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她不想欠下叶妩的,因为还不起。 当叶妩真出现时,她心中倏然一暖,甚至有点感激涕零。 这些情绪,全部被黑夜笼罩,看不真切。 “都是一家人了,六姨太不要跟我客套。”叶妩笑道,“警备厅的人怎么说?” 她一边说,一边解下自己的披肩,很自然而然披到了六姨太肩头。 副官稍后一步,把自己的军服外套脱下给了叶妩。 六姨太微愣,不知该拒绝还是该道谢,怔愣了那么一瞬,才道:“我们也是刚到不久,还没进去。” “那进去吧,别站在这里。”叶妩道。 “三小姐,您跟我来。”六姨太的母亲道。 六姨太娘家姓杜,学名叫杜妍,还有个小名叫珠珠,大概是掌上明珠之意。 她母亲杜太太携着叶妩先进去,道:“珠珠她兄弟,不知挨打没有,三小姐你一定要替我们求求情啊!” 叶妩被她拉得脚步踉跄。 顾轻舟这时候就挤上前,对杜太太道:“三小姐都来了,你就放心吧。” 他们在监牢里看到了六姨太的二弟。 六姨太的二弟,不过十七八岁的年纪,生得纤瘦单薄,小巧的瓜子脸,一双圆而黑的眼睛,比六姨太还要袅娜。 顾轻舟愣了下,没想到这么个单薄斯文的男孩子,居然会把人的眼睛捅瞎。 杜老二显然是狠狠哭过了,双颊泪痕犹存,瞧见了姐姐和母亲,当即爬过来,扶着栏杆勉强站起身,声息孱弱:“娘,大姐。” 叶妩也吃惊,看了眼顾轻舟。 顾轻舟冲她摇摇头。 杜家老二就开始哭诉,说自己是失手,并不是有意的。 “他先耍流氓,我才……我才……”杜老二是个男人,可形容举止比女人还要娇柔,哭得抽抽搭搭。 杜太太也哭了,边哭边骂:“你成日不好好念书,就知道浪!怎么着,浪出事了吧?街上那么多男的女的,人家怎么独独对着你耍流氓,还不是你骚贱气儿?” 顾轻舟和叶妩目瞪口呆。 六姨太劝她母亲:“娘,已经这样了,你也别……” 她劝得也敷衍,可见她母亲时常这样,六姨太也习以为常了。 一转眼瞧见了叶妩,六姨太也想挣面子的,但弟弟这样的,母亲又这样的,她早八百年就没颜面了。 叶家迟早会知道的,索性破罐子破摔,没有多言,免得她母亲回过头来连她一起骂。 她劝了几句劝不动,就站在旁边不开口了。 身后还有她两个妹妹,一个十五六,一个十岁出头,也沉默不敢开腔。 “你成日不学好,上次叫你不要买那双皮鞋,你非要买!你原本长得就这个死德性,还爱漂亮!你不打扮得骚里骚气,谁要勾搭你?”杜太太又哭道。 顾轻舟看杜太太的面容,她是真的很担心,哭得也伤心。 但是她的话,每一句都叫人听不下去。 顾轻舟见六姨太垂头丧气的不说话,她就知道不好贸然开口。 正好厅长过来了。 顾轻舟留下六姨太全家,自己跟着叶妩去了厅长的会客厅。 厅长在叶小姐面前,恭敬又谦卑。 “被杜少爷刺伤的人,已经醒了,没有性命危险,不过眼睛是保不住了。”厅长告诉叶妩。 他又说:“那个人姓邵,叫邵博。他也不冤枉,没少祸害人家的年轻漂亮小少爷,这次是碰到了硬茬。” 顾轻舟已经明白了前因后果。 她昨天听到六姨太的妹妹哭,还以为是两个人打架,如今才知道,是六姨太的弟弟被人调戏,他失手伤人。 叶妩正在斟酌如何开口。 厅长就继续道:“三小姐,不是我们不放人,是邵家要公事公办。邵家呢,就是铁路衙门那个邵家。” “哦,是他们家。”叶妩倒是知道。 她转过脸,对顾轻舟说,“我父亲挺信任邵总长。” 厅长忙道:“是是是,邵总长是督军的心腹干将,市政厅那边有面子。就是因为这样,杜少爷说了自己的身份,我们也没敢放人,还劳烦三小姐走一趟。” 叶妩略微沉思。 厅长眼珠子转了下,又问叶妩:“三小姐,督军是如何示下的?” 如果杜老二是正经小舅子,厅长早就把人给放了。 可杜老二只是姨太太的兄弟。 这个姨太太,既没什么特别重要的身份,却又怀了身孕。 外人不知道叶督军的底细,也不知督军子嗣艰难的内因,还以为督军是洁身自好的缘故。 所以,他们揣度着,没敢做决定。 “三小姐,邵总长也派了人来,您可要见见他?”厅长又问。 邵家这是不打算善罢甘休了。 叶妩给顾轻舟递了个眼色。 “三小姐,我先出去,您再考虑考虑?”厅长道。 他很识趣。 这种官场上的老油条,察言观色的本事了得。 等他离开后,叶妩对顾轻舟道:“老师,我有个主意,您看可行不可行。” “你说。” “我父亲今天在家,下午还有个军事会议,他现在应该没走。六姨太怀着身孕,不能在这里久留,要不你先送她回去,再跟我父亲提及此事,问问父亲的意思。”叶妩道。 对方是她父亲信任的官员,她一时间还真不知道如何是好了。 “那好,我们先回去。”顾轻舟道。 第1042章 爆发 顾轻舟护送六姨太离开。 杜太太还不想让女儿走。 可六姨太知道,自己肚子里还怀着督军的孩子,万万不能有闪失,否则她这辈子就完了。 她执意要走。 杜太太说:“你也太薄情了些,如今不一样了。” 顾轻舟觉得,六姨太应该要气得吐血的。 不成想,六姨太从小听惯了她母亲不着调的话,早已是铜墙铁壁,什么话都难伤及她。 将她送回去,顾轻舟还问她:“可有不舒服?” “没有,就是有点饿。”六姨太道。 顾轻舟见她安全无虞,准备起身离开,六姨太却突然道:“司太太,你回头帮我问问三小姐,我娘怎么突然去找了她。” 顾轻舟不解。 “按说,我娘是没有这个胆子的,她怎么会突然找了三小姐,而不是二小姐或者其他人,我有点想不通。”六姨太道。 之前她很担心,而且有点冷,她一直没顾上这一茬。 见到了她弟弟,被她弟弟哭得心烦意乱,又被她母亲骂得焦头烂额,六姨太也没考虑这一点。 回来的汽车上,她温暖又舒服时,突然感觉不太对劲。 “我以前也告诫过他们的,不许打扰督军府的人。”六姨太又补充道,“我们家的人呢,其实都挺胆小的。” 顾轻舟心中,似有什么滑过。 好像一个精心安排的局,而她就在局里。 她笑了笑:“六姨太,你不要多心了。你房间可有电话?” “有的。” “那好,等有了消息,我叫警备厅的人打电话,转接给你。”顾轻舟道。 六姨太道谢。 顾轻舟起身离开。 她去了外书房。 她把此事告诉了叶督军,说起他小舅子和他部下官员的儿子闹了大矛盾。 “这有什么为难的,让他们按照律法处理。”叶督军冷淡道。 顾轻舟沉默了下。 “怎么,要我徇私枉法?”叶督军眼眸微抬,很不高兴。 他最恨姨太太的家里人仗势欺人。 如被姨太太的兄弟刺伤的是普通人,那人就该瞎吗? “不是的,督军。”顾轻舟斟酌用词,“六姨太那个兄弟吧,生得粉面桃腮,若真的关到了监牢里,只怕这条命会丢。” 她把杜老二的形容,告诉了叶督军。 同时她又说,“邵家的少爷调戏在前,杜家少爷算作自我保护吧?简简单单一句按照律法,太粗糙了。” 俗话说,先撩者贱。 杜少爷不是无缘无故刺伤人的。当然,他到底是把人给伤了,他有不可推脱的责任。 但邵家少也不是那无辜的受害者啊,他是罪有应得而已。 正常的男人,被另一个男人调戏到出手伤人的地步,可能是不可忍耐了。 “你们费这些闲心!”叶督军不以为意。 顾轻舟道:“我是出于公平,我最看不惯别人被欺负。至于阿妩,她是面皮太薄了,不知道怎么拒绝杜太太,才被拉进去了。” 叶督军点点头,说:“我心中有数,你先回去吧。” 他会打电话给邵总长,也会打电话给厅长。 这件事,他会出面处理。 “我去接阿妩吧。”顾轻舟笑道。 叶督军说:“副官会送她回来,你先回去吧,都这么晚了。” 已经晚上九点了。 此事算作督军府内部事物,还掺杂家务事,顾轻舟一个外人,不太适合在场。 “那好,我先回去了。”顾轻舟说。 她就从督军府离开。 她乘坐汽车,除了司机之外,副驾驶座位上还有一名随行的副官。 顾轻舟上了车,却略微沉吟了下,然后对他们道:“回家。” 车子依照原路回去,顾轻舟一路上都在考虑,觉得事情今晚是会爆发的。 有无言和秦九娘在,她不怎么担心,反而期待着它早点发生。 就像悬在顾轻舟头顶的剑,顾轻舟时刻提着心,这滋味并不好受。 到了一处街道,发现有一群学生正在聚会,把整条街都堵住了,似乎是在抵制什么,还有烧东西。 “太太,要等他们散了,还是绕路?”副官问。 顾轻舟的掌心,略微有点薄汗,说:“等一等吧。” 汽车停下来,她坐在黑暗中抱臂沉思,想了很多。 叶督军的六姨太,原本是跟她没关系的,可最后愣是牵扯出了叶妩,把顾轻舟也带上了。 就连六姨太自己,也感觉她娘的反常。 “平野四郎。”顾轻舟认准了这一点。 半个小时之后,学生们似乎散了,往他们这边过来,顾轻舟就让司机发动汽车,绕到隔壁街上,等学生们先离开之后再开回来,免得挡路。 学生们过去了,街道慢慢平静,顾轻舟的汽车才折回来,沿着原路回家。 已经是晚上十点了,路上很安静,只有路灯鳞次栉比亮起灯火,点缀着城市的夜。 “这群学生没事。”顾轻舟心想,“陷阱不在这里,如果我们换一条路走,陷阱是不是在那边?” 她正在考虑回去的路,然后汽车被撞击,一下子就撞飞了,沿着路牙子翻了下去。 顾轻舟的脑袋,撞到了玻璃窗上。 玻璃窗碎裂,她脑子似被重重敲击,嗡嗡作响。 一阵剧烈的摇晃中,她慢慢失去了意识。 顾轻舟的昏迷是短暂的,她很快就清醒过来。 有人将她从车子里拖出来。 她感受到了,但是她闭紧了双目,她想知道这次能否报了自己被狗咬的仇恨。 浑身都疼。 肋下尤其疼,好似是折断了肋骨,而她身上的肌肤,也在一寸寸的火烧火燎。 顾轻舟忍着疼痛,没有发出声音。 有人将她拖出来,然后拍了拍她的脸,又扒开她的眼皮,低声用日语说了句:“昏了。” 因为她昏了,又是弱质女流,对方没把她当回事,直接将她往车厢里一扔。 顾轻舟原本就疼,此刻的颠簸让她的五脏六腑都似挪位了。她用力捏紧了手指,似乎把指甲陷入肉里,才忍住了剧痛。 车子开动了。 顾轻舟等待了这么久的仇人,也该露面了。同时,她心中有个念头:“秦九娘和无言靠谱吗?” 第1043章 平野四郎的死亡 顾轻舟被捆绑得很结实。 她一直“昏迷”着,直到被绑在一间破房子的中间柱子上,她开口了:“是谁绑架了我?平野,还是蔡长亭?” 她用的是日语。 她的日语不够流畅,发音也不够地道,听起来有点可笑,但意思表达是通顺的。 几个人一愣。 “是平野将军。”有个人回答,直言不讳。 他们都是日本人,是平野四郎手里的密探,负责替平野四郎收拾烂摊子。 平野四郎是抱着杀死顾轻舟的决心,绑架了顾轻舟。所以,他没仔细交代这些人,这些人都不知顾轻舟会说日语。 他甚至不会在顾轻舟面前藏头露尾。 “他会来吗?”顾轻舟又问。 答话的人看了眼自己的同伴,然后使了个眼色。 几个人出去了,砰的一声关上了门,将顾轻舟彻底淹没在黑暗中。 她闻到了霉味,还有其他乱七八糟的味道。 每一样的味道都很浓,导致顾轻舟的嗅觉很快就适应了,反而无法区分。 “终于明白,为什么要做寿了。”顾轻舟忍着肋骨处的剧痛,不咸不淡想着。 平野四郎要做寿这件事,她一开始就觉得蹊跷,她还以为是蔡长亭和平野夫人布局的。 不成想,布局的人居然只是平野四郎。 他做寿,平野夫人和蔡长亭就会借机笼络各方势力,再进行一次资源和人脉大整合,这是他们的一个机会。 他们很忙。 一旦蔡长亭和平野夫人心怀叵测忙起来了,他们就会忽略平野四郎,也会忽略顾轻舟。 他们顾不上了,平野四郎就找机会下手了。 叶督军的六姨太,不是日本人的帮凶,但是六姨太的弟弟伤人这件事,的确是平野四郎在背后推波助澜。 六姨太还特意问过顾轻舟:“为什么我娘要去找三小姐?” 这是她的疑问。 顾轻舟也知道背后有人,如今明白了,是平野四郎。 “平野四郎需要我到他能掌控的地盘上来。” 他找个机会,把顾轻舟单独引出来,引到平野四郎府附近。 这一带没有司行霈的密探,都是叶督军和蔡长亭的人。 而这几天,蔡长亭为了做寿的宾客而忙碌,为了暗中安抚追随者而操心,他无瑕旁顾;叶督军最近也忙,况且顾轻舟从来都不是叶督军要保护的人。 平野四郎知晓,叶家能用的人,就是六姨太了,因为她跟顾轻舟不熟悉。 不熟悉的人,两边信息不对等,顾轻舟可能看不出蛛丝马迹。 “真是精心安排的好戏!”顾轻舟想。 她料定今晚会动手,平野四郎果然动手了。 他一定会来的。 如果夜长梦多,司行霈会找到她,蔡长亭和平野夫人也会,他会尽快杀了她。 顾轻舟知道,他今晚一定会来,他耗尽这么大的心思抓她,他不可能不来看看自己的胜利成果。 不亲眼看到她死,平野四郎如何甘心? 顾轻舟忍着身体上的剧痛,让自己尽可能保持清醒。 她的双手被捆绑了。她试了试,捆绑用的就是司行霈教过她的打结方法,她可以松开。 现在还没到时候,故而她不急。 慢慢感受身体的疼痛,顾轻舟发现左边的小腿疼得很厉害,应该是扭到了;而肋骨的疼痛从未消除,没有意外的话,就是断了。 除此之外,没有大伤。 她心中稍安。 她默默估算着时间,差不多到了时候,果然听到了开锁的声音。 平野四郎换了一套平常衣裳,脚上却仍是军靴,走了进来。 屋子里点了油灯。 他手里拿起了灯,走过来照了照顾轻舟的脸,然后道:“不错,正是她!” 说罢,他就把灯递给了密探,然后抽出了别在腰侧的皮鞭。 “你这个贱女人,你毁了我多少好事,你知道吗?”他恶声恶气用中国话骂顾轻舟,骂完了又夹杂几句日本话,全是骂人的。 顾轻舟却用她蹩脚的日语问:“你要打死我?” 平野四郎阴冷的面目,此刻狰狞。 他道:“打死你?实在太便宜你了。我要放火活活烧死你!” 说罢,他表情阴鸷,“你就慢慢感受皮肉烧焦的滋味吧。若不是时间有限,还有更多的酷刑等着你。” 他既怕人找过来,又想要顾轻舟受到更多的折磨。 其他手段来不及了,只能是活活烧死她。 他需得尽快,耽误一分钟都可能会误事。 顾轻舟却笑了笑,问:“你不怕夫人和蔡长亭找你算账?” “他们都是我的人,你以为他们是你的靠山?”平野四郎冷冷笑道。 他看到了,也看清楚了,心满意足,故而他不再耽误,转身就出去了。 他对手下的人道:“点火,把她给我烧成灰。” 化成灰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房子的四周,早已架上了柴禾,柴禾上浇了火油,只要一根火柴,就能扬起大火。 顾轻舟就在平野四郎出门的同时,解开了自己的绳子。 她的眼睛适应了黑暗,发现没有窗户,只有门。 而平野四郎的人,全部守在门口。 顾轻舟的眼睛只是一霎,她就瞧见了火光,门口已经点了火。 顾轻舟大声吼道:“动手!” 她重复了三遍。 外门的平野四郎,却没有听懂这话的含义。 他想要听第二句,想知道顾轻舟到底是如何嘶喊挣扎的时候,突然感觉有什么湿漉漉的东西溅在他脸上。 他下意识往旁边一看。 他的密探,脖子被一把刀刺穿,血汩汩往外喷。 平野四郎大惊,想要回头去瞧瞧是怎么回事时,脖子一凉。 他略微低头,就瞧见了一点血光。 在那血光中,似乎是利刃的锋,映衬着火光,泛出诡异的芒。 “谁?”这是平野四郎没有喊出声的话。 他噗通倒地,不过几秒钟就死了,临死前连凶手的面目都没有看到。 他身边全部都是机敏的密探,如果有人靠近,他们会知道的,为什么他们死的这么快,这么悄无声息? 平野四郎不能瞑目。 火已经熊熊燃烧了,他的瞳仁在火光的照耀下,慢慢涣散。 顾轻舟使劲拉门,然而火却从缝隙里钻进来。 她不知外面的情景。 约莫过了两分钟,整个屋子都烧灼了,火焰从缝隙里往里灌,顾轻舟也呛得直咳嗽时,门被踹开了。 第1044章 回家 顾轻舟被救出来时,身上不知是哪里着了火。 无言利落将他的外套一脱,罩住了顾轻舟的头脸,将她的火扑灭了。 “快,把他们全部抬进去。”顾轻舟摘了头上的衣裳,对秦九娘和无言道。 她不顾浑身的疼痛,去拉平野四郎的尸体,准备动手时,却看到无言和秦九娘一人抱起一个,先拔出他们喉间的小刀,然后像扔沙袋似的,把那些人全部扔了进去。 顾轻舟刚刚弯腰的时候,肋骨处疼得她撕心裂肺,她直不起腰。 等他们扔完了,武器也收好了,无言问顾轻舟:“能走吗?” 顾轻舟摇摇头。 于是无言将她打横抱起来。 火势很大,整个房子都在熊熊燃烧。 无言和秦九娘在火光中对视一眼,然后撒开腿就跑,跑得健步如飞。 顾轻舟在无言怀里,只感觉很疼。他们跑得太快了,可能他们没什么感觉,顾轻舟却被颠簸得受不了。 她死死咬住了牙关。 他们藏到了不远处的树林里。 到了树林,他们放缓了脚步,开始慢慢往深处走,穿过树林时,仍能看到那团熊熊火光,隐约还有屋脊倒塌的噼里啪啦声响。 树林的尽头,有一块空地,他们坐了下来。 “你哪里受伤了?”秦九娘问顾轻舟。 顾轻舟如实道:“我肋骨可能断了。” 秦九娘伸手过来摸。 “没事,稍微有点移位。我给你复位,不过暂时不能固定,回头让无言抱着你,你不要再动了。”秦九娘道。 顾轻舟刚想要答应,就感觉肋下一阵剧痛。 秦九娘下手极快,又狠又准,趁着顾轻舟不注意就替她接好了肋骨。 顾轻舟差点昏厥。 这阵剧烈的疼痛,她额头冒出大汗珠,整个人都在发抖。 “多谢。”她在牙关里挤出几个字。 秦九娘轻轻嗯了声,目光就转过去,看着远处的房舍。 这是一处僻静之地,远在城郊,四周没有房舍,只有一处废弃的火柴厂。 这个火柴厂,曾经是日本人经营的,后来因为经营不善而倒闭了。厂子还没有卖掉,偶然有人出没,鬼鬼祟祟的。 四周都有高高的铁网围墙,普通人或者小孩子,亦或者野地里的狗,都不可能进入这里。 秦九娘和无言是直接从大门口逃出来的,因为他们杀光了所有人。 “全是日本人,没有活口,任务成功了。”秦九娘告诉顾轻舟。 顾轻舟一想到,他们哪怕是成功了,终身都不能再出山,心里就很难过。 司行霈想过招募他们,顾轻舟就突兀的转移了话题:“九娘,无言,你们想去从军吗?” 秦九娘微愣。 无言道:“从军是做什么?” 从这句话开始,无言的话匣子正式开始了。他不等顾轻舟回答,开始絮絮叨叨自问自答,有滋有味。 秦九娘重重在他后背拍了一下,道:“闭嘴,还没有彻底安全。” 无言立马不说话了。 秦九娘和无言、顾轻舟略微等了等,远处的火光冲天,越烧越旺,似乎要把一切都化为灰烬。 四周没有活物,除了火光之外就毫无声响。 约莫过了五分钟,确定一切尘埃落定,秦九娘对无言道:“我们走。” 无言抱起了顾轻舟。 他这次走得比较慢,因顾轻舟不能受到颠簸,和秦九娘淌过一条不深的小河,到了对岸。 他们沿着小路,几乎是不知疲倦往下走。 突然,顾轻舟问秦九娘:“你闻到烧焦的味道了吗?” 顾轻舟的衣裳是着过火的,一直都有焦味。 秦九娘道:“嗯。” “你摸一下我的头发。”顾轻舟说。 秦九娘果然伸手一摸,发现顾轻舟的头发短了很多,下半截头发全焦了。 “烧了一半。”秦九娘道。 顾轻舟了然。 他们到了大路旁边,就停在土坡下面,看着官道。 这么晚了,官道上没有行人,如果有车子经过,多半是出城有急事的,寻找顾轻舟或者查看起火的人诸多。 秦九娘和无言默默等待着。 然后,他们就看到了司行霈的汽车。 无言朝天开了一枪。 三枪过后,顾轻舟听到了刹车声,有副官厉喝:“谁?” “司太太在这里。”无言高声回应。 顾轻舟回到家,收拾好了一切时,已经是凌晨四点了。 她肋骨处被固定,小腿处也打了石膏,其他地方是皮外伤,没有伤筋动骨。 司行霈一直默默跟在军医后面,不看她,不跟她说话。 他大概是担心到了极致,生出了满肚子的委屈和气愤。 直到收拾妥当,司行霈才问:“做干净了吗?” “嗯,无言和秦九娘的刀功厉害,他们一个人两只手可以用十把小刀,一刀毙命,几乎没有发生打斗。”顾轻舟道。 司行霈没答话,眼神略微动了下。 顾轻舟似心虚般,继续道:“我们将他们扔到了大火里了,秦九娘和无言的武器也收回来了,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司行霈突然伸手。 他揽过了她的后颈,将她的脑袋固定住,唇凑过来亲吻了她。 他贴得很紧,亲吻得很用力。 顾轻舟几乎窒息。 这个吻很漫长,一开始的窒息,到逐渐轻柔的贴着,司行霈的气息萦绕着她。 顾轻舟没有推开他。 良久之后,司行霈才松开,轻轻捏她的脸:“你吓死我了!” 顾轻舟道:“我也不是有意的,今天事出突然,我自己是猜测的。” “你都没尝试过秦九娘和无言的本事,就敢把命交给他们?万一他们失手了呢?”司行霈又道。 顾轻舟顺着他的话,乖巧听话甚至有点谄媚:“是我考虑不周。” 司行霈似过了一场大劫,现在有种劫后余生的喜悦。 他并不是真的很生气。 顾轻舟说着话,突然把自己的头发撩拨到了胸前。 她的头发原本很长,几乎要到腰下了,如今短了半截,烧得长长短短的,乱七八糟。 她失笑,对司行霈说:“原本打算要剪头发的,现在好了,不剪也得剪了。” 司行霈也抓起一把,一边看一边啼笑皆非。 “剪了吧,剪个披肩的头发,以后再慢慢养。”司行霈道。 第1045章 滴水不漏 顾轻舟果然剪短了头发。 霍钺来探病时,已经是三天后了。 她坐在床上,虽然穿着睡衣,外面却罩了件宽大短衫。 短衫的袖子很长,一直覆盖着她的手面;而短衫的领子又很厚,几乎要把她的小脸隐没。 四月的天了,顾轻舟还是如此怕冷。 霍钺瞧见了她披散在肩头的发。 头发已经垂不下去,全洒在毛领上,仍是那般富有光泽——烧得卷曲焦黄的部分,她毫不吝啬全剪了。 司行霈坐在旁边,正在削苹果。 “怎样了?”霍钺坐下,含笑问她。 语气是不经意的,眼睛却使劲往她头发上飘,带着几分遗憾。 顾轻舟道:“肋骨断了,脚也扭伤了,估计得休养几个月。” 霍钺道:“够拼命的,你越发像司行霈了。” 司行霈正好削完了苹果,又把苹果切成小块,放在床头的玻璃盘里,转头问霍钺:“像我怎么了?” “像你不要命。”霍钺道。 顾轻舟只是笑。 司行霈道:“我的女人,像我不是应该的吗?” 霍钺不跟他一般见识,又问顾轻舟当天的情况。 顾轻舟就一一说给他听。 除了司行霈,霍钺是第二个知道秘密的人。 “秦九娘和无言已经回山上去了,从此再也找不到凶手。我的汽车翻了车,司机和副官全受伤了,我也受伤了,合情合理。”顾轻舟道。 霍钺沉吟了下。 这三天,所有人都在打探消息。 废弃的火柴厂仓库,原本是个日本人走私原油临时储存的中转站。 那天晚上,顾轻舟和秦九娘、无言离开之后,火柴厂的火势并未得到控制,反而是越演越烈,发生了好几次的爆炸,还把那片树林烧个精光。 附近的农田一直荒废着,那也是日本人买下来的田地,不想被其他人打扰。 故而没有无辜的人受灾。 大火烧到了第二天的下午,在太原府消防队的帮衬下,这才慢慢熄灭,没有继续扩大。 他们在废墟里挖到了好些烧焦的骸骨,其中一位的佩刀居然还能看出形状,正是平野四郎。 听闻消息时,平野夫人当场昏死过去。 叶督军也震惊。 日本军方更是哗然,东北驻军已经派了人专门到太原府调查此事。 “……之前刘见阳的叔叔被我的计谋牵连,逃离内阁时,平野四郎就派人暗杀我。 若不是蔡长亭见我还有用,暗中救下了我,我那时候可能就死了。不成想,他这次大费周章仍是要杀我。”顾轻舟说起了平野四郎。 霍钺看了眼司行霈。 司行霈的情绪已经平静了。顾轻舟若是一开始告诉他,他绝不容许她如此涉险。 “轻舟,你还是太冒险了,想要杀了他的方法很多。”霍钺道。 “我知道,可以暗杀。”顾轻舟道,“可这是太原府,是叶督军的地盘。一旦平野四郎被人暗杀,日本人绝不会轻饶叶督军。我不想给叶督军添麻烦。” 顾轻舟请求秦九娘和无言的同时,其实也可以派出密探。 但是,顾轻舟的密探都不及秦九娘师徒身手敏捷,神出鬼没。 “一旦暗杀他,就要布线,到时候会留下蛛丝马迹。如今也有蛛丝马迹,却是他自己预谋的,所有的罪证都指向他自己。”顾轻舟道。 所以,她在等平野四郎出手。 顾轻舟没有贸然行动,她不想因此惹恼了日本人,让叶督军和日本人结仇;同时,她也不想彻底跟平野夫人撕破脸。 她到太原府来,就是为了打入保皇党内部,如今她还是没接触到最核心的机密,所以她不能鱼死网破。 “这次他不仅是自己预谋的,还炸了一个油库,日本人恨死了他。”司行霈笑道。 他说话的时候,眉头微挑,冲霍钺眨眨眼。 得意至极! 霍钺想,若是他拥有这样厉害的女人,他也会得意,甚至比司行霈更得意。 “这次的确做得漂亮,可惜代价惨重。”霍钺道。 顾轻舟擦伤数处,断了一根肋骨,扭伤了左脚。最惨痛的是,那头漂亮的长发,她养了一辈子的长发,烧没了。 如今短短的,俏丽可爱,霍钺却觉得遗憾极了。 “……你这头发,也不知哪一年能长起来。”霍钺道。 顾轻舟则甩了甩脑袋,笑着对霍钺道:“真的很轻松。我到了如今,才明白那些女学生为何都要剪短头发,我的脖子和肩膀,从来没这么轻松过。” 她倒是十成满足。 司行霈含笑,将切好的苹果叉给她,见她一脸喜悦,他眼角眉梢全温柔了,也是心满意足。 霍钺发现,真只有他怜惜顾轻舟那头长发,顿时就笑了下。 司行霈请他吃苹果,他拒绝了。 就在霍钺探病期间,不少人也来看顾轻舟,都被佣人打发了。 辛嫂自有一套说辞,谁来了都是一样的话:“太太摔得太厉害了,不能起身见客。多谢您来瞧太太。等她好了些,会登门道谢的。” 访客们都被阻拦在外。 霍钺来了就不想走,坐在顾轻舟的房间里,和司行霈谈起话题就不断。 他留在这里吃了午饭。 午饭之后,叶督军也来了。 他已经换了件单薄的军装,四十八岁的年纪,因浑身结实的腱子肉,看上去也只是像司行霈和霍钺的老大哥,并不像长辈。 他也在顾轻舟房间的沙发里坐下了。 霍钺就挪到了另一边。 “没有内伤吧?”叶督军问。 顾轻舟摇摇头。 简单的问候和寒暄之后,司行霈问叶督军:“平野四郎的事,查得如何了?” “没有查到凶手,初步估计是他的下属叛变,在冲突中起了大火。”叶督军道。 这就是日本人内部的凶杀,跟叶督军不沾边,叶督军不需要负责。 “那条走私的通道,平野四郎用得最多,如今被查封了,他的下属怕是有微词。”叶督军道。 沉吟了下,他突然问顾轻舟,“这件事,跟你有关系的吧?” 顾轻舟眨了下眼睛。 叶督军倏然醍醐灌顶。 这个瞬间,他心里充满了敬佩,同时又觉得这女人真可怕。 叶督军可能是上了年纪,对这样狠戾又睿智的女人,他无法驾驭,故而他生不出司行霈和霍钺那样绮丽的心境,只感觉顾轻舟吓人。 “督军,跟我可没什么关系。”顾轻舟笑道。 第1046章 死无对证 平野四郎的死,不管从哪个方面查,都查不到顾轻舟身上。 因他要杀死顾轻舟,不想将来和平野夫人、蔡长亭对峙,故而他做得很隐秘,没留下什么证据。 这也导致了他死无对证。 顾轻舟前天和昨天,都给平野夫人打了电话,她没接,是蔡长亭接的。 他们也知道顾轻舟车祸受伤。 外人不清楚,平野夫人和蔡长亭却是怀疑了顾轻舟,要不然为何这样凑巧? 平野夫人失去了最重要的工具。 有了平野四郎,她就是日本人的贵太太,跟日本军部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他们愿意辅助她,信任她。 平野四郎一死,日本人的关系,可能就没那么严密。 “夫人,你还有我。”蔡长亭道。 蔡长亭在日本军部也有点关系,因为他的生母是日本人,他外公和舅舅都在军部任职。 这样的关系,当然不及平野四郎牢靠,且光明正大。 平野夫人头疼。 脑壳欲裂,她用力揉按太阳穴,没有回答蔡长亭的话,却突然道:“是她。” 没头没脑的一句话,平野夫人和蔡长亭却都明白。 是顾轻舟! 外人不懂,他们却知道平野四郎对顾轻舟的恨意,而顾轻舟恰好就在那天受伤了。 “不会是巧合,就是她动手的。我早就说过了,平野根本没有智慧和她对抗。”平野夫人痛苦道。 蔡长亭却有点不明白。 “将军他也带着人,怎么会那么轻易被制服?可恨的是那场大火,什么痕迹都烧没了。”蔡长亭叹了口气。 他和平野夫人的感受,是完全不同的。 他要很小心翼翼说话,才能避免露出自己真实的情绪。 平野四郎是个庸俗的军人,没什么大建树。他一死,平野夫人就更加依靠蔡长亭,对蔡长亭而言更加有利。 顾轻舟的行为,蔡长亭也感受不到憎恶,反而是内心深处沁出丝丝缕缕的蜜意。 “是啊,什么痕迹也没有了!”平野夫人斜斜依靠着沙发的靠背,似喃喃自语。 满心的愤怒和震惊,最后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抱怨,只能絮絮叨叨说些无关紧要的琐事。 她失去了一个支柱。 一行热泪滚下来,落到了唇边时,她想她是爱过平野四郎的。 十几年的夫妻生活,她拥有他的专情和忠诚,这是上一段婚姻里绝对没有过的。 平野四郎是个很好的丈夫,虽然他胸无大志,也无才华。在这个世道里,平野四郎注定不能成为枭雄,平野夫人时常瞧不起他。 如今他死了,想起他的种种,倒也觉得他是个浪漫的男人,过日子足够温馨的。 心潮似海水,一阵阵的翻涌。 平野夫人和日本军部驻天津大使馆的参赞商量之后,决定在太原府为平野四郎举行葬礼,然后再将他的遗骨运回日本安葬。 灵堂摆好了。 叶督军是第一个祭拜他的人。 平野四郎是叶督军的同学,曾经很照顾叶督军。为此,叶督军将他视为好友,可惜他的夫人野心勃勃。 聘请平野四郎的周期是一年,其实去年十二月就到期了。 他没有提出离开,叶督军就也没有赶走他。 不成想,他竟是以这种方式和他告别的。 “节哀。”叶督军对平野夫人道,心中戚戚然。 虽然平野四郎利用了叶督军的姨太太娘家人,而且背地里走私,买通军阀跟太原府作对,想要害叶督军,可叶督军不太恨他,毕竟他已经死了。 人死如灯灭,所有的恩怨都可以一笔勾销了。 当然,他死了也挺好的。 “……至少,不需要我亲自动手。”叶督军想。 他的思路很清晰,想完这头就又想到了:“顾轻舟帮了我的大忙,若不是她,我就要和平野兵戎相见。” 他不想这样。 如今都挺好的,平野死了,叶督军始终也没有撕破脸。 平野死得不留痕迹,叶督军也很满意:“日本人挑不出错儿,平野也为他的罪孽赎罪了,很好。顾轻舟行事,滴水不漏,可惜阿妩还是没学会她的能耐。” 一场祭拜,叶督军心思此起彼伏,并不平静。 祭拜之后,叶督军回到了督军府。 铁道部的邵总长又来了。 这次,他是来道歉的,还带了礼物给六姨太。 有人证明,的确是邵总长的儿子调戏六姨太的弟弟。他的手抓住了六姨太弟弟的裤裆,她弟弟才愤怒伤人。 毁了一只眼睛,也算是给他一个教训。 “以后要好好教导儿子,养不教父之过。”叶督军淡淡道。 他把邵总长打发走了之后,就拿起邵总长送的礼物,去了六姨太那边。 他好些日子没见到六姨太的面了。 对于家里的姨太太们,叶督军没啥感情。当初他是知道了他太太对他下药,迫不及待想要确定真假,胡乱找的姨太太。 他的姨太太们,个个出身清白,容貌清秀。 六姨太几乎没什么特别之处,不成想她先怀上了。 “邵总长送的,你弟弟也回家了,这件事就此作罢。”叶督军道。 六姨太看着礼物,心中七上八下,她问叶督军:“我娘好像是听了别人的撺掇,才去找三小姐的,这件事处理了吗?” 这是平野四郎搞鬼的,不过如今已经没什么意义了。 叶督军不想横生枝节,故而道:“没有的事。你不要再提了,也莫要让你母亲再问起。” 六姨太道是。 她低垂着眉眼,很温顺乖巧。 叶督军对她肚子的孩子比较感兴趣,想知道能否平安出生,生出来之后又能否平安长大。 他问:“最近孕相如何?” “就是饿。”六姨太道,“我饿得厉害,最近就很想吃红烧排骨。” “那让厨房做。” “我不喜欢吃厨房做的。”六姨太迟疑道。 叶督军略微蹙眉。 “你喜欢吃哪里做的?”叶督军问,“没关系的,你告诉管事,让他们派人去买。” “不,我想自己做。”六姨太支吾了一下,说道。 “自己?” “是,我喜欢做菜,平日也是自己做了吃。现在,他们不让我下厨房去,怕……”六姨太声音逐渐低沉了下去。 她怀孕了,怕她劳动了动胎气,佣人们无法承担责任。 第1047章 你有证据吗? 六姨太说完了,心情有点灰败。 她自觉太矫情了些。 叶督军对几个姨太太,态度是很冷淡的,六姨太几乎没怎么跟他闲聊过。 显然,他也不了解六姨太的日常生活。 六姨太做一手好菜。 她的院子里有个小厨房,原本是几个姨太太共用的,平时烧水、做宵夜。 六姨太进门不久,就独占了小厨房。她会做各色肴馔,还有各种精致点心,比外头买的都好吃。 她隔三差五给其他姨太太和佣人们也送一点,又不耽误厨房晚上预备热水,其他姨太太和佣人们也没闲话,反而是闻到了馋人的香味时,都往她那边钻。 这些生活的琐事,不踏入后院是不知道的,别说叶督军了,就连二小姐和三小姐也知之不详。 搬出来之后,她这边没有小厨房,去大厨房又被阻拦了。 六姨太吃惯了自己做的,大厨房的饭菜实在粗糙了些。 她最近犯饿,日以继夜的贪吃,食物不合胃口她也能忍耐。只是,过了那贪恋的劲儿之后,食物失去了填满食欲的意义,六姨太就吃不动了。 她明明还是饿,还是想吃,可大厨房的食物让她倒胃口。 她知晓督军府的厨师,个个都是厨艺高超,一旦自己抱怨,可能会导致厨师们失业。 “……我就是想吃自己做的红烧排骨,其他的,厨房做的就很好吃了。”六姨太补充道。 “那行,你自己去做,我会告诉厨房。”叶督军听了之后,觉得索然无味,就随口答应了。 六姨太趁机又道:“督军,我能不能还用后院的小厨房?我现在很好,不需要人天天看守着。我有轻重的,能不能让我自由活动?” 叶督军眼底的不耐烦,更加浓郁。 他站起身,道:“还是多静养。” 拒绝了六姨太的提议。 六姨太道是,眉目低垂,是个乖巧温顺的模样。 叶督军只感觉麻烦。 不过,晚饭的时候,六姨太叫人送了一碗红烧排骨给他。 叶督军吃了,挺意外的。 她做的红烧排骨,入味鲜嫩,咸香酥烂,上色也是金红。 叶督军原本食欲不振,更不想吃油腻腻的肉,不成想尝了一筷子之后,就放不下了。 “不错。”他心中赞道。 虽然觉得排骨不错,却不会因为一道菜而联想到六姨太身上去。 叶督军吃了一顿饱饭,心满意足去处理政务,很快就把这顿饭的来历忘光了。 与此同时,顾轻舟也在吃司行霈做的红烧排骨。 江南菜偏甜,顾轻舟吃了几块就腻味了。 她漫不经心吃饭,也漫不经心问司行霈:“我明天要去祭拜平野四郎。” 平野四郎的葬礼,她是要出席的,然而她不适合走路,就对司行霈道,“你去找叶督军,问他要一个军用轮椅吧。” “行。”司行霈夹了一筷子菜,喂给她吃。 他打电话给叶督军。 叶督军答应了。 翌日清晨,叶督军就派人送了一架轮椅,司行霈把顾轻舟抱上去。 他们去了灵堂。 平野夫人形容端庄,只是眼睛哭得红肿,几乎睁不开。吊唁的人上门,她依旧礼貌招待。 这般伤心欲绝却又极力隐忍,叫人赞服。 蔡长亭则充当孝子,在灵前烧纸。 顾轻舟的轮椅一进来,吸引了不少的目光。 “顾小姐,您这是怎么了?”有人问顾轻舟。 他们始终觉得顾轻舟是叶家的家庭教师,由此称呼她为顾小姐。 “我出了车祸,肋骨摔断了,腿也骨折了。”顾轻舟如实道。 不少人听到了。 他们也明白,为何顾轻舟不在灵堂里,毕竟她还是平野四郎的继女。 轮椅进了灵堂,司行霈上前点燃了香,给顾轻舟。 顾轻舟拿着香,和司行霈一起稍微鞠躬祭拜,就让司行霈插到香炉里。 “夫人,您节哀。”顾轻舟眼神温柔,语气也带着遗憾,完全就是个普通吊丧的人,“若不是我受伤,也能帮衬您。” 平野夫人从浮肿的眼皮下面,撩了她,然后又低垂了眼帘。 叹了口气,平野夫人用嘶哑的声音道:“你平安无事,我也放心了,葬礼有长亭帮衬我。” 顾轻舟嗯了声。 她没有多逗留,就离开了。 她受伤出现,其他人也看到了,没有什么多余的口舌。 出殡当天,顾轻舟也去了。 平野四郎的棺木,出殡到城外的寺庙,然后由他的亲信和平野夫人一起,护送回日本。 “夫人,我陪您回去吧。”蔡长亭道。 平野夫人摇摇头:“我们得有个人留在这里,若是你我都不在,我怕轻舟趁机钻空子。你留下来,没了将军,我们怎么留在太原府,你就要多动动脑子。” 蔡长亭道是。 平野夫人又道:“你去看望轻舟吧,她伤得不轻。” 想到这里,平野夫人都有了杀人放火的心思。 把顾轻舟找回来,真是她最大的错误。 蔡长亭亲自护送平野夫人和平野四郎的棺椁,去了天津,再从天津登陆邮轮去日本。 他自己则回了太原府。 回了之后,他先去找了顾轻舟。 顾轻舟在客厅见了他。 这几天,她已经能自己下地走路了,叶家的军医也建议她适当走动,只是不能过量。 “……夫人希望你好好保重身体。”蔡长亭道。 顾轻舟微笑:“多谢夫人了。” 蔡长亭似叹了口气,语气温柔至极,那张漂亮的面容上,全是情愫:“轻舟,你和夫人之间没有外人了,你能否放过夫人?” 顾轻舟不解:“这话何意?” “你应该懂得我的意思。”蔡长亭道。 他想说,是顾轻舟杀了平野四郎。平野夫人也知道,但她没有计较,放过了顾轻舟,否则顾轻舟就是日本军部暗杀的对象。 平野夫人对顾轻舟的感情,蔡长亭希望顾轻舟能懂。 将来有什么事,顾轻舟一定会对平野夫人下手的。 蔡长亭希望她能饶平野夫人一命。 “我不懂。”顾轻舟却笑了起来,丝毫不在乎蔡长亭的好意,“我没有想过针对夫人,也没想过针对任何人。” 蔡长亭略微一顿。 顾轻舟的意思也很明白:指责我杀了平野四郎,你有证据吗? 第1048章 蔡长亭的奇耻大辱 蔡长亭收起了一贯的温和。 他表情冷峻。 哪怕是这般严肃阴冷,他仍是最绝美的,五官有种难以言喻的美艳,让他的冷峻更充满杀伤力。 就像有毒的蛇。 “轻舟,你曾经跟我学习日语,答应过我什么?”蔡长亭冷然诘问,“阿蘅是怎么死的,需得我们一一清算吗?” 顾轻舟道:“阿蘅的死,跟我没关系。” 蔡长亭斜睨了她一眼。 “轻舟,你若是无信,就别怪我无情。”蔡长亭慢慢道。 顾轻舟忍不住笑了下。 蔡长亭身为她的手下败将,到底有什么资格威胁她呢? 不过,顾轻舟素来不爱痛打落水狗,她只是咬定自己的话:“我的确是清白的,不存在言而无信。” 蔡长亭沉默。 屋子里的空气,顿时就窒闷,压抑而低沉。 蔡长亭似乎重新认识了顾轻舟的恶毒无信,他有点生气了,同时又感觉她仍是她,很令人心动的女人。 矛盾的情绪在他心中激荡,让他沉默了良久。 直到顾轻舟问他:“要在我这里吃饭吗?” 原来,他所有的情绪,在她这里都毫无意义,还不如一句留饭重要。 蔡长亭倏然就收起了他的冷漠,换上了他一如既往的笑容,道:“有什么好吃的?” “司行霈的飞机从天津运了些海鲜过来,你可要尝尝?”顾轻舟问。 “飞机运海鲜?”蔡长亭愕然。 “既然有,干嘛不用?反正飞机暂时空闲。”顾轻舟道。 蔡长亭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目前的华夏,甚至整个世界,飞机都是最奢侈的交通工具,而司行霈和顾轻舟居然用来运送海鱼…… 顾轻舟留他吃饭,又派人打电话去问司行霈和霍钺。 司行霈和霍钺今天都在城里,有点事要忙碌。这次到太原府,司行霈的收获更丰厚,他昨晚还想明天要去一趟河北。 “……我估计得晚点回去,你们自己吃。”司行霈在霍钺的饭店里接了电话,正准备和霍钺出门。 顾轻舟说:“那好,我准备把那只大螃蟹给煮了,不留给你们了。” 挂了电话,顾轻舟把司行霈的意思,复述给了蔡长亭。 蔡长亭又是一怔,手指不由自主收紧。 他当着司行霈的面跟顾轻舟表白过的,而司行霈居然放心他单独和顾轻舟在家里吃饭,可见他从未将蔡长亭视为情敌。 蔡长亭不能让司行霈紧张,他没资格。 “我还有点事,下次再过来吃饭吧。”蔡长亭站起身道。 他芒刺在背,一刻也坐不住。 他的厚黑脸皮,也兜不住眼前的光景,他受到了奇耻大辱。 荣辱不惊的蔡长亭,很生气。 “……哦,你快去忙吧。”顾轻舟道。 蔡长亭阔步离开,走得头也不回。 顾轻舟忍俊不禁。 晚夕司行霈回来,她把此事告诉了他,同时骂他:“你这个人顶坏。” “怎么说?”司行霈解开了纽扣,开始脱衣准备去洗澡。 顾轻舟道:“你明知道,你越是在乎,蔡长亭就越是得意。你偏偏做出无所谓,他当时都气炸了。” 想到这里,顾轻舟就又笑起来。 她罕见蔡长亭动怒。 临走的时候,顾轻舟看到了蔡长亭紧握的拳头,就知道司行霈的攻心计策对他起了效果。 “你才不是信任呢,你就是老谋深算。”顾轻舟说。 司行霈赤了上身,露出精壮的胳膊和结实的胸膛,勾起她的下巴,就吻了她的唇:“司太太,我是真信任你,你却以小人之心度我!” 顾轻舟在他的胸膛打了下。 声音有点大,司行霈下意识捉住了她的手,问她打疼了没有。 顾轻舟笑得肋骨很疼,顺势往他怀里一扑,这才察觉他浑身冒热气,满头的汗。 “臭死了。”顾轻舟说,“干什么去了,弄得这满头满脸的汗?” “去拉练了一次,跑一跑浑身精神,还赢了叶督军一把枪。”司行霈道。 顾轻舟哑然失笑。 司行霈一贯以他师座的面目示人,只有在叶督军或者霍钺面前,他才偶然像个半大小子,跟他们比赛一场,然后赢一把枪,还颇有滋味跟自己的女人炫耀胜利的成果。 顾轻舟的头发,沾到了他的汗。 司行霈将她抱到了浴室,先替她洗头洗澡。 他一边洗,一边端详着她的头发:“剪得这样短了,你可习惯?” “很习惯,可舒服了。”顾轻舟道。 她闭眼任由司行霈给她洗头,然后就问:“你说,都这样短了,我要不要再剪掉半寸,烫个卷发?” 司行霈说:“我仔细对比了下,我还是喜欢你现在的头发。卷发烫了难梳难洗,又是焦黄枯燥。” 这个话题,就彻底打住了,顾轻舟也彻底断了这个念头,她余生都没赶上烫发的时髦。 头发需要养护,她又开始认真筹划,预备把满头青丝养成从前那般长而柔顺。 又到了周末,很多人来看她:叶妩、叶姗、康暖和康昱兄妹,康晗和二宝,还有一位从天津来的客人。 客人叫石博山,是叶妩的姨母表兄,他以前也来过的,顾轻舟几次陪同叶妩去天津玩,也见过他。 石博山生得高大俊秀,言语幽默。 他瞧见了二宝,就问顾轻舟:“他的眼睛隐约能看见一点,却又没有顽疾,要不要请个术士,看看他是不是开了天眼?” 顾轻舟心中一动。 她想起了郭七老先生,想起了玄冲真人。 “我师弟没这样的慧根吧?”顾轻舟三分保留,“再说了,现在哪里还能找到靠谱的术士?” 石博山则道:“我曾经认识一个人,姓宁,自称活了千百年。可是他看上去不过二十岁出头,很英俊。一头很长的头发,跟你从前一样,他说过开天眼的人是有的,只是不常见……” 这话一说,旁边的女孩子们笑成了一团。 石博山的话就被打断了。 “表哥,你还相信这个故事呢?”叶姗笑不可抑。 这个是石博山小时候见过的人。 他那时候才六岁,已经有了记忆力,故而每每说起,都要引得家里众人哄笑。 无疑,大家都明白是怎么回事:要么是逗孩子玩,要么是江湖骗子。 顾轻舟却是心中微动。 “表哥,我还以为你忘记了。”叶姗又笑道。 石博山脸上有点颓然,是不愿意争辩的。他长大了,知道有些事永远都说不清楚,也无法取信于人。 顾轻舟却看了他两眼。 后来,顾轻舟挪步到小花厅喝茶,请石博山过来。 “你相信?”石博山问她。 顾轻舟道:“我是病急乱投医。二宝脑子不太灵光,我希望他的眼睛可以恢复。你还能找到那个人吗?” “老实讲,我找不到,我小时候被人拐卖,是偶然间遇到了他,他将我解救送回家。一路上耽误了四五天,就和我说了一些话。 他说,他在找一个开了天眼的女人,找她的投胎转世。他的样子很年轻,也不像是疯了。他稍微一抬手,那些人贩子却都像见鬼了似的跑了,可见他的厉害。你如果对二宝的眼睛是死马当活马医,可以派人去找找他。”石博山道。 顾轻舟听到这里,也觉得玄而又玄,百分之百是没戏了。 她心中的希望,一下子就落空了。 第1049章 野心勃勃 石博山的话,骇人听闻,顾轻舟心里不是很敢相信。 她怕自己太相信,投入了希望,最后会失望。 石博山察言观色,话说到了这个份上,也不能强求顾轻舟,就闭口不谈了。 顾轻舟回到了二宝身边。 二宝问顾轻舟:“师姐,晗晗说你受伤了,疼不疼?” “你看得见师姐受伤吗?”顾轻舟问他。 二宝摇摇头。 顾轻舟的心一沉:“上次不是说能看见一点吗,如今又看不见?” 二宝笑嘻嘻的,十分憨厚:“是啊。” 看见与否,他都不在意,每天吃得好玩得好,比从前的日子舒服百倍,还有晗晗在身边,他十分满足。 康晗也在旁边,望着他们俩,也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顾轻舟又问二宝:“可要师姐接你回家来住?” 二宝脸色微落,康晗则变了颜色。 康晗惊慌失措问:“师姐,是我没有照顾好二宝吗?” “不不……”顾轻舟尴尬,连忙跟他们解释。 解释了半晌,二宝和康晗才稍微心安,顾轻舟也不敢再提接二宝回来住的话。 二宝上次看到了一点,不过过了几天又恢复了失明。 顾轻舟已然做了最坏的打算。 她最近看透了很多事,人生不可能十全十美,也不可能把一切都恢复原样。 改变了,就要去接受。 她会养二宝一辈子,她也给二宝找到了一个真心疼爱他的姑娘,顾轻舟能做的已经做到了。 她轻轻抚摸了下二宝的头。 二宝笑呵呵的,康晗却在旁边问:“师姐,你是不是总是替二宝担心?” 顾轻舟没想到她这般通透,有种超过年龄的成熟,就如实道:“是,我总是为他悬着心。” “师姐,二宝没有眼睛,我可以牵着他。”康晗道,“我总跟二宝在一起的,他不会摔着,你别担心。” 顾轻舟的眼眶倏然一热。她没想到,康晗年纪小小的,能说出这番话。 转念一想,小孩子的心思最单纯不过了,二宝现在就跟康晗好,这是从小生出了的感情,纯粹而深刻。 她用力点点头。 康晗站起身,拉着二宝走了。 司行霈半下午回来了。 瞧见一屋子人,都是年轻的孩子,又想到顾轻舟很久没出门了,而医生说过她可以活动活动筋骨,司行霈道:“出去吃饭?” 厨房还没有准备饭菜,也不怕浪费,顾轻舟就笑着问:“你可有好地方?” “不用什么好地方,去选个洋餐厅,包下来。餐厅既有舞厅又有吃喝,大家可以尽情玩乐。”司行霈道。 顾轻舟的手,放在自己的肋下,笑道:“我的伤还没有完全好,我既不能跳舞,也不能喝酒。” “我们可以看他们玩。好些日子没舞会了,过得都要发霉了。瞧瞧他们欢天喜地的玩闹,心情也好。”司行霈道。 顾轻舟想了想,最近的确是天天躺着,很单调。 平野夫人回了日本,蔡长亭不知去向,顾轻舟想要做点什么都找不到北。 她只能等平野夫人回来。 哪怕平野四郎去了,平野夫人也是他的寡妇,她仍是日本的贵太太,这点不会改变。 只是,等她回来后,局势肯定要发生变化,顾轻舟不知是会更好还是更坏。 她想着,安静的日子过一日是一日,需抓紧现在。 “你说得对,我想去玩。”顾轻舟道,“看他们跳舞喝酒,是很不错的。” 顾轻舟就问了叶姗和叶妩。 叶家姊妹高兴极了,拍手称好。 其他人也高兴。 司行霈去打了电话。因不是逢年过节,洋餐厅很好订,很快就有了消息。 得到确定时,叶姗连忙呼朋引伴,打电话给她的朋友们,让他们都去热闹热闹。 “你说得对,的确是很久没有舞会了,他们都憋疯了。”顾轻舟笑道。 一行人到了餐厅,餐厅里此刻无人,却有个酒台,也有舞厅。 年轻人顿时就乐开了。 顾轻舟和司行霈挑选离舞池最远的桌子坐下。 司行霈问顾轻舟:“肋骨疼吗?” “没事,又没走多少路。”顾轻舟道。 提到了肋骨,她就想到了秦九娘和无言,说:“他们真的很厉害。我很想能邀请他们去军中,不过他们一旦出来,就不可能再回去了。”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司行霈道,“你愿意给他们的,未必就是他们想要的。一辈子呆在山中,如果心态平和的话,我倒觉得是很好的日子。” 俗世的纷争实在太多了,留在山里没什么不好的。 顾轻舟微笑了下,不再多言。 陆陆续续有人进来,既有叶姗和叶妩的同学朋友,也有康昱和康暖兄妹邀请的。 顾轻舟对副官道:“看住二宝和康晗,他们俩可不能喝酒。” 而其他人,多半都成年了,喝点红酒没事。 副官道是。 孩子们那边,虽然点了菜,却一个个迫不及待去了舞池。 顾轻舟和司行霈这桌的西餐,是最先上来的。 司行霈替顾轻舟切牛排。 顾轻舟面前是一杯蜂蜜水,司行霈切好了牛排之后,就和她碰杯:“司太太,早日康复。” 顾轻舟笑起来。 她的短头发落下了半缕,挡住了脸侧,司行霈伸手,将她的头发掖到了耳后。 餐厅的对面,是一家珠宝行,这个时间段生意红火,人来人往的,顾轻舟也就没往那边去看。 两家店铺之间,有个狭长的甬道,却又被一根路灯的柱子挡住。 甬道里漆黑,路上行人在光下走,更看不见漆黑处的行迹。 蔡长亭斜倚在墙壁上,静静看着街对面的餐厅。 他看到了顾轻舟。 蔡长亭刚刚参与了一场恶斗,他浑身上下多处受伤,血沿着手往下淌。 他丝毫不顾浑身的疼痛,立在黑暗中,看着顾轻舟的笑靥。 她的眉眼妩媚,笑起来很秾艳,像一朵妖娆的花,带着剧毒却美艳非常,足以致命。 蔡长亭似中了毒。 他靠着干燥阴冷的墙壁,手上的血在滴滴答答流淌,他却一动也不动,注视着。 那朵花的毒,在他血液里缓缓流淌,再不堪的时候,看到了她,他就有了几分活力。 倏然,他诡异微笑。 他想:“她是我的,终究会是我的!” 第1050章 叶姗的秘密 蔡长亭多处受伤,左边胳膊伤得更加厉害,血沿着手臂滑到了手背,再沿着指尖,一点点滑落。 血腥气在他四周弥散开来。 街上行人很多,偶然会有人往那个甬道瞧一眼,却都没有瞧见他。 血从伤口溢出,滑过臂弯时,变得微凉,故而指尖亦全是凉意。 他的视线里,只有顾轻舟。 司行霈正在说什么,惹得顾轻舟哈哈大笑,蔡长亭的心,则重重紧缩了下。 疼痛在他的四肢百骸荡开。 真是很奇怪的感受。 在他完好无损的时候,他可以面对一切。唯独受伤时,他无法承受这些冲击,他的心脏似被压迫了,让他无法喘气。 看了很久,他转身拖着沉重的步子,离开了。 顾轻舟和司行霈都不知道对面的情景,两人只顾眼前欢乐的时光。 “还是没有阿静的消息。”顾轻舟倏然看到叶妩和康昱站在酒台前,康昱偷偷摸摸给叶妩喝酒,她就想起了霍拢静和颜一源。 虽然没什么相似之处。 顾轻舟的思路,转移到了霍拢静身上,好心情顿时就全没有了。 正好这个时候,霍钺进来了。 餐厅今晚是包场,门口站着经理、侍者和司行霈的副官们,一起招待客人,没有邀请是不能放行的。 司行霈的副官都认识霍钺。 “今天是什么大日子吗?”霍钺径直坐到了顾轻舟和司行霈身边。 侍者拿了菜单过来,霍钺随意点了一份,又问他们:“为何要请客?” 司行霈道:“没请你吧?” 霍钺笑道:“我消息灵通。” 然后他又对司行霈和顾轻舟道,“跟你们说一件事,肃县昨晚闹了兵变,驻守的旅长被人杀了。” 司行霈道:“闹了就闹了呗,有叶督军操心,你费什么劲儿?” “此事不蹊跷吗?”霍钺问。 司行霈认真道:“我也知道蹊跷,可叶骁元这个人,比较霸道。你在他的地盘里,怎么胡作非为都可以,千万别插手到他军中去,否则他容不下我们。” 霍钺端正了神色,淡淡道:“我就是好奇。依照你说,倒没必要担心么?” “我知道你想说,跟保皇党的杀手有关是不是?我下午就听到了消息。”司行霈漫不经心说道。 霍钺见他心中有数,就转移了话题。 正好侍者端了美食上来。 霍钺来了,有人跟司行霈喝酒,司行霈这边也热闹了。 顾轻舟一直含笑,默默听他们说话,这时候才开口。 “霍爷,我也很担心阿静。”顾轻舟道,“不过,叶督军那边,您想要消息我可以直接去问。” 霍钺道:“没事,轻舟,我就是随口提一提。” 他们三个人沉默了一会儿。 此刻,他们估计都在心中想:想要找一个杀手组织隐藏起来的人,不可能一蹴而就。反正不放弃,总是能找到的,不能着急。 于是,顾轻舟先开口了:“霍爷,你尝尝这汤,奶油味很轻的,不油腻,很好喝。” “我尝尝。”霍钺舀了一勺子。 然后他道:“果然很好。” 话题就彻底转移了。 顾轻舟和司行霈说起了很多闲话,霍钺也问顾轻舟,平野夫人如果再回来,她要怎么办。 “她如果再回来,应该会有个偏向的,要么偏向我,要么偏向蔡长亭。她如今失去了平野四郎,这会是极大的改变。”顾轻舟道。 霍钺点点头。 “也就是说,关键的时候到了。”霍钺道。 顾轻舟嗯了声。 “不过,去日本路途遥远,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能回来。”顾轻舟叹了口气,“我得耐下性子等一段时间。” 霍钺点点头:“成大事,都需要忍耐。轻舟,你才二十岁,你有的是时间。” 顾轻舟莞尔。 司行霈也道:“如今咱们有飞机,且没有能对付飞机的大炮,所以咱们想回岳城就回岳城,想回平城就回平城,安全又便捷。” 顾轻舟故意跟他抬杠:“目前飞机还是罕见,再过一段时间,飞机大规模使用,肯定就有对付它的大炮了,就不安全了。” “至少得十几年,咱们先过十几年的好日子。”司行霈笑道。 那边的舞池里,也爆发出欢声笑语。 年轻人玩成了一团。 顾轻舟跟着霍钺和司行霈,就感受自己大了,跟那些孩子们格格不入。 回去的时候,司行霈派车子送叶家姊妹。 叶妩要跟康昱一起走。 叶姗去了洗手间,迟迟不出来,顾轻舟等了片刻,有点着急。 她是要把所有的人都安排妥善,才能走的,否则谁半夜走丢了,顾轻舟难交代,虽然这些孩子们多半都有司机跟着。 “我也想上洗手间,要不我们过去一趟吧?”顾轻舟道。 她如今走路还是不便。 司行霈道:“好。” 顾轻舟手里拿着单拐,司行霈搀扶着她,去了洗手间。 刚走进去,顾轻舟瞧见了叶姗。 叶姗正在对着镜子看自己,似着魔了,双目赤红,脸上还挂满了水珠。 她刚刚洗过脸,仍看得出她哭过了。 顾轻舟被她这模样吓了一跳,问她:“阿姗,你怎么了?” 叶姗似受惊般,回头看了眼顾轻舟,又慌忙转过脸去。 她急忙低垂了头,弯腰捧起水,又给自己洗了个脸。 “我没事,可能是喝醉了。”叶姗把脸弄湿了,至少没了泪痕,才对顾轻舟道。 顾轻舟心里略感担忧,不知她到底怎么了,叶姗可不是娇滴滴的性格,不会无缘无故如此伤心。 不过,叶姗性格跟叶妩完全不同,她更偏向于成熟。 一个内心成熟的人,是不会胡乱倾诉情绪的,除非这个人是自己的至亲。 顾轻舟虽然和叶家关系不错,叶姗对她却是尊重多于亲昵,所以她问了也是白问,叶姗未必就会跟她说实话,还会觉得她烦人。 “要不要喝点醒酒汤?你这样醉了,能坐车回去吗?”顾轻舟换了个角度,装作不知情。 叶姗摇摇头,道:“我没事,不会晕车的。” 说罢,她自己先出去了。 到了门口,她才想起顾轻舟的腿脚不便,故而略微停顿,搀扶了顾轻舟。 将叶姗也送走了,顾轻舟这才和司行霈回家。 她回来之后,立马给叶妩打了个电话。 她把叶姗的情况,告诉了叶妩。叶姗那样的,总需要一个人去安慰她,叶妩更加适合。 不成想,叶妩沉默了一瞬,才道:“老师,我知道是怎么回事。别说您了,现在我也不敢去惹她。” “怎么回事?”顾轻舟问。 第1051章 有情人终成眷属 顾轻舟不知叶姗是怎么回事,叶妩却很清楚。 叶妩告诉顾轻舟:“是王家四叔王游川,他要结婚了。” 顾轻舟了然。 她沉默了下。 “跟谁结婚啊?”顾轻舟问。 叶妩道:“对方叫秦纱,今年三十七岁了,跟王游川是青梅竹马。秦家家风开化,所以秦纱去了法国念书。 她去了法国,中途回来了一趟,才发现王四叔结婚了,当时狠闹了一场,说王四叔辜负了她,太原府上了年纪的人都记得。 后来才知道,是秦家和王家的长辈彼此看不上,两边撒谎。王家的老太太说秦纱在法国嫁人了,王游川心灰意冷,就接受了家里安排的婚姻。 秦家那边呢,也不想秦纱嫁给王游川,就隐瞒了他结婚的消息,而且主动帮王家老太太作证,说秦纱的确是嫁人了。 秦家和王家等于是联手欺骗了王游川,又联合起来隐瞒了秦纱。等秦纱回来时,王游川的儿子都出生了。 你说能怎么办?秦纱不依的,非要大闹,王游川当众给她下跪,当时可热闹了,大家谈论了好几年。最终秦纱执拗不过,回法国了。 这二十多年了,她再也没回来过,直到两个月前,她的四哥也去世了,家里的长辈全死了,她才回来。她真是恨透了他们。” 顾轻舟不知这一段,沉默听着。 她想,青春年少时,那应该是一段荡气回肠的恋爱。 不过那个年代的家长,总是喜欢以自己的喜好来安排孩子的结婚。 “我没有看到秦纱,其他人看到了,说她保养得很好,在法国结婚了却没孩子,丈夫十几年前就去世了,给她留下一大笔财产。 她这次回来呢,是王璟主动去牵线的,王璟希望他父亲晚年能幸福,也能消除两家的罪孽。 王璟说,当年他母亲也搀和了王家和秦家的阴谋,他母亲结婚之前就苦恋王游川,她一直在中间出谋划策。 她母亲临死前,留下过遗书,对王游川深怀歉意,因为结婚中,王游川尽到了他的责任,他一直对妻子很好,她内疚了。 王璟去找了秦纱,秦纱也来见了王游川,两个人都说开了,王家如今也不再阻拦,所以他们定下了婚期。”叶妩继续道。 顾轻舟这时候才明白,为何叶姗那么绝望了。 王游川娶的,不是一个年轻小姑娘,也不是随便认识的什么人。 他当家做主这么多年,不少人家给他说亲,他从不松口,这次却在短短时间里定下了婚期。 他们不订婚,是直接结婚,吉日是五月初一。 “这就是迫不及待要结婚了。”顾轻舟叹了口气。 “是啊,人家两个人等了二十多年呢,谁敢说什么?我二姐哪怕是再喜欢四叔,也远远比不上秦纱啊。她现在肯定难受极了。”叶妩也叹气。 她能怎么办呢? 王游川跟秦纱,可是两情相悦啊,叶姗苦恋数年,再深的感情对王游川来说,也是单方面且毫无意义的。 “老师,我真不知道该如何劝她。”叶妩道,“我开不了口。” 顾轻舟挂了电话。 她怔愣了片刻。 司行霈问她怎么了,她如实告诉了他。 王游川和秦纱的种种,顾轻舟直言不讳,都告诉了司行霈听。 司行霈言语一向刻薄,对这件事却是很宽容,笑道:“如此说来,他们俩倒是有缘人了。挺好的,哪怕是到了中年,也能嫁给想嫁之人,娶思念之人,人生没白过。” “最圆满的,是王游川的儿子王璟主动牵线,对于王游川和秦纱来说,这大概是最大的幸福。”顾轻舟道。 司行霈也点点头。 同时他道:“叶家那丫头,还是赶紧死心吧,别再折腾人家一次了。” 他想了想,道:“我要给叶骁元打个电话。” 顾轻舟连忙按住了他,笑道:“你干嘛啊?你这不是给叶姗伤口撒盐吗?” “不,这叫正义。叶姗哪怕是你的朋友,她行事若敢不端,也要扼杀殆尽。”司行霈道。 顾轻舟仍是道:“我们又不是啥好东西,要狗屁的正义?叶姗也是很痛苦的。司行霈,别伤害其他人,也别落井下石。” 司行霈无奈叹了口气。 他听从了顾轻舟的话,没有去搀和叶家的事。 虽然司行霈没说,叶督军也很快就知道了,因为王家的婚宴请柬,送到了督军府。 看到请柬的一瞬间,叶督军想到了叶姗。 “阿姗肯定也知道了……” 叶督军想,他得做点什么了,不能再拖下去了。 叶督军对叶姗的暗恋,一直采取不闻不问的态度,装作不知情。 如今,到了紧要关头,他不得不警告孩子了。 养不教父之过,叶督军一直避免,是怕激起女儿的叛逆。可现在叶姗长大了,她也该明白轻重了。 哪怕王游川真的爱她,叶督军也不可能让她嫁给王游川,何况王游川压根儿就没这心思,甚至没察觉到叶姗的爱慕。 王家可是叶妍的婆家,一旦出了事,叶妍也难做。 两个女儿呢,叶妍又没犯错,凭什么叶姗要毁了她的生活? 叶督军思前想后,决定第二天清早,去跟叶姗谈一谈。 “阿姗,你知道王游川要结婚的消息吧?”叶督军开门见山。 叶姗一愣。 继而她的心,似被刀割一般,她整个人堕入冰窖里。 “你大姐嫁给了王家老七,王游川就是咱们家的姻亲。姻亲论辈分,他是长辈,这个你一直知道。”叶督军继续道。 叶姗低垂了头。 叶督军声音低沉了下,带着肃杀的威严,问:“你知道吗?” 叶姗不答话,豆大的泪珠却倏然掉落,落在她的手背上,荡开了涟漪。 叶督军哪怕再心疼,此刻也要硬起心肠:“阿姗,如果你说了什么不恰当的话, 你会让王家难堪,让你大姐难堪,让王游川难堪,同时也会让叶家难堪。” 叶姗仍是沉默,眼泪滴得更加厉害了,手背一片湿濡。 叶督军既然开了口,就要把狠话说绝:“阿姗,如果你让所有人都难堪,我会将你赶出家门。” 说罢,他站起身走了。 叶姗一开始只是默默流泪,后来实在无法忍受了,转身趴在床上,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声。 哭声仍是很压抑,却听得清晰,声声泣血含泪。 第1052章 春饼 四月下旬,太原府的天气彻底暖和了起来,终于春暖花开。阳光明媚,哪怕是早晚的风,也是凉而不冷。 后院的槐花,居然早早开了。 雪白晶莹的槐花,泛出馥郁浓香,花瓣随风飘扬,像一场晚来的春雪。 顾轻舟正在和司行霈说:“让辛嫂派人去摘些槐花,我们炒鸡蛋吃!” “做春饼吧,我会做,保证好吃。”司行霈道。 说罢,他等不及吩咐佣人,自己下楼去了。 顾轻舟没动。 她立在栏杆上,瞧见司行霈搬了梯子,手里拿了一个笸箩,架好了梯子就利落爬上去。 他冲顾轻舟喊:“去打电话给霍爷,问他要不要吃美食。” 他立在翠绿和雪白相见的槐树枝桠缝隙里,黑发映衬着槐花,黑白那样的明朗,将他的五官勾勒得越发英俊。 顾轻舟见过的男人里,司行霈的五官是生得最好看的,比蔡长亭都好看,可惜他黑了一点,没蔡长亭那种宜男宜女的美艳。 “你慢一点,我这就去打电话。”顾轻舟道。 她果然下楼了。 拨通了霍钺饭店的电话,半晌转接到他的房间,却是他的随从来应声,说:“霍爷出去了。” “那你告诉霍爷,若是他赶得上晚饭,就过来吃槐花饼。如果赶不上,不用特意回电话。”顾轻舟道。 随从道是。 顾轻舟挂了电话。 半个小时后,司行霈回来了,他摘了满笸箩的槐花,让辛嫂去收拾干净。 他还从笸箩里,拿出一个花环。 司行霈曾经就编过这样的花环,以前是用柳条编的,这次是用槐花枝条编的,直接往顾轻舟头上戴。 雪白幽香的花,丛间翠叶点点,落在她黑发间,映衬得她眉目如画,精致妩媚。 司行霈道:“真好看。” 顾轻舟笑道:“好香,再做几个好不好?我想给阿妩一些。” 司行霈道:“这么普通的东西,让他们家佣人做就是了。” “那再做一个人吧。”顾轻舟央求他。 如果顾轻舟让司行霈去杀一个人,司行霈会立马去,更何况只是小小的花环,于是他果断又去后院摘了些花枝,做了一个同样的。 顾轻舟还想派人去学校门口接叶妩,不成想叶妩放学之后,自己就过来了。 她放下书包,瞧见了茶几上的花环,说了句好香啊,然后就拿起一个往头上戴。 “这个送给你。”顾轻舟笑道,“我特意让司行霈多做一个的。” 叶妩很高兴,道:“那我收下啦,多谢老师。” 顾轻舟还告诉她,晚上有春饼吃,司行霈已经在厨房忙开了。 叶妩嗯了声。 她把花环取下来,拿在手里把玩,却不经意叹了口气。 她告诉顾轻舟说:“父亲终于把那件事跟二姐说破了,二姐昨天哭得眼睛都肿了。” 那件事,自然就是叶姗暗恋王游川的事。 叶督军一直记得女儿们被亡妻虐待过,对她们都是疼爱多于严厉。 叶姗的感情,叶督军一直没去说什么,他不催促叶姗订婚,也不主动为叶姗择婿,就是一种维护。 他维护女儿们的感情,怕她们承受伤害。 王游川对叶姗是没感情的,毕竟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小姑娘。 如今,王游川的婚姻尘埃落定,他和秦纱苦尽甘来,叶督军也希望他们和美,同时也觉得应该点醒叶姗了。 叶姗却痛苦极了。 “老师,我不知该如何安慰她。”叶妩苦恼,“她是我姐姐,我理应站在她这边,是不是?可她的感情,实在……” 叶妩说罢,生怕顾轻舟误会,她又解释道,“我不是嫌弃王四叔年纪大,而是他是我大姐的叔叔。” 自家妹妹暗恋自己丈夫的叔叔,在太原府的风俗文化里,叶家的大姐叶妍的确无地自容。 叶妍又是当家主妇,若发生这样的事,她威望扫地,谁还服她? “……大姐和二姐,是大姐先嫁到王家的,她占了理。先来后到的道理,二姐才是犯错的那个,是不是?”叶妩问顾轻舟。 顾轻舟摸了摸她的脑袋,说:“阿妩,你的逻辑很清晰。” 叶妩苦笑了下。 她继续道:“老师,我都愁死了。” “顺其自然。”顾轻舟对她道,“当初我也很为你和康昱的感情犯愁,可现在不是很好了?” 叶妩咬了下唇。 她总得需要做点什么。 “你既然不能支持她,作为姊妹,就不要去反对她。”顾轻舟道。 这句话,似乎一语点破,解决了叶妩心中最大的难题。 她一直纠结的,就是要不要去劝她二姐放弃、想开一点。 如今有了顾轻舟的话,叶妩还是不去了。她身为妹妹,就站在姐姐这方面吧。她实在没办法赞同,所以保持沉默,才是她能做的。 “那我不说了。”叶妩道。 顾轻舟嗯了声。 他们说着话儿,突然门铃响起。 佣人去开门,发现居然是叶姗来了。 彼此打了照面,叶妩和叶姗姊妹俩略感惊讶,没想到在这里遇到了彼此。 “二姐。”叶妩似有愧般,小心翼翼喊了声。 叶姗点头:“你们吃饭了没?” 她面无表情,颇有几分心灰意冷的决然。 “还没,今晚有好吃的,留下来吃饭吧。”顾轻舟笑道。 叶姗道好。 她似乎是有话跟顾轻舟说,可叶妩在场,她就不知如何启齿了。 司行霈做好了春饼,就从厨房走出来,手里还拿着锅铲,问顾轻舟:“鲈鱼是红烧还是清蒸?” “清蒸吧。”顾轻舟道。 司行霈瞥了眼叶家姊妹,道:“你们知道有好吃的,闻着味儿来的?” 他不等两个人回答,又钻回了厨房。 叶妩不以为意。 见叶姗冷若冰霜,叶妩起身,把花环递给了她:“二姐,给你。” 叶姗接过来,百无聊赖在手里把玩,三个人都不说话了,气氛有点沉默。 顾轻舟几次想要开口,都无疾而终。 到了晚上七点,厨房的饭菜差不多做好了,霍钺也来了。 瞧见两位叶小姐,他礼貌而绅士和她们打了招呼。 “今天请这么多人吃饭?我还以为单独请我呢。”霍钺笑道。 叶妩和叶姗这两个不请自来的人,顿时就有点尴尬。 就在这时,门铃再次响起。 顾轻舟啼笑皆非。 今晚到底是怎么回事? 等佣人去开了院门,来客进来时,不止顾轻舟吃惊,叶妩也很吃惊,诧异站了起来。 反而是司行霈和霍钺都在心中诧异:“这位是谁?” 第1053章 奇怪的病 新来的客人,是苏鹏。 苏鹏是叶督军手下的一名团长,曾经被选为叶妩的未婚夫人选之一。 到如今为止,他仍是备选。 康家还没有正式求亲,叶妩和康昱的婚姻也没定下来,苏鹏仍有可能会娶到叶妩。 叶妩和顾轻舟认识他,司行霈听说过但是没见过,霍钺则是完全不知。 “是英国人吗?”霍钺在心中想。 苏鹏生得高鼻梁深眼窝,五官深邃,不太像中原人。 “是不是打扰了?”苏鹏不好意思笑笑。 顾轻舟则问:“吃饭了吗?” 苏鹏摇摇头。 顾轻舟就说:“一起吃吧。” 说罢,她喊了佣人添加碗筷和椅子,同时跟司行霈和霍钺介绍苏鹏。 司行霈二人听说,这是叶督军钦选的女婿,不免对苏鹏有点好奇,和他打过招呼之后,司行霈先开口了:“苏团座是哪里人?” 苏鹏道:“就是太原府的人。司师座客气了,我小小团长怎么能当得起您的称呼?您叫我的名字吧,我叫苏鹏。” “那叫你一声老弟,使得吧?”司行霈问。 苏鹏忙说荣幸。 “苏老弟是有异族血统么?”司行霈又问。 苏鹏道:“据我所知,并没有异族血统。不过父母已经去世多年,现在也不可考了。” 霍钺也问了几句。 直到他们问完了,叶妩才有机会开口。 面对苏鹏,叶妩总感觉亏欠了什么。她和康昱相爱之后,苏鹏和古南橡都变成了局外人。 虽然没有和苏鹏相爱过,叶妩想着让他等了一场,到底过意不去。 “你今天来,没事吧?”叶妩问。 苏鹏道:“其实我有点事——我最近脑子总是疼,一发作就天旋地转的,而且疼得撕心裂肺。” 顾轻舟看了看他的面色。 头疼的问题有好几种,不过苏鹏的面相上看,都没有这些问题。 “急吗?”顾轻舟问。 苏鹏忙道:“我是今天结束了集训回城,才过来打扰,并不是急切连夜赶来。” “既然不急,就先吃饭吧。”司行霈在旁边道。 整个饭桌上,只有叶姗一言不发,沉浸在她的伤感里。 顾轻舟又问苏鹏:“现在还疼吗?” “不,一般都是早上到中午之前的那段时间发作。”苏鹏道,“现在不疼。” “那好,先吃饭,吃完了我再给你诊脉。”顾轻舟道。 苏鹏也和叶妩聊天。 他似乎知道了叶妩和康昱的事,开门见山问:“你何时跟康七少订婚?” 一旦叶妩订婚,叶督军的招婿计划就彻底终结,苏鹏和古南橡也可以去找其他女人了。 当然,他们现在也可以去找。不过军令如山,总得等叶督军发话。 叶妩不订婚。叶督军大概不会松口的。 “……至少等我毕业。”叶妩很尴尬,“我会跟我父亲谈一谈的。” “不不,我就是想要恭喜你,随口问的,不是催促你去和督军说什么。”苏鹏连忙阻拦她。 叶妩埋头吃饭。 叶姗想要说什么,忍住了。 饭后,大家喝了几口茶,顾轻舟就请苏鹏到客厅去坐,要给他诊脉。 叶妩去看热闹,叶姗自然也不好跟着司行霈和霍钺闲聊,就跟着走了。 “有趣。”霍钺对司行霈道,“跟这些年轻人相处久了,我似乎也年轻了些。” 司行霈啐他:“你老气横秋的,别带上我,我还是小伙儿,不是半老头!” 霍钺翻了个很有涵养的白眼。 顾轻舟让苏鹏坐下,然后把手放在沙发的靠背上,顾轻舟就给他诊脉。 一边诊脉,顾轻舟一边沉思,眉头逐渐皱起。 叶妩老是想要问,却又不敢打扰顾轻舟的诊断。 诊脉结束,顾轻舟又看了眼苏鹏的脸色,同时道:“看看舌苔。” 苏鹏伸出舌头。 顾轻舟端详了他半晌,复又诊脉,并且问了他:“什么时候发病的?” 司行霈就回过头,往这边看了一眼,对霍钺道:“这孩子病大了。” “怎么说?” “轻舟是神医,望其形知其病。她常说望而知之谓之神,闻而知之谓之圣,问而知之谓之工,切而知之谓之巧。 轻舟给人看病,素来是看一眼就能了解大概,然后诊脉确定自己的判断。一般的情况下,她都不是先问人家到底什么病症。 她会先通过自己的诊断,说出病家的症状,取信于病家,从而进行下一步的治疗。但是,现在她问这个孩子了。”司行霈道。 霍钺明白了:“她看不出这个孩子的病症?” 司行霈颔首。 他们在这边议论纷纷,那边苏鹏也跟顾轻舟解释。 苏鹏的脑子没有受过伤,就是无缘无故的头疼,而且闹起来很厉害。 顾轻舟诊断了半晌,最终道:“要不这样吧,你去西医院检查一下,我暂时不好说。” 苏鹏问:“是不是很严重?” “我说不好,你先去检查,西医院的仪器很厉害,你把检查的结果告诉我就行了。”顾轻舟道。 苏鹏又道:“军医院的人说了,他们看不出来。” “不是让你去军医院,而是去西医院。”顾轻舟强调道。 苏鹏怀着满腔的担忧,起身告辞了。 他一走,叶妩就问:“老师,他到底怎么了?” 顾轻舟沉思了下,道:“我只有五成把握。” “那五成到底是什么问题?”叶妩问。 顾轻舟摇摇头:“阿妩,这个问题有点棘手,我现在真不好回答你。看病不能着急。” 叶妩心有不甘。 叶姗则不解:“你这么关心他干嘛?” 叶妩道:“我不是怕他出事吗?我答应了父亲招婿,父亲才选了他们的,如今他们要失望了。” “你善良过头了吧?愿意入赘的男人,多半是盼着攀高枝,没什么骨气,你还同情他们?”叶姗冷漠道。 她心里全是怨气,故而说话刻薄极了。 叶妩不和她一般见识。 叶姗站起身,面无表情对顾轻舟道:“多谢款待,我们也告辞了。晚安,轻舟。” 说罢,她自己先走出去了。 叶妩连忙去追她。 顾轻舟的行动还不是很方便,故而她没有去送,只是叫佣人去开门。 等她们也走了,司行霈和霍钺才移步过来,问怎么回事。 “那个苏鹏,他到底什么病?”司行霈问,“我可是从未见过你那般犯难。” 第1054章 打听 苏鹏的病情,一言难尽。 顾轻舟没有回答司行霈,笑道:“甭管什么病,我心中都有数。” 然后她问霍钺,“霍爷,今晚的饭菜还合胃口吗?” “很不错。”霍钺笑道,“司师座亲自下厨的,饭菜还能有差?” 说得顾轻舟和司行霈都笑起来,皆大欢喜。 霍钺和他们闲聊了很久,又说了些他最近的事给顾轻舟听。 不知不觉就到了晚上十一点,霍钺这才起身告辞。 他临走前,对顾轻舟道:“我明天要回岳城了,估计得走半个月。若是有了阿静的消息,记得发电报通知我。” 顾轻舟说好。 她又对霍钺道:“端阳节的时候,霍爷去帮我看看玉藻吧。” 霍钺道:“好,我会带些小礼物给她。” 司行霈则对顾轻舟道:“若不是你肋骨还没有完全好,坐不得飞机,我真想带你回去一趟。” 顾轻舟遗憾叹了口气。 霍钺离开之后,顾轻舟和司行霈上楼休息。 她的心思,暂时从苏鹏的病情上,转移到了司行霈身上。 “这次出来有段日子了,你也是忙忙碌碌的,肯定占了不少便宜,什么时候回平城?”顾轻舟问。 司行霈原本早该回去一趟的,只因顾轻舟摔断了骨头,他才留下来照顾她。 他是想等她痊愈。 顾轻舟如今这样,飞机是坐不得了,司行霈也没办法将她带走。 “等你行动自如了。”司行霈道。 顾轻舟说:“平野夫人不在,正是难得安静的一段日子,你先去忙吧,我一个人无妨的。再说了,我已经能活动了。” 司行霈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 头发短了,不能像从前那样,一手可以延伸到她的尾巴骨处。 想到她一次次以身涉险,像极了他,司行霈也不知是该喜还是该忧。 劝她的话,说了千万遍。也威胁了也示弱了,她无动于衷。 司行霈能理解她,有时候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她和他一样,都是有三分机会就拼七分的人,故而他们容易获得成功。 其他人还好,司行霈的行为类似,导致他毫无资本去劝服顾轻舟。 “顾轻舟,你什么时候能消停呢?”司行霈喃喃,似叹息,“我时常为你提心吊胆的。” “彼此彼此。”顾轻舟道。 司行霈又哈哈笑起来,亲吻了她的唇。 既然她开口了,司行霈考虑到平城的确积累了不少公务,他在太原府得到的东西,也要运回去一批,故而道:“我也明天下午走吧。” 顾轻舟说好。 司行霈又道:“那个苏鹏,如果治不好他,就放弃吧,没必要和自己较劲。” 顾轻舟神秘一笑,略有所指道:“这次,我大概是真的治不好他了。” 司行霈又问她到底什么情况,她还是不说。 她刻意卖关子,司行霈对她就有了几分无可奈何。 翌日下午,司行霈果然回了趟平城。 他临走前,反复交代顾轻舟:“不准涉险。” “好。” “不准多管闲事,好好养伤。”司行霈又道。 “好。” “要记得想我。”司行霈抱住了她的腰。 顾轻舟的声音里带着笑意,道:“好。” 她看着他的汽车离开,怔怔发了很久的呆,心情也莫名的起伏,说不出的不舍。 因有了飞机,司行霈从太原府到平城,二十四个小时就可以来回,跟他从前去驻地没什么不同。 哪怕在平城,司行霈也不可能天天在城里陪同她。 顾轻舟习惯了。 只是,每次的分别都难受,心里好像少了一块,一直空着,等他回来才能填满。 独坐良久,顾轻舟知晓无论如何也没办法,只得等他下次回来才会好受点,故而把这份情绪忍了下去。 她还有点事。 她去了趟叶督军府。 叶督军正好在家,此刻刚散了军事会议,在外书房见了顾轻舟。 顾轻舟直接表明来意,问叶督军:“您知道苏团长的病吗?” 叶督军看了她一眼,她还用单拐,腿脚并不那么灵活,却身残志坚的要打听事儿,不免对她生出几分无奈的敬佩感。 他道:“知道,他犯头疼病。” “军医们怎么说?” “都说查不出来,看来问题很严重。”叶督军道。 顾轻舟沉吟了下,问叶督军:“如果真的严重到了一定的程度,要如何是好?住院治疗吗?” “嗯。” “那军务怎么办?” “如果很严重的话,只能让他提前退伍了。”叶督军道。 顾轻舟心中豁然开朗。 她瞥了眼叶督军,问他:“您觉得,苏团长想要提前退伍吗?” 叶督军被她问得有点发懵:“你别暗示我,我听不明白,你有什么话就直接说。” “我这是问您。” “他如今是团长了,自然不想提前退伍。退伍之后,他能做什么?他又没发财,又没功业。”叶督军道。 军方大佬并不穷,尤其是在这个年代,叶督军手下那些师长,哪一个不是富得流油? 没钱,谁愿意给叶督军卖命? 赚够了养老的钱,要退伍离开,叶督军能理解,可苏鹏没资格。 他只是小小团长,红利分不到他头上,他说白了还不如铁道衙门一个次长有钱。 年轻,事业处于上升期,又深得叶督军信任,还有可能娶到叶家的三小姐,为何要退伍? 叶督军觉得苏鹏不会自愿退伍的。 顾轻舟嗯了声。 她的眼珠子乌黑,似葡萄般,故而她眼睛转来转去时,非常明显,有点流光溢彩的狡诈。 叶督军莫名其妙。 “他找你看病了吗?”叶督军看出了几分,问顾轻舟。 他居然是此刻才问。 顾轻舟道:“当然,要不然我干嘛来问?” “我们家的事,你都知道的,我还以为你随便问问。”叶督军道。 顾轻舟:“……” 叶督军抽出雪茄,轻轻在桌面上磕了磕,半晌才剪开,点上之后,问:“你的诊断如何?” “我暂时还没有诊断。我让他去趟西医院,做个检查,拿到了结果再说。”顾轻舟道。 叶督军吐出一口云雾。 顾轻舟知道他最近心烦 ,不管是军务还是政务,甚至叶姗,都让他感觉不顺心。前些日子的好心情,一扫而空了。 她也不愿意碍眼,问清楚了之后,顾轻舟起身告辞了。 第1055章 装病的原因 顾轻舟回到了家中。 平野夫人不在,平野四郎的府邸如何处理,叶督军没说,至少顾轻舟是不会再去居住了。 她那边除了几件换身衣裳,一些普通首饰和脂粉,几本蔡长亭送给她的日文资料,也没有其他东西了。 这些,全都不重要。 过了一天,苏鹏又来了,手里拿了一份西医院的检测单。 检测单子上说,他的脑子里可能是受伤了,却没有具体的病症,也许是未知的病情,需要用药保守治疗。 “司太太,我应该怎么办?”苏鹏不停搓手,满心的郁结。 他满面愁容。 瞧着他这样,顾轻舟倏然把检测单往地上一扔。 她皎皎眉目,顿时覆盖了一层严霜。 苏鹏心中一紧。 “司太太……” “苏团座,你这个人真的很讨厌。你很聪明,但是你把其他人当傻子!旁人我不管,我顾轻舟是不想做傻子。”顾轻舟眉眼冷峻,暗携的寒意扑面而来。 说罢,她站起身,同时高声喊:“辛嫂,送客。” 辛嫂应声,从旁边的小门走了出来。 苏鹏诧异,急急忙忙将眼底的慌乱遮掩:“司太太,我不知哪一句话说错了,请您见谅。我是真心求医的,怎么会把您当傻子?” 顾轻舟转过身,往前走了几步。 她的伤还没有好利落,故而走路缓慢。 辛嫂则是笑眯眯的,一脸温和道:“先生请,太太要休息了。” 苏鹏心里七上八下的,不肯错失良机,不走反而追了两步,声音高且哀切:“司太太!” 顾轻舟依旧不理会。 “司太太,这就是您的医德吗?您这样将病人拒之门外吗?”苏鹏的声音更高。 顾轻舟院子里的副官和佣人,有几个走到了侧门外面,生怕苏鹏出手伤人。 顾轻舟转过身。 看着苏鹏,她冷笑道:“苏团座,你以为我是在诈你?我的医德,只给真正的病人,你是病人吗?” 苏鹏的冷汗,沿着鬓角沁了出来。 顾轻舟继续道:“你自己想一想,想清楚了再说话!” 苏鹏的舌头有点硬,腿略微发软,事情似乎没了后退的余地。 “司太太,我并非有意隐瞒什么。”他的声音,没了愤怒,只有哀求和软弱,“司太太,求您了。” 顾轻舟不为所动。 苏鹏继续道:“司太太,我不敢把您当傻子,我是混账!” 说罢,他扇了自己两个耳光,算是给顾轻舟赔罪了。 事情进展到了这里,顾轻舟才给辛嫂使了个眼色,对辛嫂道:“你们先下去吧,没有我的吩咐不准进来,也不准有人偷听。” 辛嫂担忧看了眼顾轻舟。 顾轻舟摇摇头。 辛嫂是很遵从佣人的本分,规规矩矩退了下去,没有自作主张。 顾轻舟重新请苏鹏坐下。 她自己先直接问:“为何要装病?” 苏鹏的唇色略微发白,鬓角也汗涔涔的,几欲开口又词穷得厉害。 “司太太,我是真的病了,您能不能帮我开个药方?”苏鹏的声音软了,不再卖弄他的聪明,像个可怜虫一样,只差给顾轻舟跪下。 “为何找我?”顾轻舟又问。 苏鹏不回答。 其实这些问题,顾轻舟自己都有答案。 苏鹏为何装病?因为他想要退伍,离开军营。至于他离开的目的是什么,顾轻舟不知道。 为何找顾轻舟,因为顾轻舟是第一神医,是叶督军府的贵宾,她的诊断可以取信于督军,让苏鹏的退伍申请更加顺利。 他想要利用顾轻舟。 然而,顾轻舟的第一神医,并非浪得虚名,对于自己的诊断,她非常有信心。 她一开始就察觉到,苏鹏并没有头部的疾病,也没有任何导致头疼的疾病,她还以为是自己疏忽了。 今天看到苏鹏拿过来的资料,很显然西医对他的病也是拿捏不准。 诊断就类似了。 顾轻舟立马断定,苏鹏是装病。 “你可知道,装病想要退伍,无非就是逃兵。你知道叶督军如何处置逃兵的吗?”顾轻舟疾言厉色。 苏鹏一张脸白得像纸。 他当然知道逃兵的下场。 下场就是死。他是军官,更加不可能免罪。 叶督军如果知道他如此弄鬼,只会当场枪毙了他。 苏鹏是挺聪明的,却看错了顾轻舟。 他没想到顾轻舟如此强悍,又对自己的医术这样自信过头。 他可以死咬不承认,而顾轻舟也可以去告诉叶督军,到时候叶督军相信谁? 叶督军自然是相信顾轻舟的。 苏鹏顿时走投无路。 他低垂了头,半晌说不出话来。 “说啊,你不开口,是预备如何?”顾轻舟问。 苏鹏嗫喻。 “对不起。”良久之后,他说了这么一句,没头没尾的。 “好,我接受了你的道歉。”顾轻舟道,“你告诉我,为何想要退伍,离开军营?” 苏鹏不答。 他眉头痛苦蹙在一起。 顾轻舟道:“既然你不说,我也不能勉强你,你走吧。” 苏鹏抬眸,眼神里充满了惧色,问顾轻舟:“您……” “我不会告诉叶督军。”顾轻舟道。 苏鹏心中倏然一松。 稍微轻松了点,他的理智慢慢占领了上风,他突然想到,自己如今这局面,已然是走投无路了,除了顾轻舟还有谁能帮他? 首先,顾轻舟知道了他的秘密,她一旦派人去查,他的事就兜不住;其次,顾轻舟是善意的,她有可能会帮助他。 苏鹏抬起脸,声音沉重而迟缓:“司太太,我……” “我不会帮你撒谎,你走吧,没必要告诉我。”顾轻舟道。 苏鹏只差给她跪下:“不,司太太,求求您帮帮我。除了您,我也没地方可以求助了。” 顾轻舟蹙眉:“你还赖上我了?” 苏鹏舔了下干裂的唇,心想真要做一次无赖了,他也是没了办法。 他想过去求叶妩的,可叶妩到底只是个小孩子,叶督军未必就能听得进去她的劝告,而顾轻舟却不同。 顾轻舟是司太太,她在叶督军眼里,算是成年人了,她的话才有份量。 “司太太,求您了。”苏鹏道,然后他不等顾轻舟拒绝,开始自顾自说起了他的困境。 他把自己遭遇的问题,全部告诉了顾轻舟。 虽然说了,说得也是半遮半掩,顾轻舟却全听懂了,顿时愕然。 第1056章 心灵的拷问 苏鹏告诉顾轻舟,他必须得离开了。 至于离开的理由,他没有明确说,顾轻舟却听懂了。 他的寡婶怀孕了。 顾轻舟只感觉晴天霹雳。 “……是我太混账了,她原是不肯。”苏鹏捧住了脑袋,把头埋在自己的膝盖里。 顾轻舟脑子里嗡嗡的。 她想要把这些事过一遍,才能确定如何行事。 这个瞬间,顾轻舟后悔极了,她应该装傻把事情应付过去,为何要如此透彻点明? 她一点也不想知道这个秘密! 秘密太过头了,让顾轻舟无所适从,她一直没开口。 怎么说都不恰当。 顾轻舟虽然做过司家的少夫人,如今也是司行霈的太太,可她真没学会正义凛然去教训人。 可能是她自己行事一直太过于狠辣,导致她不敢站在正义那方面。 面对苏鹏时,她也骂不出来,只是自己懵了,极力想要把这些事从脑子里抠出去。 她脸色不太好看。 “司太太,您帮帮我。”苏鹏哀切道,“她如今怀孕四个月了,天气又一日日热了,是藏不住的,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顾轻舟沉默了半晌,问他:“这样的事,在军中算什么过错?” “军法里算乱*,是枪决的死罪。”苏鹏痛苦道。 顾轻舟这才明白,他处心积虑的利用她是为什么了。 留下来,他寡婶的事情败露,他就要接受军法。军法是叶督军亲自制定的,不容践踏。 离开的话,他还是军人,没有督军的命令他不能走;逃走更是不妥,会被当成逃兵受追捕。何况他还要带着一个高龄孕妇,以及孕妇的娘,能怎么逃? 事情发生了,对苏鹏来说就是死局,等待只有死路一条,所以他想到了装病。 顾轻舟问:“你既然做了这样的事,也就是说,你对你寡婶的心思,也不是一两天的,你为什么答应要入赘到叶家?” “我真没有想过入赘到叶家,司太太,您相信我这句话。”苏鹏道,“我当初就知道是选两个人。” 于是,他参加了。 他是落败者,不管是叶督军还是叶妩,都会安抚他。 “……我就是想要三小姐的帮助,以及督军能法外开恩。”苏鹏道,“不成想,事情成了这样。” 他不停叹气,一口接一口,然后不管不顾抽出香烟点燃了。 香烟入腹,他才能压抑住内心想要崩溃的情绪。 全是他的错,他不该趁着酒性就胡作非为。在他初懂人事时,婶母就是他幻想的对象。 他在自己的脑海中,一次次想象她在自己身下承欢的样子。等这样的幻想日积月累,他逐渐失去了控制力。 那天是除夕,外婆跟同村的人去了寺庙上头一柱香,婶母有点风寒怕冷,他和婶母都没去。 两个人说话,他提到了自己的前途。 婶母很高兴,觉得他终于有了出息,又觉得他能娶到叶三小姐,她彻底放心了,就多喝了几杯。 她因染了风寒,本意是驱寒,盼着风寒早点痊愈。 苏鹏也喝多了。 怎么开始的,他不太愿意回想。 半醉未醉时,他只知道婶母挣扎得厉害,故而他死命按住了她的口鼻,将她闷晕了。 她昏死过去,就那么躺着,很温顺很乖。 苏鹏想了一阵子,也在挣扎中撕开了婶母的衣襟。 当时他就想,哪怕是下十八层地狱,今晚也要称心如意。 那一次,婶母没有怀孕。 很多事就是这样,开了头就停不下来。他后来每个月回家,定要钻到她房里去。 她母亲住在耳房里,她不敢惊动老人家,极力忍住,只是不停的无声哭,却让苏鹏得偿所愿。 他只当她是内心不安,才啼哭的。 这些话,他没有告诉顾轻舟,顾轻舟也不知内情。 一向不敢自诩正义的顾轻舟,此刻端起了神色。 她先对苏鹏表述了自己的立场:“我要告诉你,你这样的行为很畜生,简直猪狗不如!” 苏鹏的头更低了。 然后,顾轻舟又道:“我不能帮你。” 她不是好人,也时常作恶,可她从不将自己放在恶人的圈子里,并不是做了坏事的人都能得到她的同情和帮助。 “不过,你没有想过处理掉孩子,而是愿意牺牲自己的前途来负责,我也赞你一声有担当。”顾轻舟想了想,又道。 苏鹏立马抬头,道:“我怎么会处理掉孩子?那是我的孩子,和我最爱的女人。” 顾轻舟想到,叶督军其实是很老派的人。 叶姗苦恋王游川,叶督军是绝不容许的。 苏鹏和他婶母之间,更是…… 顾轻舟如果去求情,叶督军非要大巴掌扇死她不可。 这种话,根本不能开口,一开口人的基本格调就崩得摧枯拉朽,简直不能成人了。 “我并不是守卫道德的人,论起我自己的婚姻……”顾轻舟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没说出实情,只是道,“我不能替你做这样的遮掩。” 苏鹏眼底闪动绝望。 “为什么?”苏鹏问顾轻舟,“司太太,您只是几句话的事。” 顾轻舟可以辩解。 她可以说:不是几句话的事,我要赔上我神医的信誉,一旦这件事暴露,我开了假的证明,我就会声誉扫地。 她还可以说:我不能帮你,因为你们不是两情相悦。你用强在先,这件事里,你才是作恶之人。 这些话,都是道理,都充满了正义,而且可以说得苏鹏无立锥之地。 可顾轻舟没有如此说。 顾轻舟始终觉得,她没资格代表正义,她不是道德的化身。她想起前不久死在自己手里的平野四郎和那些日本人,更感觉自己邪恶毒辣。 既然自己不过如此,凭什么去骂苏鹏?有什么资格大义凛然? 她闭嘴了。 她只是沉了脸,淡漠看了眼苏鹏:“我不想帮你,仅此而已。” 苏鹏脸色微白,继而也能明白。 他犯错了,任何人犯错了都要接受处罚,他也不能例外。 帮他是情分,不帮也挑不出理儿。 他的下场,就是等着被叶督军毙了完事。 他几乎坐不稳,脑子里似粘了浆糊。 他麻木而机械站起身,道:“对不起司太太,打扰你了,告辞。” 第1057章 管不了 苏鹏离开之后,顾轻舟坐在沙发里,手按在自己的肋骨处。 天空灰蒙蒙的没了阳光,雪白槐花落在后窗台上,满室幽香,又起了风,隐约是要变天了。 顾轻舟的肋骨突然发疼。 她想:“要下雨了吧?” 骨头受伤,碰到阴雨天就疼,这是常识,顾轻舟也不恐慌。 她只是很想念司行霈。 “如果司行霈在,他肯定会帮我。有他在,我仿佛可以更加无耻一点,哪怕是没立场也能拿出一个立场来。”顾轻舟默默想着。 她的自我反省,时常带着无病呻吟。 坏人也好,好人也罢,都是为了生存。她不杀人,人就要杀她,她的作恶往往是自保。 如此一想,顾轻舟又觉得自己尚可救药。 然而对苏鹏的事,她放不下。 她把自己的良知拿起来对照,自言自语:“我不亏欠他的,是他过来找我,而且还妄图欺骗我。” 她又说,“他还想入赘叶家。明明心里有了人,还想要娶阿妩,这不是害阿妩一辈子吗?” 如此一来,苏鹏似乎罪不可恕。 顾轻舟再想:“他强了他的婶母,那个女人就不可怜吗?她也许很痛苦呢?” 最后她总结:苏鹏利用她,欺骗叶妩,伤害他的婶母,罪恶昭彰,真真该死! 顾轻舟并非圣母,至于他寡婶肚子里的孩子,不是她的责任,她甚至连关怀的资格也没有,更没资格去考虑他们的未来。 帮自己理清楚了思路,时间过去了很久,顾轻舟就发现屋子里暗了,已然是黄昏。 今儿是阴天,天黑得比较早。 顾轻舟捻开了沙发旁边的台灯,喊了佣人准备晚膳。 “太太,要喝茶吗?”辛嫂问。 辛嫂一边说话,一边将客厅的吊灯也打开了,屋子里顿时明亮了。 明亮的灯似一轮暖融融的日头,能照到内心深处去。 顾轻舟淡淡舒了口气,说:“我想喝热巧克力。” 辛嫂笑道:“好,您稍等。” 等热巧克力刚刚端上来,叶妩放学就直接过来了。 她知道司行霈不在家,故而来给顾轻舟作伴,同时带了好些提子蛋糕,顾轻舟喜欢这个味道。 一进门,她先闻了热巧克力的香醇,顿时饿得心慌。叶妩这个年纪,最容易饿,上了一下午的课,她已经是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我也要热巧克力。”叶妩喊道。 顾轻舟微笑。 几分钟后,客厅里就充满了热巧克力和提子奶油蛋糕的香味,叫人食欲大振。 顾轻舟想着,苏鹏面临的是一个死局,他未必信任顾轻舟。 既然告诉了顾轻舟,他就预备着顾轻舟可能会告诉叶妩,也许他趁机去找叶妩帮忙。 毕竟叶妩更加面薄心软。 顾轻舟喝了一口热巧克力,沉默看着叶妩吃蛋糕、喝热巧克力,吃喝得手忙脚乱,故而沉默等了片刻,等叶妩差不多半饱了。才道:“我想跟你谈谈苏鹏的病。” 叶妩一杯热巧克力见了底,也吃了一块蛋糕,肚子里暖融融的:“对,我今天来也是想问问。” 看得出,叶妩很关心此事。 对于苏鹏,叶妩总好像是有愧,顾轻舟就知道她经历的险恶太少了,仍是一颗玲珑剔透的心肠。 她如此的柔软善良,很容易被苏鹏利用。 “他没有生病,他是装的。”顾轻舟道,“我第一次给他诊脉,就发现他没有颅内疼痛的可能。 不过,一个人无缘无故装病,总有点蹊跷,我就让他去了趟西医院,然后又去跟你父亲打听了些事,如今确定了。” 叶妩不着痕迹松了口气。 既然是装病,那她就放心了。 “好好的,他为什么要装病?”叶妩问。 顾轻舟就把苏鹏那边逼问出来的实情,全部告诉了叶妩。 叶妩听了,瞠目结舌,表情相当痛苦。 她到底是黄花大闺女,虽然谈恋爱,也只是亲吻拥抱拉手。 苏鹏的寡婶,她们都是见过的,说起来也是个美人,而且性格娇憨忠厚,还保存几分少女的俏丽。 当时顾轻舟还跟叶妩说,苏鹏的寡婶嫁过来就深居内院,一辈子没怎么出过门,身上的气质是一尘不染的素净。 这样的女人,倒也值得爱。 可身份地位摆在那里。 “……如果是其他时髦派的督军,怕是可以饶恕苏鹏一命,毕竟他和他的婶母是没有血脉的关系。”叶妩怔愣了半晌之后,喃喃开了口。 不等顾轻舟插话,她继续道:“可……” 可叶督军不是。 正如叶妩所言,这件事的性质其实没那么不可挽回。 “从前那些落后的部族里,他们都是父亲死了,儿子继承父亲的小妾或者别妻;就连唐太宗李世民,不也是在杀了兄弟之后,把嫂子弟媳妇一股脑儿全纳了吗?”叶妩犹自絮叨。 她还说,“女帝武则天也是嫁了父亲再嫁给儿子,毫不影响她的千古伟业。” 顾轻舟慢慢听叶妩说。 叶妩就把所有的历史翻今倒古说了一遍,然后问顾轻舟:“老师,如果他们真心的,可以网开一面的吧?” 顾轻舟此刻才点点头:“对,如果他们是真心的,可以。” 叶妩却又踌躇。 她自己不敢去跟父亲说,更不敢让她的老师去触犯父亲的逆鳞。 “老师……”叶妩斟酌再三。 “撒谎是不可取的。”顾轻舟打断了她的话,她知晓接下来她想要说什么。 如果叶妩有心帮忙,可以帮苏鹏解决问题,但撒谎去骗叶督军,是所有的办法里最愚蠢的那一个。 “那怎么办?”叶妩一下子就没了胃口,“老师,您说怎么办?” “可以不管。” 叶妩一下子就愣住。 她默默想了想,发现这件事根本不是她的责任,她没有义务救苏鹏一命。 苏鹏的行为,既是欺骗,又是利用,可以说他作恶在先了。 叶妩脑子里不知怎的捏了下筋,此刻才通顺,道:“对,我们是管不了。老师,你常对我说,做人要对自己的行为负责。” 顾轻舟欣慰,摸了下她的脑袋。 叶妩闲闲叹了口气,说:“苏鹏一直在抖机灵,这次他也该老老实实为自己负责了,我们帮不了他。” 顾轻舟嗯了声,同意叶妩的话。 她告诉叶妩,是想让叶妩有个提防,若她不提前说,苏鹏去找叶妩的时候,叶妩一定会稀里糊涂把这件事揽在身上,到时候想甩也甩不掉。 第1058章 狠劲 叶妩当天留在顾轻舟这里。 她心情不好。 “……老师,我二姐昨天连六姨太都吼了。”叶妩道。 叶二小姐叶姗,如今处于暴怒的状态,她整天冷着脸,对谁都不搭理,佣人稍有不顺心她就要训斥。 她素来严格,如今却不是单单严格了,甚至到了吹毛求疵的地步。 督军让六姨太静养,六姨太太馋嘴了,自己去厨房做点心,正在揉面,动作张合太大了,被叶姗看到了。 叶姗好一通骂。 六姨太倒也不是娇滴滴的,被骂了只是道歉,一张脸通红,尴尬得无地自容,没哭。 有了六姨太做靶子,家里其他人全部噤若寒蝉。 家里的佣人连呼吸都轻了三分。 “督军不知道她这样?”顾轻舟问。 叶姗这脾气,估计是一时半会收不了。爱情的失败,对于年轻的女孩子而言,真像是塌了天,哪怕只是单相思。 王游川比叶姗大二十几岁,他们一个逐渐苍老,一个日益成熟,时间不会给他们等待的机会。 就像王游川和秦纱那样,二十年的分离,需得浓厚的感情基础,叶姗和王游川没有。 “父亲知道的,他默许了她闹。”叶妩道,“老师,我父亲对我和姐姐们都很好,特别是我娘去世后。” 叶妩的母亲曾经虐待过孩子们,而叶督军忙着军务不知情,这导致他内心深处都感觉亏欠了孩子们的。 对待叶妩姊妹,叶督军的慈爱大过于严厉。 要不然,他早就给叶姗订婚了,岂能容许她单相思到今时今日? “那就没办法了,你们家的佣人只得夹紧尾巴做人。”顾轻舟叹了口气。 佣人再次给叶妩添了新鲜的热巧克力,叶妩突然老气横秋叹了口气,道:“多事之秋啊。” 顾轻舟俯身,拿起一块蛋糕吃,没言语。 又过了两天,一转眼就是周末。 叶妩需要开导叶姗,就特意请了叶姗去骑马。 顾轻舟的伤虽然好了,还是不能骑马的,叶妩想要她静养,不能让她受了颠簸,就没有叫她。 叶姗则是不情不愿。哪怕叶妩对她再好,也无法打开她的心扉。 她内心的痛苦,不屑于向叶妩倾诉,而叶妩又着急开导,导致姊妹俩像有仇似的,个个都绷着脸。 她们去的骑马场,跟军方关系不错,平日里不少军官家的太太和小姐少爷们去玩。 然后,叶妩跟几位师长太太闲聊,就听说了一件事。 她当时坐不住了,丢下叶姗自己回城。 中午十二点的时候,叶妩回来了。 她一进门,脸色就不太好看。 “怎么了?”顾轻舟刚吃过饭,正在考虑要不要去散步,叶妩就急匆匆进来。 顾轻舟顺势拿了一件长流苏的雪色披肩,邀请叶妩一块儿出门:“别急,边走边说。” 叶妩刚进门,还没坐下,又陪同顾轻舟出门。 四月的午后,阳光筛过树梢,一圈圈明亮温暖的光圈,似给大地披上了锦裘,迎面的风也温暖舒适。 叶妩把事情,先简单说了一遍:“苏鹏在训练的时候,摔断了腿,若不是坑里有个沙袋阻拦了下,他那条腿只怕要彻底废了。” 她表情很不好看。 顾轻舟仔细询问,才知道苏鹏的确是存了自断一腿的打算。 沙袋是偶然放在那里的,不是刻意的,稍微缓冲了下,让他的腿只是骨折,没有粉碎。 “老师,他是不是疯了?”叶妩可能是太过于急切,如今喘气都跟不上了。 顾轻舟颔首,道:“不是疯了,是走投无路了。” 苏鹏该想的办法都想过了,而且还被顾轻舟一讹,吓得说出了实情。 他并不幼稚,不会存着顾轻舟真帮他保守秘密的幻想,他能做的就是尽可能离开军营,保留这条命。 他知晓顾轻舟对他的所作所为不赞同,而叶妩又没什么主见,他失去了再次作恶的先机。 没想到,又是功亏一篑。 “老师,苏鹏的确是喜欢自作聪明,把其他人都当傻子,我也讨厌他利用我,可我心里总是感觉对不起他,这是为何?”叶妩问。 这是一种善良的美德。 在传统文化受到西学东渐冲击的年代,阿妩这样的美德,在新派知识分子眼里,可能有点愚昧,甚至可笑。 顾轻舟却觉得难能可贵。 “怜悯之心,是人之常情。”顾轻舟道,“他既然有了自断一腿的决心,我们去看看他吧。” 叶妩点点头。 顾轻舟又问:“他在军医院吗?” “是的。”叶妩道。 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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