顾轻舟命真不好! “……总之呢,司家除了督军和老太太,其他人都不怎样。”颜洛水最后总结。 顾轻舟想笑一下,笑容到了唇角,怎么也牵不动。 洛水不会明白顾轻舟的煎熬。 而后,顾轻舟继续念书,从未想过司行霈的事。 颜洛水对司家是很有意见的,也不愿意谈及司行霈。 转眼又到了周三,放学的时候,顾轻舟和颜洛水出了校门,远远看到一个人,居然是义父颜新侬。 颜新侬上了年纪,依旧是高大威武,穿着铁灰色的军装,笔直站在车门旁边,气度轩昂。 “阿爸!”颜洛水大喜。 顾轻舟也很高兴。 两个人走到了颜新侬跟前,欣喜之余也掩饰不住惊讶:“阿爸,您怎么来接我们下学?” 颜新侬慈祥,对颜洛水道:“洛水,阿爸不是来接你们放学的。阿爸有个朋友,突发重病,阿爸想请轻舟去看看……” 颜洛水很懂事:“病得厉害?” “很厉害。” “那阿爸,你们快去吧,别耽误了。”颜洛水道,她很清楚人命关天。 颜新侬又看顾轻舟,想问顾轻舟是否愿意去。 “能请我去看病的,都是病入膏肓没了法子,死马当活马医的。”顾轻舟道,“如此危急,我们快走吧。” 颜新侬见两个女儿这般懂事,欣慰点点头。 顾轻舟就上了颜新侬的车。 颜新侬不抽烟,车厢里干净,司机飞速开车。 顾轻舟坐稳之后,颜新侬开始讲病家的病情。 “他是发高烧,面红耳赤,医院用了退烧针,却越退越烧;用医用酒精祛热,好了不过半个小时,高烧又复发。”颜新侬道,“如此折腾,已经四天了,再这么下去,人也要烧坏了。” “这很危险!”顾轻舟道。 “是啊。”颜新侬叹气。 “是您的什么朋友?”顾轻舟又问。 颜新侬道:“准确说,不算是我的朋友,是大少帅结识的一个人。最近军政府有些事务,派我和他接洽,就认识了他……” 顾轻舟一听是司行霈的朋友,倏然手指一僵,慢慢才能蜷缩起来。 “……他叫霍钺,是青帮的龙头。”颜新侬继续道,“少帅拿下蔡家的码头,就是霍钺里应外合。论起来,也不算什么朋友,彼此合谋,共分利益而已。” 顾轻舟最近多次听到霍钺这个名字。 因为蔡可可,提到了洪门,就会提到洪门的对手青帮。 说到青帮,众人都会谈论青帮最年轻的龙头霍钺。 “我知道他。”顾轻舟道,“他妹妹叫霍拢静,从前是我们班上的同学,后来退学了。上次洛水被划伤胳膊,就是替霍拢静出头的。” 颜新侬一愣:“洛水受伤了?” 最近忙着算计洪门的码头,颜新侬军务繁忙,很少沾家,而颜太太怕丈夫担心,颜洛水的小伤就没告诉过他。 “没事,皮外伤,已经长出了新肤,疤痕也不会留的。”顾轻舟道。 颜新侬舒了口气,而后又笑:“洛水性情寡淡,自从结识了轻舟,她居然有点正义,会替人出头,难得难得!” “是吗?”顾轻舟微讶。 “是啊,洛水之前一直很寂寞,她不喜欢交朋友,多半是没有投缘的。”颜新侬道。 想到这里,颜新侬就欣慰看了眼顾轻舟。 自从谢家离开岳城,明白谢三公子对她无情之后,颜洛水消沉了很久。这些年,她多是闭门不出,朋友不交,颜新侬和颜太太都担心她。 和顾轻舟来往之后,颜洛水的心好似又活过来了。 她在学校替女同学出头,从前是不敢想的,她从前是两耳不闻窗外事。 颜新侬又道,“你是霍家小姐的同学,也算有缘了。” 顾轻舟点点头。 青帮最年轻的坐馆龙头,听闻跟司行霈一般心狠手辣,顾轻舟就对他那个人没什么兴趣,并不好奇。 跟司行霈相似的人,顾轻舟都很讨厌。 她去帮忙治病,这是义父的交情。 车子很快就到了霍公馆。 霍钺的仇家更多,霍公馆守卫森严,俨然是第二个督军府。 满院静悄悄的。 颜新侬的车子停下,他和副官步行,在霍家佣人的带领之下,到了霍钺的卧房。 霍公馆虽然也是花园洋房,可越往里走,修建得越发古典。 长长的回廊,用了黑漆雕花的柱子,种满了藤蔓。 两旁的屋子,都是老派的亭台楼阁。 雕花的窗户上,也镶嵌了玻璃。高大威严的缠枝大门,成套的花梨木家具。 “颜参谋,您来了?”有个四十来岁的男人,像是霍钺的手下,接待了颜新侬和顾轻舟。 进了卧房,迎面是一架两人高的什锦隔子,上面摆满了古玩,每件都价值连城;什锦隔子后面,是一架黄杨木底的十二扇屏风,秀娟烟波流水的江南,柳枝款摆,阡陌青翠。 越过屏风,才看到霍钺的病床,以及半坐在床上的人。 四目相对,顾轻舟有点吃惊:此人为何这般眼熟呢? 她凝眸想了下。 对方的眼芒微动,既像是吃惊,隐约又带着几分惊喜。眼波一闪,他黑黢黢的瞳仁安静了,好似方才那点情绪,是顾轻舟的错觉。 “哦,是您!”顾轻舟恍惚了下,突然想起正月里遇到的一个人。 那次她和颜洛水、颜一源去跑马场,她被小孩子撞到,推翻了一位侍女的水杯,是这位先生帮她解围的。 当时颜洛水还说,他长衫儒雅,应该是个教书先生。 却不成想,他就是鼎鼎有名的青帮龙头霍钺。 顾轻舟有点吃惊。 “是啊。”霍钺微笑,笑容恰到好处的倜傥尊贵,“原来你还真是神医。” 顾轻舟笑了下。她听说过的霍钺,与她半年前在跑马场相遇的男人,很难重合到一处。 一个是凶狠腹黑,一个是儒雅斯文,南辕北辙的外貌和内在,叫人惊诧。 顾轻舟也喜欢老式的斜襟衫和长裙,故而长衫布鞋的男人,让她感觉亲切,下意识觉得是一类人。 没想到,她这次看走了眼。 顾轻舟眼帘微垂,两小把小羽扇的睫毛再扬起时,她眼底的惊诧全部收敛,贞淑微笑。 “我上次就说过,您是寒邪内附,外显假热,果然不假吧?”顾轻舟笑道。 颜新侬微讶:“轻舟,你见过霍先生?” 霍钺眼芒微动:哦,原来她叫轻舟。 轻舟,很美的名字,还记得苏轼的诗写:一叶轻舟,双桨惊鸿,水天清,清湛波平。 澄澈的画面铺陈在他面前,竟和这少女格外的融洽。 霍钺不言语,高烧让他的思考变得迟缓。 “是啊,正月的时候,我和洛水还有五哥,去了趟跑马场。当时出了点小事,还是霍先生帮我解围。”顾轻舟道。 颜新侬笑:“这就算有了医缘了。” 中医看病,讲究缘分。医者和患者若是有医缘,正巧医者擅长患者的疾病,而患者也全心全意信任医者,这医缘就更好了,能让患者及早康复。 霍钺笑了下。 他眸光深邃,笑起来的时候颇有几分萃然,仍是一派温和。 太大的反差,反而叫人战战兢兢的,很是怕他。 “轻舟,我的病就有劳你了。”霍钺叫她的名字。 她的名字好听,说出来有点绮丽。 顾轻舟点点头。 她坐下来,先给霍钺把脉。 霍钺伸出手腕。 他的手腕结实有力,放在床边,顾轻舟就将手指按上去。 霍钺低头看她,她的手指纤瘦嫩白,指甲修剪得整整齐齐,有个圆润的弧度,指甲很粉润健康。 她有一头很浓密的长发,没有像其他女学生那样扎辫子,也没有剪成齐耳短发。 青绸般的长发从双肩倾泻,泛出淡墨色的光,映衬得她越发唇红肤白,瞳仁清湛。 她不管是外形还是眼神,都不染尘埃,玲珑剔透的精致! 霍钺见惯了丑恶,也历尽了繁华,现在越发觉得,水晶一样的女孩子罕见。 “她真的会医术吗?”霍钺心想。 第97章 你是不是奸细 霍钺眸光深沉,打量着顾轻舟,心想:“她真的会医术吗?” 正月在跑马场一见,顾轻舟贸然说出霍钺身体有疾,让霍钺去看病。 霍钺还真去了,他太惜命了,结果医生都说霍钺健康无碍,霍钺当时也好笑:自己魔怔了,居然相信一个小孩子的话。 可最近这半年来,霍钺的热燥更加严重,特别是四肢,恨不能常泡在冷水里。 顾轻舟说,霍钺是寒邪。 可霍钺表现的症状,却实实在在是热病,他浑身发热。 半个月前,霍钺和司行霈合谋成功,杀了洪门的蔡龙头,夺下了洪门的码头。 以后,整个岳城的码头,一半归司行霈,一半归霍钺。 当时高兴,他们在一处俱乐部狂欢,霍钺跟某位女郎在泳池里戏水。 他贪凉,竟然在泳池里泡了两个小时。 回来之后,他就开始低烧。 低烧断断续续,请医用药时好时坏,直到五天前,他的低烧转为高烧。 西医、中医都请了,至今束手无策。 哪怕是此刻,霍钺仍在高烧中,他浑身发烫,人也特别难受。 外人却看不出来。 哪怕是生病,霍钺也保持着他的镇定和内敛,情绪不外露。 顾轻舟正在诊脉,突然一个穿着高跟鞋的身影,滴滴答答的进来。 顾轻舟还以为是霍拢静,转头去瞧。自从打架之后,霍拢静就退学在家,顾轻舟挺想知道她的近况。 却见一个穿着淡红色绣百柳图元宝襟旗袍的女人,进了屋子。 这女人很时髦派,旗袍是中开叉,露出半截滚圆纤细的小腿,穿着玻璃袜高跟鞋,剪了极厚的浓刘海,烫着蓬松的卷发。 身段婀娜,风情绰约。 不是霍拢静。 “这是我的姨太太。”霍钺跟顾轻舟解释。 顾轻舟有点尴尬,她以为是霍拢静才回头的。结果只是姨太太,好似她很在意人家的家务事一样,现在很不合时宜。 她叫了声姨太太,转头继续诊脉,若无其事,将尴尬都遮掩。 霍钺看着顾轻舟这模样,不由好笑,心想她真有趣,比很多女孩子都有趣。 大概是她故作老成的模样,不矫揉造作,反而很沉稳的缘故吧! 这位姨太太叫梅英。 一进门,梅姨太太的目光就落在顾轻舟身上。 霍钺十几岁的时候,从老家跑到岳城讨生活,当时风餐露宿,有个卖烧饼的老头子,常用烧饼救济霍钺。 老头子的女儿长大之后,吃不得苦,不愿意去工厂做女工,非要下海去作舞女,听说这样赚钱。 那老头子常哭,说自己对不起祖宗,对不起死去的老妻。 霍钺后来得势,想到那位给他烧饼的老者,派人去找到了他。 老头子已经病的不轻,说他女儿再也没回来看过他。 “我好几年没见过她了,不知她是死是活。霍小子,你帮阿叔找找她。阿叔床底还有二十多块钱,你拿去给她,让她有饭吃。”老头子临终说道。 霍钺就找到了梅英。 梅英很堕落,做舞女也不成气候,霍钺将她收在身边,做了姨太太。 他答应过阿叔,让梅英有饭吃。 梅英是他唯一的姨太太。 而梅英性格善妒张狂,霍钺想起当初她父亲的救命之恩,也对其多有容忍。 “不是说请了大夫吗,怎么来了个小丫头?这到底是摸脉啊,还是摸骨啊?”姨太太酸溜溜问。 顾轻舟扬眉,看了眼霍钺。 霍钺严厉:“住嘴!” 梅英还是怕霍钺的,见霍钺肃然,她也忍着一口怒气。 她打量顾轻舟,小小年纪,却有几分妩媚,将来肯定不是个好东西! 顾轻舟也没有在意她,继续诊脉,又看了看霍钺的舌苔。 诊脉之后,她肯定道:“霍先生,还是我半年前的诊断,您这病在中医里,叫‘真寒假热’。 体内的寒邪到了极致,腐化无权,身体自身会出现对抗,于是发烧发热。您虽然是一派热极之相,但您的脉象洪大无伦,重按无力,是真寒在内。 您体内有寒,医生却照热病给您用寒凉的药,寒上添寒,所以从肠胃燥热,慢慢加剧到低烧,再从低烧加剧到高烧。 再耽误下去,只怕大罗神仙也无力回天了。” 霍钺听了,心头莫名一惊。 顾轻舟说得不错,他越是用药,病情越发严重。 他表现出来的是“假热”,大夫用祛热的药,都是清凉的,就加重了他的真寒。 “若是您相信我,我给您开个驱寒的方子,用些温热的药,您的病不出浃旬即可痊愈。”顾轻舟道。 霍钺点点头。 他的姨太太梅英也听到了,顿时就尖着嗓子喊:“你要给老爷开温热驱寒的药?你疯了吗,你没见老爷正发烧发热吗?你是不是洪门蔡家派过来的奸细?” 姨太太梅英,听闻顾轻舟要用温热的药,给正在发烧发热的霍钺治病,吓得半死。 任何人都知道,热病用清凉的药治疗,比如什么生石膏、竹茹;而寒病用温热的药,比如附子、干姜。 可顾轻舟居然用温热的药,去治疗热病的人,这不是火上浇油吗? 梅英指着顾轻舟,焦急对霍钺道:“老爷,您瞧瞧她,连牙都没有养齐全的黄毛丫头,她会看什么病! 中医数万种药方和脉案,她这么小,熟悉几个?她无非是听闻您久病不愈,故而剑走偏锋,拿您的命赌! 老爷,我们全靠着您吃饭,您若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叫我们怎么办?您生病,我更着急,可您不能病急乱投医,随便什么人的鬼话都听啊!” 姨太太说话如溅珠,噼里啪啦一大通,把众人都说蒙了。 霍钺深邃的眸子沉了下去。 “出去!”霍钺低喝。 姨太太不肯,坚持道:“老爷,我不能看着您被人害死!” 说着,就要哭出来。 这位姨太太,在风月场里滚过七八年,一身的市侩。 她是霍钺恩人的女儿,霍钺此人,斗米恩千金还。每次姨太太撒泼,霍钺都是避开,从来不对她用家法。 他并不是管理后宅无能,而是后宅只有这么一位姨太太,他不愿意管束。 现在姨太太当着颜总参谋的面闹,霍钺的眼眸阴沉,泛出蚀骨寒芒。 他欲要发火,颜新侬就开口劝慰了:“姨太太,我是军政府的总参谋,我受少帅的托付,前来给霍龙头看病。 顾小姐年纪虽然不大,却是师出名门,我的太太,还有军政府司家的老太太,也是顾小姐治好的。 万一有个闪失,军政府会给您做主,您不用担心。” “怎么做主,难道军政府能赔个老爷给我吗?”姨太太嗓音更加尖锐,“谁知道你们军政府安什么心!” 眼珠子滴溜溜一转,姨太太话越发刻薄:“是不是军政府的阴谋,想要置我们老爷于死地?” 她的话,越说越难听。 师父交代过顾轻舟,要以大慈大悲之心,解世间含灵之苦。 这席话,顾轻舟从前不懂。 现在,面对姨太太的无端挑剔,她正想甩袖走人。这时候,方才明白师父说“大慈大悲之心”是什么意思了。 医者好艰难! 顾轻舟澄澈的眸子,添了几分晦暗,也有几分不耐烦。 “出去!”霍钺声音更低,低得像暴风雨来临前的层云,沉沉压下去,“现在是叫你出屋子,若是再多一句,你就从霍家出去!” 姨太太吓住。 “老爷,您是不是被这小妖精拿住魂了?”姨太太哭。 霍钺身边的下人,这才急忙把哭哭啼啼的姨太太拉走。 她一走,颜新侬和顾轻舟皆舒一口气。 霍钺的烧好像更严重了。 姨太太如此一闹,霍钺是非常生气的。这些年,他锦衣玉食供养着姨太太,却从来不踏入她的房门,对她也诸般忍让和纵容。 平素她打牌逛街,也是很时髦的一个人,不成想竟在霍钺病中,给他闹了这么一个大难堪。 “先生,不必动怒。”顾轻舟柔声劝慰他,“身子要紧。姨太太的话,也许您该考虑考虑,我毕竟还是个孩子,经验不足。” 霍钺低烧了半个月,高烧了四五天,他知晓再拖一两日,这命就没了。 刀光剑影里滚过来,打下青帮这片江山,他比任何人都狠,难道要死在病魔手里? 这太讽刺了! “轻舟,你给我开个方子吧,我的命交到你手里,我不疑你!”霍钺道。 一句话,似暖流充盈了顾轻舟的心。 医者并非圣贤,人的七情六欲俱全,信任和温暖的话,总好过冷言冷语的讽刺挖苦。 “霍先生,我就给你开个简单的方子,你先吃两剂,等烧退了之后,我再给您开些休养的方子。”顾轻舟道。 霍钺颔首。 顾轻舟就开了药方:人参三钱、附子五钱、干姜五钱、甘草二钱。 “这些都是补中驱寒的药,温热发汗。”顾轻舟道,“您派人煎了,要等凉了之后再服用,切记!” 霍钺点点头,把方子交给了家里的管事。 “不打扰您养病,我们先回去了,明天我再来复诊。”顾轻舟道,“还是下学之后。” 霍钺让人送他们。 第98章 会治病的小妖精 给霍钺开完了方子,顾轻舟和义父颜新侬往回走。 天已经黑了,霍公馆一路灯火通明,路灯缠绕之下的碧树,叶子似翡翠。 颜新侬心情不快,路上安慰顾轻舟:“那姨太太没见识,等霍钺病愈了,我再说几句,让她给你赔礼道歉。” 顾轻舟笑道:“义父,我根本不在乎的。” 病人家属焦虑,而且顾轻舟年幼,姨太太说的那些话,也是人之常情,虽然当时顾轻舟很难堪。 颜新侬欣慰:“轻舟,你有大医的风范,有你这样的传人,中医的传承就断不了。” 最近几十年,随着西学东渐,华人越来越批判中医,将中医批评得一无是处。 此前,正是中医最黑暗的日子。 在中医人人喊打的时候,顾轻舟高超的医术,却没有委屈和怨气,她心平气和治病,依旧牢记祖宗的规矩和医德,让颜新侬感觉难能可贵。 顾轻舟笑。 霍钺那边,开了方子之后,他的亲信管事亲自去煎药。 姨太太梅英还是不放心,煎药的时候亲自去看,还跟管事抱怨:“我真怕老爷出事。” 顾轻舟是个女子。 梅英自己是女人,就知道女人的地位低小。很多时候,瞧不起女人的、辱骂女性的,都是女人。 “姨太太宽心,这位神医虽说年纪不大,医术是挺好的,颜总参谋引荐的人,不会差。”管事道。 梅英说不过他们,冷哼了声。 管事比梅英的地位高,梅英也不敢在管事面前拿主子的宽儿。 她想,还是得重新找个医生。 西医的方法是没用的,已经试过了,药和点滴都无效,还是要靠中医。到了救命的时候,华人都忘不了他们弃之如敝履的中医。 “一个小丫头而已,老爷这是求生心切,被那个小丫头骗!”梅英冷哼。 一碗药熬好,凉了之后,管事端给霍钺。 霍钺一口喝完。 姨太太胆战心惊。 “老爷,到底行不行啊?”梅英没忍住,出声道。 “请姨太太出去。”霍钺不看她,态度很冷漠对管事道。 梅英就知道,霍钺生气了。 霍钺生气的时候,梅英也不敢触霉头,当即沉默下来。 梅英不肯走,非要陪在霍钺身边。 霍钺没力气和她争辩,就任由她陪护着。 霍钺喝下顾轻舟开的药,当时没什么,可是后半夜的时候,霍钺突然醒了。 他浑身冷。 五月底的天气,是温暖微热的,可霍钺冷得发颤,牙齿戛戛做声,好似寒冬腊月掉入冰窖里。 “怎么了,老爷?”姨太太陪睡在旁边的小榻上,霍钺的动静惊动了她。 “冷……”霍钺浑身冰凉。 姨太太吓得半死:“惨了惨了,快去请医生!” 老爷要被军政府害死了! 霍钺半夜醒过来,浑身寒颤。 他寒颤得厉害,牙齿都合不拢,戛戛响声震惊了姨太太和管事。 “我就说了,那个小妖精是军政府派来害死老爷的!”姨太太急哭了,“怎么办啊,医生怎么还不来?” “姨太太,已经打过电话了,医生一会儿就来。”管事也焦虑。 霍钺这时候,神志已经没那么清楚了,他只觉得冷,冷得刺骨。 顾轻舟说,她的药温热,会导致发汗。 现在哪里是发汗啊? 霍钺之前低烧、高烧半个月多了,身体虚弱,再这么打寒颤,他一额头的冷汗,身子似筛糠。 “好冷!”钢铁一般的男人,哪怕刀子捅进肉里,眉头不皱一下,此刻他却说很冷。 这得是多冷,让霍钺都撑不住? 管事也有点后怕了,只怕姨太太说对了,军政府的参谋带那么个小女孩子来治病,太轻率了! “老爷,医生很快就来了。”管事焦急道。 半个小时之后,教会医院来了两个西医。 “都说了很多回,中医是骗子,为何还要用中医?”教会医院的西医痛心疾首,“你们这样,会害死霍先生的!” “是啊,现在相信中医的人,都是愚昧!连政府都快要取缔中医,不许中医办学校,断绝中医传人,可见中医毁人之深!”另一个西医接话。 他们都是华人,年幼留学美国,学习了六年的西医,回到岳城的教会医院工作。他们比国外的医生更憎恨中医。 这不是忘本,而是他们真的觉得中医是弊端,是陋习。 “若是霍先生有个三长两短,我们不敢保证!”一个医生道,“还请姨太太和管事做个证。” “两位,别多说了,快给老爷用药要紧!”管事耐心劝慰。 两位医生想给霍钺打针。 治疗方案,还是跟从前无异。 霍钺却想起了那少女的脸。她明眸璀璨,熠熠生辉的眸子里,镇定自信。早在半年前,她就断定了霍钺的病。 她说,喝两贴药,她再来复诊。 “让……让他们走……再去煎药来!”霍钺牙齿打颤,对管事道。 “老爷,这样不行啊,这药已经坏了您,您不能再折腾了。”管事几乎要跪在霍钺面前。 姨太太也哭着道:“老爷,您不要再相信中医了!您不心疼自己,也心疼心疼我啊!老爷,您至今无后,您要是撒手了,这偌大的家业交给谁啊?” 这些问题,霍钺早已想过千万遍。 姨太太的提醒,不能引起霍钺心中的涟漪。 两名西医也劝:“霍龙头,您要相信科学,西医才是科学!” “西医才能保障人类的健康,中医都是玄术,没办法真正治病的,霍龙头!” 霍钺紧紧捂住了被子,咬着牙齿,吐字清晰对管事道:“送医生回去,给我煎药,生炉子取暖!” “不行,这回无论如何也不能听您的!”姨太太狠狠一抹眼泪,对两位医生道,“老爷病糊涂了,按住他,给他打针!” 管事也不看霍钺。 这次,心腹管事站在姨太太这边。那药再喝的话,老爷真会没命。 霍钺见自己孤立无援,又虚弱得厉害,无法争辩,从床头枕头底下,掏出了他的枪。 子弹上膛,霍钺对着床顶就是一枪。 一阵巨响,震得所有人耳朵发麻。 众人立马安静下来。 姨太太和医生们,眼底陡然添了恐惧,下意识想跑。 “去煎药!”霍钺颤抖住牙齿吩咐,“谁再说一句,下一颗子弹就会打在谁的脑袋上!” 姨太太不敢再说。 医生们避之不及。 只有管事道:“老爷,我这就去吩咐!” 姨太太和两名医生,出了里卧。 医生对姨太太道:“准备后事吧,早些准备,还能给老爷冲冲喜!” 姨太太大哭起来。 完了,老爷就要被那个小妖精害死了! 管事去煎药,同时把冬天用的暖炉搬出来,烧了银炭送到霍钺房间里。 初夏的夜里,荼蘼清香阵阵,墙角蛩吟切切,霍钺裹着很厚的被子,正在烤火。 炉火把屋子里映得暖融融的。 管事一会儿就出了身汗。 霍钺的寒颤,好似也缓解了些,他终于敢从被子里伸出手,牙齿情不自禁的发颤也停下来了。 姨太太已经被送回她的房间。 这会儿,姨太太估计在想后路。帮派没有人情的,霍钺一死,新的龙头不会放过霍钺的妻妾。 “你别怪我鲁莽。”霍钺对这位亲信的管事道,“我心中有数。我发烧多时,今天突然寒颤,不是坏事,应该是好事的预兆。若是我再打针,只怕这点好事的苗头要被切断了。” “老爷,您真相信那位顾小姐?”管事吃惊。 “颜新侬不敢骗我,顾小姐的确是治好了他太太的顽疾。我半年前有缘见过顾小姐一面,她当时就预测了我的病情。就这一点,我相信她。”霍钺道。 佣人煎了药,将其放凉之后,端给了霍钺。 霍钺喝下去。 他以为会再次寒颤。 结果,他捂住被子的后背,有点发热,汗冒了出来。 他不冷了。 看了眼时间,现在才凌晨两点。 若是到了天亮还不反复,霍钺觉得他这病就可能要好转了。 他心里大喜。 到了天亮的时候,管事急匆匆跑去找姨太太梅英:“姨太太,姨太太……” 梅英衣裳也没脱,直接躺在床上的,听到喊声,她心一下子就沉入谷底。 她知道,老爷走了! 梅英泪如雨下,自己接下来又不知流落何方。 霍钺从来没睡过她,但是他给她锦衣玉食,给她富贵荣华。梅英前几年还抱怨,现在都习惯了。 这刚刚过点好日子,霍钺就死了,梅英觉得自己太命苦了。 “老爷啊!”梅英一边开门,一边放声大哭。 “姨太太,您别嚎了,老爷退烧了!”管事大声,打断梅英的大哭。 梅英的一声哭腔梗在喉咙里,愕然看着管事:“你……你说什么?” “老爷退烧了,姨太太!”管事大喜,“老爷的病情要痊愈了!” 梅英愣住,整个人惊呆了。 昨晚还一身冷汗,看上去半死不活,医生都让准备棺材冲喜,他怎么退烧活过来了? 他已经半个月没真正退过烧啊! 难道,姓顾的小妖精真的医术高超? 梅英原本应该高兴的,可这会儿她心里受到了极大的震撼,整个人都呆呆的,难以置信。 老爷好了,被那个姓顾的小妖精治好了! 第99章 我是不是太老了 顾轻舟开完药方之后,正常上学,没有再去过霍公馆。 六月初,学监发了崭新的校服,天蓝色的套裙及膝,露出少女们青春又柔美的小腿。 “轻舟的裙好像短了些。”颜洛水指着顾轻舟。 她的裙子在膝盖之上,露出一小半截大腿,嫩白纤细,亭亭似盛绽的荷。 有个女学生惊呼:“短些好,我也要裁短,这样好看极了!” 学监密斯林在更衣室,出声阻止这群活泼又爱美的女学生:“不许的,学校规定校裙不能过膝盖。” 转脸看顾轻舟,“轻舟是开学才交过的尺寸,如今裙子就短了,你长高了。” 顾轻舟已经满了十六岁,她有一件很羞愧的事没有告诉过众人:她还没有来月事。 女孩子没有来月事之前,个子仍是会猛长。 高年级的女孩子,几乎全部有了初潮,她们哪怕长个子,也只长一点点,但顾轻舟长得很快。 学监看着顾轻舟的裙子,短是短了些,却出奇的精致美丽,一条长腿又白又细。 “轻舟先凑合穿吧,我明天跟学校打报告,再给你换尺寸。”密斯林道。 顾轻舟颔首。 她出门的时候,很多女同学在看她,让顾轻舟尴尬不已,好似自己没穿衣裳似的。 旧的校服已经被收走了,她又没带换身衣裳。 好在密斯林很疼她,借了一件上衣给她盖住腿。 放学时,霍家的汽车已经在校外等着。 “顾小姐,老爷今天退烧了!”来接顾轻舟的,是霍钺身边的管事,他很高兴向顾轻舟表明了情况。 “挺好的。”顾轻舟不意外。 管事又道:“请顾小姐去复诊,不耽误您的正事吧?” “我也没什么事。”顾轻舟道。 顾轻舟转头,跟颜洛水说明:“我要去复诊了。” “小心些。”颜洛水道。 颜洛水还想问,顾轻舟去霍家,是否看到了霍拢静。 霍拢静休学,颜洛水挺关心她的近况。 可想到霍钺还病着,现在说这些小女孩子的话,不太合适,颜洛水就忍住了,让顾轻舟快去。 顾轻舟上了汽车。 跟车的小子和司机,都偷偷瞄她的腿。 顾轻舟大窘,急忙用上衣盖住。 裙子不算特别短,只是顾轻舟的腿型很好看,而青帮这些人,都是混世的,不懂得礼数,看到女人眼睛就拔不出来,不知道收敛。 到了霍家,霍钺已经起床了。 霍钺穿了件青灰色的夏布长衫,玄色阔腿裤子,一双素面布鞋。他鬓角修剪得整齐,长衫的领子服帖,一双修长匀称的手,端着杯子喝热水。 “轻舟来了?”他放下茶杯,幽深眸子被热气氤氲着,有些许的莹然,旋即消失,温和儒雅看着顾轻舟。 顾轻舟走过来,坐到了对面的椅子上。 她索性把衣裳系在腿上,见霍钺不解看了眼,顾轻舟解释道:“新发的校服,我的裙子太短了些。” 霍钺微笑,对管事道:“去拿套衣裳给顾小姐。” “不必不必,我看完就回去了。”顾轻舟连忙道,“天色也不早了。” 她看了几眼霍钺,又说,“您退烧了?” 霍钺点头,眼底的感激不加掩饰。 只有生病的人,才知道医者多么可贵! 霍钺生病这半个月,身体上受苦,心里煎熬,这滋味跟在火上烤一样。 所有的医生,不管是中医还是西医,都以为霍钺是热病,越治越重,只有顾轻舟知晓是寒邪。 顾轻舟不是在复诊,而是在救命。 她救了霍钺一命! 顾轻舟的药喝下去,霍钺当时就发作了,深藏在身体里的寒邪透出来,他一个劲的打寒战,再也不热了。 而后,他力排众议,甚至不惜动枪,喝了第二瓶。 早上起来,烧就退了。 到了黄昏,也没有再发烧,这是从前没有过的。 霍钺刚刚发病的时候,也是喝药退烧,但不会超过三个小时,会重新低烧起来,断断续续的。 而现在,已经快十二个小时了。 霍钺的四肢偶然还是觉得冷,那股子邪热已经没了,他知晓这是痊愈了。 接下来,他只需要调养即可。 “轻舟,你救我了一命。我霍钺向来重义,以后你就是青帮的恩人了。”霍钺喟然道,“多谢你!” “医者本分,霍龙头太过奖了。”顾轻舟微笑,“我再给您把把脉?” 霍钺点头。 顾轻舟起身,坐到了霍钺身边。 她诊脉的时候,腿上的斜衫掉落,的确是一段嫩白的长腿,肌肤赛雪,腿直且纤瘦。 她的手亦是嫩白柔软。 霍钺看着她,她低垂的羽睫浓密,薄薄的小唇格外的嫩。 十六七岁的顾轻舟,没有学过城里女孩子的装扮,她素面朝天,看上去就更小,像一朵含苞待放的花骨朵,嫩得不可思议。 霍钺看到走神,又连忙收回了眼神。 年纪小的女孩子,都有点青涩,罕见像她这么可爱的。 “你是司慕的未婚妻?”霍钺突然问。 顾轻舟认真把脉,听到未婚妻三个字,含混点点头,说了句:“是啊。” “你才多大,怎这么快就定亲了?”霍钺又问。 顾轻舟笑:“是娃娃亲,我刚出生就定下的。” 霍钺眼底闪过几分锐芒,眼波微动,而后又快速敛去。 他不动声色。 把脉之后,顾轻舟抬眸,眸光安静却又明亮,落在霍钺脸上。 这少女说话时,会直视人的眼睛,镇定又自信。 “之前开的方子,再吃三天,每天两贴,用量我帮你减半。”顾轻舟道,“吃完之后,我再来复诊。” 我再来复诊…… 霍钺听到这话,莫名觉得安心,心湖划过一丝涟漪。 “好,有劳。”霍钺笑道。 他派车送顾轻舟回家。 等顾轻舟走后,霍钺拿着药方,让人去抓药、煎药。 独坐窗前,六月和煦的夜风,似温柔的纱幔,轻轻撩拨着他额前的碎发,霍钺心思起伏。 正巧他最亲信的管事锡九进了屋子。 “拿面镜子给我。”霍钺突然道。 锡九不解,仍是去找了一面西洋镜,递给了霍钺。 灯火葳蕤,镜中的男人面容俊朗,宽额高鼻,明眸薄唇,下颌曲线坚毅,男子的威严和俊美融合得很好。 霍钺是个很英俊的男子,他的英俊又带着刚毅。 锡九不知主子今天是怎么了,站在旁边问:“老爷,您感觉如何?” 他问霍钺的病情。 “感觉?”霍钺摸了下自己的脸,喟然道,“我好像太老了。” 锡九愕然。 二十九岁的青帮龙头,是空前绝后的年轻,他霍钺的功绩,只怕是无人能超越。 就他这样的,还觉得自己老? “怎么会老呢?”锡九不解道,“老爷最是年轻有为。” 霍钺放下了西洋镜,眸光幽静,半晌才道:“还是太老了,一树梨花压海棠,白糟蹋人家,算了!” 锡九没读书过,完全不懂霍钺在说什么。 霍钺也没指望他懂。 有些事情,没必要懂,懂了反而是累赘。 顾轻舟是霍钺的恩人,她救了霍钺的命,这就足够了。 霍公馆有一处池塘,凉亭架在其中,落日斜映,波影旖旎。满池塘绿萍游荡,似披了件锦缎,水波越发翠碧清湛。 岸边的海棠树,花开茂盛,层层叠叠的花瓣凛冽。 霍钺的姨太太梅英坐在凉亭里,看着远处大门口,顾轻舟的车子离开。 她故意在这里等,不敢去霍钺的房间。 梅英极力阻止顾轻舟给霍钺治病,这会儿去看望霍钺,就是自讨没趣。 “她居然真的治好了老爷的病!”梅英手里拿着一方帕子,紧紧攥了起来。 她有点担心。 梅英的心思,常不在正事上。她现在担心的,也跟霍钺的病无关,而是另一件事。 梅英跟了霍钺四年,霍钺却从来没上过她的床。 霍钺这个人,找女人很讲究,他非要对方能让他心悦的,他才会睡。 所以这些年,霍钺很多时间都是单身独居,他宁缺毋滥。 他不喜欢梅英,哪怕是抬她做了姨太太,霍钺锦衣玉食供养她,却不沾她的身。 梅英很恨他这点。 霍钺从前有几个女人,都是时髦派的,烫卷发、穿洋裙。 可半年前,他突然找了个清汤挂面的女孩子。那女孩子和顾轻舟有几分相似,特别是那头长发。 不过,前不久霍钺带着她出去吃饭,遇到了枪杀,那女孩子被一枪打爆了头,惨死在饭店。 现在,顾轻舟治好了霍钺,又跟霍钺最近的品位相似,霍钺身边又是恰好无人,梅英真担心霍钺会看中她,把她也娶进门。 “我那个死鬼阿爸不过给了老爷几个烧饼,老爷就愿意娶我做姨太太;那小贱人治好了老爷的顽疾,救了老爷的命,老爷会不会娶她做太太?”梅英痛苦猜测。 霍钺虽然杀人如麻,可他重情义。 梅英现在是霍公馆唯一的女主人,她可不想霍钺娶太太,来个女人打压她。 “……我还以为,那小贱人肯定要治死老爷,哪里知道,她居然真的有医术!”梅英想到这里,仍是非常吃惊。 第100章 一根大黄鱼 梅英一直想顾轻舟的医术。 她实在太吃惊了。 一个小女孩子,医术远胜过很多的名医,真叫人惊叹。 “这世上的能人异士太多了,有时候真叫人大跌眼镜!”梅英轻叹。 她很担心霍钺看上了顾轻舟,娶顾轻舟做太太,到时候顾轻舟压她一头;同时,她也很不否认顾轻舟的厉害。 梅英第一次见过这么神的神医! “不行,不能叫她迷惑了老爷!”梅英心里乱转。 她要维护自己在霍公馆唯一女主人的地位,决不能让顾轻舟靠近霍钺。 惊叹顾轻舟医术厉害的,不止姨太太梅英,还有霍钺的亲信锡九。 “老爷,顾小姐这医术,简直是惊艳绝伦!您说那些传闻中的远古神医,是否就如顾小姐这般?”锡九道。 医书上的远古神医,都是医百病、生白骨,起死回生。锡九常觉得夸张,是传闻,直到他看到了顾轻舟的医术! 锡九是亲眼看着霍钺发病的。 霍钺犯热症半年来,也是锡九亲眼所见。 所有的医生都认定是热症,锡九不怀疑,霍钺也不怀疑,但顾轻舟说是寒症时,锡九是吓一跳的。 顾轻舟的话,太过于惊世骇俗,若不是霍钺心志坚定,对她深信不疑,只怕这会儿霍钺也难得痊愈。 “她是很厉害。”霍钺提到那个女孩子,心中总闪过几分异样。 这异样也不是今天才有,而是正月在跑马场那天就落下了。 那天,她抬眸看着霍钺,眸光安静,眼波澄澈得泛出浅蓝色,似高远无云的碧穹,广袤而纯净。 霍钺很小的时候,他父亲抽鸦片、烂赌、养姨太太,母亲是个中产家庭的女人,念过几天书,颇为叛逆,就和他父亲离婚了,带着霍钺离开了霍家。 他们母子很穷,母亲靠卖字养活霍钺,旁人看他都是带着鄙夷或者同情;而后他慢慢发迹,他见识过谄媚、害怕,亦或者愤怒。 他从未见过像顾轻舟那样的眸子,安静、平等。她看霍钺的时候,仅仅是看到一个和她对等的人。 她的眼底没有欲念,她不害怕霍钺,也不想从霍钺身上得到什么。 从此,霍钺就记住了她,甚至到了念念不忘的地步。 “别说她这么小,就是胡子一大把的老头子,也没这么好的医术。”锡九再次感叹,“她真是神医!” “望而知病,她的确可以算得上神医了。”霍钺道。 突然之后,霍钺有点荣誉感,好似是他的人如此厉害。 和顾轻舟相比,之前请的那些医生,自称学了西方科学,就跟废物一样! 顾轻舟把他们衬托得越发无能。 “……你准备准备,给颜新侬和司行霈送一份谢礼,再给顾小姐送一份诊金。”霍钺道。 顿了下,霍钺又道,“算了,顾小姐的诊金不用你,你先去吧。” 锡九道是。 三天之后,到了顾轻舟的周末。 顾轻舟吃了早饭之后,换了套月白色中袖斜襟衫,薄薄的绸缎绣了折枝海棠,一朵朵清妩的花,萦绕着她。 她又穿了条及脚踝的月白色百褶裙。 雪绸与黑发映衬,衬托出少女出尘的清隽。 她下楼的时候,走到二楼楼梯口,顾轻舟听到了秦筝筝的哭声:“老爷,您再派人去找找维维吧!” “还找她?”顾圭璋生气。 怀孕的四姨太搀和着,不知说了什么,顾圭璋的怒意下去了些。 顾轻舟心想:秦筝筝应该下了血本求四姨太。 秦筝筝那么贪婪的一个人,她现在用这些钱收买四姨太,也预示着四姨太成了她的劲敌,将来非要你死我活。 顾轻舟悄悄下楼。 客厅里,二姨太坐着,正在翻阅一张报纸,看看今天上什么戏,有什么电影等。 “二姨太,我出去一趟,回头父亲问起,您代我答一声。”顾轻舟道。 二姨太道:“好。” 而后,她又问顾轻舟,“轻舟小姐是去司家,还是去颜家?老爷问起来,我也要回答。” “去颜家。”顾轻舟撒谎。 她是去霍公馆,给霍钺复诊。 到了霍公馆时,霍钺差不多已经恢复了健康,他精神抖擞。 看到顾轻舟的穿着,霍钺眼眸微亮。 顾轻舟和他一样,喜欢老式的衣衫,莫名其妙有点缘分。 顾轻舟给他诊脉,结束之后说:“体内的寒邪差不多清泄了,您以后可以不必吃药,毕竟是药三分毒,我给您开个温热滋补的食疗方子,您喜欢就每天吃,不喜欢就可以不吃,随您的喜好。” 霍钺颔首。 “您府上煮饭的时候,在饭里放上五钱龙眼肉,一钱西洋参,一起蒸煮了吃。这个方子叫玉灵膏,龙眼肉是发热,稍微用寒凉的西洋参搀和,补气补血,养心补肾。”顾轻舟道。 这个食疗的方子很简单,霍钺就记下了。 看完病,见霍钺已经好了八成,顾轻舟准备起身告辞。 “轻舟,你请坐,我还有句话说。”霍钺道。 …… 霍钺喜欢海棠。 他的院子,是从老式的雕花窗棂,镶嵌了新式的玻璃。 窗牖半开,珠帘微垂,就可以瞧见庭院那株西府海棠,姿态笔直,翠叶锦簇。 已经过了花期,满地落英,像铺了层锦缎。 他的坐向背光,顾轻舟有些看不清他的面容。 “轻舟,你治好了我的病,以后就是青帮的恩人了,这笔诊金给你!”霍钺道。 他拿出一个小匣子,递给了顾轻舟。 顾轻舟接过来,是一只黄杨木描了红漆海棠花的小匣子,四角包了黄铜,缀了一把精致的小锁。 小锁是旧式的平雕花期锁,用黄铜打造,沉甸甸的。 “这匣子真精致。”顾轻舟赞许。 霍钺唇角微动,就知道她会喜欢这样的小匣子。 打开匣子,里面是一根大黄鱼。 大黄鱼金条,是十两一根的,价值是小黄鱼的十倍。 顾轻舟已经存下了三根小黄鱼,足够她和李妈七八年衣食无忧的。 而这根大黄鱼,就足够顾轻舟和李妈二十多年的生活费。 对于顾轻舟,这是一笔巨款。 她尴尬站了起来,道:“霍爷,我是医者。我师父常说,医者要无欲无求,若是他知晓我索取重金,会将我赶出师门,我不能要!” 她颇受震撼。 这哪里是给诊金啊,这分明是想买下医院吧? 霍爷微笑,示意她坐下。 “不索取重金,这是你的医德。可这钱不是你索取,而是我主动感谢的。”霍钺眸光幽静,“轻舟,你这是救了我的命,我不喜欠人情。” 顾轻舟看着他。 四目相对,霍钺很坚持,顾轻舟就想了下。 她的社会经验不是很足,心想:“对于霍爷这样的人物,人情应该是比金钱更昂贵的,他怕我以后求他办更重要的事。况且对于霍爷,这一根大黄鱼,大概我的一块钱差不多。” 如此思量,不收反而叫霍钺难做,而且很矫情。 顾轻舟就收下了:“霍爷太慷慨了,祝霍爷身体健康。” 霍钺的笑容,反而收敛了几分。 顾轻舟不解。 “不必叫霍爷,把我都叫老了。”霍钺似开玩笑,神态却格外认真,“你和我妹妹是同学,就叫哥哥吧。” 顾轻舟吃惊看着他。 他们正说着话,一个身材高挑的女孩子,进了屋子。 是霍拢静。 霍拢静性格孤僻,和颜洛水的疏淡不同,霍拢静待人接物很冷漠,似拒人千里之外。 颜洛水帮过她,顾轻舟又是颜洛水的义妹,霍拢静就觉得顾轻舟还不错。 顾轻舟又治好了她哥哥。 “……我今天才知道,他们说的神医是你。”霍拢静表情虽然冷酷,言语却难得一见的轻缓,“你很厉害。” “谢谢,也没有很厉害,不过是跟霍爷有缘。”顾轻舟谦虚。 她说的有缘,是指医缘。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霍钺眼底的深芒却微动了下。 他情绪很快敛去,那点涟漪快得他自己也不曾察觉。 “洛水的伤口好了吗?”霍拢静又问。 她虽然拒绝上学,却一直很关心颜洛水。可让她亲自去登门拜访,她又觉得无趣,甚至会考虑人家是否愿意。 颜洛水是军政府高官的女儿,她只是青帮龙头的妹妹,天壤之别。 “你一直担心她,不如明天跟着轻舟,去拜访颜小姐,如何?”霍钺插嘴。 霍拢静略带犹豫。 顾轻舟笑道:“我明天是要去看望洛水,一起去好吗?” 霍拢静挺想去的。 霍家的人,不管是冷漠还是儒雅,都重情义。 颜洛水为霍拢静挡了一刀,这人情没还掉,霍拢静铭记于心。 “好。”霍拢静答应了。 “我明天早上十点,我来找你。”顾轻舟笑道。 霍拢静点点头。 顾轻舟出去的时候,霍钺送她。 六月的暖阳从细碎树叶的缝隙照进来,光圈将他们的影子拉得斜长。 “我三年前才把拢静从孤儿院接出来,她对我很陌生,甚至不信任我。你也看得出来,她性格自闭孤僻,我很担心她。”霍钺 道。 不待顾轻舟说什么,霍钺又道,“难得有朋友为她两肋插刀,她信任你和颜小姐。” 顾轻舟点点头。 “轻舟,我有个不情之请。”霍钺道。 “您说。” “我希望你能常来看望她,带着她出去逛逛,接触些社会。”霍钺道。 “好。”顾轻舟道。 霍钺微笑。 第101章 狼与狐狸 顾轻舟从乡下来,她也想有几位朋友。 霍拢静孤寂,少些八面玲珑,顾轻舟反而很信任她。 颜洛水在学校帮过霍拢静,顾轻舟又治好了霍钺,霍拢静也信任她们。 女性之间相互的信任,很是难得,顾轻舟答应了霍钺的要求,愿意和霍拢静做朋友。 “我是社交白痴,您到时候别怪我带坏了霍小姐,我才放心。”顾轻舟道。 “交朋友不需要太伶俐,真心就行了。”霍钺笑道。 顾轻舟颔首:“这您放心。” 顾轻舟从霍公馆离开的时候,霍钺站在门口,凝望她的背影。他派了汽车送顾轻舟,那绝尘而去的车尾,似乎太快了些。 霍钺深吸一口气,空气里幽淡如兰,宛如佳人在侧。 霍家的汽车,在顾公馆附近的银行停下。 顾轻舟先去了趟银行,把霍钺给她的金条,存在保险柜里。 而后,顾轻舟去了趟洋表行,给颜洛水打了个电话,告诉她说:“明天我和霍拢静一块儿去你家。” 颜洛水笑道:“那正好,周末怪烦闷的,你们都来才热闹。” 从钟表行出来,一辆道奇轿车停在门口,穿着深蓝色西装的男人,依靠车门抽烟,他划燃一根细长白梗火柴,顾轻舟瞧见他双手间簇起橘黄色的淡光。 轻雾从唇齿间旖旎,他转眸看着顾轻舟。 顾轻舟很自觉,走上前去。 是司行霈。 她拍了下他的汽车,道:“又换新车了?” “是啊!”司行霈笑,雪茄斜斜噙在唇边,拉开了车门,“顾小姐,请。” 顾轻舟不想去。 若她不去,司行霈会跟着她回家,甚至偷偷爬到她床上。 甩也甩不开! 顾轻舟只得上了汽车。 上车之后,顾轻舟问他:“去哪里,又去你的别馆吗?” “说了教你射击,你才学了几次?”司行霈一边抽烟,一边开车,“今天还是去跑马场。” 顾轻舟不介意去学射击。 她甚至很喜欢射击。 他们仍是去了跑马场。 奢华的跑马场清场,一天的收入损失要以十根小黄鱼计算;而顾轻舟用掉的子弹,也可以计入五根小黄鱼。 司行霈敛去变态的内在,是个很浪漫的男人,他会为他的玩物一掷千金。 顾轻舟一只纤瘦的手腕,稳稳端住勃朗宁手枪,子弹穿膛而过,后座力只是让她的手轻颤,那子弹就落在十环上。 “进步惊人。”司行霈在背后搂住她的腰,亲吻她的耳垂。 他眼底有萃然的芒,欣赏中带着欣慰,这是他的女人。 她好似天生就擅长握枪。 司行霈喜欢握枪的女人,够劲!他性格狠辣,也喜欢与他势均力敌的女人,那样才有滋味。 “以后不用来了,我差不多学会了。”顾轻舟试图推开他,却被他紧紧环住了腰,躲避不开。 她不想浪费他的钱。 学枪,是司行霈的主意;跑马场清场,也是司行霈的主意。 在司行霈一掷千金为红颜里,顾轻舟仅仅是个摆设,他从未问过她是否愿意。 若世人谈起这场追逐,也许会羡慕顾轻舟。 所以,顾轻舟只是个让司行霈自己感动,甚至感动世人的工具,而她自己……毫无感觉。 被动让她从心眼里抵触。 她虽然觉得浪费,却也没觉得自己花了司行霈的钱,反正都是他的主意。 “射击要常练习,不练习手生。”司行霈道,“以后,我一个月带你来一次。” 在司行霈面前,顾轻舟没有拒绝的权利,她懒得开口。 最近经历了很多事,不管是司行霈成亲的假消息,还是那晚别馆遇刺的遭遇,都让顾轻舟明白一个道理:摆脱这个男人,她才有活路。 他带给顾轻舟的,既有精神上的折磨,也有身体上的。 枪杀司行霈是不可能的,他太过于敏锐,顾轻舟很难找到下手的时机。哪怕真杀了他,自己也要被军政府追捕。 难道此生都要躲难吗? 杀他很难,她自己逃走,反而更靠谱。 当顾轻舟确定了目标时,她变得格外温顺。 温顺可以麻痹司行霈。 她低垂着羽睫,不说话。 到了跑马场,司行霈就带着顾轻舟去骑马。 他给顾轻舟挑了一匹棕黄色的高头大马。 马非常漂亮,顾轻舟穿着月白色的夏布衣裙,绣清妩的海棠花,满头青稠般黑发披散下来,阳光下有极好的神韵。 她像个精致的工艺品。 “我教你骑马,你跟着我学……”司行霈把她抱上了马,笑道。 他刚说完,顾轻舟突然打马而行。 她拉紧了缰绳,熟练夹击马腹,马儿就缓步往前。 司行霈见她这样,便知她会骑马,转身自己也去挑了一匹。 等他上马时,顾轻舟的马已经跑远了,而且很快。 司行霈跟上她,但见风扬起她的长发,在空中划出优雅的弧度,缱绻飞扬。黑发白裳,似一幅泼墨的山水画。 他的轻舟,看似素淡,实则美得霸道逼人,能让世间的繁华都黯然失色。 司行霈微笑,风过面颊,宛如她的清香。 他很快追上了她的马。 两匹马几乎并肩时,司行霈猛然跃起,跳到了顾轻舟的马上,马儿受惊疾奔,顾轻舟的身子就后仰,全落在司行霈的怀里。 他将她拢在怀中,细细吻她柔软的发。 马儿慢慢缓下来。 细风温柔缠绵中,他们策马而行,司行霈低声问她:“何时学会了骑马?” “乡下没有汽车,出门不是靠马,就是靠骡子。我师父有两匹马,我小时候常帮他去镇上买药,习惯了。”顾轻舟道。 司行霈愕然:“你小时候?多大啊?” 顾轻舟去年才满十六,现在虚岁十七。 再小的时候,能多小? 她够得上马腹吗? “八九岁开始。”顾轻舟道。 司行霈沉默了片刻,心想:“还好,老天爷没让我的小女人摔断脖子!” 骑马很危险,每年不少人坠马摔死,而顾轻舟八九岁就骑马过山路,真是菩萨保佑,留了她一条命。 顾轻舟会骑马、会射击,司行霈感觉自己能教她的东西,越来越少了。 也许有一天,她就彻底不需要他了。 那时候,她会爱上别人吗? 司行霈最近也瞧不起自己,他常有这等风花雪月的念头。 这些念头,不是男人该有的,偏偏碰到了顾轻舟,他全部有了。 他猛然收紧了双臂,将她拢住,恨不能将她融入自己的怀抱,这样她永远都不会逃走。 司行霈不怕她的人走,他只怕她的心走。 “疼。”她低声抱怨,声音软软从面前传过来。 司行霈放松了胳膊。 猛然间,司行霈觉得不对劲。 “今天怎这么乖?”司行霈腹诽。 回神之间,顾轻舟今天乖巧得可怕。从银行门口出来到现在,她的矫情都收起来了。 这可不像她。 他的小丫头可不乖,她是猫儿,她矜贵得有点矫情,她最爱在司行霈面前说不,亲吻一下,不行,别这样等。 她说,一直都是司行霈逼迫她,此话真不假。 不逼就温顺,不是顾轻舟了! 司行霈明白过来,顾轻舟在做戏! 他低头吻她的颈项,吻得有点缠绵霸道,从后颈一直吻到她的耳垂。 他不仅吻她,还带着轻轻的啃噬,顾轻舟仍是不发一语。 司行霈的心就全凉了。 这小东西,要么是打定主意跑了,要么是心里有人了。 不管是她的人跑,还是她的心跑,司行霈都无法忍受! 司行霈狠下心,真想揍她一顿,让她尝尝苦头,不敢起异心。 可司行霈的狠心,在顾轻舟身上总无用武之力,转身他就舍不得。顾轻舟的矜贵,都是司行霈惯的。 谁的女人谁心疼,司行霈的女人,他疼得跟命一样。 司行霈这人,一身臭毛病,且护短这毛病最严重了。 他现在很想弄清楚,他的女人是心里有人,还是起了逃跑的心思。 若是心里有人,这必须得狠治,当她的面活埋了那个男人;若只是想逃,那司行霈就必须小心翼翼,让她自以为得逞了,好黄雀在后。 司行霈一肚子火停了马,准备抱顾轻舟下来,带回去狠狠揉搓一番的,却见顾轻舟像条鱼,从他怀里一松,自己滑了下去。 “……司行霈,我……”顾轻舟立在马的旁边,吞吞吐吐伸手拉司行霈的手,“我今天很听话吧?” 司行霈敛着眸子,看向她。 “我想学开汽车,你能教我吗?”顾轻舟问。 司行霈的眼眸微静,在她脸上审视了片刻,有种狼与狐狸较量心机的静默。 狐狸自以为心机过人,可在狼的面前,她的心机显得很弱小。 力量太悬殊了! 司行霈不想他的女人做小狐狸,他希望她是一只母狼,发怒起来可以将敌人撕碎的母狼,可以伴随他、肩并肩站在他身边的母狼。 他不想她跑了,他要培养她! 哪怕跑,也要把她养得强悍,谁也不能欺负她的时候再让她跑。 他倏然微笑:“别说想学开汽车,就是想学开邮轮,我都可以教你。” 他的笑容很深邃,甚至带上皮笑肉不笑。 好在,他说话算数,果然教顾轻舟开汽车。 第102章 保险箱 顾轻舟想学开车。 司行霈就教她。 他神色内敛,他幽静的眼眸含笑,一板一眼教顾轻舟如何驾驭汽车。 汽车很难学,甚至比马儿更难。 顾轻舟一踩油门时没有掌控好,那汽车竟直直往马场的院墙上撞去,她一瞬间脸色雪白。 司行霈立马推开了她的脚,踩了刹车。 刹车太急了,两个人全往前撞。司行霈撞到了玻璃上,顾轻舟撞到司行霈身上。 他哪怕再生气,也要用身体垫住她的,免得她受伤。 “不学了。”她神色狼狈,“我学不会!” 司行霈却发火了:“半途而废,能有什么出息?汽车和枪法一样,将来逃命的时候也许能用上,你居然不学?” 他突然骂她。 顾轻舟缩了下肩膀,几乎想要把头埋入胸前。 司行霈又一把抱过她,问:“刚刚撞疼 了吗?” 顾轻舟不言语。 司行霈将她压在座椅上,狠狠吻她的唇,手麻利要撕她的衣裳。 顾轻舟立马按住了他的手,怒喝:“不行,你别这样!” 饶是跑马场没人,顾轻舟也不想衣不蔽体。 这对她而言,实在耻辱! 司行霈停了下来,大口喘着粗气,不知是动情,还是愤怒,他咬牙切齿道:“不装温顺了吗?” 已经被识破了。 一件伪装的外衣被撕裂,缝补没了必要,顾轻舟就使劲推搡他,推不开就捶打,拳头结结实实打在他身上:“还不是你逼的?” 司行霈压得更紧,似想把自己嵌入她的身体,狠戾问道:“真想跑?” “当然,跑了才有活路,在你身边,早晚是个死。哪怕不死,也要声名狼藉,不得善终!”顾轻舟恨,眼眸阴沉了下去。 司行霈吻她的唇,碾压得她很疼,他清冽的气息紧紧包裹着她,让她窒息。 她已经喘不上来气,手脚并用的挣扎。 在司行霈面前,她像条溺水的鱼。 “敢跑,我就打断你的腿。”司行霈的声音,明明带着蚀骨的寒意,却又缠绵入骨,“不把你办了,你的心是不会收的。” 顾轻舟后背一紧,浑身发凉。 她开始哭了。 热泪打湿了面颊,双目梨花带雨,孱弱潆然看着他,盈盈欲碎的模样,可爱得很可怜。 她双手紧紧攥住他的胳膊,哭得很伤心,却不说话了。 司行霈那股子杀人放火的狠心,顿时就被她的眼泪溶解了,他轻轻叹了口气,放松了她。 “别哭了,乖。”司行霈道,“我送你一辆汽车好不好?” 顾轻舟使劲摇头。 司行霈抱着她,让她依偎着自己,喃喃在她耳边安抚她,轻轻摩挲着她的后背,轻吻她的面颊。 “我真是拿你无可奈何,你要是其他女人,我早就折腾死你了!女人只有破了身子,归了男人,才会安心。”司行霈道。 他明知道这样,可以拴住她,却始终没有下手。 说到底,他还是很疼她。 司行霈从未真正伤害过她,他怕她伤心。 女孩子的矜贵,需要男人精心的呵护,司行霈愿意将她宠到天上去,只要她不跑。 现在,他有点想开餐了! 顾轻舟闻言,身子颤抖得更厉害。 她可怜兮兮的颤栗,司行霈又心软了,他放弃了吞噬她的念头。 “答应我,不许生异心!”司行霈捏住了她的下巴,逼迫她与之对视,“整个华夏都有我的势力,你逃不出我的眼睛,别痴心妄想,明白吗?” 顾轻舟不言语,粉嫩薄薄的唇微颤。 “明白吗?”司行霈的手微微用力,捏紧了她的下巴。 她吃痛,低声说了句:“明白了,我不敢的。” 后来他把她拖到了他的别馆。 她睡着了之后,副官来了。 “去帮我办个香港的护照。”司行霈吩咐。 “少帅,您不是有香港护照吗?”副官不解。 “不是我的,给顾小姐办一个。”司行霈坐在沙发里抽烟,烟雾缭绕着,他的眸光深邃而深情。 副官知晓顾小姐是谁。 “是。”副官道。 “办妥之后,把汇丰银行的保险柜,转到顾小姐名下。”司行霈又道。 司行霈怕自己哪一天死了,他的轻舟无依无靠,所以在香港的汇丰银行存了个保险箱给顾轻舟。 那个保险箱里,现在就有顾轻舟一辈子衣食无忧的金条,而他每个月都有增加。 哪一天他死了,他最亲信的副官会把这笔钱给顾轻舟,让顾轻舟后半生有个依靠,甚至可以很富足奢靡。 这是他之前的打算。 他是用自己的护照开的保险箱。 可他现在知晓了顾轻舟有逃跑的念头时,司行霈改变了主意,他准备转到顾轻舟名下。 他有他的考虑。 他自然是会守住她,不许她跑。 可他的轻舟是个小妖精,她看似贞淑的内心里,精明又果敢。老虎也有打盹的时候,他怕一个不小心,她真跑了。 跑了不要紧,司行霈一定会把她抓回来。 司行霈担心的是,她真的跑出去了,身上没有钱会吃苦。 香港的保险柜转给她,她若是逃到了英国或者香港甚至南洋,只要去汇丰银行办事,就会知晓这笔钱。 有了钱,到了异国他乡,她也不至于被人欺负,她会有个依靠。 对司行霈而言,她逃开了不可怕,他自信能找到她,她逃不出他的掌心。 他只怕她吃亏。 她这么美,若身无分文时有男人殷勤,她可能会被人占便宜。 自家的猫沦落街头时,司行霈最怕她饿肚子。 所以,香港那个保险柜,他提早转给她名下。 这是以防万一。 他的女人是猫,猫是最矜贵的动物,经不起流浪的折腾。 哪怕逃亡,他也想能保证她的生活。 “转给顾小姐?”副官反问,“那每个月的十根大黄鱼,还往里存吗?” “当然要存。”司行霈道,“再加五根,每个月存十五根大黄鱼。” 副官道是。 一根雪茄抽完,事情也交代完毕,司行霈上楼。 顾轻舟睡得安稳。 他从背后搂住她的时候,顾轻舟呢喃了句:“司行霈……” “嗯?”他应了声。 顾轻舟并没有醒,她只是在梦中呼唤他的名字,这样她翻个身,才能继续安稳睡觉。 她说她怕他,其实她非常清楚,只有他才能保护她。 她在司行霈身边,总是能睡得踏实。 睡梦中蹙眉时,她喊了他的名字,转身就能舒展眉头,睡得香甜。 嘴硬心软的小东西! “不许跑,知道吗?”他在她耳边低喃,“如今世道这么乱,外面很危险,我护不住你的时候,你叫天天不应!” 顾轻舟睡得很沉。 司行霈吻她的眼睛,“你嫩得像花骨朵,哪个男人看到你这样的,不想一口吞了你?你要是出去了,还不知前路多难呢。” 越想越糟心。 他紧紧将她搂住。 第103章 老子去宰了他 司行霈忧心忡忡抱着顾轻舟睡了。 黄昏的时候,他先醒过来。 这次没有自己做饭,实在没心情,他叫了朱嫂过来,煮了一桌清淡的饭菜。 吃饭的时候,他才叫醒顾轻舟。 顾轻舟喝了半碗百合汤,跟司行霈说起霍钺:“我今天从霍公馆回来时,他给了我一根大黄鱼!” 言语之中,非常惊讶。 “是不是太多了?”顾轻舟道,“我这辈子第一次见这么多钱……” 顾轻舟给霍钺治病,颜新侬早已告诉过司行霈。 颜新侬说顾轻舟的医术很好,而霍钺跟司行霈有很多暗地里的生意往来,司行霈也不想他死,就同意了。 司行霈也没想到,顾轻舟真的有这么好的医术。 他的女人很厉害,他与有荣焉。 “霍钺最是重义,为一个小忙一掷千金,对他不算什么。”司行霈慢慢喝汤,“既然他给了你,你就收起来,以后买衣裳。” “我要存起来,以后开个中医诊所。”顾轻舟笑道,“等再有了钱,就开个中医院。” 司行霈笑:“一根大黄鱼开中医院啊?” “很多了好嘛!”顾轻舟反驳说,“你知道中药很便宜的……” 她跟司行霈算账,说一根大黄鱼,其实是一笔很大的本钱,可以实现她的理想。 她从未想过,自己这么轻易就赚到了如此一笔巨款。 司行霈一脸含笑,看着她津津有味打算前途,竟莫名心安。 等她说完,他骂她:“穷酸,一根大黄鱼高兴成这样!” 顾轻舟冲他吐舌头:“我原本就穷。” “跟着我,以后不会穷了。”司行霈道。 顾轻舟倏然冷了脸,问他:“那我能卖什么价?” 司行霈蹙眉:“不
相关推荐:
光之国:上号代打?你还说不是挂
我的天道版本太低,所以全是漏洞
抱得魔郎归
重生从开口要钱开始
熊孩子重生记事
围棋:随身老爷爷是九冠王?
都市的巫觋在综网
耶稣不懂
[网配]谁说傲娇不当攻
锦若安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