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他父母没了依靠,抱怨了一辈子。顾圭璋也听了一辈子,他深知赌博的危害。 这样的心理阴影存在,根深蒂固,想要让顾圭璋入赌场是千难万难的,他平时连麻将都不怎么碰。 上次股票的诱惑那么大,顾圭璋都能及时收手,没有特殊的圈套,套不牢顾圭璋。 顾轻舟为了推他入坑,首先给他的生活营造一系列的痛苦,让他对家庭愤怒、对工作恼火、对女人憎恨。 二姨太的离开,是顾圭璋的第一个重打击,让他怀疑起自己的魅力和威严。 二姨太逃走之后,顾圭璋丢了一大笔钱,这让爱财如命的他痛心疾首,这是第二个打击。 胡次长使诈,让顾圭璋被总长骂,这是第三个打击,让顾圭璋看不到事业的前途,被同僚打压排挤。 宝来的尸骨暴露,虽然不是为了打击顾圭璋,却也给了顾圭璋重重一击,让他担惊受怕,怕自己担上杀人的罪名,这是第四个打击。 这一切的痛苦加在一起,太过于沉重,任何人都想要逃避现实、逃避这些痛苦。 家庭、衙门,全部都让顾圭璋待不下去,他简直无处可逃。 五姨太再撺掇他去赌博,顾圭璋就去了。 他去的赌场,是顾轻舟安排好的。 五姨太擅长出千,在那家赌场,她出千永远都不会被打,故而顾圭璋赚了很多钱,尝到了甜头和快乐。 这就是赌瘾。 赌瘾和鸦片瘾一样,想要戒掉特别难。 赢了半个月,赚了不少的钱之后,顾圭璋上瘾了。 他连衙门都不去,足见他深陷进去了。 最近这些日子,顾圭璋不再是一味的赢钱,他有时候赢,有时候输。 输了就想翻本,赢了就想赢更多,起起落落的,让顾圭璋再也没了其他心思,所有的精力都扑在赌博上。 他赌瘾越来越严重。 他明知这样下去会毁了他,却泥足深陷,再也无法拔出来。 顾轻舟给五姨太的任务,五姨太快要完成了。 可今天,顾圭璋居然收拾好了心情,去了衙门,这让五姨太大惊失色,难道之前的努力,全部白费了吗? 五姨太惊慌失措找到了顾轻舟:“小姐,现在怎么办?” “无妨。”顾轻舟神色宁静,嫩白的胳膊压在毛线上,认真织着,修长的羽睫留下淡淡阴影,将她的视线全部遮住。 她似一樽白玉雕像,脸上全无情绪。 五姨太愣在旁边。 良久,顾轻舟扬眸,再次道:“不用担心,他去衙门做什么,现在还不知道呢。赌瘾起来了,不丢了半条命都戒不掉,你放心。” 五姨太这厢火急火燎,顾轻舟这厢风平浪静,对比之下, 五姨太忙收敛心绪:“约定的时间快到了。” 顾轻舟找来五姨太,是有时间规定。过时还没有让顾圭璋入瓮,顾轻舟就会把五姨太送入监牢。 五姨太输光了朱晟如的全部家当,还杀了朱晟如,已经犯下众怒,朱家到处找他,世人也等着看她的下场。 她能否活命,全看顾轻舟的。 “不用着急。”顾轻舟微微一笑,唇畔的笑意清浅。 五姨太垂了头。 顾轻舟道:“五姨太,你一直做得很好!每件事都会有点小波折,你不要偶遇挫折就惊慌失措。” 五姨太微愣。 “要相信自己。”顾轻舟低声笑道。 五姨太道是:“多谢小姐。” “出去吧。”顾轻舟继续织毛线,她的胳膊细嫩白润,像玉藕般压在毛线上,让她看上去格外温柔。 这么个温柔的女孩子,居然用此等毒计陷害她的父亲。 五姨太不寒而栗。 “我要尽快摆脱顾轻舟!”五姨太心想。 顾圭璋去了衙门,不过两个小时,他又回来了,手里拎着一个皮箱。 他派人去喊了五姨太。 五姨太听说顾圭璋又回来了,心中稍微安定,她就知道自己没有失手。她下楼,去了书房。 “过来,给你看点好东西!”顾圭璋笑道。 周烟微讶。 顾圭璋打开了皮箱。 看清楚皮箱里的东西,周烟愣住,脸上浮动几分费解的神情,望着顾圭璋。 第322章 顾圭璋认罪 顾圭璋带回来满满一箱子香水。 五姨太享受惯了,一看就知道是顶好的法国货,香港那边卖得很紧俏。香港的通用货币跟岳城不同,五姨太最近才知道换算,她在心中想了想,这么一瓶香水,怎么也要值十四五块钱。 很贵的! “老爷,您怎么买了这么多香水?”五姨太难以置信望向他。 这些日子输了不少钱,正缺现金,买这些香水折腾什么? 顾圭璋出去一趟,五姨太还以为他去衙门了,不成想他转头就做这种让人哭笑不得的事。 “不是我买的,是海关截留,放在库房的。”顾圭璋道,“你算算,这么一箱子拿出去卖,能值多少?” 这一箱子,约莫六十瓶。 拿去黑市,这等高级香水,十块钱一瓶是稳妥极了的,就能换六百块。 六百块,能在岳城买一栋极好的房子! “至少值五六百。老爷,衙门会不会找您的麻烦?”五姨太问。 顾圭璋最近一连输了两个晚上,有点急眼了。 五姨太拿出了两次的钱,然后大发淫威,不肯再给了。顾圭璋也觉得,真惹急了她就一拍两散,她剩下的钱自己都花不到了,也不敢狠逼五姨太。 同时,顾家那点家底,顾圭璋已经拿出来两千多了,剩下的断乎不敢再动。 他就打起了衙门里的主意。 海关衙门的库房,的确是有点好东西,每次到了过年就会平分。 说是平分,其实是总长挑完最贵重的,次长再挑一遍,剩下不值钱的再分给其他人。 顾圭璋这次偷拿的,是总长名下的那份。他是缺钱缺疯了,居然打了偷窃的主意。 “麻烦?”顾圭璋冷笑,“这些东西,每一样都是私扣下来的。惹急了我闹到市政厅去,督军府不会不管,他总长的位置也坐不牢靠!” 五姨太眉梢全是喜色:“那就是白得的?” “可不是白得的?”顾圭璋道。 他们俩合谋,顾圭璋托人寻了个黑市,将东西卖了。 价格没有五姨太想象中那么好,黑市的掮客最会压价。 顾圭璋偷拿回来的这批高档香水,卖了四百多。 这四百多块,足够普通人家好几年的生活费,他们俩却拿出去逍遥快活。 这天晚上,顾圭璋“手气”好,又赚了些,顿时兴高采烈。 “看来,这钱带着福气!”顾圭璋道,同时心中再次打了海关库房的主意。 这点高兴还没有回过神来,顾圭璋就开始走“霉运”了,他接二连三的输,有天晚上一口气输了十根小黄鱼。 连续好几天的大输,顾家的家当,被他输掉了一半。 他赌瘾犯了,人就变得糊里糊涂一根筋,又想起了海关衙门的库房。他再去海关偷时,被人抓住了。 “老顾,你以后不要再来了!”总长开除了顾圭璋。 顾圭璋一连两个月不上班,天天沉浸在赌场,而且偷库房的东西,他有个女儿是司督军儿子的未婚妻又能如何? “老爷别生气了,今晚肯定能翻身!”五姨太鼓励他。 顾圭璋已经急红了眼睛。 这个时候,他已经收不住手了。他输了一半的家当,丢了差事,若是不赢回来那些钱,他如何甘心? 他只有继续赌博这条路了,就重新下了赌场。 再过来,短短不过半个月,顾轻舟就知道,顾公馆这座花园洋房的地契都压下去了。 顾圭璋从未再赢过,越输越惨。 “把你的钱拿出来!”顾圭璋对五姨太道。 五姨太就拿了三百块,结果那天晚上,顾圭璋输了两千多。 “老爷,我这些钱都是我那死鬼留下来的,会不会是死人的钱在赌场上不吉利啊?”五姨太问。 顾圭璋怒喝:“你那些钱都是银行里取出来的!” 五姨太顿时不言语。 但是过了几分钟,顾圭璋把五姨太的话听明白了,他也怕晦气。 他没有再逼迫五姨太拿钱。 甚至赌钱的时候,他会让五姨太先避开。 从九月初一到初八,顾圭璋一直泡在赌场,甚至把五姨太赶回了家。他每次输很多的时候,就会赢回一小点钱。 这点赢头刺激他,重新入场,然后再输个大的。 不过一个月,顾圭璋输光了全部财产时,他回到了顾公馆。 “五姨太呢!”他知道五姨太还身负巨款,他输光了也没关系,五姨太的钱足够逍遥一辈子的。 顾公馆的人却全部愣住了。 顾轻舟道:“阿爸,五姨太不是跟您在赌场吗?” 顾圭璋也微愣。 上楼之后,发现五姨太房间里的东西没有动,但是她的私人物品全部不见了,她已经跑了。 顾圭璋这时候稍有清醒:“是她害了我,她肯定是赌场的托!” 双目赤红的顾圭璋,去了趟警备厅,状告自己的五姨太,说她带着自己入了赌场。 警备厅的人面面相觑,在顾圭璋大吵大闹之下,他们把他赶了出来。 “赌徒都这样,输光了呗!”警备厅的人习以为常,丝毫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连半个警惕都没有。 顾圭璋又去赌场闹,说他们串通一气,用出千来骗钱。 去赌场说这种话,等于是找死。 赌场的人把顾圭璋狠狠打了一顿,一条腿还打折了。 “以后不许再踏入我们赌场,否则割了你的舌头!不知死活的东西,赌场你也敢闹?”赌场的管事居高临下骂道。 这种事,赌场每天都要发生七八起,那些打手都打出经验来了。 顾圭璋的闹腾,在赌场看来毫无新意。 司机将顾圭璋拉去了医院治腿,又给顾轻舟打电话。 “小姐,您快来看看吧,老爷已经疯了。”司机颤颤巍巍。 顾轻舟就去了医院。 老远就听到了顾圭璋的咒骂。 这个时候,顾轻舟差不多就知道,顾圭璋完了。 顾圭璋一完蛋,顾轻舟的名声就全完了,她在岳城再也待不下去,司家也容不下她。 但是她是干净的,没人会说她弑父,她甚至还有了新的前途。 她遇到了司行霈。 想着,顾轻舟走到了顾圭璋面前。 “他们都害我!”顾圭璋当着顾轻舟的面,骂着骂着就哭了,老泪纵横道,“轻舟,你去跟督军说,让督军救救我!” 他哭得惨兮兮的。 顾轻舟心中,无法生出半分怜悯来。 她看着顾圭璋,发现他眼角下垂,鬓角有了几缕白发。 他彻底不成气候了。 “我可以去说。”顾轻舟言语温柔。 顾圭璋止住了哭,紧紧攥住了顾轻舟的手:“你真是我的好女儿,阿爸以后就指望你了!” 顾轻舟用力抽回了手。 “阿爸,你那点家底在督军府看来,并不算什么大钱,我将来做了督军府的少奶奶,可以把钱都拿给你。”顾轻舟继续道,浓刘海之下的眸子,安静而乖巧。 顾圭璋更是喜极,他就知道自己生了个好女儿。 “……不过,我想要一个答案。”顾轻舟突然话锋一转,眼帘也微微抬起,乖巧文静的面上,有一种肃然。 “什么?” “我外祖父是如何去世的?”顾轻舟问,“我舅舅去世,姆妈也死了,外祖父是怎么走的?” 顾圭璋心中一怔。 他顿时露出警惕来。 望着顾轻舟,顾圭璋倏然觉得,他这个女儿一点也不简单。 她看似文弱的外表之下,也许藏着更深邃的心思。 “老人家生病,自己病死的,又有什么不妥?”顾圭璋大怒,“你问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是问,是不是你杀了我外公?”顾轻舟慢吞吞道。 顾圭璋脸色煞白。 他想要掴顾轻舟一巴掌。 顾轻舟早已绕开,顾圭璋就一拳打在病榻上:“混账东西,你敢诬陷老子杀人?” “是不是诬陷,阿爸您最清楚了。”顾轻舟平静而笑,“您若是承认,我可以拿五十根小黄鱼给您!以后,我也可以不停给您钱。” 顾圭璋又是一愣。 他的怒气,顿时就消散了七八分。 他随便哄哄顾轻舟,把钱拿到手之后,自己再翻脸无情,顾轻舟根本奈何不了他。 “……是,是我杀了你外公。”顾圭璋道,“他怀疑我和筝筝合谋杀了你姆妈,要去告状,我迫不得已,只得将他捆在地下室,不给他东西吃,又堵住他的嘴,说他是得了怪病消瘦,其实他是活活饿死的。” 这是实话。 顾圭璋没有杀过顾轻舟的舅舅,但是他和秦筝筝杀了孙绮罗,这个很容易查到。 孙老爷子起了警惕,要把顾圭璋赶出去,甚至要去找司督军。 那时候司督军已经入伍了,在军中做个小团长,有点声望。 顾圭璋做贼心虚,杀了孙老爷子灭口,做成他病死的假象。 生了怪病的人,消瘦不成人形,最后去世,看上去很合理。 这些话,他现在告诉顾轻舟,得到了顾轻舟的钱,等司督军再来对峙的时候,顾圭璋可以矢口否认。 能拿到钱就行。 顾圭璋到了今天,脑子已经被赌瘾腐蚀到了一定的程度,他现在满脑子想着要一笔钱去翻本。 三岁孩子都知道不能承认的事情,顾圭璋承认了。 病房的门口,倏然有光影一错,一个高大的身影,稳稳站立着。 顾圭璋回头,就瞧见了脸色铁青的司督军。 司督军在门口站了多时。 孙老爷子是司督军的恩人,要不然司督军也不会承认顾轻舟的身份。 陡然听闻恩人是被女婿活活饿死的,司督军只感觉一口气提不上来,脸色白中带青。 而那边,顾轻舟像是受到了极大的刺激,噗通一声昏倒了。 第323章 大仇得报 顾轻舟利诱顾圭璋说实话,她做到了;她提前通知了正在市政厅办事的司督军过来,她也办到了。 她应该痛哭指责,博取司督军同情的时候,她昏倒了。 顾轻舟不想晕倒,她实在受不住。 当她知道自己的外公,是被顾圭璋活活饿死的,那种旷日持久的痛苦折磨时,顾轻舟喉间发苦,气血沸腾而翻滚着,她眼前一圈圈发黑。 司督军快步过来,将她扶了起来。 “督军,不是这样的督军,我只是骗轻舟的!”顾圭璋也知大事不妙,不顾断腿,上前准备去阻拦司督军。 他腿脚不便,猛然从病榻上摔下来。 两名高大威严的副官,站在了顾圭璋面前,挡住了他。 司督军把顾轻舟安置在另一个病房。 她头晕眼花,半晌都无法说话,眼泪却是禁不住的流。 李妈说外公是被顾圭璋害死的,具体是怎么害死的,李妈也不太清楚。 谁能想到是如此的酷刑? 活活饿死……是什么滋味? 顾轻舟偶然跟师父去问诊,要走一天的山路,饿得挠心挠肺的难受。 顾轻舟要是早知道这样,她就该一刀捅死顾圭璋的! 李妈也许知道,但是她怕顾轻舟太过于激动,会不顾一切脏了手,所以没告诉她。 “轻舟啊……”司督军坐在旁边,想要安抚几句,却觉得千言万语都没什么意义。 司督军心中,同样万蚁吞噬般的疼。 顾轻舟哭了。 她一开始小心啜泣,后来放声大哭,哭得几乎肝肠寸断。 司督军的眼睛都被她哭红了。 “轻舟,你别难过。”司督军声音不由自主有点哽咽。 征战多年的司督军,早已心如铁石,这个瞬间却再也忍不住难过。 一想到孙老爷子一生睿智,却得了那么个下场,司督军眼泪就模糊了视线。他忍了再忍,才把这点眼泪给忍回去。 司督军骂人信手拈来,可安慰人却是多年没有做过了,他总不能扔根雪茄给顾轻舟,让她自己抽着烟把痛苦咽下去吧? 他平素就是这样安抚自己的儿子和下属的。 一时间,司督军手足无措,顾轻舟却是哭得声嘶力竭。 好半晌,她这边都无法停下来。 司督军自己抽了烟。 烟雾缭绕中,司督军道:“轻舟,你放心吧,这件事有我呢,我会替你做主!” 顾轻舟太过于伤心,无法站起身,当天就住在了医院。 司督军的人,倒是把顾圭璋给带走了。 顾圭璋说,他是为了哄骗顾轻舟,才故意说那些话的。 “督军,您听我解释啊。”顾圭璋快要给司督军跪下,“我真是只是骗轻舟,胡乱说话的。我怎么会害死我岳丈,他对我有恩啊!” 司督军道:“我们是亲家,我不会诬陷你,你是要解释清楚的。医院不是说话的地方,我们换个地方说。” 顾圭璋大喜,知晓有了转机,司督军愿意和他谈。 他一口气终于放下了。 司督军上了前面的汽车,顾圭璋上了后面一辆。 一路上,顾圭璋就开始在心中默默编造谎言。他的确是活活饿死了孙端己,还说他是得了怪病,突然像抽干了水分一样死去,跟顾圭璋无关。 那时候,司督军正在外地打仗,两三年都没怎么回家,孙家没有厉害的亲戚朋友,孙老爷子死的时候,看上去油尽灯枯,实在是病死的模样。 孙家没人了,其他亲戚朋友都没有立场去报官。 顾圭璋是女婿,他说老爷子病死了,老爷子就是病死了。 等司督军回到岳城的时候,孙老爷子都下葬一年了,司督军也许怀疑过,却不会去挖坟验尸。 如今,事情过去十几年了,老爷子的尸骨都烂透了,而且被送到了乡下,司督军再也找不到证据。 顾圭璋随便编个谎言,事情就能说圆满,他根本不担心。 “我还要哭诉一番,说姨太太骗了我的钱,司督军应该会把剩下的钱都给我吧。”顾圭璋甚至做起了美梦。 “那点钱,对督军府应该不算什么。督军一声令下,还能让赌场把钱吐给我。”顾圭璋又想。 他愉快想着,汽车就停了下来。 一下车,顾圭璋有点懵:这不是督军府,也不是某个饭店,而是一座破旧高大的院墙,门很小,墙上站满了扛枪的侍卫。 顾圭璋愣住:“这是哪儿?” “这是军政府的监牢。”司督军表情平静,淡淡道。 顾圭璋心知大事不妙,他大腿发颤:“督军,您这是怀疑我吗?我是乱说的督军,我有证据,老爷子真的是病死的,我手里还有病历啊督军。轻舟认定我害了她外祖父,我顺着她的话说,是想骗钱!” “如此,我们就再仔细谈谈。”司督军道。 司督军大手一挥,副官将顾圭璋推进了军政府的监牢。 这座监牢是司督军所建,却被司行霈完善,里面算是人间炼狱了,各种刑罚应有尽有。 司行霈是个很变态的人,这点连司督军都不否认。司行霈的刑讯手段,整个江南都闻风丧胆。 铜皮铁骨的人到了这里,都要被剥皮拆骨。 司督军自负有点仁慈,就把顾圭璋交给手下的人:“给我审!传我的话,审不出我要的证据,你们都等着挨枪子!” 这就是要放开手脚的审。 审讯的过程很残酷,这些人都是司行霈训练出来的,司督军看不下去。 他坐在外间的骑楼上喝茶。 约莫一个小时,审讯官拿了供词给司督军。 已经审问清楚了。 顾圭璋和秦筝筝合谋杀孙绮罗,此事千真万确;顾圭璋饿死孙老爷子,细节都审问出来了。 不仅如此,司督军还审到了另外一件事。 司督军知道顾轻舟的乳娘为何带着顾轻舟去乡下,是因为秦筝筝给顾轻舟也下了轻毒,让她夭折。 孩子大病,城里的医院说救不了,已经快没气了,乳娘就把孩子送到乡下,说她的家乡有巫婆,可以救顾轻舟。 “现在看来,乡下没什么巫婆,应该是有位名医,他救活了轻舟,还教了轻舟医术。”司督军想。 顾轻舟那时候才一岁多,没有夭折真是福大命大,幸好她乳娘及时将她送走了。 审出这些证据时,司督军长长叹了口气:“孙绮罗真是引狼入室,害死了自己和父亲,还差点害死了刚出生的女儿!” 而这匹中山狼,司督军就不打算放过了。 况且这些消息传出去,会毁了顾轻舟娘家的声誉,司督军还是想要这个儿媳妇的,就没打算再给顾圭璋活命的机会。 他给副官递了个眼色:“知道怎么做吧?” 副官会意:“是,督军!” 当天夜里,司行霈悄无声息去了医院,看望顾轻舟。 顾轻舟换了病服,她没有睡,坐在窗前愣神。 新月弯弯的,将清澈的月华洒在她脸上,琼华清凉如霜。 司行霈进来,脱下自己的风氅,盖在她身上。 顾轻舟似回神般,看到了他。 她漂亮的眼睛浮肿。 “督军让人杀了你父亲。明面上会给他安排一个去向,没人知道他死了,他也永远不会再出现,你放心。”司行霈柔声握住她的手,半蹲在她面前。 顾轻舟轻轻点头。 司行霈问她:“还难过?” “当然难过。”顾轻舟道,“任谁听到如此惨事,都会很难过的。” 顾轻舟很难过,却没有她表现出来的这么严重。 当时听到顾圭璋的话,她太过于意外,怒极攻心而晕倒。后来,她慢慢理清楚了思绪,难过是有的,伤痛欲绝倒也不至于。 顾轻舟没有见过她外祖父,她对顾家的仇恨,都是李妈言传身教的。从来没见过的人,哪怕是至亲的血脉,对他的感情也是有限。 只是她晕倒之后,司督军的表现让她明白了一个道理:司督军对孙家的感情,甚至比顾轻舟深。 顾轻舟的悲痛,会更加重司督军的内疚,她就做了。 她哭得惨烈。 现在,她成功了。 司家不会怀疑她,哪怕司慕把周烟的事告诉司督军,也没什么用。 司行霈揽住了她的肩膀:“别难过了,你还有我。” 顾轻舟点点头。 司行霈却略有所思。 顾轻舟在医院住了两天,姨太太们急坏了,还以为顾轻舟是被她父亲打了。 同时,顾家收到了顾圭璋的信,是他的亲笔书信。 “轻舟小姐,老爷留信了,说他要带着五姨太去南洋旅行。”四姨太焦虑道,“老爷什么时候回来啊?” 顾轻舟面上不动声色。 旅行,这是很不错的借口。 这样,顾圭璋既不会死,顾轻舟不需要为他守孝三年,年底照样可以跟司慕结婚;同时,顾圭璋在旅行中,可以十年八年都没消息。 更让顾轻舟高兴的是,司督军让顾圭璋的信里,带上了五姨太。 这样,五姨太消无声息,就再也没人知道她的去向,包括司慕。 “老爷怎么会突然去旅行呢?”四姨太又追问。 很快,四姨太就知道了答案。 整个岳城都知道了答案。 顾圭璋输光了整个家底,带着他的姨太太跑了。 就连顾公馆这座房子,都被顾圭璋给输了出去。 “他不是去旅行,而是跑了!”众人纷纷猜测,家里的姨太太们也纷纷猜测。 第324章 今夕何夕 顾圭璋烂赌的消息,司督军是打算隐瞒的。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性格,优点或者缺点因立场而异。 司督军这人好面子,顾轻舟不知算他的优点还是缺点。 顾圭璋的事,司督军决定藏下去,他要考虑顾轻舟今后的声望。不管是顾圭璋杀孙老先生还是烂赌,都无人知晓。 可烂赌的消息还是传了出去。 放出消息的人是顾轻舟。 顾圭璋从旅行,变成了逃难。和他一起逃的,还有他的五姨太。 “他死了,是不是?”三姨太追问。 顾轻舟如实道:“他借秦筝筝的手杀了我母亲,又亲自害死了我外祖父,我舅舅的死他没有招认,跟他却也脱不了干系。 他弑父杀妻,抢掠孙家的家业,已然是死罪了,若是审下去,他应该被枪毙。况且,他身上还有宝来一条命,他死有余辜。” 三姨太的眼泪夺眶而出,喜极而泣。她又是哭又是笑,一张脸格外的扭曲。哪怕面容扭曲,被泪水进润的眸光也华采咄咄。 “我太高兴了!”三姨太捂住脸。 顾轻舟笑了笑。 三姨太又想到,司督军将此事一力承担,没有公开去审讯,保存了顾家的体面,给顾轻舟减少流言蜚语,为何事情还是败露了? “你放出去的消息?”三姨太试探着问。 顾轻舟又点点头。 三姨太吃惊:“家里出这种事,旁人少不得议论你,你何必……” 这件事说开,对顾轻舟没有半分好处;藏起来的话,顾轻舟更加受益。 顾轻舟眼眸微微一黯。 “我就是希望,流言蜚语多一些,将来督军想起来,就感觉不跟顾家结亲更好。”顾轻舟低喃。 三姨太没听懂:“你希望督军认为,顾家不值得结亲?” 顾轻舟嗯了声。 三姨太骇然:“你疯了?家当没有了,我们一穷二白,你以后怎么办啊?” 顾轻舟微笑了下。 这天傍晚,顾轻舟出门了。 她去了趟赌场。 顾轻舟进去雅间之前,以为是锡九爷,推开房门却看到了霍钺也在。 “霍爷。”顾轻舟恭敬称呼他。 霍钺仍是长衫布鞋,笑容温文尔雅,带着眼镜,一副白面书生的模样。 “来了?”霍钺示意顾轻舟坐下。 锡九身边放了个箱子,箱子是紧闭着的,手边拿着账本和金算盘。 摇了下算盘,锡九道:“顾小姐请坐。这是账本,每一笔都记录在案,您是否要先过目?” 顾轻舟摇头:“不必了,我若是信不过九爷,就不会劳烦您。直接算吧。” 锡九笑道:“那好,顾小姐是直爽人,我们就开始算了。” 账本上,记录顾圭璋在整个赌场的输赢。 将他输掉的钱算出来,锡九给顾轻舟过目。 “一共五万三千九百四十二块三毛。”锡九爷道。 这是顾家的全部财产。 顾轻舟和李妈,一个月三四十块的生活费,就可以吃喝不愁了。这五万多块,足够顾轻舟将近一百年的用度花销。 当然,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顾轻舟以后也不需要靠这笔钱生活了。 “就按照五万三千算吧。”顾轻舟道,“说好了,四成给赌场。” 这是顾轻舟和锡九的合谋。 锡九先借给顾轻舟一笔钱,顾轻舟用五姨太的名义存到银行,然后把票根拿给顾圭璋看。 看完了,钱取出来还给锡九爷。 锡九爷的赌场,顾圭璋和五姨太随便赌,主要是让顾圭璋输钱。 他所输的钱,锡九爷和顾轻舟四六分,顾轻舟拿六,赌场拿四。 只因顾轻舟是霍钺的恩人,赌场破格的。 “阿九,你先出去。”霍钺这时候,慢条斯理开口。 锡九显然是知道主子要说什么,起身走了。 屋子里只剩下霍钺和顾轻舟,气氛顿时有点沉默。 橘红色的灯光有点暗淡,把人的轮廓收敛,似蒙了层细纱,面容越发绝艳。 “轻舟,剩下的四成赌场不要,全部还给你。”霍钺道。 顾轻舟急忙说:“这怎么行?” 霍钺笑道:“你是我的好朋友,帮你这点忙还要回扣,岂不是太见外了?况且你这四成的钱,还不够我赌场半天的收入。轻舟,帮朋友的忙是应该的。你家里还有事,钱你拿着,以后我若是需要你帮忙,你尽力即可。” 顾轻舟再三推辞。 霍钺态度坚持。 顾轻舟想起,上次她给霍钺治病,霍钺随手给了她一根大黄鱼,值一万块钱。 顾家这点财产,对普通人来说是一辈子的花销,对霍钺来说却不及打赏孩子的零用钱。 “霍爷,谢谢您的好意。”顾轻舟道。 霍钺道:“不用再三客气,我们不是朋友吗?再说了,我跟司少帅还有人情往来,我会从他身上扣回来的。” 顾轻舟忍不住低笑。 想起上次何微的异样,顾轻舟问他:“霍爷,何微还在给您做家教吗?您英文学得如何?” “还在。”霍钺表情没有丝毫的异样,态度温和道,“我学得还不错,能跟得上何微。” “何微好像……”顾轻舟故意欲言又止,试探着看霍钺的脸色。 霍钺倾听,等待她的下文。 他丝毫不乱。 顾轻舟这时候就想扇自己一巴掌:对方是青帮龙头,能在你面前露出端倪吗? 见霍钺不肯说,顾轻舟笑笑:“没什么。” 司行霈说,两个人的事,外人不能插嘴。他比顾轻舟年长几岁,顾轻舟就相信了他。 她果然不胡乱管闲事了。 从赌场回来,顾轻舟去了趟司行霈的别馆。 司行霈的副官护送顾轻舟,去了城外的一座小镇。 在一家陈旧的客栈,顾轻舟遇到了躲藏多时的五姨太周烟。 顾轻舟拿出两根小黄鱼给周烟:“在任何势力的情报里,朱晟如的姨太太周烟都是跟着顾圭璋逃命去了。他们没有你的画像,你从此就是自由身了,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想怎么玩都行。” 周烟拿住金条,眼中浮光微动:“真的?” 顾轻舟颔首:“真的。” 狼心狗肺的周烟,难得动容,抱紧了顾轻舟:“多谢你,你真是我命中的贵人!” 她半晌才松开顾轻舟。 顾轻舟建议她:“往北去吧。越往北走,越是没人知道你的底细。北平也很繁华,好玩的地方多得是。” 周烟点点头。 她当天就走了。 顾轻舟目送周烟离开,心想:“不知以后还会不会遇到她,遇到了也不知是什么光景。” 她这次遇到周烟的时候,周烟是在锡九的赌场出千,差点要被打死。 一个偶然的机会,周烟成就了顾轻舟的复仇大计,让一切都变得这般顺利!没有周烟,顾轻舟不可能这么快成功。 对于周烟,顾轻舟还是很感激的。 周烟不是个好人,她害得朱晟如家破人亡;但是她对顾轻舟,又有大恩。 顾轻舟觉得人很复杂。 送走了周烟,顾轻舟回到顾公馆。 她把莲儿接了回来,让女佣做了一桌子山珍海味。 顾缨、三姨太和四姨太,围坐在顾轻舟身边。 “轻舟,你要说什么吗?”三姨太开口问。 顾轻舟道:“先吃饭吧。” 四姨太还想问,却硬生生咽了下去,举起了筷子。 除了顾轻舟和莲儿,其他人都味同嚼蜡。 顾缨偷偷瞥顾轻舟。自从顾维再次离开,顾缨就恹了,她现在任人宰割,再也没有反抗的资本。 酒过三巡,顾轻舟开口了。 “你们都知道,老爷逃走了,咱们家这栋房子也被老爷输了。我托了关系,才延长赌场收房。”顾轻舟道。 三姨太心中有底,不动声色。 四姨太惊慌失措,她有两个孩子要养活,以后怎么办? 顾缨很麻木,不知生也不知死。 “我跟我义母借了一笔钱,先安顿好你们。”顾轻舟道。 她将一个小匣子放在桌面上。 匣子里是小黄鱼金条。 “我给你们每个人两根小黄鱼。”顾轻舟道,“你们各自谋生,有前途奔前途,有故乡就奔故乡。” 她拿了两根给三姨太,又拿了两根给顾缨。 而后,顾轻舟道:“四姨太要养活莲儿和顾纭。莲儿另说,顾纭却是父亲的亲生骨肉,所以我要单独给她三根金条。” 她把剩下的五根小黄鱼,交给了四姨太。 四姨太这时候就不想哭了。 有了这五根小黄鱼,足够四姨太回乡下去置办宅子和田地,将孩子们抚养成人。 三姨太原本就有点存款,那些钱顾圭璋都不知道。添了两根小黄鱼,更是有了资本,足以安身立命。 唯一懵懂的,是顾缨。 “我……我怎么办?”顾缨问。 顾轻舟道:“你已经十五岁了。按照十几年前的规矩,你已经及笄,可以嫁人生子,已经是大人了。以后你怎么办,与我无关。” 顾维和顾缨是双胞胎姊妹,顾维能活得那么精彩,相信顾缨也能。 顾轻舟遣散她们,翌日又把佣人们全部遣散。 “五天后,赌场的人会来收房。”顾轻舟收拾了行李,下楼对众人道。 三姨太和顾缨看着顾轻舟,全部发愣。 顾轻舟穿着一袭月白色碎樱斜襟上衣,深绿色长裙,裙裾覆盖脚面,穿着一双豆绿色布鞋。 她长长的头发,从两肩清泄,落在她的胸前。 她手里拎着一只藤皮箱。 这是顾轻舟两年前进入顾公馆时候的打扮,衣裳、鞋袜甚至箱子都是。 一时间,三姨太和顾缨有种时空错乱之感,不知今夕是何年。 第325章 轻舟,我爱你 顾轻舟带着自己的行李,去了司行霈的别馆。 司行霈不在家。 顾轻舟简单整理了一番,就下楼坐在客厅里喝茶。 “李妈交给我的任务,我几乎全部完成了。”顾轻舟想。 母亲和外公的仇已经报了,凶手也伏诛了,外公的家产如数到了顾轻舟手里,虽然已经被顾圭璋花的差不多了。 “唯一没有消息的,是舅舅的死。”顾轻舟想。 她舅舅是在烟馆被人捅死的。 她去过那家烟馆,也托锡九查过。没什么意外,他舅舅是抢了人家的伎女,对方气不过,一刀捅死了他。 凶手被判了绞刑,舅舅的死,没什么阴谋诡计。 一切都有迹可循,而且李妈也没有吩咐顾轻舟为舅舅报仇,看来舅舅的确是没什么冤情。 顾轻舟软软坐着,复又上楼把毛线衣拿出来织。 她高估了自己。 一个月之内,她根本没有把袖子织好。 如今快要收尾了,顾轻舟却有点不满意,光左边的袖子,就拆了两回。 司行霈一直没有回来。 快到晚上九点,朱嫂给顾轻舟做了晚饭,顾轻舟问副官:“少帅何时回来?” 副官道:“少帅没说。” “他今天是在城里吧。”顾轻舟又问。 副官道:“属下不知。” 顾轻舟没办法了。 她睡了一夜,木兰躺在她身边,司行霈彻夜未归。 顾轻舟有点狐惑:“他知道我今天要来,哪怕再忙也应该飞速回家的。既没有口信,又不回家,怎如此奇怪?” 她很少患得患失。 司行霈很好,只是想起他从前那些话,以及他让顾轻舟做的事,顾轻舟就没有安全感。 她爱他,却真害怕给他做妾。 她开始整理医案。 顾轻舟到了岳城,也看过很多病例。依照师门规矩,这些医案都要整理成籍册,留给后人。 她每次都记录了,却从未系统整理过。 顾轻舟出门,买了半桶宣纸,又买了两块布。 她回家之后,先做封面。 封面很简单:把五张宣纸用米浆浸泡,让它们黏在一起晾干,有了硬度和厚度,再用布包裹着。 忙了一下午,册子才做好。 是黄昏了,庭院种着的花草树木,逐渐露出了败相,特别是木樨,已经落了满地的碎蕊。 只有墙角的菊,层层叠叠盛开,沐浴在暖金色的夕阳里,秾丽冷幽。 彻夜未归的司行霈,这时候回来了。 他一丝不苟的头发凌乱,有几缕洒落在眉梢,添了妖冶的邪魅,让他看上去既英武又漂亮。 他的军服有点脏,甚至还有几块暗淡的颜色,不知是机油还是血迹。 顾轻舟不管这些,看到他,她就笑起来:“你回来啦?” 她真有点想念他。 司行霈脚步微顿。 屋檐下的女孩子,花颜云鬟,正看着他微笑,阳光的余晖落在她的眸子里,她睿智又聪明,是司行霈的最爱。 司行霈脚步一顿,差点软了下去。 “怎么才回来?”顾轻舟又开口了,笑盈盈望着她,夕阳落入她莹然的眸子,她懂事又温柔,“很忙?” 司行霈却把她手中的茶盏接过来,放在窗台上。 “轻舟,你跟我走。”司行霈表情肃然。 一句问候也没有。 顾轻舟不解何意,心中便打鼓。 上了汽车,司机开车,副驾驶座上坐着副官,车门外的脚踏上,也各自站了两名副官。 前后各有汽车跟着。 一副严密保护的模样,像是出了大事。 顾轻舟心中越发不安,惶然问道:“咱们去干嘛?” 司行霈却沉默。 顾轻舟把所有事都在心头过了一遍。这么前思后想,越想越害怕。 “是不是司慕做了什么?” “是不是司督军说了什么?” “是不是要打仗了?” “他是不是又反悔,还想再娶一个军阀千金?他是不是想让我藏起来,他将我养做外室?” 顾轻舟一瞬间脑子里似乎要炸,所有的事蜂拥而至。 她想得多,脸上的表情跟不上,看上去就呆呆的。 不好的预感很强烈。 在火车站停下了汽车,白炽灯光照得整个火车站亮如白昼时,顾轻舟才开口:“要送我走?” 她的心,彻底沉了下去。她觉得自己猜对了,她不能见光,司行霈要赶走她,又不肯松开她。 司行霈心思沉重般:“不是。” 他不看顾轻舟,没有了往日的温柔,率先进了火车站。 顾轻舟疾步跟上去。 火车站被管制戒严,停靠着一辆专列。 专列的车身上,有着数不清的子弹痕迹,玻璃窗破了八成。 “这是遇到了袭击?”顾轻舟忍不住又问,“谁在车上?” 司行霈不回答。 到了最中间的一节车厢,他停下来,转身牵住了顾轻舟的手:“轻舟,你跟我来。” 他掌心温热,有湿濡的汗意。 车厢里有血迹,满地的碎玻璃还没有清理。 顾轻舟蹙眉,随着司行霈往里走。 她看到了尸体,远远躺在车厢的另一头,血流成河。 顾轻舟呼吸一紧。 过了这么久,她甚至不止一次杀人,却仍是很害怕尸体。 旋即,顾轻舟看到了不同寻常。 等走近时,顾轻舟倏然双腿发软,差点跌坐在地上。 司行霈紧紧扶住了她。 顾轻舟看到座椅上,一个穿着宝蓝色衣衫的女人,梳着发髻,带着一把玳瑁梳篦,迎面被一颗子弹打穿了脑袋,正是顾轻舟的乳娘李妈。 浑身的血液都在逆行。 顾轻舟只感觉身子发僵。 她挣扎了半晌,才从发僵的状态里回过神来,她疾步奔到了李妈身边。 一摸她的脖子,尸体都硬了。 在车厢的尾端,有个人迎面倒地,穿着天青色的长衫,胸前中了数枪,血流了满地。 是顾轻舟的师父慕宗河。 顾轻舟的牙齿打颤,咯咯作响的打颤。 她不知是扑在李妈身上哭,还是该扑在师父身上哭。 这个瞬间,顾轻舟的脑子里像凝聚了无数的冰柱,她的脑浆都被冻住了,双手和双腿不像是她的。 耳边有司行霈的声音:“轻舟,轻舟……” 顾轻舟良久,才能看到司行霈就在自己身边,正抱着她。 她一把推开了司行霈。 她在师父跟前慢慢蹲下。 师父被枪打成了筛子,胸膛几乎打烂了,扶起来的时候软绵。他死的时候眼睛是睁开的,司行霈的副官强行为他合上,却没有合严。 顾轻舟隐约瞧见了他眼睛缝隙里的光。 这像是吓到了顾轻舟,顾轻舟重新将他放下。 “我做了个噩梦!”顾轻舟喃喃,她用力拉住了司行霈的手,“我做了个噩梦,快点把我叫醒!” 司行霈沉默,满眸痛色看着她。 顾轻舟发怒了:“快点醒过来!” 她猛然用力拍打地面,想要让自己在痛感中清醒。 地面有碎玻璃。 顾轻舟一掌拍下去时,碎玻璃砸进了她的掌心。 很疼,疼得钻心,血汩汩往外流。 顾轻舟难以置信看着自己的手,她眼神里的光聚了散,散了又聚,将玻璃一下子拔了出来。 还是疼。 疼得刺骨而钻心。 她坐在地上,不顾师父和李妈,只是抱住了自己的脑袋:“我不是在做梦,就是中了某种迷幻药。是司慕做的,对吗?司慕想要我死。” 司行霈半蹲着,沉默不语。 “你真乖,你在现实里很少这样沉默乖巧。”她伸手去摸司行霈的脸,结果抹了他满脸的血。 她掌心的血还没有止住。 顾轻舟又用袖子去擦司行霈的脸。 他的肌肤是温热的、他的呼吸也是温热的。 像真的一样。 顾轻舟用力,狠狠扇了他一巴掌:“你疼不疼?” 他没什么感觉,目光哀痛看着她。 顾轻舟的手心却疼了。 “好奇怪的梦!”顾轻舟攥住了司行霈的衣领,开始哭了,“好真实,司行霈我好害怕!我怎么醒不过来,我好害怕司行霈!” 她攥得很紧,很是用力。 她又去看师父。 泪眼婆娑里,她师父的确是被枪打烂了,她乳娘是被一枪毙命的。 顾轻舟想要用玻璃割破自己的脸时,司行霈用力攥紧了她的手腕。 他死死抱住了她:“轻舟,对不起轻舟!” 他的胸膛结实,他的呼吸喷在顾轻舟的颈侧。 顾轻舟安静数着他的心跳。 一下下的,竟是不多不少。 这时候,她才真正有了恐惧之感。因为太真实了,真实得像是真的。 不可能是真的。 她的师父和乳娘还在山里,没有她的电报,他们是不可能出来的。如今,他们却在司行霈的专列上。 他们死了,死得极其惨烈。 若这是真的,可能是仇家把她的师父和乳娘当成了司行霈。他们是为了司行霈而死,等于是司行霈害死了他们。 若司行霈不去接他们,他们就不会死。 “不是真的,我只是做了个噩梦而已。”顾轻舟喃喃,“我会醒过来的,我不会一下子就失去了亲人和司行霈,我不会一无所有。” 司行霈听到了她的喃喃,倏然更加用力,紧紧抱住了她:“轻舟,我爱你!” 他第一次说他爱她,竟是在她的梦境里。 她太想听他说这句话了,所以在幻想中实现了。 “我为什么醒不过来?”顾轻舟越发焦虑。 第326章 不共戴天 顾轻舟没有得失心疯。 她后来还是分清楚了现实和梦境,她从来没有入梦,一切都是真的。 疼痛和鲜血,以及司行霈的呼吸、心跳,都让顾轻舟冰冻的脑子开始思考。 这不是做梦,也不是幻想。 分清楚了,她宁愿是做梦。 “李妈,李妈!”顾轻舟抱着李妈僵硬的身体,死也不肯松手。 她嚎啕大哭,哭得肝肠寸断。 这个女人养大了顾轻舟,她胜过顾轻舟的生母,是顾轻舟生命的根基,比顾轻舟的命都要重要! 而顾轻舟的师父,像顾轻舟的父亲,给予她医术和父爱。 顷刻间,她失去了双亲。 而害死他们的,是顾轻舟的爱人司行霈,他成了顾轻舟的灭门仇敌,顾轻舟和他之间,再也不可能结为连理。 前一秒,顾轻舟还依门赏花,心心念念等待他归来,筹划着他们的生活,她过着温馨甜蜜的小日子;下一秒,司行霈就变成了害死她全家的凶手,她失去了全部。 “不要离开我,不要离开我李妈!”顾轻舟不撒手。 她又去抱慕宗河。 慕宗河被打烂了,身体根本抱不住,软软的,顾轻舟就哭得更加厉害。 她声嘶力竭。 她可以做任何事,但她无法承受她的至亲离开她。 她从小就知道,自己和李妈相依为命,顾圭璋、秦筝筝都是仇敌。 顾轻舟现在终于明白,顾维和顾缃失去秦筝筝之后,对她的恨意有多深。 “不!”顾轻舟死死不松手,“不要死,不要死!这不是真的!” 冰凉的针管,插入了她的脖子里。 她眼前发花,意识开始不受控制,迷迷糊糊就睡着了。 等她睁开眼,看到司行霈坐在床边时,顾轻舟愣了又愣,继而她大口大口喘气。 “司行霈,你不知道我做了什么可怕的梦……”她的话音未落,就瞧见了自己掌心的纱布。 不是梦。 “不,不会的。”顾轻舟大哭起来。 而后的几天,真真假假一直让顾轻舟无法分清。 她做了个很长的梦。 梦里,是春水盈盈的三月天,到处垂柳摇曳、桃蕊初绽。烟波流水的早晨,晨雾弥漫,空气湿濡微寒,顾轻舟和师父走在阡陌纵横的田埂上,水田中一丛丛碧油油的水稻苗。 她嫩白的小脚,走在滑不溜秋的泥里,留下一阵阵清铃般的娇笑。 乳娘的声音,在阡陌的尽头,温柔而敦厚:“轻舟,吃早饭啦……” 她没办法回家了! 顾轻舟昏迷了一天一夜,她知道自己应该醒过来,她甚至听到了耳边有人说话,但是她没办法睁开眼。 一旦醒了,她就要失去一切。 她隐约听到了军医的声音:“再给她打一针吧。” “她什么时候能醒过来?”司行霈的声音低沉而嘶哑,像只受伤的兽,在痛苦中失去了锋芒。 “她没事,只是自己不肯醒。”军医道。 屋子里沉默了下来。 顾轻舟则在梦里走了一遭。 从前生活的片段,一点点在脑海中回放。 师父教她背《大医精诚》,她错了半句时,师父拿戒尺打她的手背,说:“学医,先学医德!没有医德,医术再好也是屠夫!” 不知是哪里疼,顾轻舟的眼泪涌了出来。 她感觉有温暖的手为她擦拭眼泪,这双手绵软,同时也有点粗糙,是乳娘那双长期劳作的手:“轻舟乖,不要哭。” 乳娘只是顾轻舟母亲雇佣的下人,顾家和孙家对她毫无恩情,她却含辛茹苦养大了顾轻舟。 李妈的女儿去世之后,她丈夫也病逝了,她就和顾轻舟相依为命。 若没有她,顾轻舟哪怕不死,也要被秦筝筝折磨得不成人形,从精神上失去一个人该有的自信和骄傲。 顾轻舟从梦里醒过来时,是第二天的深夜。皎洁的月色从窗口照进来,带着寒意般,像铺满了一地的残雪。 司行霈半坐在床上,将顾轻舟抱在怀里,他阖眼打盹。 顾轻舟一动,立马惊醒了他。 “轻舟?”司行霈低声喊她,声音里全是温柔。 “李妈和师父呢?”顾轻舟开口就问。 她这几天睡觉,每次醒过来都分不清梦境和现实,都以为自己只是做了场噩梦,然后想明白了,放声大哭。 这次,她没有再犯糊涂了。 她一睁开眼,就知道再无侥幸,司行霈害死了她的乳娘和师父。 “放在另一处宅子里了。”司行霈道。 “带我去看。”顾轻舟道。 司行霈犹豫了下,起身抱了顾轻舟下床。 他为顾轻舟披了件外衣,亲自开车带着顾轻舟去看她的师父和乳娘。 别馆有重兵把守,正堂里摆放着两口棺木。 司行霈已经请人给李妈和师父整理了遗容。 师父还好,脸上没有伤口,只是胸腔被打烂了,装束之后安静躺在棺材里,表情竟是宁静悠然。 跟他活着的时候一模一样。 李妈额头上一个洞,却怎么也遮掩不住了。 顾轻舟伸手,摸了摸李妈的脸。 她这次没有哭,眼睛肿胀的厉害,已经哭了无数次了。 良久,顾轻舟问:“司行霈,他们为何会在你的专列上?” 司行霈立在顾轻舟身后,毫无花哨,有一说一。 “我派人去接他们来的。”司行霈道。 顾轻舟表情冰凉,手按在棺木上,她声音也带着几分冰凉:“我师父和乳娘藏得很深,轻易找不到他们。你去接他们,这话从何说起?” 司行霈微微抿唇:“轻舟……” “你派人去抓他们了。”顾轻舟不等他回答,笃定道,“为什么?” 司行霈眸光不动,静静看着她。 “……怕我跑了,想要把李妈和师父捏在手里,这样你哪怕娶个军阀千金,我也不得不委身给你做妾,是不是?”顾轻舟又问。 司行霈眼芒微动。 若她这么以为,反而比司行霈预想中更好。 他沉默了。 他此刻的沉默,在顾轻舟看来是一种默认。 “可是你出行无数次,你的专列从未遇到那么大的袭击,怎么这次就偏偏遇到了危险?”顾轻舟又问。 她哪怕沉浸在巨大的悲伤里,仍不失睿智。 “是李文柱的人。”司行霈道,“轻舟,我会替你报仇的。” “不,我的仇人不是李文柱。”顾轻舟的声音,比霜华更寒,“若你不从山里把师父和乳娘找出来,一般人都找不到他们。 况且回岳城的方法千百种,你偏偏用了你的专列。你明知道无数人等着宰了你,你还用专列招摇过市,你就是想借刀杀人。” 司行霈不言语。 顾轻舟也不需要他的回答。 “可是为什么?”顾轻舟这时候,忍不住哽咽了。 司行霈拿捏她的师父和乳娘,想要掌控她,甚至要她做妾,她能理解;可他为何要安排人杀了他们? 这一点,顾轻舟是死也想不通了。 杀了他们,就等于毁了顾轻舟。 司行霈这么疼她…… 顾轻舟第一次对司行霈,产生了怀疑和动摇。 “……你为什么要害死我的乳娘和师父?”顾轻舟转身,咆哮着抓住了司行霈的衣襟。 司行霈用力将她按在怀里:“只是意外,轻舟!” 他解释说,“专列更快,而且车上有无数的侍从,他们会保护你的亲人。不知是哪里走漏了消息,这是个意外,轻舟,是李文柱害死了他们。” 顾轻舟用力推开他。 不是李文柱,是司行霈! 哪怕打在乳娘额头上的子弹属于李文柱的,也是因为司行霈招惹了李文柱,这子弹本应该打在司行霈身上,顾轻舟的乳娘和师父是为司行霈挨枪了。 她没办法说服自己原谅司行霈,更没有办法说服自己原谅自己。 “我为何不早点跟你鱼死网破?”顾轻舟大哭不止,“在你一开始逼迫我的时候,我就应该像个贞洁烈女,跟你玉石俱焚。 可是我像个女表子,我一边说恨你,一边跟你做龌龊的事,我甚至爱上了你!是我毁了一切,是我毁了李妈和师父。” 养育之恩,半分都还没有报答,他们全因为顾轻舟而死了。 她大哭起来。 哭得快要断气了,顾轻舟昏迷了过去。 等她再次醒过来,她睁着眼睛在床上躺了半个小时,突然间又像变了一副脸孔,冷漠而决然:“火化吧。” 这样,骨灰她能随时带着,不管她走到哪里。 顾轻舟应该不会住在岳城了,她不会把师父和乳娘的尸骨留在岳城。 “好。”司行霈声音嘶哑。 他低下头想要吻下顾轻舟,被顾轻舟绕开了。 当天,司行霈就将顾轻舟的师父和乳娘火化。 他们在林海公墓买了两块墓地,将师父和乳娘骨灰的三分之二下葬,用顾轻舟的名义立了墓碑。 剩下的骨灰,顾轻舟放在两个罐子里,用布将罐子包裹,方便她随身携带。 而顾轻舟,也该跟司行霈做个了断了。 这天司行霈半夜醒过来,就见顾轻舟蹑手蹑脚靠近他,手里拿着一把锋利无比的短刃。 他愣了下。 那刀直直朝他的脖子上扎下来,没有半分的犹豫和手软时,司行霈快速往旁边一翻。 短刃插入枕头,甚至插到了床板上,可见顾轻舟用了多大的力气。 第327章 消失 司行霈将刺杀未遂的顾轻舟按在床上。 顾轻舟没有动。 她浑身无气息般,任由司行霈压住。 司行霈这才轻轻叹了口气,吻了下她的面颊:“轻舟,对不起。” 顾轻舟徐徐开了口:“你看,你的警惕性永远都是这么高。哪怕你说我是你最爱的人,你对我都保持着警惕……” 司行霈心中一凛。 “你警惕性这么高,你的专列怎么可能会被人打成那样?我师父和乳娘,怎可能轻易死在你的车上?”顾轻舟声音幽幽,像只幽灵般询问。 司行霈心中大恸。 顾轻舟与其说在试探,还不如说她在恳求。 她求司行霈解释。 司行霈若是能为自己开脱,顾轻舟就愿意相信他。 顾轻舟已经失去了至亲,她只剩下司行霈了。 她不能失去全部。 司行霈却只言不漏,坚称是意外,简直把顾轻舟当傻子。 “你告诉我,发生了一些事对吗?”顾轻舟声音更轻,好像稍微用力,她的眼泪就要被震下来,“你不是故意害他们的,是出事了对吗?” 她像个饥饿的孩子,望着一勺米粥,等着救命般张大了嘴巴,嗷嗷待哺。 她希望司行霈能把原本的生活还给她,更希望司行霈能给她一个理由,让她说服自己继续留在他身边。 否则,她真的一无所有,她一下子失去了全部! 她可怜兮兮哀求着,奢望着! 顾轻舟那一刀没有扎进司行霈的脖子,却像扎入了他的心窝,疼得他险些落泪。 “轻舟,我只是想把他们接过来享福,路上出了意外……” 他还没有说完,顾轻舟就咆哮了起来:“我不相信!” 她使劲捶打司行霈:“你害死了他们了!你知道什么让我最难过吗?就是我不知道你为何要害死他们!李妈和师父死得不明不白,我却连动机都不知道!” 她疯了一样拉住司行霈的衣领:“告诉我,你告诉我!” 司行霈任由她揉打。 在黑暗中,顾轻舟一边打一边骂,倏然司行霈又感受到了利器滑过空气轻微的响动,他一把攥住了顾轻舟的左手。 精准无比,顾轻舟左手的袖子里藏了一根银针。 这银针无毒,是她平常行医针灸用的,她要刺向司行霈,司行霈就下意识挡住了。 司行霈攥住她的手,她又大哭起来:“你的警惕到了如此程度,除非你动手的,他们绝不会死在你车上!你为何要杀我的亲人?” 她哭得凄厉,整个身子都颤抖了起来。 司行霈抱紧了她。 “……轻舟,我当时不在车上,才发生了意外。”司行霈道。 司行霈始终不肯松口。 是李文柱的人要杀司行霈,结果错杀了顾轻舟的乳娘和师父,这是司行霈的说辞,不管轻舟怎么闹,他都不改口。 顾轻舟却坚持认为是司行霈的谋杀。司行霈算准了时机,把乳娘和师父放到了车子上,借助李文柱的手杀了他们。 等事情结束,他咬紧牙关声称是意外。顾轻舟没了一切,只剩下他,她不得不相信,她会说服自己的。 他慢慢磨着她,总有一天她自己也会承认:只是意外,是李文柱害死了他们,跟司行霈没关系。 想当初,顾轻舟对司行霈是又憎恨又害怕,后来她不也爱上了司行霈吗? 司行霈需要的是时间,拥有的是耐心。 顾轻舟明白他的阴谋,却始终不知动机:为什么要杀他们? 为什么! “你想要的不是他们死,而是他们彻底从我的世界里消失。”顾轻舟哭道,“若是单纯让他们死,你明明可以在深山里杀了他们。你把他们给我看,就是想让他们永远离开我。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 这几乎要将她折磨疯。 她大哭大叫。 从出事到现在,不过五天,顾轻舟已经消瘦了一大圈,整个人近乎疯狂。 司行霈将她从云端推下来,摔入烂泥坑里。 她很痛苦,浑身的血脉都要沸腾而咆哮,想要刺破血管,奔流而出,将她五马分尸般。 顾轻舟都没有跟李妈和师父告别,都不知他们最后的遗言。 她从小在乡下长大,没有朋友,只有师父和李妈,那是她全部的生活,那是她的至亲! 司行霈把她的生活一把推倒了,他结束了她的过去。 “告诉我,你编个理由骗我!”她拉住他大哭,“求你了司行霈,求你!” 司行霈痛苦抱住了她,他嘴唇微动。 等顾轻舟以为他会说出什么的时候,他艰难而痛苦道:“轻舟,真的是意外,我会杀了李文柱给你报仇的。” 顾轻舟不信这种鬼话,她半个字都不相信! “……上次有个女人,顾维说她是我的乳娘李娟,结果你查出来,她只是我乳娘的妹妹。可我乳娘从来没说过她有妹妹,后来你送她离开,回来时身上有血迹,你出去的时候没有,你是不是杀了她?”顾轻舟又问。 那件事,顾轻舟一直放在心上。 她说,她相信司行霈,是她宁愿装聋作哑,不代表她愚笨。 顾轻舟始终心存疑虑。 她觉得司行霈杀了那个女人。 这就意味着,那个女人的话全是假的,顾维的话才可能是真的。 那个自称李红的女人,很有可能就是顾轻舟的乳娘。 那么,和顾轻舟一起生活了十几年的人,又是谁? 司行霈是不是知道? “……你告诉我,你解释给我听!”她死死搂住他。 司行霈轻轻拍她的后背:“轻舟,我爱你!我哪怕自己死,也不会伤害你,更不会伤害爱你的人!” 不会伤害爱她的人?他是在暗示,李妈和师父不爱她吗? 顾轻舟以为自己抓到了什么时,司行霈继续道:“真的只是意外!” 一切都回到了原点。 意外! “轻舟,这个世上每天都有意外,汽车、火车翻车的事,时常发生。有时候一条渡船好好的过江,也能无缘无故翻了。意外就是意外,是天意,我们都无法避免。 我知道你难过,但是你要接受意外。我在你身边,轻舟,我爱你,我会弥补你生活里的缺失。将来我们会有孩子,会有我们的家庭!”司行霈道。 他字字句句劝顾轻舟要看开。 意外,的确是无法避免。 顾轻舟在乡下的时候,有位勤劳忠厚的大叔,暴风雨天气在田埂里做活,被雷劈死了。这种意外,顾轻舟也见识过。 毫无道理可讲! 若是意外,顾轻舟也只能认命接受。 再过两年,或者三年,她内心就会平静下来;等她有了孩子,她想起师父和李妈,大概只会心头滑过一缕痕迹。 她会有自己的生活。 “我知道,是你杀了师父和李妈。哪怕是意外,也是你的意外转移到了他们身上,他们是为你而死。”顾轻舟倏然沉了双目,眸光似一汪寒潭水,“我要杀了你!” 随后的半个月,顾轻舟对司行霈进行了三次谋杀。 她已经绝望了。 她从司行霈身上,问不到半点消息。而她师父为了躲避保皇党,藏匿得很深,除了司行霈,只怕连霍钺也不清楚他的底细。 师父和李妈的死因,只有司行霈知道。 要么是被司行霈所杀,要么是做了司行霈的替死鬼。 不管是哪种,司行霈都是杀了顾轻舟师父和李妈的仇人。 她和他从此不共戴天。 顾轻舟到了这个时候才明白:“我想要的,不是他们的死因,而是司行霈的无辜。” 经过了漫长的追问,顾轻舟明白,司行霈不无辜。 意外也好,谋杀也罢,都是司行霈的责任。 退一万步说,哪怕真的只是意外,若司行霈不将他们从深山里找出来,根本就不会有这种意外;司行霈不招惹李文柱,更不会有这种意外。 这种意外,是司行霈造成的。 李妈和师父不是翻车、翻船而死,他们是被人打成了筛子。子弹是有主人的,它的主人不是老天爷! 所以,顾轻舟想要逃避,想要为司行霈开脱,是她的软弱。她在这件事上,无能又不孝! 司行霈就是仇敌。 她的双亲死了,她爱的男人成了杀害她全家的凶手! 就在顾轻舟第三次用枪打司行霈的时候,司行霈避闪不及,子弹一下子就打穿了他的肩膀。 血如泉涌。 军医来取子弹的时候,司行霈的亲信站在旁边,默不作声。 只有一位叫邓高的副官,愤愤不平对顾轻舟道:“顾小姐,您不能这样对少帅,您要知道,少帅他全是为了……” “闭嘴!”司行霈猛然起身,狠狠掴了邓高一个耳光。 邓高的门牙被打断了,鲜血不由自主从唇边溢出。 顾轻舟瞬间血液微凝,邓高知道隐情,司行霈不肯让他说。 “为了什么?”顾轻舟追问。 邓高满口的血,耳边嗡嗡的,眼睛发花,再也说不出话来。 司行霈狠戾,对自己的亲信却很好,这是他第一次动手打人。 “出去!”司行霈厉喝。 邓高捂住口,转身走了出去。 司行霈挥手打邓高,太过于用力,自己的伤口又崩开了,血流如注。 顾轻舟想要去找邓高,从他口中套话,她却再也没见过邓高。 有了邓高的事杀鸡儆猴,其他亲信对此事讳莫如深,没人敢泄露半个字,顾轻舟什么也问不到。 第328章 宣战 短短月余,顾轻舟像脱了层皮。她睡不着,脸上泛出淡淡的青灰色,毫无往日的红润。 她眼睛瞪得大大的,日夜看着司行霈,似只猛兽,随时要扑过来把司行霈杀死。 她一再动手。 这次得手,是司行霈的疏忽。他提防她太久了,身体上出现了疲倦,才不小心中枪。 “团座,把实话告诉顾小姐吧!”身边的参谋劝司行霈,“顾小姐聪明厉害,你日日提防她,她总有一日会得手,您白丢了命。” “不行!”司行霈干脆利落的拒绝。 参谋又劝:“您好些日子,连个囫囵觉都没有睡,这样熬下去,您再年轻的身体也吃不消了。” “我自有分寸!”司行霈道,“此事谁敢泄露半个字,我的枪就不留情面!” “就咬死是意外?”参谋问。 司行霈颔首:“就是意外!” 参谋道是。 司行霈的确很久没好好睡觉了,他日夜提防顾轻舟下杀手。 从顾轻舟第一次捅他开始,司行霈就知道她不会手软,她要报仇。 这也能理解。 谁害死了司行霈的母亲,司行霈也要杀了他,不管他是什么身份,和自己的感情多深。 含辛茹苦养大了自己的乳娘、恩师如父的师父都死了,顾轻舟若是不报仇,她也是个没心没肺的,司行霈反而看不起她。 他的轻舟有情有义! 他并不担心她,司行霈知道闹脾气归闹脾气,她总会闹累的。 司行霈会哄着她,加倍疼爱她,她剩下的一生都会平安遂顺。 “轻舟,我送你去颜家小住几日,好吗?”司行霈道。 顾轻舟不言语。 她侧躺在床上,长发在枕被间一点点荡开,像披了件青绸,她将自己笼罩在黑发里,毫无生机。 司行霈抱起她:“轻舟,你想跟我出去玩,还是想去颜家?” 顾轻舟直愣愣看着他,眼神涣散:“为何要害死我的乳娘和师父?” “只是意外,轻舟,我绝不会害你的。”司行霈低声,轻轻吻她的头发,“轻舟,我只会保护你、疼爱你,永远不会害你的。” 顾轻舟觉得好笑,她却笑不出来。 她一点力气也没有。 杀了她的家人,算什么保护? “司行霈,你一直都是个变态!我到底少不更事,被你迷惑,害得我师父和李妈惨死,我也是凶手。”顾轻舟喃喃。 司行霈吻她的头发。 他温热的手,轻轻抚摸着她的后背:“轻舟,会过去的。” “我要杀了你,我一定要杀了你!”顾轻舟声音冷漠得像一把利器,泛出嗜血的光芒。 “我不想死。”司行霈将下巴落在她的头顶,“我以前不怕死,也不在乎生死。现在我有了你,我怕我死了,没人像我这样疼你。” 顾轻舟感觉喉间泛出腥甜,一口血几乎涌上来。 她气得吐血。 她转身,枕头下掏出一把刀,刺向了司行霈。 毫无意外的,这把刀再次刺空。 她杀不了他! 除非…… 顾轻舟眼睛微转。 她看着司行霈,眼睛阴森森的。留在别馆,她没有机会了。 司行霈不同于其他人,并非靠得越近越容易得手,顾轻舟需得离开。 司行霈轻轻吻她的眼睛。 顾轻舟被迫阖上了眼帘。 “我想去颜家。”顾轻舟道,“你把我送到颜家去吧。” “好。”司行霈答应,“你记住了,我们冬月初一离开,我已经安顿好了。” 还有一个多月。 顾轻舟抱紧了胳膊,没有言语。 她没有带任何东西,除了师父和李妈的骨灰盒子。 出事之后,顾轻舟哭过、闹过、用计刺杀过、盲目刺杀过,可惜她全然不是司行霈的对手。 想要杀了司行霈,给师父和乳娘报仇,只得借助其他的力量。 要借力打力! “我恨你,我要给我师父和乳娘报仇!”顾轻舟上了汽车之后,对司行霈如是道,这算是宣战。 司行霈将她收拢在臂弯里,让她的面颊贴着他的胸膛,轻声细语:“你太累了轻舟,休息一会儿吧。” 等颜太太和颜洛水看到顾轻舟的时候,她们俩差点哭出来。 颜洛水泪眼婆娑冲司行霈大喊:“你折磨她了?” 出事的最初,顾轻舟无法吃喝,靠军医输液保命;她为了刺杀司行霈,多次动刀动枪,自己撞了不止一次。 顾轻舟的左边面颊,有一块青肿,怎么也无法消散。 她瘦得脱了形,脸上又带着伤,像是受尽折磨。 况且司行霈在颜洛水心中,素来邪佞恶毒,他折磨顾轻舟,反而是更合理的解释了。 原本很漂亮的小姑娘,如今只剩下一双大眼睛。因为太瘦了,这眼睛格外的大,大的恐怖。 “洛水!”颜太太阻止了女儿的怒吼,“过来扶住轻舟。” 哪里还需要两个人扶?现在一阵风也能吹倒顾轻舟。 颜洛水忍着眼泪,狠狠瞪了司行霈一眼,上前去搀扶住了顾轻舟。 颜新侬也被吓了一跳。 顾轻舟的师父和乳娘出事之后,司行霈打电话给颜新侬:“让婶母给老太太打个电话,就说轻舟家的四姨太带着两个孩子回乡下,轻舟怕她们一路不顺利,亲自送她们,可能要一两个月才回来。” 顿了顿,司行霈又道,“也把这话告诉督军。” 颜新侬当时挺担心的,追问道:“轻舟没事吧?” “没事,轻舟在我这里。”司行霈道。 颜新侬放下心,果然让颜太太打了电话,就说顾轻舟走得匆忙,而且家里出事,她有点不好意思见人,就没有跟老太太告辞。 老太太相信了,还关怀了几句。 营地来了一批新枪,司督军正在抓集训,颜新侬告诉了他,他也没放在心上。 颜新侬只当司行霈带轻舟去玩了,他也没多想,谁知道顾轻舟弄得这般狼狈? “怎么回事?”颜新侬的脸也变了。 司行霈没有解释:“照顾好她,让洛水和一源带她散散心,我过些日子来接她。” 颜新侬一头雾水。 司行霈没有解释,顾轻舟却说了。 颜太太端了一杯人参汤,顾轻舟一边喝一边讲述事情的经过。 她从自己进城的目的开始说起。 她进城了,为母亲和外祖父报仇了,秦筝筝和顾圭璋得到了下场。 “乳娘怕顾家去找她,到时候她成了我的掣肘,就先躲了起来;师父担心我出事之后,引来保皇党,也躲了起来。”顾轻舟道。 她又解释了自己师父的身份,“他就是天下第一名医慕宗河。” 颜太太震惊。颜太太是北平人,她家从小富足,慕宗河还给她祖母看过病。 颜洛水和颜一源也怔愣看着顾轻舟,不管是顾轻舟的目的,还是顾轻舟的师父,都让他们大为意外。 谁能想到呢? 顾轻舟看上去跟他们一样年幼无知,却隐藏着如此巨大的秘密。 就连波澜不惊的颜新侬,也错愕看着顾轻舟:一个小小的少女,神不知鬼不觉弄倒了一个家庭,手段真厉害! 况且,她居然是慕宗河的关门弟子。 “慕宗河还没有死?”颜太太最先从震惊中回神,词不达意问了句。 问完她便后悔了。 果然,顾轻舟用低沉而柔软的嗓音道:“现在他死了。他为了帮一个女革命党,在太后的药里下毒,害得全家被诛杀,他东躲西藏,却万万没想到死在我手里。” 颜新侬安抚她:“轻舟,这是个意外。” 顾轻舟摇摇头:“义父,李文柱跟我师父无冤无仇,他的子弹不会落在我师父身上。因为我招惹了司行霈,司行霈又无恶不作,李文柱将我师父当成了司行霈,才将他打烂。” 想到师父走的时候,死不瞑目,而且没有全尸,顾轻舟的心就像被冰锥扎了,又冷又疼。 她的呼吸都能透出凉意。 “若不是司行霈,李文柱都不知道我师父和乳娘的存在;若不是司行霈,普通人根本找不到他们,是司行霈害死了他们。”顾轻舟道。 她说罢,喝了口人参汤。这汤有点凉了,像凉凉的血,她慢慢咽了下去。 她和司行霈之间,从未考虑什么妻妾名分,如今是隔着血海深仇了。 “我甚至怀疑,是司行霈故意利用李文柱,杀死了我的师父和乳娘。”顾轻舟道。 颜洛水这时候就跟不上思路:“他为何要杀你的师父和乳娘?” 顾轻舟摇摇头。 她不知道。 师父和乳娘死不瞑目,顾轻舟却连他们为何而死都不清楚。 顾轻舟到了颜家,颜太太准备的饭菜和补品,她全部吃了下去。 晚上,顾轻舟和颜洛水睡一张床,颜洛水问她:“你以后怎么办?” “报仇。”顾轻舟道。 想到这里,顾轻舟苦笑。 她人生的意义,好似一直在复仇。以前是为了母亲和外祖父,如今是为了乳娘和师父。 这次,她的仇敌是司行霈,不再是对她无情无义的父亲和继母,而是深爱过她的男人。 “轻舟……”颜洛水只感觉特别犯愁。 她都不知道是该怎么劝说顾轻舟。 叫她放弃复仇?这不可能,顾轻舟的乳娘和师父可谓惨死,特别是她师父,前胸都打碎了。 叫她复仇,杀死司行霈?似乎也不可能,顾轻舟爱司行霈,他们明明应该结婚的。 颜洛水活了这么大,好似第一次知道,什么叫左右为难! 第329章 运筹帷幄 住到了颜家,顾轻舟的情绪发生了变化。 她和颜洛水分开了房间,住到了颜洛水隔壁,不再跟颜洛水同屋了。 晚上,她一个人抱住被子哭,哭得压抑,不让声音透出去。 好几次,她隐约瞧见了窗外有个黑影,她知道是司行霈来了。为了让她快点好起来,司行霈不敢冒头,默默站在她窗外。 而白天,顾轻舟除了沉默,就是吃吃喝喝。 颜太太端给她的每一样补品,她都如数吃下去。 “轻舟这是在干嘛啊?”颜五少不太懂,把霍拢静也叫了来,一起围着顾轻舟,再三研究她。 众人都不知道。 “我前些日子太伤心,瘦得不成样子。不仅不好看,脑子也不够用了,我要补回来。”顾轻舟声音平稳轻柔解答。 众人毛骨悚然。 颜洛水把专门坏事的颜一源赶走了,她和霍拢静围着顾轻舟。 “轻舟,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霍拢静问。 “报仇啊,要不然活着干嘛?”顾轻舟低垂着眉眼,轻轻翻动手边的一本书,淡淡说道。 “找……找谁报仇啊?”颜洛水小心翼翼问。 她是在明知故问。 顾轻舟沉默。 沉默片刻,顾轻舟道:“司行霈,还有我自己。” 她若是没有招惹司行霈,司行霈才不会去山里找她的师父和乳娘。司行霈是罪魁祸首,顾轻舟却有原罪。 她也是凶手之一。 “你要和司行霈同归于尽啊?”霍拢静问。 顾轻舟扬眸,眸光阴郁,像幽灵的鬼火微微闪动。 “没有。”顾轻舟道。 她不会和司行霈同归于尽,司行霈永远都没有与她同生共死的资格。 她虽然否认了,颜洛水和霍拢静却认定她不想活了。 此事关乎重大,颜洛水立马去告诉了颜新侬。 “阿爸,您智谋过人,您快去劝劝轻舟啊!我看轻舟的样子,是走火入魔了。”颜洛水快要哭了。 她不想失去最好的朋友。 颜新侬则摸了下女儿的头发:“傻孩子,这个当口,轻舟说什么你们都别当真。你想想,若是你姆妈和阿爸被……” “不会的不会的!”颜洛水浑身打冷战,想都不敢想,立马阻止了颜新侬。 换个角度,若是颜洛水的父母被司行霈害死了,颜洛水一定会宰了他,哪怕付出生命的代价。 这是人之常情。 顾轻舟现在就是这样的心思。 只是不知道,顾轻舟打什么主意。怎么杀司行霈,很多人都考虑过这个问题,从未有人成功。 顾轻舟只怕是白忙一场。 “傻丫头。”颜新侬笑,同时又叹了口气。 这件事,说起来真有点叫人糊涂,连颜新侬都摸不透司行霈。 顾轻舟到颜家的时候,颜新侬就去问过了司行霈,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何要杀了顾轻舟的乳娘和师父。 司行霈道:“是意外。” 颜新侬都不信。 不可能有这种意外。 司行霈和李文柱结仇太深,他最了解李文柱。了解自己的对手,就不可能在他手下输得一败涂地。 这次的意外,是司行霈故意造成的,他借了李文柱的手杀了顾轻舟的乳娘和师父。 因为什么,颜新侬也猜不到,此事太过于诡异。 司行霈行事虽然极端,对顾轻舟却是真心疼爱,他不至于杀了她全家来独占她,他还没有扭曲到这种程度。 司行霈不肯说,连颜新侬都不告诉。 此事关乎重大,颜新侬看顾轻舟那架势,是蓄足了力量准备对付司行霈。 “阿爸,您还是去劝劝轻舟吧,若是您都没有法子,我们就更加不知道怎么办了。”颜洛水道。 颜新侬叹气。 “我试试。”颜新侬百般无奈,去见了顾轻舟。 顾轻舟正在看书,看得是《圣经》,这曾经是教会学校的功课之一。 看到义父进来,顾轻舟放下书,认真坐好了。 “……轻舟,你还有什么东西落在别馆吗?我派人去帮你拿回来。”颜新侬问。 顾轻舟一愣。 旋即,她轻轻垂了脑袋:“义父,我一无所有了,顾公馆散了,乳娘和师父死了,如今只剩下你们了。若是你也站在司行霈那边,劝我想开一点,我就真的没有活路了。” 颜新侬被她说得心头大震。 一时间,颜新侬竟半个字都说不出来。 他看着这个单薄的女孩子,心酸一下子就填满了他。 顾轻舟比颜洛水还小一岁啊! 她正在承受的痛苦,是正常成年人都无法承受的。她没有发疯,已然是过人之处。颜新侬再来试图劝服,对她来说简直是另一种酷刑。 颜新侬拍了拍自己的膝盖,道:“轻舟,义父跟你道歉!以后,颜公馆就是你的家,我们是你的父母!” 顾轻舟点点头。 一点头,豆大的泪珠就滚落在手背上。 屋子里沉默了下来。 良久之后,顾轻舟道:“我虽然和司行霈已经是不共戴天的仇人,我还是想要那两匹狼。” 木兰曾经救过顾轻舟一次。 木兰和暮山是从小长大的伴侣,顾轻舟不想拆散它们,她想都要过来。 “好,我亲自去一趟。”颜新侬道。 颜新侬从顾轻舟的屋子里出来,心酸得厉害。 “唉,造孽!司行霈这个人,真是缺了一辈子的德!”颜新侬道。 他去了趟司行霈的别馆,特意挑了司行霈在家的时候去。 屋子里收拾得整整齐齐,只是客厅的沙发上,堆满了宣纸,满地狼藉。 司行霈在客房。 颜新侬说明了来意,司行霈颔首。 短短一个月,司行霈也憔悴了很多,他肩膀的伤口已经愈合了,只是气色不好。 “轻舟怎样?”司行霈问。 他这个问题,每天都要打电话问一遍。 颜新侬也照例道:“还是老样子。”顿了顿,颜新侬又道,“她吃吃喝喝的很卖力,像是要把自己养壮了,找你拼命。” 司行霈忍不住笑了。 他发自内心的开心:“能吃能喝就好,我真怕她不爱惜自己的身体。” 说到了这里,颜新侬忍不住又问:“阿霈,她乳娘和师父的事,到底是怎么弄的?” “说了,是意外。”司行霈对此事,保守严密。 颜新侬正色道:“我都看得出你不坦诚,轻舟能不知道吗?你们俩将来有什么不好的下场,都是你作的!” 司行霈没有发怒。 他看了眼颜新侬,头一次认真道:“总参谋,若是我能说实话,我会不告诉轻舟吗?我疼她,胜过你疼她百倍!” 颜新侬结舌。 “为何要把人给杀了?”颜新侬还是无法理解,“你做事总是很大胆,这次我着实想不通。” 司行霈摆摆手,不想再提了。 等颜新侬走后,司行霈负手立在地图前,开始思考顾轻舟会如何跟他鱼死网破。 他了解顾轻舟,顾轻舟的才能和智慧,连司行霈也要赞服。 “轻舟,你会不会打算从这里开始?”司行霈指了下地图的某个方位,略有所思。 轻舟这样开始的话,他应该如何接招?将堪舆图重新审视一遍,司行霈的目光,再次落到了地图上的某个方位,他双目微微发亮。 “也许,这是个很好的机会。”他想。 顾轻舟对他的报复,也许可以帮司行霈完成一件他筹划已久却没有机会下手的事。 他久久没有挪动脚步,月色将他的影子拉得修长挺拔。 顾轻舟接到木兰和暮山的时候,终于露出了一点淡淡的笑容。 笑容很浅,好似她用不上力气大笑一样。 “这是狼唉!”颜一源很感兴趣,上前摸木兰的头。 木兰立马冲他呲牙咧嘴。 颜一源吓一大跳。 顾轻舟道:“木兰是母狼,你不要轻薄她。” 颜一源气急败坏,觉得顾轻舟玷辱了他的名声:“我犯得着轻薄一头狼吗?” 他气哄哄走了。 颜洛水笑得不行。 顾轻舟唇角也微微动了下。 颜太太叫人准备好了牛肉,让顾轻舟喂养这两只狼。 一转眼,她在颜家住了半个月。 她半个月里,每餐都吃两分份量的饭,补品全部吞下去,她恢复了一点精神,脑子也好使了。 精神好了之后,人更痛苦,因为有足够的精力去回想往事。 在乡下的日子,似场电影,一帧帧在眼前回放。李妈和师父的音容笑貌,甚至他们死后的惨状,全部充盈着她。 她很少笑,几乎没有牵动唇角的力气。唯一恢复的,是她的脑袋。她现在能正常思考了。 除了带着木兰和暮山散步,她就是困在屋子里,略有所思般的愣神。 愣了四五天之后,她的计划终于成型了。 她要杀死司行霈,然后…… 然后她怎么办? 她不知道了。 深吸一口气,顾轻舟换了衣裳,梳了头发,对颜太太道:“姆妈,我要出门了,您替我安排一辆汽车吧。” 颜太太和颜洛水一齐看着她。 “我陪你去吧。”颜太太小心翼翼问。 “不用了……” 顾轻舟刚要拒绝,就被颜洛水挽住了胳膊,颜洛水脸色惊惶。 “我不管,我就是要陪你去!”颜洛水霸道说,“我不放心!” “我是约了其他人。”顾轻舟道。 颜洛水不相信:“你约了谁?” 第330章 和我结婚吧 顾轻舟并非哄骗洛水,她是真的约了人。 她约了司慕。 顾轻舟知道,司行霈的人一直盯着她,她出了颜公馆,行迹很快就会禀告到司行霈跟前。 所以她见司慕,刻意隐藏。 不是为了躲开司行霈,而是让司行霈留意到她在弄鬼。 虚虚实实,到底哪一样是真的、哪一样是假的,把司行霈弄糊涂了再说。她若是非要大摇大摆去见司慕,反而让司行霈更警惕。 她将司慕约到了一家烟馆。 烟馆位于老城区的一条旧街道,四周生意兴隆,很是繁华热闹,带着旧式的生活气息。 烟馆到处轻雾弥漫,雅间里没有抽烟,也有一股子朦胧的烟雾驱散不尽,到处都是鸦片的臭味,极其难闻。 司慕蹙眉,上了三楼。 推开门时,他瞧见了顾轻舟坐在烟馆的小榻上,身边带着一条非常庞大的狼。这狼用绳子拴住,顾轻舟手里拿着绳子,正一下下抚摸狼头。 狼在顾轻舟的触碰之下,温柔躺在她脚边。 “来了?”顾轻舟微抬了眼帘,“请坐。” 司慕瞥了眼她。 这屋子里的气味特别难闻,他对顾轻舟充满了憎恨,此刻在气味的混合冲击之下,更让他觉得顾轻舟令人作呕。 顾轻舟瘦了很多,从前有点圆的小脸,如今纤瘦,下颌纤细,越发露出了媚态。黑发束起,她颈项修长嫩白。 更美丽了,美得有点艳。瘦了之后,就好像褪去了婴儿肥,越发秾丽妩媚,似一朵花骨朵儿终于亭亭盛绽了。 已经是十月了,岳城开始降温,顾轻舟穿着一件貂皮大衣,比旁人更加怕冷。貂皮如墨圈般的纹路,在她身上一圈圈的荡开。 娇媚、华贵,让顾轻舟看上去雍容端庄,竟有几分大家闺秀的矜贵。 若她手里把玩的是只雪白小巧的狗,司慕会觉得她有点满清遗少的腐朽贵气,偏偏她手边是只狼…… “找我有事?”司慕问。 司慕已经两个月没有和顾轻舟接触。 正如顾轻舟所言,那些书信他们找不到,刺杀顾轻舟更是冒险,只能暂时受她的威胁。 顾轻舟也的确有本事。 她利用司督军的手,除掉了她的父亲,干脆利落,谁也寻不到她的把柄。司慕觉得此事有鬼,也不敢提。提了,就是质疑司督军。 司慕不知道顾轻舟是怎么办到,心中对她除了警惕、憎恶,也有那么一丁点儿的敬佩。 这个女人很有能耐,她像条毒蛇,拥有很锋利的毒牙。 世上耿直的人不多,绝大多数的人都有好几副面孔,比如穷凶极恶的青帮打手,回家也许是孝子慈父;在欢场上面目狰狞的男人,穿好衣裳又是一派温文尔雅。 顾轻舟也有很多面。司慕觉得,擅长医术的她,是最慈善温柔的一面。这一面,曾迷惑了司慕。 其实,顾轻舟更多的面孔之下,是歹毒恶劣的,她像条毒蛇。她有医德,这是她从小接受的教育,不代表她就是个好人,也不代表她有道德。 现在,自己又要和这条毒蛇打交道了。 “跟我结婚吧。”顾轻舟道。 司慕微愣。 愣了,然后就笑了。笑容很浅,稍纵即逝。 多么滑稽的一句话! “我不想要他的女人!”司慕一派冷然,脸色丝毫不动,似樽雕像般的面容,眸光静静落在她身上,“你真脏!” 顾轻舟也觉得自己脏。 她全身上下,都是司行霈的气息,他拥吻过她,害死了她的师父和乳娘,她却爱上了他,她的身体和她的心一样脏。 最脏的,是她的心。 “你会想要的。”顾轻舟道。 她指了指四周,示意隔墙有耳,然后将一封信递给了司慕。 信很厚,拿着有点沉手。 司慕眸光阴冷而轻蔑,静静滑过她的面颊,道:“这是什么?不太像我最想要的东西。” 他觉得不是他母亲的书信,顾轻舟没那么大方。 “这是我写的。”顾轻舟说,“你拿好。” 司慕毫无耐性。 在司慕的世界里,分为三种人:他喜欢的人、陌生人和司行霈。 司慕不太愿意花心思憎恨别人,他几乎不讨厌谁。若是看不顺眼,他就会漠视对方。 他唯一憎恨的是司行霈。 “司行霈”像个分类,如今顾轻舟也归位这一类了。 这种憎恨感是极其恶心的,恶心到看到对方的面容都要呕吐反胃。这烟馆味道难闻,加重了司慕的不适。 这个女人太脏了,她的任何东西,司慕都不想碰。 和她结婚?这简直是全天下最可笑的滑稽戏码了。 “我不会碰你的东西。”司慕道,“我怕脏!” 顾轻舟这时候才知道,司慕其实很刻薄。 了解越深,越清楚一个人本性里的恶劣。 顾轻舟并不介意司慕的恶毒,她是想找个盟友,不是想找个丈夫。 敌人的敌人,就是临时的朋友,直到共同的敌人彻底消失。 顾轻舟眼眸微沉,似寒冰般滑过司慕的面颊,带着寒意和锋利:“你母亲的信,同样会通过我的手!” 司慕瞳仁微微收缩。 他沉吟良久。 他在外总是一副冷漠的模样,却罕见厌恶和鄙夷的神色,独独将这副面孔展现给了顾轻舟。 顾轻舟也是罪有应得。 “拿来吧。”司慕沉思,决定好汉不吃眼前亏,就把顾轻舟的信取了过去。 他打开看了看,一眼撩过去,是顾轻舟的字迹,没什么惊喜的。 顾轻舟是不会把他母亲的信交出来的。 “已经没事了,少帅自便吧。”顾轻舟垂眸,给她的狼喂了一块牛肉干。 屋子里的光线很暗淡,她身上有种奢华的贵气。这贵气带着腐朽,带着暮气沉沉,像极了消失十几年宫廷的女眷。 司慕打了个寒颤,顾轻舟身上的诡异让他很不舒服。 信很长,司慕来不及看完,确定是顾轻舟所写,他胡乱揉成一团,塞到口袋里。 他很想知道,为什么她现在想和他结婚,是司行霈的阴谋吗? “你在帮他搞什么把戏?”司慕站起身,居高临下的问。 顾轻舟没有抬头,轻轻抚摸着木兰的脑袋,隐藏在浓刘海之下的面目和眸子都格外平静。 “我没有帮他,他杀了我的师父和乳娘,我在报复他。”顾轻舟声音像一层琼华,澄澈而清冷,孤零零的照耀着大地。 她透出难以言喻的冷寂和孤独。 司慕眼眸微敛,不再言语。这件事,司慕的情报系统已经告诉了他,因为司行霈给顾轻舟的师父和乳娘立了墓碑,有心人都会知道。 “告辞。”他冷漠道。 转身离开之后,顾轻舟略微坐了坐,有种不知身在何方的迷茫。木兰温顺,依靠着她。 等顾轻舟想要站起身时,她听到了敲门声。 叩门声清脆、简短。 心头一缩,她担心进来的人是司行霈,眸光顿时凝聚了寒霜,口袋里的勃朗宁掏了出来。 “请进。”顾轻舟道。 门被推开,还没有看清楚面容,顾轻舟就瞧见了穿着长衫的腿迈了进来,一双布鞋干净素淡。 顾轻舟心神微收。 她客气站起身:“霍爷。” 来者是霍钺。 霍钺颔首,面上没什么笑容,坐到了顾轻舟对面的太师椅上,点燃了一根雪茄。他没有和顾轻舟说话,直到吐出一口烟雾,他才说:“轻舟,你节哀,阿静把什么都告诉我了。” 顾轻舟道:“多谢您。” 她对霍钺,始终有点像晚辈对长辈般的敬重。 “……你今天在这里见司慕,司行霈回头就会派人来打听你说了什么。”霍钺又吸了口雪茄。 顾轻舟道:“无妨,您只管告诉他,我没什么不能对人言的事。” 霍钺脸上笑容不多,静静望了她一眼,旋即撇开了目光。 他这一眼,意味深长:“轻舟,你和司行霈怄气,也别嫁给司慕。你这样的姑娘,配司慕太可惜了。” 他不是听到了顾轻舟跟司慕说我们结婚吧,而是猜测,或者说担心。 他在提醒她。 顾轻舟微怔。 “……况且,这世上没什么仇恨值得你拿终身来赌。”霍钺又道。 顾轻舟没有接话。 她仿佛有点敏感,能猜到霍钺的话风要往哪边吹。 她想说点什么,打断霍钺时,就听到霍钺道:“轻舟,你怎么不来跟我寻求帮助?我应该比司慕有能耐吧。” “霍爷,您跟司行霈是朋友,我怕您为难。”顾轻舟道,“您是重情重义之人,我不能让您背叛朋友。” 霍钺眼芒微动。 这点波动很轻,宛如蜻蜓点水般,片刻就归于平静。 “况且,我没有想过嫁给司慕。”顾轻舟道,“女人的身体不是拿来卖的。卖过一次,人就彻底废了。” 霍钺唇角,略有略无现出几分淡笑。 “你这样通透,我就放心了。”霍钺道,“不要做傻事,轻舟。” 顾轻舟嗯了声。 她轻轻抚摸木兰的脑袋。 霍钺问她:“这是狼吗?” “嗯。”顾轻舟低声。 霍钺一眼就认得出这是狼,亦或者说,他清楚这是司行霈送给顾轻舟的。司行霈那么变态的人,他不会养只狼狗。 最能和司行霈势均力敌的人,是霍钺。 可顾轻舟没有找霍钺结盟,她有自己的原因,不仅仅是为了霍钺考虑。 第331章 司行霈的软肋 顾轻舟没有把霍钺拖到自己和司行霈的仇恨里。 霍钺跟司慕是不同的。 司慕恨司行霈,恨之入骨,司行霈从小就是他心中的阴影;而霍钺跟司行霈是朋友,有利益往来。 霍钺是霍拢静的兄长,也可能是何微的丈夫,算是顾轻舟的朋友了,她不希望他和司行霈作对。 司行霈是个变态,他对顾轻舟再好,转眼就能杀了她乳娘和师父,何况是与他为敌的人? 这世上没人想做司行霈的仇敌。 “我请你吃饭吧。你气色这么差,要补一补。”霍钺道。 顾轻舟摇摇头。 她知道司行霈会派人盯着她,这个时候多跟霍钺接触,可能会给他惹祸。 霍钺许是不怕司行霈,顾轻舟却不想给朋友添麻烦。 司慕不同。哪怕顾轻舟不掺和,司慕和司行霈之间的矛盾,也永远无法化解,他们注定有一场厮杀。 “霍爷,我要滋补的不是气色。今天真的没有胃口,抱歉。”顾轻舟道。 霍钺微笑:“阿静已经在来的路上,不是我们俩。轻舟,再怎么为难,饭还是要吃的。” 正说着话儿,顾轻舟就听到了脚步声,跑得很快。 霍拢静快步上楼。 看到顾轻舟平安无事,霍拢静慢慢松了口气。 “走啊,吃了饭再回去,我知道有家的蒸鱼做得最好了。”霍拢静拉顾轻舟。 难得顾轻舟出来。 吃饭的时候,不少吃客对顾轻舟的狼胆怯,只当是一条巨大的狗,纷纷绕开。 霍拢静好奇对顾轻舟道:“要不要喂木兰一块红烧肉?” “木兰不能吃带盐的食物,对她身体不好。”顾轻舟道。 她从包里掏出一块牛肉干喂了木兰。 饭后,霍钺先离开了,留下霍拢静陪伴顾轻舟。 霍拢静话不多,也不提司行霈半个字,顾轻舟很喜欢这种沉默,跟她一起过了个悠闲的下午。 霍拢静和顾轻舟的性格有七成相似,顾轻舟与她相处,非常轻松惬意。 中途霍拢静去打电话,把颜洛水和颜一源都叫了过来。 “轻舟,我们去骑马吧。”颜一源在旁边撺掇。 “你是多爱骑马?”顾轻舟挤兑他。 马是没有骑成,顾轻舟的心情并没有她展露出来的万分之一好。她所有的痛苦压在心中,慢慢就难以自控了。 好像堵住洪水的闸口,等洪水越来越多,这道闸口承受的冲击力就越大。相处的时间越久,顾轻舟越难维持自己的笑容。 “我要回家了!”顾轻舟道。 她看似是突然不高兴,其实是难过的情绪积蓄到了她无法忍受的时候了。 她不讨厌她的朋友们,只是无法掌控自己的悲伤。 她带着木兰,窜逃般上了汽车,留下了他们面面相觑。 顾轻舟知道他们会很担心,但是她顾不得了,总好过她无缘无故在他们面前哭出来要体面。 哭出来,他们会更担心吧。 顾轻舟回到颜公馆,默默流了一场肆无忌惮的眼泪,将头贴在木兰的背上,人才慢慢平复下来。 木兰的背脊很温暖,毛发油亮得有点扎人。顾轻舟和它在一起的时间长了,习惯了它的一切。 她抱着木兰,木兰皮毛里的温热,能给顾轻舟一点活力。 等颜洛水和颜一源回来的时候,顾轻舟心情平复了,她若无其事坐在沙发里看书。 这般喜怒无常,颜洛水和颜一源不太敢惹她。 “司慕一会儿就会给我打电话。”顾轻舟心想。 她等着司慕的电话。 结果,司慕自己来了。这件事很重要,司慕想面谈。 和之前的冷傲相比,司慕这次带了点诚意来。 他尽量收起自己对顾轻舟的厌恶,表情平和道:“你写的那些,都是真的?” “当然。”顾轻舟道。 屋子里稍有沉默。 约莫沉默了两分钟,顾轻舟问他:“愿意跟我合作吗?” “可以。”司慕道,“不过,一切要听我的安排。” …… 顾轻舟出门约司慕,特意甩开了司行霈的人。结果还没有出一刻钟,司行霈就知道了消息。 他不愿意顾轻舟和司慕来往过密,又不想打扰顾轻舟。 顾轻舟正在恢复期,司行霈靠得太近,她的伤口就无法愈合。 司行霈立马给霍钺打了电话。 等霍钺接到电话,赶到烟馆去的时候,司慕已经离开了。 烟馆的眼线说,没听到顾小姐和司少帅聊什么,他们交谈不多,声音也不高。 霍钺也如实禀告了司行霈。 “……我若是她,就嫁给司慕,活活气死你。”霍钺道。 司行霈斜睨他:“好好的青帮龙头不做,想做军政府的少奶奶?” 霍钺拿茶盏砸他。 这一下砸得专心致志,差点真砸到了司行霈。 “你说,她会走这条路吗?”霍钺问。 他比司行霈担心。 司行霈继续挤兑他:“怎么,你还敢惦记她?” 霍钺是从未忘记过顾轻舟。 假如她和司行霈真的有缘无分,那霍钺凭什么要把她让给其他人呢? 霍钺的“重情重义”,是江湖义气,跟“有道德”不沾边。他和司行霈一样,都是游走在道德边缘的人。 司行霈尚且为国为民,霍钺可全然不顾了。 “你跟她都没关系了,我为何不惦记?”霍钺道。 司行霈收敛心思,也认真想了想。 轻舟会那么做吗? 嫁给司慕,的确是能活活把司行霈气死。哪怕再把她抢回来,司行霈也要气掉半条命。 况且司督军没有死,老太太也没有死,司行霈这时候抢人,多少有点畏手畏脚,他真的会脱掉一身皮了。 司行霈不说话了。 他也有这样的担心,但是他不能在霍钺面前表现出来。他爱轻舟,希望她能稍微平复些,不愿意接受她拿婚姻做筹码的复仇计划。 他不是不知道,只是不愿意想。 他害怕。 司行霈没什么害怕的事。顾轻舟杀了他不可怕,他唯一骨头里都冒寒意的事,是她要离开他。 这是司行霈唯一畏惧的,也是他的短板。 他的敌人迟早也会知道。 现在,霍钺不就猜测到了吗?只要司行霈承认,将来霍钺想要挟司行霈,拿住顾轻舟即可了。 “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你都可以做她爹了!”司行霈一直转移话题,就是不接霍钺的试探。 霍钺和司行霈做朋友,就像两只狮子首领,可以相安无事、可以共分利益,却不会对对方掉以轻心,甚至不会毫无防备。 他们都有一口吞掉对方的资本。 “你要不要脸?你又比她大多少岁?”霍钺反唇相讥。 和司行霈打了一会儿嘴仗,最终霍钺得到的消息很少。司行霈的仇敌太多了,他最擅长躲藏。 霍钺离开之后,司行霈立马去了颜公馆。 他要把顾轻舟接回来。 顾轻舟敢约见司慕,万一真像霍钺所言,她和司慕以婚姻为盟约,司行霈真要活活被她气死。 顾轻舟现在可是下了杀心的,她什么都敢做。 不能再放养她了,要把她禁锢在身边。 等司行霈赶到颜公馆的时候,颜太太小心翼翼道:“老太太知道轻舟回来了,派人接她去了司公馆。” “派谁?”司行霈焦虑。 “二少帅。”颜太太如实道。 司行霈呼吸一滞,他是不是来晚了一步? 顾轻舟不至于这么狠心的吧? 他顿时脸色铁青,去了司公馆。 一路上,司行霈在猜测:“轻舟肯定不在司公馆。” 霍钺那张乌鸦嘴,真被他猜中了,顾轻舟要办糊涂事! 司行霈之前猜测她的计划,觉得她会用其他方式打击他。毕竟结婚这种事,对司行霈的打击是心灵上,顾轻舟想要的,应该是他身体上的损失。 火急火燎赶到司公馆时,司行霈稍微松了口气,顾轻舟居然真的和司慕在老太太这边。 老太太心情极好。 “你们俩的婚期,订在哪一天了?”老太太问。 这件事,说起来有点尴尬。 司督军忙着集训,而且他是男人,儿子结婚的礼俗,他没空安排,甚至忘记了;司夫人和司慕却不想让顾轻舟过门。 明明说好了年底完婚,司督军忘了交代一句,司夫人和司慕就装作不记得,至今还没有准备。 “这个……”司慕有点尴尬。 司行霈进来,正好打断了谈话,也把司慕婚期的话题盖了过去。 气氛有点奇怪。 司慕和顾轻舟都不爱说话了,任由司行霈在老太太跟前凑趣。 而老太太对司行霈的疼爱,司慕和顾轻舟加起来都无法匹及万一。司行霈一来,这两位就被抛到了脑后,老太太倒也没察觉他们不对劲。 从司公馆出来,司行霈去拉顾轻舟的胳膊:“轻舟,回家吧。” 司慕挡在中间:“轻舟不会跟你回去,她要去颜公馆。” 这是司公馆,司行霈不想大吵大闹,惹得老太太不高兴。老太太年纪大了,受不得刺激。 司行霈担心司慕把顾轻舟藏起来,然而顾轻舟真的愿意吗? 况且,司慕能有多少势力?他藏顾轻舟的地方,司行霈一定能找到。 这是司行霈的自信。 “轻舟,我回头去找你。”司行霈道。 顾轻舟不言语,也不看他,她沉默上了司慕的车子。 后来,司行霈最后悔的,莫过于这次没有坚持,轻易放走了顾轻舟。 第332章 谁才是中计的人? 顾轻舟在司行霈的眼皮底下,上了司慕的汽车。 她再也没看司行霈一眼。 司行霈的汽车,一直跟在他们身后。 后来到了一个四岔路口,有群女孩子叽叽咋咋的。不知谁买了一袋桔子,撒了满地,七八个女孩子纷纷去捡。 司行霈的汽车,被挡在女学生们的后面,司慕的汽车已经走远了。 他看到司慕的汽车,往旁边拐了下。 司行霈心中有点不安,他右眼皮莫名其妙跳个不停,使劲按了喇叭。结果捡起了半袋桔子的女孩,被喇叭声惊扰,桔子重新撒了满地。 司行霈懒得管了,驱车闯了过来。 女学生们吓得纷纷后退,没见过这么鲁莽过分的人,却也害怕被汽车撞了。 “哎哎哎,我的桔子……”女学生们都躲开,还有人舍命不舍财,想着去捡,已经被同学拉到了旁边。 司行霈的汽车走过,他随手丢下一把钱。 桔子被碾烂了几个。 等司行霈的汽车离开,女孩子们继续去捡桔子,同时捡起了钱。 是很多的钱! 女孩子们倒也没骂司行霈,欢欢喜喜讨论这个人好大方,甚至还有女孩子说方才瞧见了他的面容,他好帅。 小小的插曲,前后没有一分钟。 司行霈也重新跟上了司慕的汽车。 等司慕的汽车在颜公馆停下时,司行霈跟了上来。 车子里只有司慕,没了顾轻舟。 司行霈脑袋里顿时嗡了下:“轻舟呢?” 司慕高高大大,站在司行霈面前,气质并不逊色多少。只是所有人都觉得他不如司行霈罢了,包括他父亲和军政府的高层。 “进去了。”司慕道。 “混账!你刚停车,她怎么进去的?”司行霈问。 司行霈想起,他们在拐弯的时候,车子速度慢了很多,正巧是个斜角,遮住了视线,旁边有门面。 顾轻舟很可能就是在那里下车的。 司行霈攥紧了手指,一把拉住司慕的衣领:“我们俩的事,你少搀和!否则老子一枪毙了你!” 司慕重重甩开他的手,冷笑道:“你们俩的事?可笑,她是我的未婚妻!非要说两个人,也是我和她,你还想打架吗?” 司行霈没心思打架。 他把顾轻舟弄丢了。 他就知道那些女学生的出现不是偶然。 那短短一分钟里,顾轻舟就下了汽车,藏在外面了。 司行霈快步进了颜公馆。 司慕瞥了眼他的背影,见自己素来毫无办法的司行霈,这样败在顾轻舟的阴谋诡计之下,司慕忍不住唇角微动。 不管顾轻舟是否肮脏,她能让司行霈不痛快,司慕就觉得她很有价值,心情不由大好! 毒蛇有毒蛇的好处,她咬了自己的仇人一口,她的毒牙在司慕看来就是赏心悦目的。 司行霈阔步进了颜公馆,顾轻舟根本没有回来,他毫不客气去了颜新侬的书房,立马打了个电话。 把自己的人手安排出去,司行霈重新回到了那个街角。 街角临近的店铺,早已关门歇业,根本没有营生。若顾轻舟藏在这里,是司慕的人接应了她。 现在她藏到哪里去了? 司行霈站在街头,冷风迎面吹拂,有点刺骨。 他回到了自己的别馆。 身为指挥官,司行霈不需要亲自去找,他在指挥的位置上,就能派人寻到顾轻舟。 结果,直到天黑了,司行霈的人还是没有觅到顾轻舟的踪迹。 “团座,司慕去了驻地找督军。”有人禀告道。 司行霈向来将司慕视为仇敌,他的下属对司慕也是直呼其名,不会客气叫少帅或者少爷。 “要开始了。”司行霈想。 顾轻舟能卖给司慕的消息,实在太多了:比如司行霈已经在筹划另一个军政府,要跟司督军平分江山;比如司行霈有个偌大的军事基地,远胜过岳城军政府的基地百倍。 这些,都会造成司行霈和司督军父子反目。 司督军知道实情后,会驱逐司行霈。 古代的皇帝,哪怕再疼爱太子,等他知道太子要谋逆,也是要赐死他。 司督军不至于杀了司行霈,但这个儿子要分夺他老子的家业,司督军清理门户,将他赶走是毋庸置疑的。 “都准备好了吗?”司行霈问。 参谋道:“一切都准备妥当。” 司行霈点点头:“那就行!继续派人去找轻舟!” 他就不信,岳城还有他寻不到的人! “通知霍钺,帮我找到顾轻舟,否则我就要踏平他的青帮。”司行霈又吩咐道。 有人走过的地方,必定会有痕迹。有痕迹的话,哪怕司行霈疏忽了,霍钺也肯定能找到。 “是。” 司行霈点燃了一根雪茄,将这件事前前后后思考了一遍。 顾轻舟到底是在哪里下车的? 亦或者,她从来就没有下车? 若是他们提前串通,司慕的车子经过改造,可以在座椅下面腾出空间。顾轻舟纤瘦,她藏匿在座椅之下…… 司行霈猛然站起来。 现在呢? 司慕去了驻地,那么他是不是偷偷将顾轻舟带出了城? 司行霈立马给驻地打了电话。 他的亲信去检查了司慕的汽车,同时督军府的人也去检查其他汽车。 “团座,汽车没有改造过。” 司行霈微愣。 他这边到处找顾轻舟,那边驻地就出事了。 司慕将司行霈军事基地的事,告诉了司督军。 司督军打电话去苏州,那边有司督军的驻军,立马去查看,果然有这么个地方,司行霈生了异心。 司行霈自己的一个团,已经被司督军缴了器械。 同时,司督军带了重兵和炮弹回城了,要捉拿司行霈。 捉到之后,是放逐还是关押,甚至杀死,都要看司督军的意思。 这个儿子在他眼皮底下阳奉阴违,司督军是气坏了的。 司行霈也生气。 “顾轻舟啊,你到底藏到哪里去了!”司行霈焦虑。 那边,参谋告诉司行霈:“团座,督军派人去了苏州。” 司行霈的军事基地在苏州,司督军派了岳城的人去接手。 “很好。” 又有参谋进来:“团座,准备妥当了。” 司行霈却沉吟。 一位上了点年纪的参谋,上前拍了下司行霈的肩膀:“团座,顾小姐跟您闹脾气呢,您这次大败逃亡,顾小姐的气差不多就消了。等您再回来的时候,甜言蜜语几句,她会回到您身边的。” 司行霈仍在犹豫。 这位参谋又道:“难道您想带着顾小姐走?您即将要做的事,带顾小姐在身边,她的怒意会更添一层,您以后还想不想娶她?” 司行霈素来大胆果断,阴险狠辣,唯独对顾轻舟,他犹豫不决,完全失去了他的镇定。 顾轻舟能在他的势力范围,躲开他的搜查,这份能耐,已经非常人所及。 “我怕轻舟没那么容易消气。”司行霈沉吟,“我要是走了,她转身嫁给司慕的话……” “不会的,团座!” 司行霈还是没把握。 顾轻舟是下了杀念的。 司行霈害得她乳娘和师父惨死,而且糊弄她,她现在满腹愤怒。 “她将我出卖给司慕,借助督军的手杀我,应该能出气吧?”司行霈猜测,“她的计划,应该仅限于此吧?” 可她是顾轻舟啊! 她的心思诡谲,司行霈都没把握。 “团座,一切都准备妥当了,可以走了。”副官进来催促。 “朱嫂安排好了吗?”司行霈加问了一句。 “安排妥当了。” 司行霈略微沉吟,最终下定了决心。他在赌,赌出卖他是顾轻舟最狠的手段。 他离开了这座别馆,回到了一处司慕和司督军都知道的别馆。 半夜的时候,岳城响起了枪声。 司督军要缉拿背叛他的司行霈,和司行霈交火。 司行霈早有准备,做了防御。 这场混战,打了两个多小时,整个岳城都被这枪声震得瑟瑟发抖。 抵抗之后,司行霈沿着早已准备好的小路,逃离了岳城。 他逃离的时候,分了三队人马,只有十来个人跟着他,其他人纷纷沿着另一条路,去了他自己的营地。 他看似逃难,实则气定神闲。 回头看了眼岳城,司行霈想:“轻舟,可别犯糊涂啊!” 司行霈的汽车,头也不回离开了岳城,直接往西南去了。 司督军追了五天之后,就懒得再追了。说到底,司督军就没打算真杀他。看着他狼狈跑了,司督军一时心软,撤回了追兵。 顾轻舟坐在顾公馆里,慢腾腾喝茶。 司慕告诉她:“基地是有的,但是里面空无一物,他早已清空了基地,他知道你会出卖他。” “他往昆明去了。”顾轻舟声音轻柔。 司慕蹙眉。 “你说得不错,他一开始就知道,我会出卖他,将他的事告诉督军,这样可以借督军剿杀他。所以,他将计就计,做一个落魄的模样,逃难去了昆明。 他曾经设计刺杀过昆明督军程稚鸿的儿子,自己又去做个救命恩人,救了程稚鸿女儿的命,程督军和程夫人都非常感激他。 他不止一次念叨想要昆明的飞机,然而无从下手。他利用我们的出卖,利用司督军的驱逐,做一个落魄的模样,好像一无所有去投靠程督军,程家一定会接纳他,更会相信他。 他在程家不用多时,最多一个月,他就能偷到程督军的飞机,再杀回岳城。他一切都计划好了。”顾轻舟道。 司慕神色微变。 “我们白白浪费了那么多子弹,反而为他做了嫁衣?你是不是为了他的大业,早已与他合谋,联手坑我?”司慕脸色微青。 第333章 婚讯 司慕从来就没相信过顾轻舟,哪怕司行霈杀了顾轻舟全家,他都不相信顾轻舟能害司行霈。 女人不都是为了男人而六亲不认吗?要不然怎么有老话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呢? “你是不是耍我?”司慕脸沉了下去,眉目凝霜。 “不是。”顾轻舟道,“所以,我们的计划要真正开始了。” “我们的计划还没有开始吗?”司慕下意识反问。 顾轻舟出卖了司行霈,将司行霈的底线全部交给了司督军,司行霈已经被他父亲追杀。 这不是计划? “没有开始。”顾轻舟道,“我们的计划是杀了司行霈。督军不会杀他的。司行霈早年丧母,督军对他始终心怀愧疚。他只是夺权,没有弑父,督军不会先下狠手。” 司家这点家务事,岳城人尽皆知。 司慕神色不动。 他心中早已起了波澜,面上却是丝毫不变,仿佛枯井无波。这点,顾轻舟猜测得不错,父亲最爱的儿子,始终是司行霈。 司督军爱司夫人,却不会爱屋及乌。比如他最爱的儿子是司行霈,最疼爱的女儿是司慕的二妹司芳菲,这些都跟司夫人没关系。 “之前就算白做了吗?”司慕问。 既然先前的不算,为何不早点开始计划? 白白浪费的时间,让司行霈得以逃脱,他的军火半分没有弄到,司慕深以为可惜。 “不会的。”顾轻舟道,“司行霈比我们都聪明,我们的计划他都能想得到。他有条不紊,我们无法伤及他分毫……” 司慕听闻顾轻舟说“司行霈比我们都聪明”,眼角轻微抽搐了下,心中说不出的厌恶。 “现在,我们开始自己的计划吧。”顾轻舟道。 司行霈离开了岳城,顾轻舟就回到了顾公馆。 她雇了陈嫂和罗嫂两个旧时的女佣人,负责打扫和煮饭。而她自己,则带着两匹狼,住在这空荡荡的屋子里。 这屋子死过很多人,顾轻舟活在其中,也没了生气,像只幽灵般。 颜太太和颜洛水千般阻挠,都无法抵挡顾轻舟要搬回来的心。 只是,顾轻舟前脚刚回来,后脚颜洛水和霍拢静、颜一源就搬了进来,他们要给她作伴,赶都赶不走。 顾轻舟和司慕说话的时候,他们都在后院的花坛里忙碌,准备移种两株腊梅树。 “他们俩说什么呢?”从透明玻璃窗里,瞥见了顾轻舟和司慕闲聊,无休无止的,颜一源好奇问。 颜洛水摇摇头,脸上全是担忧:“不知道,轻舟最近不爱说话了。只有二哥来,她才开口说几句。” “在商量对付司行霈吧。”霍拢静猜测。 司行霈已经离开了岳城,逃亡去了。说是逃亡,其实是他自己规划的。 这不是顾轻舟要的。 顾轻舟的乳娘和师父已经死了,是司行霈害死了他们,她要司行霈偿命,这是她现在活着的唯一目标。 司行霈逃走了,顾轻舟如此精明,她的计划不会这般简单。 果然,等颜洛水和霍拢静等人把梅花树栽好,进入客厅时,顾轻舟说话了。 顾轻舟是对颜洛水和霍拢静说的:“我要结婚,婚礼安排在五天之后,你们俩谁给我做伴娘?” 颜洛水手中的小铁锹,哐当一声落地,差点砸到脚。 霍拢静秀眉微蹙。 司慕站在旁边,表情无喜无悲。 “这……”颜洛水想说什么,话到了嘴边,又全部咽了下去。 司慕就道:“我回去准备了。” 一切都好似去吃一顿饭这么简单随便。 司督军能答应吗? 司夫人会愿意吗? 这么仓促办婚礼,岂不是叫全岳城笑话? 颜洛水实在忍不住,她也回家了。 “姆妈,您去劝劝轻舟吧!轻舟她真的要疯了,我看她的样子,不弄死少帅,她是不会罢手的。”颜洛水哀求颜太太。 顾轻舟现在的状态很差劲。 颜洛水知道她心中难过,也知道此仇非报不可,但没必要把自己的婚姻搭进去吧! 她也知道,顾轻舟几乎没什么资本去抗衡司行霈,和司慕联手是她唯一的胜算。 颜洛水还是觉得可惜了。 “劝不了。”颜太太见识过世面,远胜过颜洛水。 对仇恨,颜太太经历过,她懂得这种蚀骨之痛。颜洛水没有大起大落,她是不会懂得顾轻舟的。 “真看着她嫁给二哥啊?”颜洛水要哭。 司慕爱魏清嘉,爱得惊天动地,全岳城都知道,颜洛水觉得顾轻舟太委屈了。 颜洛水到现在为止,还是不明白顾轻舟豁出去一切要报仇的心态。 “我们是她的家里人,只需要站在她身边就可以了。轻舟有自己的主见,她无需我们去说教,她很明白自己做什么。”颜太太道。 颜洛水满腹担忧。 司慕很快就把事情办妥了。 他不及司行霈根基深,却也不是个单纯的贵公子,他和天津那边德军势力暗中有来往,而且岳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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