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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谱,他哪里会考虑轻舟?只有咱们能替轻舟做主,你说不动他,我去说!我好歹是长辈,又是女人,我不信他不给面子!” 颜新侬拉住了太太:“你还不知道司行霈?天皇老子也不放在眼里,司家的老太太也说不动他。 我瞧着他的意思,暂时是不会放轻舟的,你去说也没用,白费口舌!我倒是说了一通,他全当废话了。” 颜太太哪里肯依? 冒着炎炎烈日,颜太太走了一身汗,到了外书房。 外书房全是烟味,颜太太蹙了下鼻子,略微嫌弃。 司行霈果然还等着。 颜太太不兜圈子,开门见山就道:“少帅,轻舟跟着你,她是没有活路的。少帅您时常上战场,枪炮无眼,你也当给自己积点德,放过轻舟吧!” 司行霈道:“阿婶,轻舟愿意跟我!” 颜太太立马道:“轻舟没糊涂到那个地步!” 司行霈心中微感欣慰。 顾轻舟没有亲生的母亲疼她,但是她找了一对很疼爱她、信任她的义父母。 出了这种事,家长也许会怀疑女方心甘情愿,颜新侬和颜太太却认定是司行霈逼迫顾轻舟的。 实情也的确如此,是司行霈逼迫顾轻舟的。 “……阿婶,我会疼轻舟的。”司行霈道,“我不想放手,我怕别人不够疼她,照顾不好她!” “做做好事吧,少帅!”颜太太快要气哭,眼角微湿道,“你不招惹她,她就会很好!” 司行霈沉默。 他心里有点堵,他这么差劲吗? 他的疑问,很快就得到了颜太太的解答。 颜太太说:“不是少帅你不好,是罗敷有夫啊!轻舟和二少帅的婚约在前,一女不嫁二夫的呀!” “我会考虑。”司行霈闷闷道。 颜新侬是司行霈的启蒙恩师,他的第一枪是颜新侬教的。 正是如此,司行霈敬重颜氏夫妇,没有拂袖而去。 颜太太软语相求,几乎要哭出来,句句都是为了轻舟考虑,让司行霈动容。 这世上有人爱他的轻舟呢! 他答应会考虑,就从颜家离开了。 话虽然如此,他并没有考虑的打算,他只是宽慰颜太太。轻舟是他的,司行霈只进不出。他的东西,他何时丢过? “轻舟只能是我的!” 回去的路上,司行霈买了六枝白玫瑰,又买了只水晶花瓶,带回去给顾轻舟。 他到别馆的时候,女佣告诉司行霈,顾轻舟吃了午饭,正在午睡。 司行霈微笑,吃了就睡,睡醒了再吃,他的轻舟像只慵懒的猫! 他将花装瓶,养在清澈的水里,拿到了楼上,摆在顾轻舟的床头。 顾轻舟午睡醒来,就闻到了玫瑰的清香。 睁开眼,数朵冰肌玉骨般的白玫瑰,花瓣晶莹如雪,层层叠叠的盛绽,开得丰神凛冽,芬芳馥郁。 她莫名笑了下。 花香让人心情愉悦。 一抬眸,司行霈已经回来了,他正坐在临窗的藤椅上,翻阅文件。 司行霈穿着铁灰色的军装,炎热的盛夏,他的军装扣子扣得严严实实,就连最上面的纽扣,他也是紧扣的。 这是军人对军服的敬重。 他虽然变态,但穿上军装时,他总有份责任感。 顾轻舟翻身。 她翻身的动作,轻微细小,还是惊动了司行霈。 “醒了?”他坐到了她床边。 顾轻舟醒了,身体却慵懒,她斜倚着枕头不想动。 想起司行霈去颜家,此刻不知道义父义母怎么想她,也不知洛水和五哥如何看她。 这层关系,只怕是分崩离析了。 顾轻舟顿时没了起床的动力,她的心堵得难受,沿着丝绸床单,滑到了里头,不想起来了。 司行霈却翻开了她的薄被,将她从一堆枕被间捞出来。 “我和颜总参谋谈了一上午,不想知道我们谈了什么?”司行霈问。 顾轻舟想知道,又害怕知道。 良久,她喃喃问:“谈了什么?” 司行霈就把颜新侬的话、颜太太的话,都告诉了顾轻舟。 顾轻舟微愣。 “……他们都很疼你,都知道我不是东西!”司行霈轻轻搂住她的腰,在她耳边暧昧道,“轻舟,在你面前,我的确不是东西!” 顾轻舟眼睛却微湿。 “义父和义母没怪我?”顾轻舟眨了下眼睛,一滴晶莹的泪就顺着眼眶滑落,落到了腮边。 “没有,他们都知道你,只说我不好。”司行霈道。 他轻轻吻她凉软顺滑的头发:“轻舟,我只怕要恶人做到底了!” 顾轻舟没有理他。 她赤脚下楼,去给颜家打了个电话。 颜太太在电话里安慰她:“轻舟你别怕,司少帅答应过你义父,暂时不害你。你义父和我都在想办法,我们会救你的,轻舟……” 顾轻舟就哭了。 她哽咽着说好。 “别哭,轻舟。”颜太太叹气,“咱们会想办法的,少帅也不是完全不讲道理的人。” 她嗯了声。 挂了电话,顾轻舟一双手捧住脸,呜呜的哭了。 有人信任她! 司行霈跟着下楼,拿了双尼泊尔拖鞋给她换上。 他轻轻擦她的脚,只见她的足嫩白细长,脚趾都是圆嘟嘟的,指甲粉润,灯光下有珠光色。 上次被咬伤的伤疤,已经褪去了紫红色,仍是可以瞧见。 现在,胳膊上又留下了疤痕。 司行霈叹了口气。 顾轻舟回过神,问他昨晚杀人的事:“那位小姐的家里人,怎么说?” “我已经派副官去处理了。”司行霈道,“放心,会处理妥善的。” 顾轻舟仍是打了个寒颤,说:“你以后,能不能不要当着我的面杀人?” 司行霈吻她的唇,犹豫了下:“这个没法子保证,但是我尽量!” 他搂着她,突然想起了什么,拉起顾轻舟道:“换衣裳,我带你出去!” “去哪里?”顾轻舟挣扎,“我不去!” 司行霈微笑,“你敢?不听话,我就要办了你!” 第128章 我们照个相 顾轻舟想去趟颜家。 虽然打过了电话,顾轻舟仍是想当面去和颜太太谈谈。 特别是颜太太的信任,让她心中感激。感激之余,她其实也害怕颜太太和颜新侬的目光。 司行霈却非要带着她出门。 “不行,我现在就要去颜家。”顾轻舟道。 司行霈不放:“听话。你听话,我明天就放你回去,要不然我就把你锁在别馆里,直到你开学。” 顾轻舟气得发抖,骂他变态,甚至踢他。 “我不想去!”她哭。 她不喜出门,尤其是跟司行霈出门。 顾轻舟往沙发里一靠,心想装死好了,也许真死了更好。 她不想动,司行霈的手就沿着她平坦的小腹往下,吓得顾轻舟跳起来。 她无可奈何。 司行霈从衣柜里给她选衣裳,特意拿了件桃红色绣百蝶穿花的旗袍,色彩繁盛。若是中年女子穿,可能会庸俗,年轻的小姑娘,却是俏丽可爱。 “穿这件。”司行霈丢在她面前。 顾轻舟嫌弃:“这衣裳颜色太花俏了,穿上跟新媳妇一样!” 乡下姑娘家嫁人的时候,才穿这么鲜艳的衣裳。 司行霈大笑。 他却没有接这句话。 他在顾轻舟面前,贫嘴贫舌的,唯独提到了结婚有关的,他立马就沉默。 顾轻舟心中,沁入几分凉意。 他绝不会娶她的,这是他一开始就告诉过她的。在这件事上,司行霈从来不骗她。 她心灰的时候,往往也只是低垂羽睫,情绪收敛,没什么表情。 拿起司行霈选的旗袍,顾轻舟去洗手间换了。 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穿得艳俗,的确像个老式人家的新娘子。 可惜,她不会有新郎倌。 司行霈不会娶她,他只想玩弄她,当宠物一样;而司慕,他和他母亲恨死了顾轻舟,更不会娶她。 明明有婚约的,顾轻舟的前途却一片渺茫。 她出来的时候,司行霈怔愣了下。 顾轻舟满头长且浓郁的黑发,披散在肩头,雪肤剔透,红衣黑发,她的姿容潋滟,像个妖精,轻盈盈站在司行霈面前。 她真好看! 他的轻舟,每一样都好看! 司行霈上前,挑起她纤柔的下巴,吻了吻她的唇:“这么打扮,喜气洋洋的。小姑娘家的,不要总是那么素净。” 顾轻舟不答,只是问:“咱们去哪儿?” 司行霈卖关子:“自然有好去处。” 已经是半下午了,日影西斜,绿荫之间的阳光,似织金点翠,浮华都敛去了,只剩下眼前的静谧。 司行霈心情极好,搂住顾轻舟的腰下楼。 副官低声,对司行霈道:“少帅,已经办妥了。” 司行霈略微颔首。 他自己开车,没有带副官和司机,却给了顾轻舟一把枪,希望再出意外时,顾轻舟能自顾。 顾轻舟则蹙眉。 饶是蹙眉,她仍是将枪关好保险,放在自己的手袋里。 上了车,徐风暖暖潜入车厢,顾轻舟问司行霈:“你的副官说办好了,是不是昨天那位小姐的死,已经处理妥当?” 司行霈摇摇头,笑道:“那件事,我已经托付给人去办了,应该要几天才能。他说办妥,是说咱们要去的地方,已经清场了。” 顾轻舟尴尬。 她现在跟着司行霈,每到一个地方,都透出浓郁的难堪。 因为,他们需要清场。 顾轻舟对偷偷摸摸的出行感到羞耻! 她不图司行霈的钱,也不图他的势,为何她要冒如此低贱的风险? 只因司行霈看上了她? “你义父说,让我行事小心点,别叫人看见了,传出谣言。”司行霈笑,“所以我很小心。” “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迟早会有人知道,到时候我更难堪。”顾轻舟望着后退的街景,冷漠道。 颜新侬说,这个世上能杀人的,不止是刀枪,还有人言。 他伸手,握住了顾轻舟的手,道:“我不会让你难堪的!” 顾轻舟冷冷哼了声,抽回了手。 司行霈却考虑了很久。 督军和她自己都知道,司行霈是有本事的,军政府的天下,七成是他司行霈打下来的。 可外人会不会觉得他和司慕一样,是个靠父亲吃饭的纨绔? “你义父说,让我带着你离开华夏,去国外生活,这句话倒也不错。”司行霈道。 “你不是拒绝了吗?” “我是拒绝了,可这思路挺好。”司行霈略有所思,“也许,我该考虑考虑,自立门户!” 司行霈没有离开岳城,因为岳城的军政府,是他们父子俩打下来的。 督军的那一半,是司行霈的。军政府的七成势力,都应该给司行霈。 司行霈从未将司慕放在眼里。 这是个强权的世道,没有兵,没有军火,没有人心,司慕再擅长耍把戏也一事无成。 可督军还没有死,现在分家不太妥当。 不过,他倒也可以为了轻舟,放弃那三成,只带走属于他的,和顾轻舟换个地方去生活。 他把她藏得紧紧的,他的敌人不知道她,世人也不敢嘲讽她。 “轻舟,你愿意跟着我走吗?”司行霈问她。 顾轻舟道:“不愿意!” “调皮。”司行霈笑,抽空捏了下她的脸。 她的肌肤很滑溜,像上等的绸缎,指间会留下一段柔腻的触感。 顾轻舟将头偏向另一侧,不看他。 汽车开了片刻,终于到了地方。 司行霈带着顾轻舟来的,是一家照相馆。 照相馆挂了歇业的牌子,大门紧闭着。 瞧见司行霈的车,有个穿着黑色便服的副官,打开了照相馆的门。 馆内的伙计和师傅都被请走了,司行霈自己的亲信负责照相。 司行霈解释道:“照相馆的背景是现成的,更加庄重些,我需要一些正式的照片。我的副官都会用相机,只是临时借借照相馆的场地。” 他想和顾轻舟照几张相。 有这个念头,是因为司行霈在颜新侬的书房时,发现颜新侬的书房里摆放了几个相框,其中就有他和他太太十五岁相遇时照的、二十岁结婚时照的。 一开始是两个人,后来慢慢添了孩子;孩子们大了,又添了孙子。 颜新侬和颜太太始终肩并肩坐着,笑得一脸喜气。 司行霈就很羡慕,他也想要这样的照片。 以后,每隔五年和轻舟照一次,如果他还活着的话。 “坐好了。”司行霈先把顾轻舟按在椅子上。 顾轻舟就坐得端正,一动不动,眉眼收敛着。 司行霈先钻到了相机里,去看了看,深感太严肃了,颜太太年轻的时候比现在早了快四十年,那时候她都不拘谨,顾轻舟在拘谨什么? “笑一点。”司行霈指挥顾轻舟。 顾轻舟道:“我笑不出来!” 司行霈看了眼旁边的副官。 副官说:“照相就是要严肃的,少帅。” 司行霈眼风带过,眉梢挑锐,副官不敢再说话了。 “轻舟,你笑出来,否则你知道我怎么对付你。”司行霈威胁道。 这一威胁果然有用,顾轻舟就开始笑了,虽然笑得很惨,有点诡异般的惨笑。 饶是这般惨,司行霈也觉得不错。 他指挥好了,又给顾轻舟的牵了牵衣裳,这才坐到了顾轻舟身边。 她穿着旗袍,他穿着德式的军装,一柔一刚,镶嵌得很完美。 顾轻舟仍在惨笑着,司行霈则板着脸,男人应该严肃。 副官按了快门,镁光灯噗嗤一闪,差点闪瞎了眼睛。 两人并肩坐着的合影照完,司行霈让顾轻舟坐在椅子上,他站在她的身后:“我的轻舟像个公主。” 他是侍卫。 觉得有趣,司行霈又反复让顾轻舟摆了几个姿势。 最后,他单独给顾轻舟照了两张。 照片照好了,司行霈让副官留下来:“赶紧洗好给我。” 副官道是,立马就去准备。 临走时,司行霈把照相馆的相机带走了,让副官重新去买一部还给老板。 离开照相馆的时候,已经是黄昏了。 落日的余晖似火,晚霞旖旎,给顾轻舟脸上渡上了层稀薄的光,让她的皎皎眉目更加柔嫩美艳。 司行霈越看,越觉得他的轻舟好看。 “去吃饭,好吗?”司行霈站在她身边,搂住她的腰问。 她胳膊上的伤痕已经结痂,看上去没什么严重的,故而她围上了一条轻薄的长流苏披肩。 “随你。”顾轻舟道。 “想去哪里吃?”司行霈又问。 顾轻舟看着迷茫的前路,似乎每条路都很宽敞畅通,可是她该往哪里走,她不知道了。 “随你吧。”她百无聊赖道。 这次,他们去吃了西餐。 雅间里很安静,司行霈不时给顾轻舟切肉,喂金丝雀一样小心翼翼喂她,好像颇有乐趣。 外间有白俄人的钢琴师弹琴,琴声飘渺。 “是《梦幻曲》,我们也学过。”顾轻舟低声道。 司行霈就说:“你时常要练琴吗?” “练得少,家里的钢琴是大姐的,不好总用。”顾轻舟道。 司行霈起身去了趟洗手间。 饭后,他就带着顾轻舟出城。 四周一开始还有路灯,而后慢慢变得漆黑,只有车子的远光灯,照出一束束刺目的光,将道旁的柳树照得像鬼魅。 顾轻舟问:“这么晚了,咱们去哪里?” 司行霈照例卖关子,先不说,要给顾轻舟惊喜。 顾轻舟就没有再问了。 她阖眼打盹。 第129章 少帅添了新的财富 车子一路出城,顾轻舟阖眼打盹。 司行霈带着顾轻舟,到了城外很近的一处寺庙。 夜里的寺庙没有人,大门紧闭。 “少帅。”开门的小沙弥却认识司行霈,立马给他开了门,请他进来。 檀香的气息,让四周景象森严。 顾轻舟的脚步也放缓了。她穿着一件很庸俗的旗袍,司行霈觉得好看,她很不舒服,走得很慢。 “我们上山。”司行霈笑道。 整个山脉都归寺庙所有,庙宇布满了全部。 山脉并不高。 顾轻舟走了几步,就腿软了,司行霈则弯腰背她。 “不行,太重了。”顾轻舟拒绝。 “你才几斤啊?我负重一百二十斤跑二十公里都没问题。”司行霈道。 顾轻舟无法,只得趴在他肩上。 司行霈脚步很快,陡峭的山路,他背着顾轻舟,气都不喘一下,片刻就到了山顶。 放下顾轻舟的时候,司行霈呼吸平稳,顾轻舟就想:这个人身体很好,她等不到他自然死亡。 “这就是望梳台,是整个岳城风景最好的地方。” 寺庙的望梳台,地势宽阔,可以将整个岳城一收眼底。 一株古老的槐树,树冠如宝盖,投下了阴凉。 树下是石桌石椅,还有很结实的栏杆。 顾轻舟趴在栏杆上,吹着凉爽的夜风,看着远处灯火葳蕤的城市,心中的郁结终于减轻了很多。 司行霈站在她的身后,将她拢在怀里,指着远处告诉她:“瞧见没,那是咱们的别馆。” 是你的别馆而已。 顾轻舟腹诽,心中的话没有说出来。 司行霈又指了另外的地方,告诉她哪里是颜公馆,哪里是顾公馆,哪里是司公馆,哪里是督军府,哪里是市政厅。 整个岳城,他了如指掌,因为这是他的地盘。 “轻舟,你喜欢岳城吗?”司行霈问。 顾轻舟道:“我不知道,我才来不久。若是没有你,我会很喜欢这里的。” 司行霈就轻轻咬了下她的耳朵。 顾轻舟躲避,他的咬就改成了舔舐。 “你若是不喜欢,我们换个地方?”司行霈道。 “我喜欢!”顾轻舟立马道。 她不想离开这里,她还没有拿到外祖父的家产,她还没有让害死她母亲和舅舅的人服罪。 司行霈亲吻她的后颈。 下山的路有点长,顾轻舟也走得脚酸,司行霈依旧让她趴在自己的背上,他背着她下山。 他走得很慢,山路的风又凉,不时将她的发丝缱绻,撩拨到了他的脸侧。 脸侧有点痒,心里却踏实极了。 他们回到别馆的时候,顾轻舟就看到别馆的正对面窗下,摆放着崭新的钢琴,琴键黑白相间,温润似玉。 “呃……”顾轻舟微愣。 不过是随口说了句,他就把钢琴买回来了。 “什么时候买的?”顾轻舟问。 “吃饭的时候。”司行霈道。 他吃饭的时候去了趟洗手间,是去给副官打电话,让副官赶紧弄一架钢琴到他的别馆。 给得起的东西,司行霈从不吝啬。 “弹一个你熟悉的曲子给我听。”司行霈道。 “都这么晚了。”顾轻舟不愿意。 司行霈轻轻捏她的鼻子,说:“懒!你越发懒了!” 顾轻舟不理他,她先上楼了。 她的胳膊不能沾水,司行霈帮她洗澡,然后抱着她睡觉。 顾轻舟心中有事,她睡不着。 她在想颜新侬和颜太太。 要不要当面去颜家,说点什么呢?能说什么呢? 顾轻舟心中胆怯,到时候义母的一个眼神,她可能承受不住。 想去,又不敢去。 迷迷糊糊的,直到后半夜才睡着。 第二天清晨,司行霈早早起床,亲自做了早膳。 副官买了小笼包,司行霈做了米粥,调制了白萝卜丝,酸甜可口,给顾轻舟下饭。 顾轻舟下楼的时候,司行霈一边吃早膳,一边看东西。 凑上前去,才知道是昨日下午拍的照片,已经洗好了。 “轻舟,你看!”司行霈把并肩合影的照片给顾轻舟瞧。 当时顾轻舟记得,自己被迫微笑,笑得很诡异且凄惨,但是黑白照片上,捕捉不到那么细微的痕迹,反而觉得她笑得很甜美,很幸福。 倒是她身畔的司行霈,一脸肃然,好像有点紧张。 “还不错。”顾轻舟客观道。 司行霈则爱不释手,反反复复看着这张照片。 他的目光看不到他自己,只能看到他的轻舟。 她的笑容甜甜的,眼睛微弯,露出一口整齐洁白的小糯米牙,还是有点孩子气。 不过,这样很好,像青梅竹马,以后老了就是无尽的回忆。 “轻舟很上相。”司行霈道。 除了这张,他们还有另外两张合影:司行霈坐着,顾轻舟站在他身后;另一张则相反。 合影看完了,还有顾轻舟的单人照,每一张都带点笑容,虽然是司行霈逼迫她的,但照出来的效果都很好。 她很年幼,脸上的线条不会僵硬,笑容总是甜的。 “真好看!”司行霈道。 他的副官一样洗了两份,司行霈给顾轻舟一份。 “我不要!”顾轻舟道,“被人看到,我说不清。” 她只要了一张自己的单人照,放在自己手袋里。和司行霈的合影,她一张也不肯要,全部留给司行霈。 司行霈就道:“那也好,我要框起来,摆在客厅,再摆在书房。” 而后想想又不妥,万一有人闯到家里,看到了怎么办? 那不就暴露轻舟了吗? 他最终还是裱了起来,他在家的时候就放在书桌上,不在家就锁在保险柜里。 这样,他和顾轻舟有了第一次合影。 司行霈将照片放在保险柜,留一张顾轻舟的单人小相,放在自己贴身的衬衣口袋里,想她的时候可以拿出来看看。 这次照相,司行霈很满意,就放顾轻舟回家了。 回到顾公馆时,顾轻舟躺在床上,心中思虑要不要去一趟颜公馆。 最终,那点胆怯被她强行压下去,她起身去了趟颜公馆。 颜太太接了顾轻舟。 此时,颜太太不知该怎么开口。 她知晓顾轻舟没有错,司行霈什么性格,颜太太是最清楚了。 而顾轻舟脑子清晰,她是不会上了司行霈的当。 “……此事,就我和你义父知道,别告诉洛水和一源,他们小孩子家,沉不住气。”颜太太道。 顾轻舟点点头,眼眶微红。 颜太太又道:“少帅也把事情的经过,告诉了我们。你在火车上救他,乃是你的善念,人人都会有善念,你也没想到他这么混账不是?” 顾轻舟又点点头。 “姆妈知道你委屈。”颜太太说,“你义父会说服他的。好孩子,你别害怕。” 顾轻舟忍了再忍,还是忍不住哭了。 “您不怪我?”顾轻舟道。 世人对女子都很苛刻。 哪怕是被施暴了,舆论也要让人反思,是否自己穿得太暴露,言行是否不得体。 可意外就是意外,跟女人本身是没有关系的,错只在施暴的男人身上。 男人不会体谅女人,而女人更会苛责其他女人! 顾轻舟以为,颜太太和颜新侬肯定会想:一个巴掌拍不响,或者苍蝇不叮无缝的蛋,总归也要劝她,说她,让她反思等。 可颜太太没有半句怪罪,也不把事情放在顾轻舟身上。 错是司行霈的。 顾轻舟哭得厉害。 颜太太搂紧了她,说:“傻孩子,女人多不容易,我还不知道吗?你有什么错,你才十几岁!别胡思乱想,自己给自己添罪过,这就太傻了。” 顾轻舟哭得更狠。 颜太太搂紧了她,这个时候真想去找司行霈拼命! 太无良了! 司家从上到下,真是没一个好人! 颜洛水进来时,瞧见顾轻舟哭得满脸是泪,也是一阵糊涂:“怎么了?” “说起了她姆妈,她想她姆妈了。”颜太太道。 颜洛水也搂住顾轻舟的胳膊。 前天顾轻舟失踪,颜太太和颜新侬都说,是他们提前送轻舟走了,因为轻舟去洗手间的时候,看到了枪杀,她很害怕。 “轻舟吓坏了,我让副官先送她回去。”颜太太是这样说的。 现在,顾轻舟情绪失控,颜洛水也只当她是想起了前天晚上的枪杀。 当时,要是她没有去陪一源喝酒,而是跟着轻舟,轻舟也不至于被吓到。 颜洛水很自责,抱着轻舟的胳膊,说:“不要害怕,轻舟,没事的。” 见她胳膊受伤,颜洛水又问:“是不是前天划的?” 颜太太怕顾轻舟说漏嘴,就解释道:“可不是嘛?那对姊妹俩打架,后来不知道怎么就开了枪,轻舟路过时,还被划了下。” “你也太倒霉了,我们应该去拜拜佛!”颜洛水说。 顾轻舟这伤痕,远比颜洛水上次的轻多了,已经开始结痂,没什么要紧的:“下次再去吧。” 可颜洛水打定了主意要出去玩一趟的,就撺掇颜太太带着她们去舟山拜佛。 “好好,先准备准备,过几天去。路挺长的,还要过海。”颜太太道。 颜洛水计划得逞,笑道:“姆妈,我能邀请拢静吗?” 霍拢静是个乖巧安静的孩子,颜太太对她的第一印象很好,并不因她是霍钺的妹妹就轻待她,故而同意了。 颜五少很快就打听出,霍拢静要跟着他姆妈和姐姐去拜佛,当即道:“我也要去!” 第130章 霍钺的呼喊 颜洛水说要去拜佛,祛除身上的霉运,颜太太同意了,顾轻舟就也挺想去的。 颜家五少爷颜一源,他不信佛,也非要去,因为霍拢静会去。 他最近号称他爱上了霍拢静,让他父母去提亲。 颜太太和颜新侬都知道这个儿子还没有定性,朝三暮四的,都警告他不许胡闹。 颜一源从小到大,一直喜欢的大概只有司督军的女儿司琼枝了。 其他人,是今天招惹一下,明天又丢开了,典型的风流公子。 现在还想招惹青帮龙头的妹妹,这不是作死么? “你不许去!”颜洛水义正词严。 “姐,你就让我去吧!”颜五少只有这种时候,才心甘情愿喊姐姐。 顾轻舟在旁边笑得不行。 颜五少又求顾轻舟:“轻舟,你帮忙说句好话啊!” “五哥,我很公平的说,你还是不要招惹霍龙头的妹妹比较稳妥。要不然霍龙头将你点了天灯,义父也救不了你。”顾轻舟道。 颜五少气得骂她们狼心狗肺。 而后,颜五少去打听,颜家定了什么船出海,总之是非去不可。 “他太胡闹了。”颜洛水说,“他打小就是见一个爱一个的,十二岁就知道偷偷亲人家姑娘,小流氓!” 颜太太笑,轻轻拍颜洛水的手:“别这样说你弟弟。” 颜五少的性格,既不像他的父母,也不像他的兄长,颜太太也替他发愁。 “他只是不知道自己喜欢什么样子的女人,所以寻寻觅觅。”顾轻舟难得说句公道话,“五哥将来一旦定下来,肯定是个痴心的。” 在颜家玩了一天,插科打诨,顾轻舟的心情好了很多。 她没有再想司行霈。 颜新侬夫妻对司行霈也避而不谈。 暗地里,颜新侬两口子都在想办法,帮顾轻舟脱身。 顾轻舟很感激他们。 过了两天,顾轻舟再次到颜家,商量去舟山拜佛的事时,单独去找义父义母,问了汤家五小姐的事。 她觉得汤家小姐的事情,应该会有个结果。 “怎么处理的?”顾轻舟问。 “已经解决了,汤家很好说话。”颜新侬道。 汤五小姐死在司行霈的枪下,只因她误伤了顾轻舟。 顾轻舟的胳膊一出血,司行霈就疯了,立马有了大杀四方的冲动。 当时他太利索了。 他扶稳顾轻舟,顾轻舟还没有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他的枪就上膛了。从上膛到开枪,不过两秒钟,直到汤五小姐倒地,顾轻舟就都不敢相信是真的。 司行霈说,若顾轻舟敢嫁给司慕,他就会杀了司慕。 顾轻舟以前不太相信,现在她信了。 司行霈不会把任何人的命当回事。 他连自己的命都不当回事! 而汤四小姐吓坏了,好像吓过了头,回去之后就神志不清。 “汤家五小姐已经下葬了,四小姐住到了教会医院的精神科病房里。”颜新侬又道。 四小姐吓疯了。 顾轻舟这时候才觉得,原来她害怕死人,并非她的孱弱,正常的女孩子都怕。 汤四小姐只是看到汤五小姐被杀,然后被司行霈枪指就精神失常。 和她相比,顾轻舟算是镇定多了。 “可怜的,就那么被吓疯了,司少帅太作孽。”颜太太惋惜叹了口气。 司行霈派了副官去和汤家交涉。 汤老爷说,司行霈给他一张为期四年的码头通行证,以后汤家的船舶经过岳城二号码头时,可以免检查,汤家就既往不咎。 司行霈的副官答应了。 后来,汤家只说五小姐遇到了劫匪,不幸遇难。 汤家上下,没人有半分伤心,汤老爷反而高兴极了,终于拿到了他梦寐以求的通行证。 “女儿的一条命,只值一张通行证吗?”顾轻舟问义父。 颜新侬也略有感叹,说:“轻舟,现在这世道不成体统,咱们老祖宗的父慈子孝,早已成了糟粕。如今钱是天皇老子,人都是钱的孙子。” 旧式的社会道德早已崩溃,而新的社会秩序尚未建立,所有人都过的浑浑噩噩,任何的荒唐,都成了新风尚。 颜新侬这种老派的人不懂,顾轻舟这种小年轻人也不懂。 社会早已面目全非了。 什么是伦理,什么是道德? “总要变的,世道哪里能一成不变?”颜太太反而比颜新侬看得更透彻。 汤家是小门小户,汤五小姐死了,一点风声也没有。 一切静悄悄的。 顾轻舟就明白,这个世上混账的父亲,不止是顾圭璋。 转眼就到了中元节。 颜太太安排好了司机,再雇好了船,带着孩子们去舟山拜佛。 颜一源还是跟着去了。 顾轻舟很虔诚,一路跪拜。 她的虔诚,似乎很感动霍拢静,于是霍拢静也很虔诚的跪拜。 顾轻舟希望佛光能洗去她的孽障。她自己不够善良,而司行霈又带给她数不尽的冤孽,顾轻舟希望一一洗脱。 “轻舟,你很信佛!”回去的时候,霍拢静对顾轻舟道,“我没有想到你会信佛,现在很多人信基督。” “我没什么信仰。只是来都来了,总要好好拜一拜。”顾轻舟笑道。 饶是她这么说,霍拢静还是感觉她深谙佛道。 霍拢静自己是信的。 她从小在孤儿院长大,有个白玉观音像,一直保佑着她,让她逢凶化吉。 认定顾轻舟乃同道之人,霍拢静就下意识更偏向顾轻舟。 霍拢静下学期想复学了,霍钺已经帮她办好了手续。 只是,下学期就是圣玛利亚高年级的最后一个学年了,功课很吃力。离开学还有二十来天,霍拢静希望顾轻舟能帮她补补课。 “怎么不找洛水啊?”顾轻舟有点为难,“阿静,你也知道我的,我是插班生,我的功课一直就不太好。” “上次去拜佛,我听洛水和她弟弟说,想要去学射击和骑马,下学期学校也有骑术课,我怕耽误她。”霍拢静道,“况且,你的功课不好,我也没压力,我们就当一起复习。” 然后又道,“我给你家教费,好不好?” 霍钺曾给过顾轻舟一根大黄鱼,而霍拢静也送给顾轻舟钻石手链,都是很昂贵的礼物。 再要她的家教费,顾轻舟就太不要脸了。 “咱们别这样见外,我帮你辅导就是啦,你不要嫌弃我。”顾轻舟笑道。 于是,就这样说定了,顾轻舟假期的最后二十天,都要跟霍拢静一起温习功课。 顾家的人也知道顾轻舟认识霍龙头的妹妹,一听她要去给霍拢静补课,顾圭璋双目都放光。 看到他这个表情,顾轻舟仍是想起那个去世的汤五小姐。 若不是顾轻舟幼年和司慕定亲,那么顾圭璋肯定也会像汤家送女儿一样,把顾轻舟送到政要的床上去。 “她运气太好了!”顾缃是气得不轻。 顾缃从来不知道,一个人的运气,能好到这种程度! 顾轻舟巴结几句,就得到了司督军的承认;她再巴结几句,就认识了颜家;如今不过是再巴结几句,就和青帮龙头的妹妹成了好友。 “青帮少不得有刺杀和争斗,她迟早要被人枪杀了的!”顾缃狠狠诅咒她。 她咬牙切齿的时候,顾缃的妹妹顾缨,反而沉默了。 自从顾维离家出走,顾缨就和她母亲、姐姐慢慢生疏了。 顾缨从小由秦筝筝养大,耳濡目染,自然都是秦筝筝那套为人处事,她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直到现在,她长大了,也困惑了。 顾轻舟知晓她的姐姐嫉妒她,也没放在心上,整理好书包时,霍家的汽车就来接她了。 乘坐汽车到了霍公馆,顾轻舟在门口遇到了霍钺,他正要出门,汽车就停在旁边。 霍钺一直都是穿长衫,儒雅温润,今天却不知怎么,突然换了套西装。 他的外套拿在手里,穿着丝绸白衬衫,两颗纽扣松开,鬓角裁剪得很整齐,发如墨染。 天气有点热,霍钺挽起了袖子,黑曜石的纽扣,泛出温润的光。 他穿西装,亦是俊朗不凡。 “霍爷。”顾轻舟打了招呼。 霍钺摘了眼镜,眸光仍是精锐:“轻舟来了?” 他知道轻舟要来给他妹妹补课,却不知道是今天。 “您这是要出门?”顾轻舟问道。 “是啊,有个朋友的喜酒。”霍钺笑道,“快进去玩吧,外头这么热。” 顾轻舟道是。 她往里走了几步,却听到霍钺突然喊她:“轻舟?” 他喊得有点急。 顾轻舟微讶,回头却见霍钺停在原地,似乎在考虑说什么。 犹豫了下,他说:“上次送你的手链,怎么不见你戴?你不喜欢钻石首饰吗?” 顾轻舟全身上下,几乎没有任何首饰的装点。 她习惯了。 从前年纪小,不适合戴;如今也就不太喜欢戴,总感觉累赘。 “我很喜欢啊,那么贵重的首饰,万一弄丢了怎么办?”顾轻舟笑道,“我存起来了。” 霍钺微笑。 他转身走了。 顾轻舟有点狐惑,总感觉他不是要说这句话的。 继续往里走,顾轻舟的余光却感觉暗处有双眸子,带着愤怒的光芒,一寸不让盯紧了她。 她心中一愣,停步望过去,果然发现了一个人。 第131章 霍龙头的过往 霍公馆的大门口,有一处精致的池塘,池塘中央修了凉亭。 夏末时节,满池荷叶亭亭,一陂碧水绕荷身,艳波涟涟。 远处的凉亭,雕梁画栋,倒映在水波里,锦鲤一跃而起,泠泠水声不绝于耳。 顾轻舟感觉有目光似利箭,正从那个方向射过来。 她望了过去。 有个女子坐在凉亭,一双美目全是锋芒,紧紧盯着顾轻舟,以及和顾轻舟说话的霍钺。 她斜坐在石椅上,一段嫩白修长的美腿,从旗袍底下伸出来,腰身格外妖娆,眉梢就暗携了几缕妩媚。 “哦,是她。”顾轻舟微微一笑,喊了一声,“姨太太!” 盯着顾轻舟看的,是霍钺的小妾梅英,让她的目光让顾轻舟芒刺在背。 之前顾轻舟登门看病时,梅英说了很多阻拦的话,顾轻舟并不在意。当时不太舒服,过后就忘记了,毕竟梅英也是关心霍钺。 可梅英一直放在心上。 她看顾轻舟的眼神,透出顾轻舟无法理解的诡异,好像顾轻舟是个入侵者。 入侵哪里? 难道姨太太担心顾轻舟抢了霍钺,分夺了她的宠爱吗? 她不知顾轻舟是督军的准儿媳妇、司慕的未婚妻? 这就有点不知所谓了。 梅英的敌意,让顾轻舟稀里糊涂。 “顾小姐,好些日子不见您。”姨太太听到顾轻舟喊她,缓缓站起身,斜长美目一转,已经是风情款款的娇媚,远远回答顾轻舟。 她朝顾轻舟走了过来。 霍钺有事出门,早已乘车离开了。 梅姨太太朝着顾轻舟来了,顾轻舟也不好擅自离开,显得不礼貌。 她立在原地等梅英。 梅英是霍公馆的小半个女主人,顾轻舟对她不礼貌,就带着挑衅的成分,更是叫梅英误会。 她不想被误会。 来霍公馆,顾轻舟是坦坦荡荡的,不需要遮掩什么。 而梅英的敌意,顾轻舟也看得很淡,她不太在乎陌生人的看法。 梅英穿着软绸旗袍,步履婀娜,倩影款款。 “顾小姐,您是来看老爷的,还是看大小姐的?”梅英笑问。 梅英平常称呼霍拢静为阿静,可在外人面前,她好似很敬重霍拢静,直接叫“大小姐”。 顾轻舟把梅英当小半女主人,其实是抬举了她,霍钺和霍拢静从未这么想过。 在霍家人眼里,梅英只是霍钺恩人的女儿,霍钺重情重义,给她一个容身的地位和身份。 她都不算霍钺的女人。 霍拢静是大小姐,她邀请朋友来补课,是不会知会哥哥的小妾的。 又不是她嫂子。 梅英是真不知道顾轻舟的来意,只当顾轻舟是平常做客。 “是来看阿静的。”顾轻舟盈眸柔软,看上去稚嫩无害,没什么攻击性。 姨太太仍是紧张盯着她。 “好像昨儿您也来了,大小姐是哪里不舒服吗?”姨太太问。 说罢,她就挽住了顾轻舟的胳膊,想跟顾轻舟一起去看霍拢静。 盛夏穿着短袖旗袍,顾轻舟的胳膊贴在梅英的胳膊上,她特别不舒服。 陌生人这样贴着肌肤,实在太怪了,顾轻舟微微用力,抽出胳膊抚摸了下头发,装作不经意离梅英远了几分。 “大小姐是不是生病了?”梅英追问,同时也对顾轻舟抽出胳膊感到恼怒,心想什么东西,你以为我愿意贴着你吗! 她把顾轻舟当行医的。 “不是,阿静快要复学了,我来陪她温习功课。”顾轻舟说。 梅英圆溜溜的眼珠子在眼眶里打了下转,情绪遮掩不住:“温习?” 这姨太太是欢场出身的,最擅长尔虞我诈,待人都带着三分警惕。顾轻舟的话,已经在她心中过了上百遍。 来温习功课? 那也不是一两天能温习完的,顾轻舟会在霍家呆很长一段时间! 姨太太脚步微顿:“是不是要温习很久啊?” “大概二十天吧。”顾轻舟道,然后故作疑惑,停步看着她。 姨太太心中震撼。 二十天! 那霍钺岂不是常能见到她? 姨太太心中煎熬,半晌才勉强挤出温柔笑容:“顾小姐,您先去吧,我想起厨房还炖了燕窝,我去瞧瞧火候,佣人总是笨手笨脚。” “那我先过去了。”顾轻舟微笑,和姨太太挥手告别。 看着她的背影,梅英的表情越发阴沉。 梅英已经快二十七了,她很讨厌年轻的女孩子:明明满腹心机,可世人只当她们是天真娇憨。 越是年轻的少女,勾搭男人越是卖力,失败了也有遮羞布,世人只当她们不懂事。 姨太太雪白修长的手指,紧紧攥了起来,指甲几乎要刺破掌心。 “看来,我要提前做点什么了。”梅姨太太心想。 顾轻舟的眉头也蹙起。 一路缓步而行,顾轻舟到了霍拢静的院子时,已经一身的薄汗。 女佣准备好了温水。 “我以为你会提前半个小时到。”霍拢静道,“是不是司机有懈怠?” “这倒不是,方才在门口遇到了霍爷,也遇到了姨太太。”顾轻舟道。 霍拢静就不再说什么。 打开课本,她们先温习了圣经。 半个小时之后,女佣端了茶点进来,提醒她们:“大小姐,顾小姐,歇息一会儿吧。” 霍拢静大概是念不进去,闻言轻轻舒了口气,少女的娇憨一展无遗。 顾轻舟失笑。 女佣端进来的是果汁,其中就有西瓜汁。 顾轻舟倒了半杯,慢腾腾啜着。 想起那位姨太太,顾轻舟问霍拢静:“阿静,你们家的姨太太,进门多少年了?” 霍拢静很不喜欢梅英,闻言微讶,没想到顾轻舟会谈起她。 想了想,霍拢静道:“四五年吧。阿哥将我从孤儿院接出来,我到了家里,听佣人说,姨太太来一两年了。” 霍拢静的孤僻,只是对陌生人。 她早已跟顾轻舟混熟,很信任她,话匣子打开就关不住了。 她跟顾轻舟说起了霍钺和梅英的关系,甚至说起了她自己的身世。 “……霍家是苏北望族,我是我父亲到岳城风流时跟舞女生的。我还没有出生,我父亲就被家里的太太拉了回去,不许他再出来交际。 我姆妈没存什么钱,遇人不淑,后来房租也交不起,生病之后将家里的口粮都留给我,自己活活饿死了。 她死的时候是冬天,我才两岁。听人说她死了五天,我还趴在她胸口睡觉,是房东来要债,发现了我们。 房东良心发现,捐了几块钱,将我送给孤儿院养,又将我姆妈用薄棺材埋了。 我父亲被拉回家,没过半年就病死了,他太太也生病,好像是瘟疫。那个太太,就是我阿哥的姆妈。 父母双亡,我阿哥才十岁,混在族里吃饭。可是族叔伯们狼心狗肺,将他的家产都夺了去,说要族里养他。 过了几年,又借口生意难做,不给我阿哥饭吃。我阿哥受不了闲气,十五岁就从家里跑到了岳城。 他刚到岳城的时候,年纪小,身无分文,重活做不了,轻巧活又轮不到他,差点饿死街头,是梅姨太太的父亲救了我阿哥,用几个烧饼贴他。 我阿哥从十五岁到十七岁那两年,找不到门路,今天这里混混,明天那里混混,总没个定数,时常饿肚子,就去梅家的烧饼摊子。 梅家的阿叔是个实心人,他生活也艰难,死了老婆,只有个女儿,每日出摊没挣几个钱,还贴我阿哥吃。 那时候梅英年纪不大,见我阿哥总是去蹭吃的,拿烧火的铁棍打我阿哥。有次是夏天,打得狠了,我阿哥被她打得皮开肉绽,高烧不退,差点就死了。 从那之后,我阿哥再也不敢去梅家的摊子蹭吃的,后来就巴结上了青帮,开始能吃上饭。 我阿哥机灵,做事又有本事,慢慢就做上去了,龙头很喜欢他。十来年的功夫,他自己就成了龙头。 不过,他一直都不喜欢梅英,若不是梅家阿叔临终托付,让我阿哥给梅英一口饭吃,我阿哥也不会收留她。” 霍拢静一口气说完。 她说话的时候,顾轻舟没有打扰她,而是沉默喝着果汁。 殷红的西瓜汁,将她柔嫩的唇染得艳丽透亮。 听完这席话,顾轻舟就明白,为何梅英对其他女人防备这么紧! 她心中肯定清楚,霍钺是绝不会爱她的,对她只是一点恩情而已。 将来有个女人进来,就完全会压倒她,她那点恩情,完全不是她立足的根本。她需得伏低做小,才能继续在霍家生活。 而养尊处优的梅英,不想去谄媚讨好另一个女人。 连顾轻舟这等小丫头,她都要防备。 梅英争的,不是不知所谓的宠爱,而是生存的地位。 生存之争,是残酷而激烈的。 明白了这一点,顾轻舟觉得,她应该小心翼翼,免得着了梅姨太太的道。 既然梅姨太太认定顾轻舟是入侵者,那么她就会对顾轻舟下手。 “对霍爷有恩的,是她的父亲,不是她。”顾轻舟喃喃说了一句。 霍拢静立马将她引为知己:“正是正是,我也是这么说的。你不知她有多过分,去年有件事,我至今还介怀!” “何事?”顾轻舟问。 第132章 姨太太的阴谋 说起梅英,霍拢静是一肚子的苦水,都要跟顾轻舟倾诉。 她可讨厌梅英了! 霍拢静和梅英并非姑嫂,却也有千古姑嫂难题,两个人很不和睦。 霍钺自然是偏袒霍拢静,也训斥过梅英。 不过,他的底线是训斥,从未想过赶走梅英,或者将梅英挪居别处。 他的理由是:“阿静,咱们家太冷清了,就你和我。多一个人,多些热闹气。梅英不是好人,我也不是……” 你也不是。 这句话,霍钺没说出,霍拢静却明白。 孤儿院的生活,让霍拢静擅长做一些不动声色的小把戏。 这些小把戏,霍钺不介意,他知晓那是霍拢静曾经求生的手段,更是以后防身的本事。 世道这么乱,青帮更是朝不保夕,谁知道明天他会死在哪里? 因为霍拢静并非软弱的小丫头,梅英对她从来不敢掉以轻心,同时会怀疑霍拢静千方百计要赶她走。 霍拢静的确是很想赶走她,甚至尝试过几次。 结果,都失败了。 因为霍钺不肯。 “阿叔死的时候,抓住我的手,让我给梅英一口饭吃。阿静,这是临终托付,没有反悔的余地,因为阿叔已经死了,我没办法去拒绝他。”霍钺说。 这些,霍拢静没告诉顾轻舟,她不想顾轻舟知道她是个不择手段的人。 她只是说起去年的一桩事。 那桩事,曾让霍拢静伤心很久。 “……去年在我家里做工的,有个阿嫂,三十出头吧,倒也不漂亮,不苗条,敦厚结实的一个人,像个母亲似的。 梅英原本不留心她的。后来,阿嫂见我总是闷闷不乐,就说她家里养了小奶狗,要送我一只。我想这世道人也养不活,还养狗,实在怪费劲,就没说话。 阿嫂自作主张,抓了一只送给我玩。是一只棕黄色的小狗,眼睛像琉璃一样好看,会摇尾巴,又会舔我的手,我喜欢得不行,对那位阿嫂也很感激。 阿嫂也是苏北人士,她擅长做些家乡的小吃,又跟我阿哥乡音相似,阿哥让她负责做他的宵夜,甚至打扫阿哥最隐秘的书房。 有次阿哥回来晚了,心情很不错,就跟那位阿嫂聊了几句,说起家乡的一些风俗。说得高兴,阿哥笑声爽朗,正巧被梅英看到了。 梅英正巧卖乖,给我阿哥煮了燕窝粥,我阿哥最讨厌燕窝了,当时脸色不太好看,只是让她快回去休息。 她从此就记恨上了那位阿嫂,诸般刁难,还让家里的下人去恐吓阿嫂的丈夫和孩子。 恐吓的人不懂轻重,将那位阿嫂的丈夫推到街上,差点让车子给撞死了。阿嫂不敢告诉我阿哥,只告诉我,她吓坏了。 那位阿嫂怕了梅英,主动辞工,两口子带着孩子们回了乡下。阿嫂一走,我身边的佣人不会伺候,我那条狗不吃饭,后来就病死了。 我知晓是梅英搞鬼的,告诉了阿哥,让阿哥赶她走。阿哥沉默了很久,说以后再说吧,这件事他记住了。从此也没了下文,他可能忘了,只有我一直记得。” 顾轻舟听到这里,也是颇为瞠目结舌。 这梅姨太太疑心病未免太重了。 连一个做工的阿嫂,她都要防备着,怪不得用那种目光看顾轻舟了。 “她真的很没有安全感。”顾轻舟心想。 梅英估计一直提心吊胆,她小时候打过霍钺,现在霍钺又不肯进她的房,她没有子嗣,也没恩情,就靠她去世的父亲那几个烧饼,能维持她锦衣玉食的日子多久? 她没有自信,同时又非常不愿意失去现在的富贵。 梅英做舞女的时候,看惯了世态炎凉,稍微有权有势的,都能欺负她。 可现在呢? 她是霍钺的姨太太,不管她走到哪里,岳城上下表面上都要露出几分恭敬。 霍拢静无心功课,就跟顾轻舟抱怨梅英姨太太。 两个人的感情,好像更深了点。 快到五点的时候,她们俩其他的书都没有翻,只是坐着说话。 顾轻舟回到家,连夜拿出手工课上的针线和布料、丝絮。 缝缝补补的,一直忙到了凌晨两点,顾轻舟才完成了一件手工品。 第二天上午,她去给霍拢静补课时,将东西带给了她。 是一只栩栩如生的棕黄色小奶狗。 “你看,这种小奶狗,永远都不会生病。”顾轻舟道。 顾轻舟的手工课做的很好,甚至用了两粒墨色宝石点缀小奶狗的眼睛。 霍拢静又高兴又感激,同时还有点小伤感。 她紧紧抱住小布偶狗,对顾轻舟道:“轻舟,我非常喜欢,是我近来收到最好的礼物。” 顾轻舟就笑了笑。 差不多到了时间,顾轻舟就说该温习功课了,今天是英文和算数,既是霍拢静的薄弱,也是顾轻舟的。 正预感很吃力的时候,姨太太梅英却来了。 姨太太端了煮好的红茶,做好的奶酪蛋糕,笑容恬柔明媚:“怕你们念书吃力,给你们做了些糕点。” 霍拢静毫不客气,说:“姨太太,请你不要打扰,我们要开始学习了。” “我不打扰啊,你们快学你们的。”姨太太笑道,“记得吃点东西啊。” 顾轻舟微笑,说了句:“多谢姨太太。” 梅英放下了东西,转身就走了出去。 可一上午,她进进出出的,一会儿送点吃的,一会儿送盆花卉,一会儿又送些清凉解暑的药物,忙碌过不停。 霍拢静是气死了,道:“这个人太烦了,不许她再来!” 下次梅英再来时,霍拢静就让女佣将她拒之门外。 晚夕,顾轻舟回家了,梅英就跟霍钺告状,说:“大小姐都不许我去她的院子,我也是担心她呀。” 霍钺情绪深敛,倒了一杯水,不疾不徐喝着,说:“她们念书,有什么可担心的。” “不知道,我就是不太信任顾小姐。”姨太太委屈道,“我上次听到她说,邀请阿静去她家玩。” 霍钺表情不变,道:“阿静出去交际,不是好事么?” “我也不太懂。”梅英笑了笑,“老爷,您知晓我素来仔细的,也是白担心阿静。” 霍钺挥挥手,道:“出去吧!” 梅英倒是,这次很听话的转身出去了。 从霍钺的房间出来,梅英唇角有个淡淡的微笑。 第三天,顾轻舟再次来给霍拢静补课,快要到吃午饭的时候,女佣进来对顾轻舟道:“顾小姐,你哥哥来了,说接你回家。” “我哥哥?”顾轻舟反问。 霍拢静微微蹙眉,她不太喜欢异性。上次颜洛水的弟弟很热情,弄得霍拢静至今都不开心。 怎么轻舟的哥哥也来了? “阿静,我出去看看。”顾轻舟道。 霍拢静颔首。 外头的烈日明晃晃的,刺得眼睛微疼,霍拢静的女佣拿了把纸伞给顾轻舟遮阳。 到了门口,看到顾绍满头是汗,穿着一件家常的背带裤,衬衫的后背汗透了。 “阿哥,你怎么来了?”顾轻舟很意外。 顾绍看到顾轻舟时,大大松了口气:“方才有人打电话到家里,说你不太舒服,让我来接你回家。你现在感觉如何?” 顾轻舟蹙眉:“我没有不舒服啊。” 顾绍疑惑。 正在这时,一辆汽车停在霍公馆门口。 一只纤瘦修长的小腿,从车子里伸出来,梅英姨太太娉婷下了汽车,软绸旗袍在她周身荡漾着。 跟车的佣人替她撑伞,她看到了顾轻舟和顾绍,很是吃惊道:“顾小姐,这位是谁啊?” “是我哥哥。”顾轻舟说。 梅英笑了起来,笑容格外的真诚:“这么大热天,都快到饭点了,站在门口做什么?快进来。” “不了,我阿哥马上要回去了。”顾轻舟笑道。 “顾小姐,您这不是叫人难做吗?若是老爷问起来,说您哥哥到了霍公馆门口,叫我赶走了,岂不是全是我的错?”梅英道。 佣人也说:“顾小姐,快进去吧,这大日头底下的,您晒得难受,姨太太也难受。” 梅英对佣人道:“快快,你也拉了顾少爷,怎么也要吃了午饭再走。” 顾绍感觉很奇怪,心中有点芥蒂,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 顾轻舟却给他使了个眼色,说:“阿哥,既然主人家如此好客,你就吃了午饭再走吧。” 天气很热,顾绍是打黄包车来的,此前又没了车,他想走也走不开。 梅英姨太太又再三挽留。 于是,顾绍只记得跟着顾轻舟,进了霍公馆。 顾绍先到饭厅等着。 顾轻舟去了霍拢静的院子,把此事告诉了霍拢静。 “你哥哥?”霍拢静疑惑,“你真的有哥哥吗?” 顾轻舟很少提自家的事。 “是同父异母的哥哥。”顾轻舟道,“他是我继母的儿子?” “继母的儿子,不应该是弟弟吗?”霍拢静不太懂,“继母的儿子,怎么同父的?” 顾轻舟失笑。 她简单跟霍拢静解释了下自家的糟心事。 然后,顾轻舟俯身,在霍拢静耳边说了几句话。 霍拢静微讶:“为何要这样?” “你能做到吗?”顾轻舟问。 “当然可以啊。”霍拢静道,“轻舟,你确定吗?” 第133章 捉奸成双 顾轻舟对自己的判断也不是非常确定。 “试试看吧。”顾轻舟道。 霍拢静疑惑看着她。 顾轻舟的话说完,女佣就来请顾轻舟和霍拢静:“要开饭了,姨太太请大小姐和顾小姐去饭厅。” 霍拢静一向在自己院子里吃饭的,是女佣会把饭菜端过来。 除了逢年过节。 现在,不过是顾绍来了,姨太太却大张旗鼓的,把霍拢静叫到饭厅。 “轻舟,你说得对,此事不简单。”霍拢静的五分相信,变成了七分。 况且,顾绍为何会来,谁给他的打电话,不是更让人生疑吗? “她又犯病了,容不得你!”霍拢静气得打颤,“谁对我们好,她就容不下,恨不能把我和我阿哥都抓在手里,任由她驱使!” 顾轻舟道:“犯不着生气,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霍拢静的气息稍平。 到了饭厅,顾绍正忐忑不安坐着,身边的姨太太问东问西,顾绍很紧张,有一句答一句,脸上的冷汗流得更凶了。 看到顾轻舟进来,顾绍松了口气。 他的目光从霍拢静脸上滑过,没什么感觉,霍拢静不美也不丑,再平凡不过的一个人。 顾轻舟坐到了顾绍旁边。 碗筷已经摆好了,佣人开始上菜。 先是凉菜。 凉菜刚刚上桌,顾轻舟突然起身,对顾绍道:“阿哥,你过来一趟。” 顾绍不解,仍是跟着顾轻舟起身。 他们兄妹俩不走远,就停在旁边说话,梅英的余光能看到他们。 而后,梅英听到顾轻舟清晰说了句“姨太太”什么什么的,后面的声音更加低了。 “说我什么呢?”梅英颇为好奇,她几乎想伸长脖子去听。 若是没有听到那句“姨太太”,梅英估计不会偷听,可现在她知道顾轻舟和顾绍是说她的坏话,她恨不能起身凑上去。 人都会有这种好奇。 姨太太听了片刻,结果什么也没听到。 回过神时,发现霍拢静已经在吃菜了,还差点弄倒了姨太太的碗箸。 梅英自己扶正了碗箸,心想:“从孤儿院里出来的,就是涵养不佳,跟没吃过饭一样。” 她没有提醒霍拢静,等客人上桌再吃饭。 那厢,顾轻舟和顾绍还在交谈,目光却不时看向梅英。 梅英很恼怒,这对兄妹俩,居然光明正大说她的坏话,气死人! 同时,她也心中安定:“说就说,反正他们俩即将要倒霉了!可惜了,顾轻舟妖精一样的,她哥哥看上去倒是正派。” 梅英正想着,顾轻舟和顾绍重新入座。 佣人又上了热菜。 姨太太不时劝顾绍:“顾少爷,吃菜啊。” 顾绍心想,这姨太太好热情,然后就更加尴尬了,有点手足无措。 他吃得味同嚼蜡。 只是,他没有发现,他筷子沾过的菜,姨太太是绝不会动的。 姨太太努力想说几句话,可他们几个人都不答,只顾埋头吃。 “算了。”姨太太看着顾绍吃得欢实,目的达到了,也就懒得再说什么了。 饭后,姨太太安排了甜点,然后极力请顾绍留下来:“既然你是来接顾小姐的,就等顾小姐这边忙好了,再一起回去啊。” 顿了下,姨太太继续说:“现在日头这么烈,回去岂不是遭罪?怎么也要等日落西山再走。” 她还说:“顾小姐是帮阿静补课的,也不能耽误了阿静的学习。阿静,不如你也请顾少爷去你院子里玩。” 霍拢静看了她一眼。 姨太太就夸张的笑起来:“哎哟,现在的女学生交朋友不要太正常嘞,阿静你也未免太过于孤僻!现在男女平等呀,也应该交些男性朋友。” 她这么说着,反而是霍拢静的不是。 霍拢静又看了眼她。 犹豫了下,霍拢静道:“走吧。” 她把顾轻舟和顾绍都带回了她的院子。 一回来,顾轻舟就让霍拢静伸出手,道:“阿静,我先给你把脉。” 霍拢静点点头。 顾绍不解,只当是霍拢静病了,没有打扰。 把脉之后,顾轻舟笑道:“你没事。” 霍拢静收回了手。 轻转螓首,顾轻舟对顾绍道:“阿哥,我也给你把把脉。” “什么?”顾绍这会儿有点糊涂了。 同时,他也把手伸出来。 顾轻舟给他把脉之后,确定他也没事,终于松了口气,笑道:“你们都没有中毒。” “中毒?”顾绍骇然,“怎么会中毒呢?” 难道那个姨太太给他们下毒? 不至于吧? “好了,我猜的果然不错。”顾轻舟笑道,“我们都没有中毒,接下来就应该演出好戏,给姨太太看看!” 她把事情,也原原本本解释给顾绍听。 听完之后,顾绍一身冷汗。 霍拢静神色不好,估计是气狠了,半句话也不想说,斜倚着枕头打盹。 顾绍则跟顾轻舟窃窃私语,顾轻舟把她知晓的、她猜测的,都是告诉了顾绍。 “哦,怪不得让我来接你。”顾绍这会儿恍然大悟。 他一直挺奇怪的,为什么霍公馆让他来接顾轻舟。 顾轻舟好好的,对方电话里却说她不舒服。 现在,顾绍都明白了。 大约过了半个钟头,霍拢静小睡了一下,精神好了点,顾轻舟就说:“我们演戏了。” 果然,有个女佣借口到霍拢静的院子里,找霍拢静的女佣借个鞋样子,然后趁机往里屋探头探脑。 很快,这个女佣就出去了。 她直接去了梅英姨太太的院子。 “姨太太,我听到了他们里屋的动静。”女佣告诉梅英,“好像是顾小姐说,‘阿哥你怎么了,把衣裳穿好啊’,然后顾少爷说,他有点热。” 梅英微笑,道:“嗯,很好,你去忙吧。” 等女佣出去,梅英立马给霍钺打了个电话。 霍钺在外头有个办公的地方,姨太太知晓私人的电话。 “……老爷,您快回家一趟吧!”梅英在电话里,声音急促道,“阿静出事了!” 霍钺微带疑惑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进来:“阿静怎么了?” “顾小姐的哥哥,今天到家里来吃饭,饭桌上就对阿静诸般追求。方才他们去了阿静的院子,好像听到顾少爷求阿静交往,顾小姐帮忙说话。”姨太太焦虑道,“老爷,阿静素来不喜欢我,我又不知道他们闹什么,不敢打搅,不如您回来看看。” 霍钺猛然就挂了电话。 梅英听着话筒里嘟嘟的声音,心情都快要飞扬了。 她解开了旗袍最上面的两粒纽扣,斜倚在沙发上翻阅杂志。 一个手表的广告,画报上是英伦男人,画风颇为抽象,男人的五官也奇怪,不太俊朗,但是他结实有力的胳膊,宽阔的胸膛,像一团火一样撩拨着梅英。 “怎么回事,这个鬼天气!”梅英道。 梅英二十七岁了,她算是成熟的女人。在跟霍钺之前,她也是跟过男人的,知晓爱情的滋味。 她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心想:“老爷应该回家了吧?这会儿应该到了阿静的房间里?” 同时她又想,“我应该去看看热闹。” 她刚坐起来,浑身不对劲。 正在这个时候,一个在厨房负责采办的男佣人,进了梅英的院子,站在门口说话,没敢往里走。 “姨太太,大小姐说今晚想吃鲍鱼,要三两重的。”男佣人道,“大小姐让小人来问您,能不能给她置办?” 他一直站在门口,说话声音就有点高。 梅英心中好似蚂蚁爬似的。 “你进来说。”她烦躁道。 男佣人有点踌躇,这大热天的,姨太太又年轻,他一个男佣人应该避讳的。 可大小姐霍拢静非要让他来办事,他又不敢不从。 “姨太太,小人就在这里说吧,大小姐……” “进来!”梅英声音越发高了。 佣人没法子,只得进了屋子,眼睛不敢抬,低垂着眉眼,说:“姨太太,大小姐说想吃鲍鱼……” 鲍鱼! 这男佣人长得不好看,但是身材结实高大,浑身都有力气。 梅英站在他面前,见他头也不敢抬,鬼使神差的,突然就搂住了他的胳膊。 男佣人吓得半死,噗通就跪下了,不知这姨太太发什么疯。 “姨太太,您这是……” 男佣人不肯,这摸了的话,身家性命都不保,谁敢给青帮龙头戴绿帽子? 男佣人没提防,心里又害怕,这会儿腿脚有点软,浑身吓得没力气,已经被梅英压倒。 “梅英,你做什么?”一个声音,沉稳而内敛,慢悠悠在梅英的头顶响起。 被欲念冲昏了脑袋的梅英,倏然抬眸,就见霍钺站在她面前。 而她正衣衫不整,骑在男佣人身上。 那男佣人受到无妄之灾,又见霍钺捉奸成双,一时间惊吓过度,昏了过去。 第134章 妻子的人选 霍钺站在门口,眼眸沉静看着梅英,以及梅英身下吓晕的佣人。 他眉梢裹挟了杀气。 梅英却好似看不见。 梅英知道自己身材很好,能吸引人。 梅英想要男人的拥抱、亲吻,甚至刺穿她的身体。 她需要狂野,需要纾解! 热浪一阵阵的煎熬着她,她的意识和理智,早已被体内的热蒸发了。 梅英摇摇晃晃站起来,攀上霍钺的脖子,用力扯开了自己的旗袍,风光乍现。 “老爷,您回来了!”梅英痴痴的笑,“我服侍您!” 她一手勾住霍钺的脖子,一手顺着他的下腹就摸了下去。 霍钺攥住了她的手。 “梅英,你吃了什么?”霍钺问,声音冷冽。 “我没有吃什么!”梅英突然就恼怒起来,“我只是一个正常的女人!都是你的错,你不肯要我,外面的男人都怕你,我素来孤枕独眠,你想过我的痛苦吗?” 说罢,她挣扎着要亲吻霍钺。 霍钺狠狠推开了她,然后用力一掌劈在她的后颈,将她打晕。 拉过她的床单,霍钺将她裹起来,喊了锡九,让锡九先把梅英关起来,等候他发落。 “先饿她两天!”霍钺道。 锡九道是。 看了眼已经清醒过来,却跪地不敢起来的男佣人,锡九问霍钺:“他怎么办?” “他很忠心,姨太太千般勾引他没敢看一眼,给他点钱,派个更重要的差事给他做。”霍钺道。 男佣人没想到因祸得福,连连给霍钺磕头:“多谢龙头,多谢龙头!” 霍钺走后,男佣人又给锡九磕头:“多谢九爷。” “起来吧,龙头给你机会,以后要更忠心做事。”锡九叮嘱了几句,就把姨太太扛了下去,先关在小厢房再说。 这边安排妥当,霍钺重新去了霍拢静的院子。 梅英打电话给霍钺,说顾轻舟的哥哥调戏霍拢静,霍钺气得不轻,急匆匆回来,发现霍拢静这厢平安无事,反而道:阿哥,你最好现在就去姨太太的院子,有什么话,回来再说。 那个时候,霍钺就知道,他妹妹和梅英斗了起来。 霍拢静的手段,他也是知晓的,至少不输给梅英。 霍钺依言看了梅英的院子,见梅英骑在男人身上,佣人也不赶走,房门也不关,顿时就明白:梅英中了媚药,她身不由己。 而梅英打电话,说顾绍侵犯霍拢静,霍钺也明白了:这媚药是梅英安排的,她原本要给顾绍的。 可是不知道为何,最后那媚药下了梅英自己的肚子。 整件事,霍钺差不多就懂了。 是梅英先打电话的,所以梅英才是实施这个毒计的人。 进到霍拢静的院子,但见顾轻舟粉腮明艳,清眸流转,有几分少女的狡狯,霍钺的心路开阔又明亮。 “我叫人把姨太太关了起来。”霍钺坐下,先开口了,“怎么回事,现在能告诉我了吗?” 他坐在霍拢静和顾轻舟对面的琴凳上,气度儒雅。 顾绍则使劲盯着他看,实在难以置信,青帮龙头是这么个文质彬彬的男人。 特别是他一袭长衫,像极了学富五车的学究。 顾绍倏然看了眼顾轻舟:舟舟说她喜欢穿长衫的男人,因为会很斯文。 难道…… 顾绍不敢想,立马转过了目光。 那边,霍钺倒是开口了,他的声音温柔醇厚,始终是个风度翩翩的人。 “……轻舟到家里来的第一天,姨太太就说过,轻舟邀请阿静去顾家做客。”霍钺道。 姨太太从那天就开始铺路了。 她告诉霍钺说,顾轻舟邀请霍拢静去顾家,当时霍钺不知她暗示什么,现在是明白了。 原来,姨太太是告诉霍钺,顾轻舟想替她哥哥牵线,邀请霍拢静去顾家,帮她哥哥能追求霍拢静。 计划失败了,顾轻舟只好将她哥哥叫到霍家,直接死缠烂打。 一切,都合情合理。 梅英考虑得挺周到的。 “梅英出去给顾家打电话,我已经派人去问了,那家饭店的老板娘说,的确是姨太太叫她打的。”霍拢静道。 霍拢静很生气。 每个人生气的表现都不一样。 霍拢静生气的时候,声音会特别低,低得像层云一样压下来,让人透不过来气。 “然后,她在门口堵住了顾少爷,非要留顾少爷吃饭。她不能在菜里下媚药,因为厨房人多口杂,容易被阿哥查出来,所以她在顾少爷的碗箸里下了药。”霍拢静道。 这些,都是实情,却被顾轻舟提前推测了起来。 果然,和顾轻舟推测无异! 顾绍无缘无故到了霍家,梅英又恰如其时出现在大门口,极力挽留顾绍,顾轻舟当时就明白,姨太太想让顾绍轻薄霍拢静。 霍拢静最憎恶的,大概就是男子的接触。 若是顾绍吃了媚药,把控不住,非要占霍拢静的便宜,估计霍拢静会恨死顾家。 到时候,姨太太再咬定,就是顾轻舟想让她哥哥娶霍拢静,企图让顾家成为青帮的亲戚,刻意算计霍拢静的。 顾轻舟结交霍拢静,只是为了算计,占霍家的便宜。 从此,霍钺和霍拢静都不会再让顾轻舟登门,她这个人就彻底解决了。 顾轻舟思量了下,觉得这个思路最可靠,就猜出了姨太太的意图。 她知道姨太太要下药了。 怎么下药? 非要留吃饭,那肯定是在饭菜上做手脚的。 顾轻舟又说,厨房太混杂了,姨太太不会那么蠢,直接去厨房下在菜里,而且她也不知道顾绍爱吃什么菜。 她不能每样菜都下媚药,这样霍钺会查到,而且佣人也会看到。 能让顾绍必须吃下去,而且避人耳目,就是单独把药下在顾绍的碗里。 “女佣也说了,当时她端碗筷进去,在饭厅门口遇到了姨太太,姨太太说她来摆碗筷,让女佣先回去准备菜。”霍拢静又道,“碗箸都是姨太太拿进去的,她在门口时,就特意给顾少爷的碗里下了药。” 姨太太一直在饭厅,陪着顾绍说话。 她就是看着,免得有人不小心弄错了碗筷。 姨太太弄来的媚药,是西洋药,一些无色无味的水,涂抹在碗和筷子上,根本不会有人留意到。 所以,很容易就混淆。 “轻舟知晓我手脚快,所以到了饭厅,她先和顾少爷说话,而且故意提到了姨太太,让姨太太听到一两句。 姨太太果然上当,开始侧耳偷听轻舟和顾少爷说话。我趁着她偷听的时候,将她和顾少爷的碗筷给调换了。”霍拢静又道。 当时,她手脚很快,但是梅英突然转头回来,霍拢静也是吓了一跳。 她的碗筷调回来,都没有放稳。 好在梅英瞧不起霍拢静,而霍拢静又借助夹菜遮掩,让梅英以为,她的碗箸只是被霍拢静夹菜时撞到了。 果然,梅英扶住了碗箸,丝毫不疑心,继续偷听顾轻舟说话。 “我们吃完了,回房后故意让顾少爷装中了媚药,姨太太派人来打听消息,就立马给阿哥你打了电话,让你回来撞见顾少爷轻薄我,从此怀疑轻舟一开始就图谋不轨,将轻舟和顾家拒之门外。”霍拢静最后道。 但是,霍拢静也不是没有反击的。 她在霍钺回来之前,早已将顾绍接到的电话查清楚了,同时让男佣人去梅英的房间。 梅英不就是想让霍钺回来捉奸吗? 那就让她如愿以偿! 说完之后,霍拢静沉默叹了口气,道:“阿哥,若是您再留她,我想搬出去!我只有几个难能可贵的朋友,她也这样算计,我实在不愿意和她住在一个屋檐之下。” 霍钺的眸光,却落在了顾轻舟身上。 老实说,霍钺也觉得梅英整个计划不错。 顾绍若是吃了媚药,肯定会行为不轨,看梅英自己骑在男佣人身上,霍钺就知道那媚药多厉害。 到时候,顾绍伤害了霍拢静,又有姨太太挑拨在前,霍钺和霍拢静都会对顾轻舟心存芥蒂。 这招很阴毒,也挺巧妙。 但是,顾轻舟很轻易就化解了,而且以彼之道还施彼身,自己不沾半分腥臭,丑闻全给了梅英一个人! 精妙! 霍钺看着顾轻舟眼底的盈盈碎芒,心头涌入某些情绪,让他的心情缠绵悱恻。 顾轻舟不是简单的小聪明,她是有大智慧的女孩子! 她如此年幼,心思就这般缜密,霍钺都敬佩她。 娶妻娶德,若是能娶这么个贤内助,霍钺以后就不用担心家务事了。 他的家庭、他的妹妹、甚至将来他的孩子,都有个依仗。 “能娶到轻舟的人,真是三生有幸!”霍钺心想。 他应该去军政府打听打听,看看顾轻舟那婚姻,能否不动声色给她撬动了。 霍钺想要这样的妻子! 他的身份复杂,就预示着他的家庭不简单。正是如此,他一直没找到适合的妻子。 现在,他有了人选。 第135章 奇怪的客人 霍钺觉得顾轻舟是最适合他的女人。 她的精明、她的聪慧,当得起青帮第一夫人。 “她对司家的婚事,到底是个什么态度?”霍钺心中猜测。 霍钺不是没打探过。 自从司慕回来,顾轻舟就从未跟司慕有过接触。 而其他男人,自然也不敢靠近顾轻舟。 霍钺的心思兜兜转转,再也没法子静心去想处罚姨太太的事。 直到两天后,他才腾出时间,去看了姨太太。 顾轻舟是救过霍钺命的人,同时又是霍拢静的挚友,姨太太无辜陷害她,已然触犯了霍钺的底线。 霍钺再也容不下这位姨太太了。 姨太太被关押了两日,不给饭只给水,又饿又累,她体内的媚药耗尽,人恢复了理智。 “……我霍钺虽重恩情,但事不过三。你兴风作浪,已经是第三次了,我对你已经仁至义尽。霍府容不下你,我会派人送你走,对外就说你是我的弃妾,以后你婚嫁自便。”霍钺道。 这的确是很仁慈的处理方法。 梅英还年轻,霍钺甚至会给她一笔钱。她是跟过青帮龙头的,其他男人,谁不想尝尝青帮龙头的女人是什么滋味? 哪怕是弃妾,梅英很有价值。 只是,她好像不太懂自己的前途。 梅英大哭:“老爷,不要赶我走!” 霍钺冷漠站起身。 他已经安排人,将梅英送去南洋。毕竟是跟过霍钺的,霍钺不想她留在岳城,总不能让她在自己眼皮底下嫁人。 梅英却拽紧了他的长衫下摆,紧紧搂住了他的腿,大哭大闹,就是不肯走。 “老爷,我再也不敢了,看在我阿爸的份上,您饶过我这次吧,老爷!”梅英开始抬出她的父亲。 她不说还好,一说霍钺更怒。 梅英从未敬重过含辛茹苦养大她的父亲,只怪她父亲没有给她锦衣玉食,害得她吃苦。 霍钺用力扶住了她,抽回自己的腿,低声道:“梅英,你懂事点,若是惹恼了我,命也没了,岂不是更可惜?” 梅英倏然就愣住,哭声也戛然而止。 她泪眼迷蒙中,看到了霍钺冷漠寡情的脸,偏那张脸,总是一派温和,旁人不知道他是青帮龙头,都会以为他是个谦谦君子。 梅英头发零散,娇小的面容遮掩住,她突然发笑。 一开始是低笑,而后是狰狞的狂笑。 “霍爷,你爱上了那个小丫头!”梅英大笑道,“你要不要脸,你都可以做人家的爹了!” 霍钺的拳头,猛然攥了起来。 很少有事能让他动怒。 可梅英说,他能做顾轻舟的爹了,让他心尖莫名一颤。 他这么老了吗? 他今年才二十九! “好,你赶我走,我立马就走!”梅英咬牙狠戾,“你爱上一个小丫头,却又不敢要人家,装深情这事,你别指望能瞒得住,我要让全岳城的人都知道你这个痴情种子!” 霍钺这时候,已经从愤怒中回神。 梅英做得出来的。 她这个人在绝境中,阴险狠辣,有点像霍钺。 霍钺不喜欢和他相似的人,因为容易猜透他。 “你不要赶走我,我不会出卖你的!”梅英好似拿到了把柄,重新跟霍钺做交易,她就是不想走而已。 霍钺已经阔步走了出去。 他喊了锡九。 “处理掉吧。”霍钺对锡九道。 锡九一愣。 一个小时之前,霍钺还让锡九派两个可靠的人,准备一些钱财,送姨太太南下,最好将她送去南洋。 这么片刻的功夫,就要“处理掉”姨太太? “霍爷,她到底是您恩人的女儿。”锡九怕霍钺将来后悔,提醒他一句。 霍钺却冷漠道:“阿静说过,姨太太只是我恩人的女儿,不是我的恩人!” 顾轻舟才是他的恩人。 现在,梅英想威胁霍钺,甚至贬低顾轻舟,提前暴露霍钺的筹划,会让霍钺很被动。 娶个媳妇容易吗! 霍钺需得的是蛰伏,暗中算计,否则军政府反咬一口,也是挺费劲的。 “是。”锡九答应了。 过了两天,霍拢静再次打电话给顾轻舟。 她这几天休息,不补课了,顾轻舟就没去霍家。 在电话里,霍拢静告诉顾轻舟道:“约你吃咖啡,好吗?” 顿了下,她又道,“要不要约洛水?我怕洛水又带她弟弟。” 顾轻舟失笑,说:“我来约,告诉洛水不要带人。” 打电话到颜家,颜洛水自然是愿意的,她这些日子学骑射,每天都很累,正好今天休息。 三个人约了一处,吃过咖啡之后,又去看了电影,快到黄昏时,颜洛水带着她们去吃饭。 这次吃的是法国菜,餐厅的灯火迷蒙,水晶吊灯的光柔和暧昧,每桌都有小小的烛。 烛火冷而媚,映衬着一张张漂亮的脸。 饭后,快要离开的时候,霍拢静说起了她家的姨太太。 “阿哥说,将她送到南洋去了。”霍拢静道。 颜洛水已经知晓了事情的经过,是前天顾轻舟打电话告诉她的。 到底是人家的姨太太,怎么处理都随霍钺,颜洛水和顾轻舟也不便说什么。 “那挺好的,你原本就不喜欢她。”颜洛水笑道,“她是你哥哥的小妾,应该巴结你的。可她入府比你早,总想压你一头,这样的姨太太最讨厌了。” 顾轻舟也道:“少个人是冷清一点,可少了个讨厌的人,应该高兴。” 霍拢静微笑,她的笑容轻盈恬柔。她是个眉眼平淡的女孩子,平素不会感觉她很美,但她今天华衣高鬟,顾盼霞飞,竟楚楚动人。 可能是灯火太绮丽,也可能是她的心情太好了。 霍拢静非常开心。 她压低了声音,告诉顾轻舟道:“她是被送到了南洋,却不是单独去的。” 颜洛水不解,顾轻舟却隐约明白了些。 “……她是装在棺材里去的。”霍拢静低声道。 霍钺瞒着她,但是她看到霍钺去祭拜梅家的阿叔,然后拿了两个人的纸钱去烧。 另外一份,是给梅英的。 梅英只是“号称”去了南洋,她的尸骨已经埋在土里了。 霍拢静觉得,她应该难过,毕竟那也是一条命,但是她没有,她很开心。若是梅英真的去了南洋吃香喝辣,霍拢静反而不快。 顾轻舟和颜洛水愣了愣,举杯对霍拢静道:“干杯,喝完这杯我们回去啦。” 霍拢静心领神会,会心一笑,将梅英的事揭过去。 晚上九点,顾轻舟才回到了顾公馆。 顾公馆很少办舞会,故而到了九点多,所有人会上楼休息了。 今天却意外的很热闹。 月色如琼华,铺满了庭院,草木浸润在白银似的月华里,盎然扶苏。浓翠深绿的树叶,被客厅玻璃窗透出来的光一照,依稀是一树翡翠。 客厅里的笑声逶迤而出。 顾轻舟踏入大门时,最先看到了一个陌生的女孩子。 她回顾家大半年了,第一次见到这个女孩儿。 对方和顾轻舟年纪相仿,穿了件桃粉色的无袖洋裙,肌肤嫩白赛雪,一头齐耳短发,时髦又漂亮。 她看上去比顾缃和顾缨都有气质。 顾圭璋不在家,几位姨太太都上楼了,客厅里只有秦筝筝母女,和这位陌生人。 顾轻舟就知道,她是秦筝筝母女的亲戚或者朋友。 顾轻舟看这个女子,她亦看顾轻舟。 “兰芷,这是轻舟。”顾缃介绍道,“她是……” 好像很难启齿的样子。 顾轻舟才是原配嫡女,她的身份从来不尴尬! 顾轻舟微微一笑,目光幽淡,无意识扶了下自己的披肩,披肩上及腰的浓流苏曳曳,若惊鸿翩跹。 “哦,原来是轻舟。”对方却认识她,当即明白了她的身份。 顾缃点点头,又解释女子给顾轻舟:“轻舟,这是阮兰芷,是我表姨的女儿。” 孙绮罗和秦筝筝只是远房表姊妹,所以秦筝筝再远房的表亲,就跟孙家没关系,阮兰芷亦非孙家的亲戚。 顾轻舟对孙家的亲戚都了如指掌,没有姓阮的,她微笑了下:“阮小姐。” “叫什么阮小姐啊,叫表姐!”顾缃立马拿出长姐的威严,肃然对顾轻舟道。 她的语气,充满了高高在上的傲气,像命令一个下人。 顾轻舟却微微歪了下脑袋,眼底碎芒滢滢。水晶灯的银辉,给她的面容渡上了一层冷锐,她眼眸更锋利:“当不起啊大小姐,您家的亲戚,我怎敢套近乎?” 说罢,她不等顾缃说什么,微微打了个哈欠,就道:“阮小姐,太太小姐们,晚安。” 步履娉婷,顾轻舟上楼去了。 顾缃气得打颤,秦筝筝脸色也不好看。 阮兰芷曾经和顾缃一块儿留学过,已经四五年没到顾家,隐约感觉顾家的风向变了。 顾轻舟如此强悍,将顾缃挤兑得说不出话,倒让阮兰芷好奇。 顾缃母女可不是吃素的,怕原配的一个孤女么? “这位轻舟小姐,好生厉害啊。”阮兰芷静静含笑,望着顾轻舟上楼的背影出神。 “小人得志!”顾缃冷哼。 “是怎么回事啊?”阮兰芷问。 秦筝筝也尴尬,就笑道:“时间不早了,都歇了吧。兰芷,你今晚和缃缃住,还是单独收拾客房给你?” “我跟缃缃姐住吧。”阮兰芷乖巧道,“好些话想跟姐姐说。” 第136章 自断前程 家里来了个客人。 顾轻舟洗澡之后,躺在床上,用芭蕉扇打了一会儿风,默默想新来的阮兰芷。 当年秦筝筝走投无路,亲戚朋友都顾不上她,孙家才收留她的。 阮兰芷不管是衣着还是气质,都像是生而富贵的,秦筝筝有这样富贵的亲戚吗? 若是有,当年为何不收留秦筝筝? 顾轻舟的乳娘将秦筝筝的祖宗八代都告诉了顾轻舟,独独没提到姓阮的人家。 “阮兰芷?”顾轻舟回想她的音容笑貌,“好像在哪里见过她。” 她觉得阮兰芷面熟。 顾轻舟不想了解阮兰芷此人,她是秦筝筝的亲戚,注定不会对顾轻舟有善意。 哪怕顾轻舟再和气,也只会引来她的反感。 顾轻舟会以为,自己要了解一番阮兰芷的,也许顾缃会撺掇阮兰芷跟自己作对,不成想第二天早起,阮兰芷就告辞了,她早起赶火车回了南京。 “兰芷回去了,她这次是跟着家里的管事去香港进货,她乘坐的邮轮先到了岳城,故而来看看我们。”顾缃笑道,“她已经回南京了。” 阮家定居南京,阮兰芷这次只是从香港回来,路过岳城而已。 “怎么不留她多住几天?”顾圭璋问。 看来,阮家真的有钱,有钱到顾圭璋愿意花钱去招待阮兰芷。 “她出来玩了几个月,家里电报一封封的催,老太太想她想得紧,她没办法了,只得先回去。”秦筝筝解释道,“反正南京离岳城近,下次单独请她。” 顾圭璋点点头。 “这是兰芷送给我的手袋,她从香港买的。”顾缃很高兴,拿了个漂亮小巧的皮手袋,给秦筝筝看。 秦筝筝认得牌子,当即道:“这个牌子是法国的,价格不低。” 顾缃顿时孜孜自喜。 顾圭璋也看了眼,见姨太太们和孩子们都望过来,很羡慕的样子,他说:“等明年阿绍去了法国留学,也给你们带这样的手袋。” 顾家早已筹划,送顾绍出去念书,大概是明年开春。 秦筝筝手里的筷子,莫名顿了下。 顾轻舟不解。 父亲送阿哥去留学,这是早就说好的,秦筝筝为何不高兴? 她的儿子将来有出息,她不是应该更沾沾得意吗? 顾轻舟瞥了眼她。 可能是感受到了顾轻舟的余光,秦筝筝立马换了神色,面上的笑容却始终淡淡的,吃饭也漫不经心。 吃过早饭,顾轻舟收拾课本,照例去给霍拢静补课。 出门的时候,她远远看到一个女人,穿着粗布蓝斜襟衫,正在顾家的后门,探头探脑。 顾轻舟之前就见过一次她,远远的。被顾轻舟发现之后,她逃开了。 这次,又碰到此人。 “这是谁啊?”顾轻舟疑惑,“难道小偷这么嚣张,青天白日来放哨吗?” 那女人却警惕,发现了顾轻舟,再次快速跑开。 顾轻舟没有去追,依照上次的经验,她追不上,那女人的脚力很快。 依照原计划,顾轻舟去了趟霍家。 到了霍家才知道,霍拢静可能有点犯暑,不太舒服。 顾轻舟给她开了副去暑湿的方子,叮嘱她:“这几天饮食清淡,也别热着了。” 霍拢静点点头。 霍钺在家,确定霍拢静没事,不需要去西医院打点滴,他也放心。 “天气热,我送你回去。”霍钺对顾轻舟道。 他总是一副沉稳儒雅的模样,待人接物不会产生距离感。 顾轻舟问:“会不会太麻烦了?” “不麻烦,我也要去一趟海关,正巧要路过你家门口。”霍钺道,“走吧。” “轻舟,让我阿哥送你吧,免得你乘坐黄包车也中暑了。”霍拢静道。 顾轻舟颔首,纤纤素手摸了下霍拢静饱满光洁的额头,说:“已经不怎么发热了,我不在这里打扰你休息,明天再来看你。” 霍拢静点点头。 霍钺跟顾轻舟一起出门,并肩而行,阳光将他们的影子投在前面,顾轻舟的身影细长窈窕。 她满头青稠长发,微风中曳曳,影子就像荡开一个个涟漪圈。 她的头发很好看,软而稠,阳光一照就有淡墨色的清辉,反衬得她唇瓣娇嫩,肌肤胜雪。 她擅长医术,同时又有大智慧,生得好看,而且看人的时候眸光镇定,这就让人无意识忽略她只是个十六岁的少女。 霍钺倏然轻叹了口气。 “怎么了?”顾轻舟问。 霍钺笑道:“我好像老了。” 顾轻舟骇然:“您是青帮这两百多年来最年轻的龙头,怎么说老?” 霍钺轻笑。 对于青帮的龙头,他是前无古人的年轻,他想,以后也不会有人超过他的功绩;对于顾轻舟,他就显得太老了。 不过,四十来岁、五十来岁的,照样娶十八九岁的年轻太太,霍钺并不老。 他仍是泄气,好像自己和顾轻舟之间有了鸿沟。 上了汽车,霍钺闻到了淡淡的玫瑰清香,那是顾轻舟洗发香波遗留的余香。 略有略无的香味,最是令人向往,有种半遮半掩的神秘。 “轻舟,我请你吃饭?”霍钺自己开车,问顾轻舟。 顾轻舟摇头:“不了,霍爷,我还有点事。” 顾轻舟有自己的顾虑,她不想让霍钺破费,霍钺请她,肯定不会让顾轻舟掏钱;更重要的是,若不小心被司行霈看到,他又要发疯了。 她是怕了司行霈的。 霍钺对朋友是春风般的温柔,绝不叫人为难,笑道:“那下次。” 顾轻舟说好。 回到家,正值午饭前的宁静,所有人都在自己房间里,连女佣也是懒懒的打盹。 “轻舟小姐,您这么早回来了?”有个女佣道。 顾轻舟颔首:“是啊,今天早点回来。吃饭的时候叫我。” 女佣道是。 顾轻舟就轻悄悄上楼,不想打扰任何人。 进了房间,刚刚放下书包,顾轻舟倒了杯水,坐在窗前的椅子上慢慢喝着,她就听到了隔壁说话的声音。 是秦筝筝跟顾绍。 顾绍阳台的门窗都没有关,声音就自然传到了顾轻舟的耳朵里。 “……好不好?”秦筝筝声音有点哽咽。 顾绍则沉默。 沉默了须臾,秦筝筝又接着说:“异国他乡的,有什么好?以你的成绩,考上圣约翰大学不成问题。圣约翰大学是教会开办的,师资不比法国差,你阿爸也是圣约翰毕业的。” 顾绍声音则闷闷的,问:“姆妈,您怎么不自己去跟阿爸说?” “我怎么能去说呢?”秦筝筝道,“我说我不能离开儿子,需得儿子傍身养老,那我岂不是成了慈母多败儿?女儿我就不论了,姆妈可只有你一个儿子啊,你去了法国,万一有个好歹,姆妈就活不成了!” 说到这里,秦筝筝就呜呜的哭了起来。 顾轻舟震惊。 她以为自己很了解秦筝筝,直到秦筝筝跟顾绍说这番话,顾轻舟突然觉得自己不认识秦筝筝了。 此前正是出国大热,所有的学子都盼着能出国去镀金。 别说男孩子了,就是姑娘家,有条件的都要出去,像顾缃。 顾绍成绩很好,已经申请了法国那边的大学,顾圭璋也留足了金钱送他出去。 可这会儿,秦筝筝居然不同意! 秦筝筝一生争强好胜,小孩子都知道出国归来的前途,是在国内念书比不了的,秦筝筝难道不知道吗? 她对女儿要求都那么高,怎么到了儿子这里,她反而拉后腿? 顾轻舟愕然,心里倏然有了个荒唐的念头。 顾绍,真的是秦筝筝生的吗? 若是秦筝筝只生了三个女儿,顾圭璋是不会扶正她的。当年顾圭璋扶正秦筝筝,除了对秦筝筝有感情,还不是因为秦筝筝给顾圭璋生了个香火继承人? “这就有趣了。”顾轻舟轻轻放下了茶盏,靠在后门上倾听。 她听到顾绍也是满心疑窦,顾绍问:“姆妈,出国念书能有什么好歹?阿姐一个女孩子都去了,何况是我?” “她是女孩子啊,她万一出事了,姆妈也不至于终身无靠。可是你不同,你是姆妈的命根啊,姆妈绝不能让你有闪失!”秦筝筝道。 顾绍还是不懂。 他已经计划好了,他的老师也帮他申请了法国那边的学校,明年年初通知就能到。 父亲也准备好了金钱。 一切妥善,最要强的姆妈这会儿打退堂鼓,顾绍是懵了的。 顾绍彻底不知该怎么接话。 秦筝筝又说:“父母在不远游,若是你远在法国,姆妈有什么事,连你最后一面也见不上的。” 顾绍道:“姆妈,您别说不吉利的。” 秦筝筝说了一大通劝慰的话,就是不想顾绍出国。 而且,她希望顾绍自己去说服顾圭璋。 顾绍大概是一直没有回神过来,沉默的时候多,接话的时候少。 顾轻舟也从震撼中回神。 这时候,她心中起了凉意。 秦筝筝和顾绍的这席谈话,应该不想别人知道,顾轻舟就抱着书包,重新悄悄下楼,在楼下的餐厅温习功课。 午饭的时候,顾绍垂头丧气,很受打击。 他这个人很纯净,但是也不傻。 他的母亲那席话,摆明了要他自断前程,他到现在也搞不清楚缘故,故而闷闷不乐。 第137章 秘密被戳穿 秦筝筝那番话,太过于明显,好像就直接告诉了顾轻舟:顾绍不是秦筝筝生的! 没有其他可能! 顾轻舟对自己认定的事,非常确定,她只是可怜顾绍。 顾绍估计接受不了,肯定不会往这方面想。 顾轻舟下午在房间里练字。 隔壁的顾绍,一直没什么动静。 中途顾轻舟去了趟洗手间,正巧顾绍从洗手间出来,他眼睛泛红,隐约是哭过了。看到顾轻舟,顾绍也没心情说话,错身而过,又回房间躲了起来。 “不让阿哥去留学,省下那笔昂贵的留学费用,应该是给顾缨的。”顾轻舟心想,“顾缨被退学,名声和离家出走的顾维一样糟糕,大概只有去留学,才能让她有机会翻身。” 重男轻女的世道,女儿的前途比儿子更重要? 顾轻舟难以置信。 从前秦筝筝没说什么,对顾绍也还不错,大概是三个女儿各有安排,和顾绍不冲突。 如今,顾轻舟回来了,家里添了四姨太,四姨太还怀孕了,家中需要的开销更大了,她不得不为女儿打算了。 吃晚饭的时候,四姨太说起她的孩子踢了她一脚,顾圭璋很开心,其乐融融,只有顾绍神色灰败。 顾绍向来是个文静内敛的人,他气色不对,竟没人发觉。 顾轻舟看了他一眼,发现他一口饭吃了半晌,都不知道往下咽。 “……我觉得是个儿子。”顾轻舟开口,说起四姨太肚子里的娃,认定顾圭璋老来得子,乃顾家门第兴旺之预兆。 “轻舟眼光不错。”顾圭璋大喜,觉得顾轻舟嘴巴甜,懂事乖巧。 四姨太也感激的看了眼顾轻舟。 秦筝筝默默翻了个白眼。 “若是四姨太生了儿子,那阿爸就两个儿子了。”顾轻舟笑容柔婉,甚至有点天真,“阿爸,明年家里添了弟弟,阿哥出去念书的话,就不算不孝顺了吧?” “什么?”顾圭璋不解。 秦筝筝感觉这话不对味,心下一咯噔,抬眸看着顾轻舟。 顾轻舟就道:“我上午听到太太跟阿哥说,阿哥是家里唯一的男丁,父母在不远游,若是出国出了事,阿爸后继无人。宁愿不要前途,也要孝顺父母。” “什……什么?”顾圭璋也震惊了。 他听到这些话,比顾轻舟听到这些话的时候要震惊多了。 不止秦筝筝争强好胜,顾圭璋更是。 儿子是自己的延续,顾圭璋恨不能把所有的钱财和关系都给顾绍,让顾绍及早出人头地。 顾圭璋年轻时无权无势,没办法去留学,那是他一辈子的遗憾。 他这点遗憾,都要在顾绍身上找补回来。 留学不仅是顾绍的理想,更是顾圭璋的。 为了儿子留学,顾圭璋已经托了很多关系,这个当口,秦筝筝说不让孩子去? “你说什么?”顾圭璋转头去看秦筝筝。 自从四姨太的事后,顾圭璋对秦筝筝厌恶至极,不想认她为太太。 事情还没有过去多久,秦筝筝居然教唆孩子不成器? 顾圭璋的怒焰,顿时就上来了。 “老爷,我没这个意思!”秦筝筝也大急,她没想到那席话被顾轻舟偷听到。 依着顾绍内敛木讷的性格,顾绍是绝不会告诉顾圭璋的,他只会推说自己不想去。 到时候,顾圭璋生气也没办法,哪怕打死顾绍,也牵连不到秦筝筝。 可现在,一切还没有开始,就被顾轻舟戳破了。 “老爷,我岂会自毁儿子的前途?我只是担心孩子,说了几句泄气的话,没有让阿绍不去留学啊。”秦筝筝急匆匆狡辩,给顾绍使眼色,“阿绍,你告诉你阿爸,姆妈一直盼着你成才的呀!” 顾绍的舌头,却像是千斤重,他说不出话来。 顾轻舟则笑了:“原来如此。阿爸,那就是我听错了。对不起太太,我误会啦。” “那你下次听清楚了再说!”秦筝筝微怒。 顾圭璋有点疑惑。 顾绍一直没说话。 虽然顾圭璋没有责骂秦筝筝,顾轻舟却算胜利了,以后顾绍留学的事有了蹊跷,顾圭璋会第一个怀疑秦筝筝。 秦筝筝想把顾绍留学那笔钱挪给顾缨的打算,已经彻底被顾轻舟断送了。 顾绍虽然没说话,却很感激的看了眼顾轻舟。 饭后回房,顾绍和顾轻舟在阳台上说话。 顾绍莫名其妙就红了眼眶,说:“舟舟,对不起,我今天没有帮你开口,我实在不知该说什么……” “我懂。”顾轻舟知晓顾绍的性格,“你说什么,反而都不恰当,沉默是最好的。阿哥,阿爸不会让任何人断送你的前途。” 顾绍的清泪,却滚落下来。 “舟舟,我不懂。”他哽咽着说。 他活了十七岁,第一次开始审视他的母亲。 他完全糊涂了。 若说是继母,秦筝筝那席话,顾绍是懂得她的用意,可她是亲生母亲啊! 顾家就顾绍一个儿子,他应该是全家、是父母唯一的希望,将来是要做顶梁柱的,为何他母亲要害他? 除了断送他的前途,他想不到其他的可能。 什么孝顺、什么担心出事,都是谎言,这点顾绍能分辨。 “阿哥,我不是什么好人,那我今天就索性挑拨到底了。”顾轻舟道,“阿哥,你可有怀疑过,你并非太太亲生?” 顾绍好似遭遇雷击。 这比他母亲葬送他前途,更让他无法接受,他怔愣看着顾轻舟,目光里浮动着一种哀切,希望顾轻舟能把这句话收回去。 “不,舟舟,你不要这样说话!”顾绍抓住了顾轻舟的手。 她的手柔软凉滑,顾绍牢牢抓住,就像抓住了救命的稻草。 “舟舟,不会的,你想多了!”顾绍不知是在安慰自己,还是在说服顾轻舟,“大人的考虑,是我们不懂的,你别这样猜疑我姆妈!” 他抓住顾轻舟的手不放,继续道:“也许是阿爸没钱了,为了我出国孤注一掷,姆妈不能直言,就委婉告诉我。” “阿爸有钱,我见过阿爸的保险柜,别说你,就是十个孩子去法国的费用,阿爸也给得起。”顾轻舟这时候就有点绝情,她冷漠打断了顾绍后退的路。 顾绍活得很干净,他没有见识过任何的肮脏和丑陋。 秦筝筝那番话,顾轻舟是旁观者清,秦筝筝就是不想顾绍出去而已。 没有其他的借口! 顾轻舟觉得,顾绍不是秦筝筝的儿子,他身上都不带秦筝筝的痕迹。 秦筝筝护短很严重,她对女儿们维护得那么紧,却要毁了儿子,这不可能。 唯一的解释,就是顾绍并非秦筝筝的儿子。 顾绍可以躲在龟壳里,拒绝承认。 若是这半年没出这么多事,秦筝筝的三个女儿高嫁、留学,前途似锦,她估计永远不会暴露出来。 现在,知晓顾绍去留学之后,顾圭璋就不会再拿出其他钱来培养顾缨,顾缨成了弃子之后,秦筝筝终于忍不住了。 一连的失败,让所有秘密都浮出水面。 顾轻舟可以善良点,不跟顾绍点破,但是她能帮顾绍这次,未必帮得了他下次。 现在,顾轻舟已经八成肯定,顾绍并非秦筝筝的儿子。 而顾绍是谁,她暂时也不知道。 “我不信!”顾绍哭了,半大的小伙子,哭得像个孩子,“姆妈一直很疼我,阿爸也一直很疼我。” 顾轻舟让他小声些。 他哭得厉害,顾轻舟将他带回房间里,别叫人听到。 顾绍则拉着顾轻舟的手不放,反复说他不相信。 顾轻舟沉默,一直没有改口。 半个小时之后,顾绍终于镇定了点,他把他母亲的行为,从小时候到现在,仔仔细细回想了一遍,一颗心就彻底寒了。 只是,顾绍从未往那方面去想过。 “……阿哥,我乳娘说,阿爸非常喜欢男孩子,自从你出世之后,阿爸就很偏袒你们那边。若不是有你,阿爸绝不会扶正太太的。”顾轻舟道。 她跟顾绍解释一下,顾绍存在对秦筝筝的意义。 顾绍依靠着墙壁坐下,将头埋在膝盖里,不说话。 “算命先生还说过,你能给阿爸带来财运。”顾轻舟道,“所以,等我姆妈一死,阿爸就扶正了太太。你看看这世道,外室扶正的能有几个?” 顾绍仍不抬头。 顾轻舟试图拉了下手腕,顾绍不放,死死攥住了她,好似溺水的人寻个浮木。 “阿哥,你心中不好奇吗?”顾轻舟问他,“我们做个假设,好吗?” 顾绍这时候,才抬起头来,已经是一脸的泪,眼睛哭得通红,“怎么假设?” “两个假设。”顾轻舟道,“假设你是太太的儿子,那么太太为何要阻止你去留学? 假设你不是太太的儿子,那谁才是你的亲生父母,太太是怎么把你换过来的?怀孕是骗不了人的,太太当时生的孩子,是死了还是送人了?” 顾绍略有所思。 “这些,你不好奇吗?”顾轻舟问。 顾绍点点头:“我也想知道。” “那我们来求证。”顾轻舟道,“我们先求证第一个,好吗?看看太太到底为何阻止你去留学。” 顾绍点点头。 但是到了第二天,他就找顾轻舟说:“舟舟,我有了新的主意。” 第138章 招蜂引蝶 一夜的功夫,顾绍的心气发生了改变。 他接受了事实。 “舟舟,我不想去求证姆妈为何阻止我上学了。我想去求证,我到底是谁的孩子。”顾绍道。 他的眼睛大而明亮,此刻却灰蒙蒙的,失去了神采。 他到底只有十七岁,无忧无虑至今,倏然遭遇变故,他一夜未睡。 这一夜,他的世界坍塌了,现在他正在重建。 这个过程很难,但是他爬起来了,顾轻舟觉得顾绍是个外柔内刚的人,他并不软弱。 顾绍不想有两种可能,因为他知道第一种只是自欺欺人,他不想再给自己任何希望了。 因为希望破灭的时候,他的痛苦就重了一层。一层一层的痛苦,会压垮他,他宁愿做最坏的打算! 最坏的结果,就是他并非顾家的孩子。先从最坏的开始,熬过去了,顾绍就能真的成为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 “这就很难查了。”顾轻舟先泼冷水,给顾绍打预防针,道,“阿哥,你要有心理准备,十几年前的旧事了,没那么容易水落石出的。” “我知道。”顾绍道,“我能等。” 顾轻舟颔首。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只要有事,就一定能查出来,阿哥你放心。”顾轻舟泼完冷水,又给顾绍树立信念。 “嗯。”顾绍点点头,眸光坚定。 顾绍一夜之间长大了。 说完了这件事,顾绍又对顾轻舟说起了他的前途。 “舟舟,我不会去法国念书的,我过几天会告诉阿爸。”顾绍道,“不管我是不是顾家的孩子,我都不想再依靠家里了。” “糊涂!”顾轻舟勃然变色,“你才多大?以后有很长的路要走,没有学历傍身,寸步难行!你如何谋生,去码头卖苦力吗?” 顾绍被她说得有点难过,低下头,喃喃道:“我可以读圣约翰大学。” 顾轻舟记得司行霈说过,世道迟早要大乱的,北方军阀混战频繁,南方是短暂的宁静。 若是炮火濒临岳城,大学又有什么用呢? 况且世人庸俗,国外的月亮总是比较圆,没有出去过,总归要差些,尤其是男人。 “阿哥,我不是说法国的大学一定就比圣约翰大学好,只是阿爸已经准备好了那笔钱,那是你应得的。”顾轻舟道。 顾绍摇摇头:“万一我不是顾家的孩子……” “那你也是我的兄长!”顾轻舟道,“我想让你成为我的依靠,将来给我撑腰,我没有其他娘家人了,阿哥。” 顾绍倏然动容,伸手握住了顾轻舟的手。 父亲不可靠,继母和姊妹对顾轻舟不好,顾绍都知道。 顾轻舟孤立无依,她一直很坚强,难道自己不如一个姑娘家吗? 也许,他们两个才是相依为命的。 “阿哥,当年若是没有你,阿爸是不会扶正太太的,也不会给其他姊妹锦衣玉食,所以你不欠太太的;而阿爸的钱,都是我外公的,他赚的远远不够家中花销,他是没有家底的。”顾轻舟悄声对顾绍道,“你花的钱,等于都是我的。我同意你花钱去念书,你就心安理得去念,以后回来了,多照顾我!” “好!”顾绍慎重,眼眸里全是镇定。 他使劲点头,好似手里握了千斤重,小心翼翼捧着顾轻舟的手。 这样,顾轻舟的盟友,又多了一个。 顾轻舟说服顾绍,暂时按兵不动,照常温习功课、出门交际。 书是要念的。 “不要露出马脚,太太这几天肯定防备着你。”顾轻舟道。 同时,她承诺会去帮顾绍查询十几年前的旧事。 顾绍这次却拒绝了她。 他眼眸难得一见的冷冽,孩子的稚气褪去,露出男人的骄傲,他说:“舟舟,我想自己去查!这是我的身世,我不能依靠你。我将来是要保护你的,我不能做个窝囊废。” 顾轻舟心中温暖。 暖流沿着她的胸膛,传遍了四肢百骸。 “阿哥,我相信你!”顾轻舟笑道,“你能查清楚的。” 顾绍点点头。 当天,顾绍就出去了。 他不疾不徐,好像打算用最温和的方法,去寻找自己身世的秘密。 顾绍回想起,从他记事开始,母亲疼他是有限的。 毕竟他是男孩子,不会敏感多疑,又有父亲倚重,母亲偶然的疏淡,根本不会放在心上。 印象最深刻,是十一岁那年,他和顾缃去学骑马,结果他的马冲撞了顾缃的,顾缃跌了下来,摔断了腿,母亲骂他“贱种”。 父母生气的时候,辱骂孩子会用各种难听的话,顾绍当时也没有多想。 他只是记得,因为当时母亲的面容很狰狞,好似他欠了母亲和长姐很多一样,她的表情令顾绍胆颤。 如今回过神来,处处都有蛛丝马迹:母亲的疼爱,给长姐最多,双胞胎妹妹其次,顾绍最少。 世道重男轻女,不仅男人如此,女人亦如此。 秦筝筝是个很平常的女人,却独独对儿子不冷不热,这里头透出很多的问题。 顾绍是她的独子啊! 到了秦筝筝让顾绍自断前程这一步,顾绍已经没什么侥幸了。 他读书多年,同学老师都很喜欢他,他暗中也有些门路,只要有钱就能办事。 顾圭璋疼儿子那是没话说的,远胜过他的闺女们,顾绍身上有钱,都是历年的零花钱省下的。 他不狎妓,不赌马,也不抽鸦片,衣裳鞋袜都是家里负责定制,他平时的钱也就是看看电影、吃吃咖啡、买买文具和书籍,故而积累了很多。 顾绍也不是特意存钱做大事,就是父亲给的多,而他花的少,一点点就攒了些。 他有他的尊严,不想顾轻舟插手,顾轻舟就不参与。 顾轻舟依旧去霍家,给霍拢静补课,顺便准备开学的事。 又过了几天,顾轻舟在家做功课,司行霈的女佣朱嫂给顾轻舟打电话,让顾轻舟出门。 顾轻舟若是不去,司行霈回头就要翻到她的房间里。 现在是盛夏,若是关紧了门窗,会更加引人怀疑。 顾轻舟无法,只得去了。 司行霈开了辆崭新的斯第庞克汽车,穿着背带裤,雪绸短袖衫,戴了顶深棕色的帽子,依靠着车门抽烟。 他这么一打扮,没了军人的威严,反而有点阔少的纨绔。 他生得原本就俊美无俦,身材修长挺拔,斜倚着车门的身姿也格外优雅,雪茄的轻烟逶迤而出,让他眉目有点迷蒙,就越发俊朗不凡。 路过一群女学生,约莫六七个人,都驻足打量他,然后红了脸,小声议论着。 司行霈则目不斜视,专门盯着那个路口,等顾轻舟出现。 他从来不撩骚,也不会无缘无故去招惹女学生,他的女人都是别人送到他嘴边的,除了顾轻舟。 “他好帅。”有女学生嘀咕,“是不是大学生?” 这些女学生家世普通,不知道司行霈这辆汽车的名贵,只当他是普通人家的公子哥。 能开汽车的,也是富贵门第。 “去问问他啊,要个名帖来。” “我不敢,你去啊!” “我去就我去!”大胆又自负美貌的女学生,整了整天蓝色的校服,往司行霈这边走。 却见司行霈眸光似利箭,倏然射过来。 女学生何曾见过这等气势?当即吓得心乱跳,话全部堵在喉咙里,不知该说什么。 “何事?”司行霈问人家。 这女学生看似大胆,可面对司行霈这等冷冽的眼神,胆子都吓没了,支支吾吾说不出完整的话。 顾轻舟看到的时候,还以为司行霈在训斥人家小姑娘。 她上了汽车,那小姑娘就退到了旁边,和顾轻舟差不多的年纪。 “那是谁啊?”顾轻舟好奇。 “不知道,突然跑过来,又什么也不说。”司行霈道,然后伸手就摸顾轻舟的小脸,“这几天又瘦了。” 倒是那个被留下来的女学生,终于在汽车离开她的视线时,有口气喘了上来。 她的同学围上来,问她:“怎样,要到名帖了吗?” “没有,人家有女朋友!”女学生气哄哄的,双眸已经通红了,眼泪涌了上来。 她也算是美貌的,可那个男人看她的时候,带着一股锋利的审视,甚至嫌弃。 然后,他女朋友到了跟前,他的眼神就立马温柔得能滴出水来,那神态越发英俊不凡。 汽车上的顾轻舟,拍开司行霈的手,扭头通过后视镜去看那群女学生,这时候也明白了。 她说:“司行霈,方才那群女学生想勾搭你!” 司行霈哦了声:“太嫩了,没一个可口的!” 他一开口就没句好话。 “人家想跟你交朋友,又不是想跟你睡觉。”顾轻舟鄙视他。 司行霈则不理解:“男人和女人,不睡觉浪费时间做什么朋友?” “你恶心!” “是你天真!”司行霈道。 顾轻舟说不过他,沉默不语。 他每次找顾轻舟,总没有好事,顾轻舟心情不太好。 她漠然看着车窗外。 过了片刻,见他开车出城去了,顾轻舟问:“又去练枪?” “不,我带你去钓鱼。”司行霈道。 顾轻舟问:“你说的钓鱼,和我想的钓鱼,是不是同一个意思?” 司行霈:“……” 第139章 你下毒吗? 车厢里有雪茄的清冽,这种味道是司行霈独有的。 “钓鱼,就是钓鱼,还有什么意思吗?”司行霈笑问顾轻舟。 顾轻舟撇撇嘴,道:“不知道,你这个人常说混话。” 司行霈失笑。 车子上的味道,顾轻舟习惯到了麻木,在汽车的颠簸中,她就睡着了。 司行霈正开车,余光就瞥见她娇憨熟睡的脸,心中莫名一安。 她睡得安稳,这是对司行霈的信任,司行霈顿感光荣。 哪怕没有事业,没有军队,只要有她跟着他,他就可以替她打下一片天下。 离开岳城又能如何呢? 离开了岳城,至少司家不会说她什么,颜新侬的提议,司行霈真的应该好好考虑下。 司行霈轻轻握住了顾轻舟的手。 顾轻舟的肌肤特别嫩,像水豆腐似的,皓腕凝霜雪,凉滑细腻,握住就不舍得松开。 车子一路出城,下了大路,就是坑坑洼洼的小径。 斯第庞克的轮子裹了很厚的皮圈,颠簸也不难受,顾轻舟没醒。 她睡得很踏实。 司行霈也是头一回见这么能睡的,跟猫一样,除了炸毛就是睡觉。 等她睁开眼时,车子在一株古老的柳树下停稳了,丝绦般的柳枝摇曳款摆,凉风习习。 他们到了乡下。 这是岳城的近乡,离顾轻舟曾经生活过的地方有十万八千里,但是河水被阳光晒过后泛出的清香气息,仍是让顾轻舟记起了家乡。 她心情不错。 司行霈早已下车了。 远远的,顾轻舟就看到他把裤腿卷得老高,下河里摸鱼去了。 顾轻舟哑然失笑,也推开车门下地。 这条河并不宽阔,一眼就能看到对面,芦苇一丛丛的,繁茂中有水鸟划波而去。 莲粉飘香,菱花掩碧,金灿的阳光倒映在水面上,水面波光粼粼。荷花层层叠叠,新花旧朵次第而开。 “喂,你要下河游泳?”顾轻舟远远的喊司行霈。 司行霈已经弄了满身的湿濡,帽子不知去向,头发湿漉漉的斜垂,给他英俊的眉目添了几分邪魅。 他冲顾轻舟招手:“睡猫,快过来。” 顾轻舟就朝着河堤走了过去。 这是一处村庄,田地却不属于村民,他们只是租种,司行霈才是此处的地主,他早年就买下了很多的田地。 故而他来了,汽车鸣笛,村子里的长辈就来见礼,司行霈让他们不要出来打扰,自己玩到下午再回去。 整个河边静悄悄的,了无人迹。 顾轻舟走到了河堤,一处用竹子搭建的小码头,司行霈站在水里,顾轻舟蹲在桥上。 他指了指桥边的荷叶:“我摘了莲蓬和菱角,慢慢吃。” 然后又把他放在旁边的帽子戴在顾轻舟头上,“别晒着了。” 水波很清,清得能看见水藻。 顾轻舟坐在竹桥上,脱了鞋子,将一双嫩白的小脚浸在水里。 浅处的水是温热的。 司行霈拿着鱼叉,正在专心致志的叉鱼。 顾轻舟撩拨着水纹,掀起一阵阵细微的涟漪,问司行霈:“你来庄子上做什么?” “不做什么。”司行霈盯着河水里,一边回答顾轻舟,“我看你是害怕去别馆,我又想和你在一起,就出来玩玩。” 然后他笑,“这宽敞的河边,怕不怕我欺负你?” 顾轻舟正在吃莲子,顿时就不想咀嚼了,委屈瘪了嘴。 司行霈踏水而来,站在水里仰头,要亲吻顾轻舟。 顾轻舟躲开,他就搂住了她的脖子。 他的手湿漉漉的,全是水,弄得顾轻舟满身,顾轻舟嫌弃得不行:“你不要靠近我,把我衣裳弄湿了!” 司行霈搂住她,在她唇上使劲吻了几下,这才心满意足。 “莲子好吃吗?”司行霈问她。 顾轻舟剥了一颗,塞给他吃,他又摇头说不要。 等顾轻舟吃在嘴里,咀嚼了两下时,他立马过来吻她,将她口中的莲子夺了去。 “你太恶心了!”顾轻舟实在受不了他这样,起身丢了帽子就要跑。 司行霈拉住她的裙摆。 顾轻舟没有防备,足下又不小心滑了下,顿时就落入水中。 司行霈稳稳接住了她。 水面有点温,水里却很凉爽,顾轻舟的衣裳、头发全溅了水珠,河水的深度到了她大腿根,她气得不轻:“司行霈,我没法子回去了!” 她扬手要打他。 水纹荡漾,她的眼眸明媚,司行霈倏然就动情,猛然将她扑倒。 顾轻舟力气不及他,挣扎着被他按到了水里,他亲吻着她的唇,两个人沉沉落到了水底。 她喘不上气,水里手脚无力,顾轻舟肺里的空气快要消耗完毕,她即将憋死的时候,使劲搂紧了司行霈。 快要断气的时候,司行霈将她捞出了水面。 顾轻舟大口大口的喘气,脸憋得通红,眼睛也红了,又生气又委屈。 司行霈半坐在水里,那水齐他的腋下,他把顾轻舟抱坐在身上。 他仍吻她的耳垂:“轻舟,我想要你,你像从前那样服侍我!” “你疯了,这是荒郊野外!”顾轻舟大急,挣扎着就想跑,偏偏她的福裙很厚重,沾了水更是累赘,她完全是跑不开的。 “轻舟!”他的手,已经沿着顾轻舟的衣襟探了进去。 顾轻舟一直在挣扎。 水纹荡漾,附近的鱼与鸟受惊,各自逃命去了。 司行霈最终没有硬来,因为顾轻舟哭了。 她抽抽噎噎的哭。 从前不管她怎么哭,司行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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