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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章

道:“太太,王家的大少爷来了,说是接王太太和王小姐。” “快请进来吧。”越过顾轻舟说话的,却是王小姐。 王小姐一脸随意的姿态,替主人待客了。转而,她又对顾轻舟道:“司太太,我大哥是有话想跟您说,上次就考虑拜访。” 顾轻舟不解。 她不认识王家的大少爷。 “拜访我?”顾轻舟问王小姐,“是有什么事吗?” “我大哥在太原大学教书,是医学院的院长。”王玉书很骄傲道。 顾轻舟就懂了。 原来,是医术上的事。 任何医术上的问题,顾轻舟都欢迎,故而她对站在旁边纹丝不动的佣人道:“请王教授进来吧。” 佣人这才道是。 秦纱和平野夫人都想:顾轻舟的佣人训练有素,她这边想要安插眼线,难如登天。 第1122章 用意 司行霈在家时,多半是个老太爷,一概事不管的,只是双目炯炯在旁边盯着。 顾轻舟待客,他也不怎么开口,只是和霍钺偶然碰杯,就连蔡长亭他也懒得挑剔。 他很少反思自己。 如果他学会了反思,那么他就会发现,几年前他可是连顾轻舟亲哥哥的醋都吃。 这些年,不是清心寡欲,而是踏实。 对于顾轻舟,他格外踏实。顾轻舟精明睿智,对他忠贞不渝,他没有什么值得担心的。 他的轻舟是最好的。最好的女人,是他培养出来的,也只有他能配得上,其他男人都高攀不起。 就好像自己盖了高楼。 高楼之上,那么安全和悠闲。 比如王家大少爷来访,他也没多想半分:一个仰慕轻舟医术的人,没什么值得他留意的。 “我跟霍爷还有点事,就先出门了。”司行霈放下了茶杯,对顾轻舟道,然后又对客人们道,“粗茶淡饭,怠慢了。” 平野夫人和秦纱都说太客气了。 他们离开之后,程渝给蔡长亭和王玉书递了个眼色。 王玉书就跟随着程渝,去了旁边偏厅。 王家大少爷进来时,客厅只有顾轻舟、平野夫人和秦纱。 顾轻舟先听到了金石之声,伴随着皮鞋的响动。 等人进来时,顾轻舟看到一位西装笔挺的男人。 “很体面。”顾轻舟心中论断。 王家的大少爷体型偏颀长消瘦。一身西装裁剪合度,衬托得他风度翩翩。他白净斯文,带着一副眼镜。 他约莫三十来岁,成熟稳定又英俊,最是受欢迎的年纪。 只是,他手里拿了一根拐杖。 他这根拐杖精致小巧,像一根文明棍,不过它的确是支撑身体所用,并非装饰。 王家大少爷,左脚是残疾的。当然,也不是残疾的很厉害,只是一走一跛,需得拐杖依靠。 他走得很慢,越发透出他的深沉和内敛,更添了魅力。 “鄙人王玉年,第一次见司太太,冒昧登门打扰了,司太太勿见怪。”王玉年先和顾轻舟打招呼。 “不用客气的,来者是客。”顾轻舟笑道。 王玉年打完了招呼,又恭敬对着秦纱,叫了声“四婶”。 最后,他也和平野夫人打招呼,显然是认识的。 礼数周到,他这才坐下。 “司师座不在家?”王玉年问。 “不凑巧,他刚吃了饭出去。”顾轻舟笑道,“您找他有什么事,都可以告诉我。” “不,司太太,我是专程拜访您的。”王玉年道。 他顿了顿。 整理了下思路,他开口说了自己的来意。 顾轻舟认真倾听。 “……想让我去做个中医讲座?”顾轻舟听明白了王玉年的来意,有点意外。 王玉年笑道:“正是。我们医学院,打算开一个中医专业,明年会把一年级的学生分过去。 只是,您也知道,这些年中医的风评不佳,几乎没有中医在大学里登堂入室。别说学生们,就是院里其他老师,心中也没底。 这次的讲座,是专门针对校领导和医学院领导,让他们同意中医专业的开设。不仅学校的领导在场,还有卫生部的领导。” 这个顾轻舟知晓。 到现在为止,已经好几年了,报纸还是时不时把中医拉出来骂一顿。 中医早已落魄到了极致。 南京政府公然发出文件,不承认中医办的学校学历,不资助中医的国立医院,从根本上否定中医,断了中医的传人,再毁了中医的立足。 北方稍微好一点,北平政府内乱不断,还没闲心去处理医疗。 山西是叶督军的管辖,政策由叶督军制定。 叶督军从顾轻舟身上,看到了中医的希望,他之前就说要把顾轻舟安排到大学去教书。 后来总有事情发生,此事就耽误了。 “开个中医专业,这很不错。”顾轻舟道。 “假如司太太有空,将来专业开出来了,我们还想聘请您做教授。”王玉年笑道,态度很诚恳。 顾轻舟觉得,这都是后话。 “……不过,这个前提是卫生部、校领导和院领导都同意开设中医专业。我虽然是院长,却也不是一家专权。我请司太太,是想请您用高超的医术,来证明中医的价值。”王玉年道。 顾轻舟笑道:“这是好事,我愿意去。” 王玉年大喜,当即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信封,递给了顾轻舟。 信封里装着的,是邀请函。 王玉年邀请顾轻舟,七月初五早上九点,去太原府的大学开一场讲座。 尚未开学,这次讲座就没有多少学生,只有几位学生代表,剩下全是领导。 顾轻舟拿到邀请函,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她面上的表情是喜悦的,答应一定会去,不让王院长失望。 王玉年的事情说完了,又问秦纱:“四婶,玉书呢?” “在偏厅。”秦纱道。 王玉年颔首:“那好,你们先聊,我下午还有个会,就先告辞了。” 临走前,他再三叮嘱,“司太太,一定要赴约。” 顾轻舟道:“这个您放心,我既然答应了,就不会失言的。” 王玉年微笑离开了。 送走了王玉年,平野夫人和蔡长亭也要告辞。 顾轻舟送他们到大门口时,蔡长亭突然问:“我能否也去听听你的讲座?” “当然,我很欢迎。”顾轻舟笑道,“既然是公开讲座,任何人都可以成为听众。” 蔡长亭眸光流转,熠熠生辉,是一副很高兴的模样。 平野夫人笑了笑。 他们离开,顾轻舟回到了内院,发现程渝带着王玉书不知去向,只有秦纱独坐在客厅里。 她心事重重。 “怎么了?”顾轻舟问秦纱。 二宝的事情之后,顾轻舟和秦纱还没有见过面。这次她不请自来,一直有人在场,顾轻舟对她态度还不错。 如今只有她们俩,顾轻舟就有些冷漠,端起茶喝了起来。 秦纱沉默得过分,顾轻舟才问一句。 她并不怎么关心秦纱到底如何了,二宝那件事,顾轻舟还没有消气。 她不气平野夫人和蔡长亭,因为那是她的敌人,他们迟早是要被顾轻舟毁灭的。敌人的打击,顾轻舟会还回去,没必要动怒。 可她不会伤害秦纱。 她仍是把秦纱当亲人。 正是因为将来不能杀了秦纱,而自己又付出了感情,秦纱背叛她时,她很生气。 “轻舟,我们找个地方说话。”秦纱压低了声音。 神神秘秘的,似乎有什么重要的事。 顾轻舟放下茶盏,对她道:“你跟我来吧。” 她把秦纱领到了自己的院子里。 在梢间坐下,顾轻舟让佣人辛嫂看好门窗,别叫人偷听,这才用轻微的声音问秦纱:“要说什么?” “我感觉不妥。” “哪里不妥?”顾轻舟不解。 “大少爷啊。”秦纱道,“你别看大少爷斯文儒雅,实则恶毒着呢。他很憎恨游川,自然也不喜欢我。 你是我的亲戚,他怎么会贸然请你去做讲座?况且,大少爷非常讨厌中医。旁人提到王璟的病,都夸赞你。 我偶然提到了此事,只有大少爷不太高兴,甚至言语中露出不屑。轻舟,我看人最是通透。 对中医赞不绝口的人,未必是真心喜欢中医;可对中医不屑的人,那肯定就是讨厌中医的。” 顾轻舟略微沉吟。 这点,她因为不了解王玉年,和他只是第一次打交道,还真没想到。 “我同意你的话。”顾轻舟道。 秦纱略微松了口气。 “大少爷的控制欲很强,他的妻妾和孩子们全部被他管束得死死的。大学的医学院,也几乎是他一手遮天。 他如此性格,眼里是容不下沙子的,怎么会在他的西医学院里,增添中医专业呢?这件事太蹊跷了。”秦纱继续道。 顾轻舟安静听着。 因为不了解,顾轻舟没发表什么意见。她向来不是偏听的人,既然秦纱如此说了,顾轻舟会派人去调查。 “……总之,我觉得他不安好心。”秦纱又道,“轻舟,你不会怀疑我挑拨离间,故意阻拦你的事业吧?” 上次的矛盾,顾轻舟至今还没有消气。 正是如此,秦纱说话才那么犹犹豫豫,怕顾轻舟误会。 王玉年的邀请,对女性而言意味着尊重,也是极好的机会。 秦纱是不想说的,却挨不过内心的纠结,最后还是说了出来。 “不会的。你的话,我会去查证。”顾轻舟道。 秦纱嗯了声。 她想要说什么,顾轻舟道:“谢谢。” “这些都是我的揣测,未必就是真的。你派人去打听打听,不用着急跟我道谢。”秦纱急忙摆手。 顾轻舟点头。 秦纱深吸了一口气,好似放下一桩心事。 她站起身要告辞。 “吃了晚饭再回去吧?等会儿我们打牌。”顾轻舟道。 秦纱摇头:“不了,你还有事忙,你先做自己的事。” 说罢,她转身往外走。 找到了王玉书,她带着王玉书离开了顾轻舟的院子。 顾轻舟一边找到了自己的密探,让他们去打听情况,一边去了叶督军府。 叶督军不在,参谋们也不在,顾轻舟只得先回家了。 第1123章 埋藏的炸药 顾轻舟派人去打听,没什么眉目。 王玉年也没公开反对过中医。 司行霈和霍钺下午去了几家钢铁厂,谈一些生意,黄昏时回了家。 顾轻舟就把王玉年和秦纱的话,都告诉了司行霈和霍钺。 司行霈抽出雪茄,慢慢裁开点上。 霍钺先开口了:“你觉得谁在撒谎?” “都有嫌疑。”顾轻舟道,“王玉年是陌生人,我没跟他接触过,他自然有嫌疑;秦纱犯在我手里,吃了一次亏,如今算是脱离了平野夫人的魔掌,可谁知道她的心思?人心难测,我不敢保证她对我真心。” “那就再查查。”霍钺道。 司行霈的雪茄终于点燃了,他深吸一口吐出来,才问顾轻舟:“假如有诈,你还去做讲座吗?” 顾轻舟思索了一瞬。 然后,她回答司行霈:“还是要去的,我答应了。” “那就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司行霈笑道,“到时候,我们都去旁听。没事最好不过,一旦有幺蛾子,我就毙了闹事之人。” 霍钺摇摇头:“土匪做派。” 顾轻舟这次和霍钺站一条线:“别鲁莽行事。” 司行霈笑笑:“没事,我跋扈惯了,叶督军还敢关我不成?” 霍钺见他说话没边,懒得听了:“我先回房。” 他离开之后,立马叫了自己的随从,派出他们的关系,去帮顾轻舟打听此事。 司行霈的人也发动了。 叶督军已经回到了军政府。 回来之后,叶督军打电话给顾轻舟,问她是有何事。 副官已经说了顾轻舟来访。 “医学院请我给卫生部和校方领导、院方领导做个讲座,要开设中医专业,这中间有什么猫腻吗?”顾轻舟直接问叶督军。 叶督军道:“没什么猫腻。我之前不是答应过你,要安排你到学校去教书吗?后来耽误了。 阿妩说她想学点护理,打发时间,我就想起了这茬。我跟卫生部打了招呼,让他们酌情考虑。开个专业最好,实在不行,开一门中医课也行。” 顾轻舟心中顿时就明白了几分。 “既然他们请你去做讲座,你应该能应付的。”叶督军道,“去一趟无妨,让他们也开开眼界。” 顾轻舟笑道:“督军,您还真信任我啊?” “这个是自然。天下第一神医,你的医术我信不过,那还能信得过谁?”叶督军道。 顾轻舟在电话里笑得很开心。 翌日上午,司行霈和霍钺、顾轻舟的密探,全部打听到了消息。 消息是表面上的,可分析内里之后,顾轻舟有了自己的判断。 霍钺和司行霈也懂了。 “……轻舟,你是如何考虑的?”霍钺问顾轻舟。 知道了王玉年的用心,顾轻舟需得仔细。 顾轻舟还没来得及接话,司行霈开口了:“讲座就不要去了。轻舟,你以后又不会常住太原府,何必费心费力?” “我可以不去教书,但我要去做个讲座,让他们知道中医,了解中医,否则他们以为我怯场,彻底把中医当骗子,这对岌岌可危的行业更是致命打击。”顾轻舟道。 经过了解,顾轻舟明白王玉年对她没有善意,也明白有个阴谋等待着她。 具体是什么阴谋,她也不清楚。 哪怕是龙潭虎穴,顾轻舟也要涉足,她不能给旁人诋毁中医的借口。 业内尊她为“第一神医”,她就有自己的社会责任。她的行为,关乎这个行业。享受了盛誉,就要对整个行业负责。 “那就去,当个乐子瞧一瞧。”司行霈道,“这些人,还妄图搞阴谋诡计!一群书生,有什么能耐?” 顾轻舟笑起来。 她故意呛司行霈:“真正会玩心术的,不都是书生吗?” 司行霈捏了下她的脸:“长出息了,还敢抬杠?要造反是不?” 两个人嬉闹了起来。 每次和司行霈嬉闹的结果,就是被他扛回卧房。 完事之后,顾轻舟躺在司行霈怀里,腰腿都很酸,司行霈就一下下替她揉搓。 “轻舟,你中医哪一科比较薄弱?”司行霈问。 顾轻舟道:“外科。中医也有外科术,从前我还帮师父用羊肠缝补过伤口。不过,师父对我说,外科需要扎实的好医术,所以先学其他的,外科留到最后。不成想……” 她顿住了。 师父想等她长大一点,再慢慢教她外科术。 可她没等到那一天。 她身子有点僵。 司行霈心中咯噔了下。 每次提到这件事,顾轻舟的反应是压抑的。 司行霈时常会想:“她虽然发作了一次,差点打死我,将我赶走,可她并未真正释然。 这些伤感存积在心里,若有件大事触动,她一定还要发作,那时候她会不会再次离开我?” 他对自己向来自信,可面对顾轻舟时,他总拿捏不准。 顾轻舟的诡思巧妙,遇事比司行霈冷静。而司行霈就输在冷静上。他一激动,在顾轻舟面前就会一败涂地。 司行霈打了个寒颤,立马把这些不吉利的想法抛开,对顾轻舟道:“如果旁人攻击你,就会找你的弱点下手。” “我知道。”顾轻舟道。 外科术顾轻舟不是真的完全不会。 面对其他疾病,她多半是十拿九稳,而外科术她只有两三成的把握。 医者一旦自己露怯了,就容易出事。 “事到临头,再想办法。”顾轻舟道,“现在退缩,已经来不及了,我不是接下了邀请函吗?” 司行霈轻轻抚摸着她的头发,以及光洁后背。 他突然感叹:“轻舟,你头发长了不少。” “是,我头发长得快。”顾轻舟笑道。 司行霈想起了一些事。 他的手,不由自主滑到了她的小腹处。碰了下,宛如避嫌般,他又将手挪开了。 顾轻舟却察觉到了。 她对司行霈道:“我们要不要请其他大夫瞧瞧?医者不自医,我不知道自己的问题,但是我给你把脉了,你没问题的。如今还没孩子,可能就是我的缘故了。” 不等司行霈回答,她继续道,“你还记得我月事来的日子吗?那时候,我都满了十六岁,很少有女孩子那么晚才来葵水的,我怕是有问题。” 此话让司行霈心中起了波澜。 他之前还想过顾轻舟可能会离开他,如今又添这件事。 他俯身,压住了她。 封锁了她的唇,他低声笑道:“我们说好了等统一。我们的孩子,肯定很有灵气,他们知道轻重缓急,故而迟迟不肯来。” 顾轻舟打了下他。 她还欲劝,司行霈道:“我跟你保证,只要统一了,我们就全心全意处理此事。如今先放下,可好?” “好吧。”顾轻舟无奈。 司行霈总感觉今日不太顺利,说什么都能撞到枪口上,还是不要开口为好。 他果然沉默。 时间慢慢到了七月初五。 这几天,顾轻舟一直在准备讲座的稿子,想要讲得生动有趣。 刚过七月,太原府的气温就降了不少,早晨起来居然凉丝丝的,天也格外高远,云彩轻软落在蔚蓝天空。 庭院一株银杏树,开始落叶了。 秋天即将到来。 顾轻舟五点半就起床了,梳洗更衣,她特意挑选了一件庄重又内敛的旗袍。 司行霈也醒了,支在枕上看顾轻舟忙碌。 她的头发如今可以绾个低髻,戴上一把珍珠梳篦。 素来脂粉不施的她,正在对着镜子细细抹粉。 “我帮你画眉?”司行霈坐起来,问坐在梳妆台前的娇妻。 顾轻舟嗤笑:“你画过?” “没。”司行霈如实道。 “那你还是算了吧,画眉很讲究技术,需得熟能生巧。你一个握枪的老爷们,还没画过,你替我画眉,我还能出门吗?”顾轻舟乐不可支。 司行霈不乐意了:“你敢偷偷嫌弃我?” “谁偷偷嫌弃?我是光明正大的嫌弃,从里到外的嫌弃!”顾轻舟道。 司行霈一下子就从床头跃到了床尾。没等顾轻舟反应,他捧住了她的脸,狠狠舔了几下,舔得她满脸口水。 “哎呀!”顾轻舟几乎崩溃,“你是狗吗?” 司行霈这才得意,哈哈大笑。 因司行霈的厮闹,顾轻舟明明起了个大早,却出了晚门。 司行霈和霍钺、程渝都去看她的讲座。 正好卓莫止这天休沐,他也前来捧场。 司行霈开车,顾轻舟坐在副驾驶座位上,翻阅她准备了好几天的稿件,非常认真。 司行霈没有打扰她。 等他们的车子到了大学门口时,顾轻舟瞧见门口已经停满了汽车。 不少官员往里走。 尚未开学,学校里几乎没有学生,只有几个学生代表出没其中,大门却是大开着。 在学校门口,顾轻舟瞧见了蔡长亭。 令她意外的是,不止蔡长亭来了,还有平野夫人。 然后,有辆汽车停在他们身后,下车的人高喊顾轻舟:“轻舟。” 是秦纱。 秦纱和王游川也来给顾轻舟捧场了。 顾轻舟略微诧异:“师父,你怎么来了?” 一句师父,让秦纱愣怔,险些落泪。 “我的徒弟开讲座,我当然要来捧场了。”秦纱笑道。 王玉年就在这个时候,迎了过来。 “欢迎欢迎,司太太请。”王玉年笑容忒真诚,一走一跛的,看上去费劲却喜悦。 顾轻舟微笑。 她跟着王玉年,去了大学的大讲堂。 讲堂很大,空阔,顾轻舟走进来时,瞧见前排已经坐了不少的人。 王玉年请她在第一排的第一位先坐下,等到了九点再开始。 “还有半个小时,司太太您先休息,我还要去迎接其他人。”王玉年笑道。 顾轻舟颔首。 司行霈坐在她旁边,程渝和卓莫止、霍钺坐在身后,秦纱、王游川和王璟坐在司行霈的左边,蔡长亭和平野夫人则坐到了第二排,紧挨着霍钺。 时间一点点流淌。 到了九点时,王玉年上台了。 他先祝了欢迎词,然后就做了开场白,请顾轻舟上台。 顾轻舟怀着几分忐忑,走上了讲台。 她往下一看,突然微微愣住,因为她看到了一副完全出乎意料的场面。 她呆愣了一瞬。 第1124章 图穷匕见 顾轻舟往台下看了眼。 这一看,让她一愣。 偌大的讲堂里,居然坐满了六成。在比较显眼的位置,她看到了康家的人,包括康昱兄妹。 同时,她也看到了王家的人,不止王游川一家人,还有其他陌生的面孔,当然不包括王玉年。 除了康家和王家,还有一整排军服挺括的军官,叶督军也豁然在列。 顾轻舟非常意外。 她没想到,会来这么多人。 心中发热,她眼眶莫名就湿了。大家听闻她要登台讲课,不知是为了捧场还是打气,全来了。 这些人,都受过她的恩惠,在她最需要鼓励的时候、在她最没有把握的时候,全站到了她的身后,为她撑腰。 “谢谢在座的每一位来宾。”顾轻舟开口就道。 她还没有说第二句话,叶督军鼓掌了。 他一鼓掌,他带过来的那些军官和副官们,全部鼓掌。 掌声激烈。 顾轻舟忐忑不安的情绪,全部被安抚了,她此刻格外的镇定,又恢复了从容不迫的“顾神医”。 她开始侃侃而谈,从中医的起源说起。 她的讲课开始了,底下的人大部分都在认真听着,却有几位偷偷交头接耳。 说话的,都是学生代表。 “怎么叶督军也来了?”这是学生代表们的疑问。 他们接到通知,是说卫生部的领导和校方领导、医学院院方领导来听课,怎么来了如此多不相干的人? “不止叶督军,第一神医的亲友来得更多。” “不是她的亲友,那位是康家的姑奶奶康芝,我认识她。”学生代表道。 “还有王家的四老爷。” 来捧场的,是有头有脸的人物。 如此一来,他们对顾神医就肃然起敬了。 那些官员们,满心的疑问比学生代表更深,可叶督军在座,他们为了自己的前途,也不敢贸然议论。 官员们全忍着。 学生代表们议论了几句,被校长回头的一个眼神吓一跳,全部闭嘴了。 他们沉默了,王玉年心中却似猫挠。 他腿脚不便,还是艰难从座位上起来,慢慢绕过后面的椅子,走到了王家的亲眷旁边坐下。 王家除了王游川和王璟,还有其他房头的人,来了十几位。 王玉年旁边的,就是他的堂叔。 这位堂叔,年纪比王玉年还小。 “你们来做什么?”王玉年凑在他耳边问。 堂叔道:“是四哥让我们来的。” 他口中的四哥,就是王游川。 “他为什么要你们来?”王玉年心中隐约感觉不好。 “顾小姐是四嫂的徒弟,这事你知道吗?四哥来给他捧场的。现在放暑假,学生们没来,四哥怕顾神医这边受冷落。”堂叔说。 王玉年不再开口。 他默默想着心事,并没有听顾轻舟的话。 这么多人,声势浩大,还有叶督军在场,有利有弊。 王玉年想着:“无甚难事。既然人都来了,就唱一出好戏吧。” 想要达到预想的效果,就要冒险。 王玉年耐心听顾轻舟的演讲。 顾轻舟说到了得意之处,侃侃而谈,几乎把中医说成了神圣的职业。 她口若悬河,丝丝入扣讲述了中医的优点,还举了几个例子来佐证。在场绝大多数的人,不管一开始带着什么目的,此刻都听得津津有味。 顾轻舟的演讲时间不长,堪堪五十分钟。 因为她说得精彩,这五十分钟很快就过去了。 等她的演讲结束,下面爆发了雷鸣掌声。 王玉年是这次讲座的主持者。他在掌声中,重新走上了讲台。 “顾神医的讲座,令我茅塞顿开。中医既是传统,也是技术,的确不应该丢弃。而顾神医的医术,更是天下闻名,无人敢质疑。”王玉年笑道。 底下突然有人道:“顾神医是神女!” 众人大笑。 顾轻舟略微发愣,发现说话的是一位学生,大概是被顾轻舟的演讲蛊惑了,热血沸腾。 他们经过那位学生代表的提醒,也想起了顾轻舟的神女身份和传闻。 这个女人身上,笼罩着神秘莫测的色彩。 “神医是厉害的。今天请顾神医,也是想要确定一个立项:大学的医学院,是否开设中医专业。 此乃大事,需得谨慎小心,顾神医您说是不是?”王玉年说到这里,突然身子微转,对着顾轻舟问。 顾轻舟道:“是。教书授业,是大事。大事不可儿戏。” 王玉年点点头,重复顾轻舟的话:“大事不可儿戏!” 众人听了,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却感觉王玉年有点聒噪,他到底想要说什么呢? 那些被顾轻舟折服的学生代表,还准备提问呢。 他们焦急等待着,而王玉年的问题却是没完没了。 “……中医神奇,神奇在哪里,都是顾神医口述的。所谓‘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既然如此神奇,不如请顾神医当场演示一下,如何?”王玉年笑问。 虽然图穷匕见,可王玉年的态度仍是礼貌的,客气的,没有半分咄咄逼人的姿态。 王玉年学的是西医,但他腿脚不方便,无法久站,就注定不能上手术台,不能救死扶伤,只能做个教书匠。 虽然他做到了院长,却知道这院长没什么分量,多半是靠着王家的地位换来的。 他内心的抱负,慢慢演变成了抱怨。 他开始反思自己,为什么腿一直没好?他小时候腿不是这样的,是后来生病了,好像是什么麻痹症,导致的后遗症。 “那时候请的就是中医,假如是西医,说不定就治好了。”他想。 他对中医是没什么好感的。 大家都在骂中医,中医成了过街老鼠人人喊打,王玉年虽然没好感,却也没恶感。毕竟中医那么落魄,被人嫉妒憎恨的机会都没有。 中医在王玉年的心中,是落后的糟粕。 不成想,这样的糟粕,居然要进入他的神圣医学殿堂。 简直荒诞! 此事,是卫生部的小官员告诉王玉年的。 王玉年听闻了消息,立马想要抓住先机,他不能任由中医登堂入室。 他反应极快,去给顾轻舟下发了邀请函。 因为此事还没有说开,校方还不知道,王玉年的邀请,顾轻舟肯定也是云里雾里,一定会接下的。 果然,顾轻舟欣然同意了。 只要她同意来开讲座,她不管是来还是不来,王玉年都有办法对付她。 “只需要中医在卫生部和校方面前丢脸,那么自然会有人替我反对中医。我既不得罪叶督军,也不得罪卫生部和校长,两全其美。”这是王玉年的筹划。 他是反对中医进入高等学府的,却不会主动、明确去说。 他只需要把路铺好,那么有人会帮他做到。 他的精明在于算计。 只是,出乎他意料的是,顾轻舟已经得到了王游川和康家的尊重,以及叶督军的偏袒。 太原府有影响力的几大世家,几乎全有顾轻舟的关系,而且是很过硬的关系,能让当家做主的人亲自出面,这能力非同小可。 “这点意外,也不会影响今天的结果。”王玉年想。 知己知彼,王玉年早已研究过顾轻舟,他知道顾轻舟的短板在哪里。 外科,就是顾轻舟的短板之一。 王玉年原先安排了一位外科的病人,想要为难顾轻舟,不成想今早西医院遇到了一位新的病例。 病情非常复杂,西医院很为难,同学打电话给王玉年请教,王玉年就趁机把人请了过来。 病人是一位挑夫,没什么钱财,也没什么社会价值,哪怕他真的残废了,王家也付得起赔偿金,王玉年不珍惜此人的健康。 王玉年把此人从医院接过来。 病人贪财,听闻王玉年要给他钱,还要请神医给他救治,他当即出院了。 这是两个小时前的事情。 “顾小姐,我的朋友遇到一个很为难的病例,求到我跟前。病人我带过来了,不如你现成给病人瞧一瞧?”王玉年问。 在坐的学生代表几乎热血沸腾:他们终于可以看到神医的医术了。 而官员和其他人,多半是明白王玉年的用意,有点担忧。 叶督军还在呢,如此为难顾神医,是否会得罪叶督军? 王玉年看向顾轻舟,问:“神医,如果不妥当的话,我们私下里处理,如何?” 话到了这个份上,退缩只会惹来嘲笑和质疑。 顾轻舟看了眼观众席。 她看到司行霈含笑的面容。 她也看到了霍钺微微点头鼓励,程渝难得的正经忐忑,蔡长亭收敛笑容的严肃。 她从未打算退缩过。 “病人痛苦,正在度日如年。若是到了这里,那么我就看看吧,没必要再等待。”顾轻舟道。 王玉年立马道:“神医好医德。” 这是捧杀。 顾轻舟没太在意,只是笑了笑。 座位上有点乱,大家彻底开始交头接耳了,全部都在小声嘀咕什么。 王玉年给旁边的人递了个眼色。 很快,就有人领了一个病人到讲台上。 病人表情很痛苦,忍耐着剧痛。他的手被吊在胸前,手腕处生了一个大包,非常的显眼。 看到了这个病人,卫生部和医学院的领导、学生代表,全部倒吸了一口凉气。 其他不通医术的人,则是有点懵懂。 程渝看了半晌,也听到了前面卫生部官员吸气的声音,就问身边的卓莫止:“就是手上生了个东西,应该不碍事吧?这不是很好治吗?” 卓莫止不通医术,却通人情世故。王玉年那席话,不是好心的。他带上了的病人,自然很难治。 卓莫止也听到了前后吸冷气的声音,心中知晓不好了,低声道:“不好治,司太太怕是遇到难题了。” 第1125章 疼吗? 请上来的病人,手腕处鼓起一个大包,看样子像是生了什么肿瘤。 台下的人,个个蹙眉。 司行霈和霍钺对视了一眼,心中也是不太踏实。 “会有问题吗?”霍钺问司行霈。 司行霈道:“王玉年临时换了病人,他之前安排的不是这位。” 既然顾轻舟非要来,司行霈不可能不做安排的。 他知道王玉年之前安排的病人,也知道王玉年的计划。 王玉年就是想要顾轻舟出丑! 只要顾轻舟今天出丑了,那么中医短时间内就不可能进入太原府的大学。 王玉年所谓的净土,大概就能被维护住,这是他所需要的! “突然换病人,这个很难治吧?”霍钺又问。 司行霈道:“肯定是。” 说罢,他和霍钺一起,都盯着顾轻舟的表情,想要窥探她的想法。 顾轻舟在外面,哪怕遇到了天大的事,她都可以冷静镇定。此刻的她,正在摸病人手上的大包,脸上没有半分晦暗。 她到底能不能治,外人是看不出来的。 司行霈对霍钺道:“带枪了吗?” “带了。”霍钺淡然回答。 司行霈点点头:“见机行事。” 而他自己,也把自己的配枪暗中上了膛,想要临时来个变故,好替顾轻舟摆脱困境。 司行霈和霍钺两人做好了准备。 平野夫人也在悄声和蔡长亭说话。 “……无非就是不想让中医进入大学,这点小事,用得着如此折腾吗?”平野夫人蹙眉。 王玉年的用意,是一层窗户纸。 大家都不去捅破,却并非看不清楚。 平野夫人也不知病人的情况,只是知道凶险,顾轻舟今天怕是遇到了刁难。 “要名正言顺。”蔡长亭道,“王家只是商贾,再有钱,和督军府的关系再好,他王玉年也不能否定督军的命令。” 平野夫人深以为然。 只是可惜了,不知顾轻舟要如何处理这么难的问题。 “她今天会遭殃吗?”平野夫人低声问蔡长亭。 她倒是希望顾轻舟能吃一次亏。 吃了亏,顾轻舟大概就会收敛点,她现在太过于骄傲和自负,让平野夫人无从下手。 “不会。”蔡长亭却道。 平野夫人秀眉微拧:“你看得出是什么病?” “不,我不懂病。”蔡长亭笑笑,“但是,轻舟绝不会输。” 平野夫人转颐,看了眼蔡长亭。 蔡长亭望着顾轻舟,满眸都是流光溢彩的模样。 他不像司行霈和霍钺,关心则乱的为顾轻舟担心;他也不像平野夫人,盼着顾轻舟失败。 他是盼着顾轻舟能赢的,虽然他也没什么把握。 在他内心深处,顾轻舟无所不能。 此刻的蔡长亭,甚至希望顾轻舟不要令他失望,能够好好表现。 “长亭,你对轻舟是否用情太深?”平野夫人突然问。 她问这句话时,语气有点变化了。 蔡长亭却似听不懂。他真诚又低沉道,“夫人,我爱上了她,用情自然就很深。” 平野夫人没想到他会如此表达。 不过,蔡长亭真的会爱上顾轻舟吗?这一点,平野夫人倒是没什么把握。 她也明白了一个道理:他们三个人的对阵,再也没有明确的阵营了,谁都可能淘汰出局。 此刻的平野夫人,不信任蔡长亭,更加不信任顾轻舟了。 他们都比她年轻,都可能是她的劲敌。顾轻舟挑拨离间时说,蔡长亭是男人,可能取代平野夫人。可顾轻舟年轻貌美,她更有可能取代平野夫人。 “让她输一次吧,最好一败涂地!”平野夫人暗暗的想。 蔡长亭也在暗想:“要赢啊顾轻舟,别让我失望,你当得起我的深情!” 这两人说话的时候,叶督军也在说话。 叶督军带了数名军官,其中就有军医。 军医有点眼力。 “是肿瘤吗?”叶督军问。 军医道:“不是肿瘤,就是骨折。” 叶督军没听懂:“骨折?” “对,骨折导致的肿胀,是手腕处的骨头断了,把皮肤撑了起来。”军医道。 叶督军更加糊涂了。 在叶督军的认知里,骨折乃是小伤。 小小骨折,何必如此兴师动众?况且,卫生部和学生们吸气,是为什么? “混账,他们没见过骨折吗?”叶督军微怒,声音不自觉有点高。 “肯定有蹊跷的,只是我不太懂骨科,所以不知是哪里的缘故。”军医道。 叶督军忍无可忍,站起身往前走。 他走上了讲台。 他一动,其他人也纷纷或走上前去,或站起身,生怕错过了。 学生代表说话的声音也更加大了。 “正好顶住了大动脉血管,是不是?”有个学生问。 “是的,完蛋了。”另一个学生道,“我最怕遇到这种了。” 这种骨折,很难治好,可能会导致截肢。 但外人不懂,想着小小骨折就要病人截肢,庸医啊!所以遇到这种病,会砸招牌,还憋屈。 医生们碰到这种病例,都头疼。 认识的人,因此而吸凉气。 他们俩一开口,程渝立马就转过头,问其中一人:“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跟我说说?” 她没有挤上前。 人太多了,程渝挤不进去,况且司行霈和霍钺是带着枪上去的,程渝不想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旁边有人识数,程渝立刻询问。 她年轻漂亮,看上去和大学生也差不多,故而学生代表愿意和她详说。 “这种骨折叫顶骨,手上的骨头断了之后,正好抵住了大动脉血管。一旦开刀接骨,就可能会伤神经,导致整条胳膊残废;若是不开刀,任由骨头压住大动脉血管,时间长了血管被压坏,也要残废。”学生道。 程渝听了,瞠目结舌:“还有这么难的骨折?” “是,这是最难的。” “那……那怎么治疗?”程渝问。 学生道:“找经验丰富的医生开刀,或者把手腕处砍掉。” “一个骨折,就要砍掉手……”程渝太过于震惊,下意识开口了。然而话一出口,她就想起学生之前说“自砸招牌”的话,心一下子就提起来了。 “顾轻舟非要出风头,这下子惨了。”程渝几乎崩溃。 这个难题,推给了顾轻舟。 顾轻舟不管是开刀与否,都危险极大,况且她根本就不会开刀;接骨的技术,顾轻舟好像也不是十分在行。 最保守的治疗,就是把手截肢了,然而程渝这样明事理的人,听闻这个治疗方案,都要骂一句“庸医”,何况其他人? 用了保守截肢治疗,顾轻舟的庸医之名坐实,名声全毁;开刀或者不开刀,危险极大,仍是会名声全毁。 她今天就要毁在这点小伤上了。 “可怕,这王玉年算计顾轻舟,用心太过于狠毒了!”程渝道。 想到这里,程渝用力站起身,挤到了人群里。哪怕被殃及池鱼,她也想给顾轻舟加油鼓气。 程渝挤进去的时候,顾轻舟正在给那人摸骨。 旁边的人,七嘴八舌说话。 “是‘顶骨’。”顾轻舟摸了半晌,开口了。 没有其他的可能,就是“顶骨”了。 议论的人,几乎都从旁人口中打听出了问题所在,此刻听到顾轻舟盖棺定论的话,他们都沉默了。 只有王玉年微带得意,对顾轻舟道:“您是天下第一神医,这‘顶骨’看似是小病,实则危险。神医,你救救他。” 病人也道:“神医,您救救我吧。我是做活的,一旦没了手,我一家老小都要饿死了。” 这就很凄惨了。 “你放心吧,这位太太看着年轻,却是天下第一的神医,没有她治不好的病。”王玉年道。 病人满怀希望看着顾轻舟,用力点点头:“我相信,我相信神医!” 卫生部和学生代表都通医术的,知道王玉年这是在给顾神医筑高台。到时候,顾神医摔下来,可就面目全非了。 病人又这样说,顾轻舟是彻底没办法脱身了。 众人都在惋惜:“天下第一神医”的名声,今天就要塌了。 塌在这件小事上,实在叫人痛心。 不成想,他们却听到顾轻舟的声音,平平稳稳含笑:“既然你信任我,那么我就会治好你的。” 病人大喜。 卫生部和学生代表心中浮动一个念头:吹牛!这神医在高台上坐久了,自己下不来了。 “神医果然厉害。”王玉年继续吹捧。 “你把手放在讲台上。”顾轻舟道,没有看王玉年。 病人依言放了。 顾轻舟上前,让病人把手掌和小臂全部放在讲台上,要平放,轻轻按了下他的大包:“疼吗?” 病人点点头。 顾轻舟再按:“疼吗?” 病人仍是点头。 不成想,顾轻舟没完没了了,不停的轻按,不停的问:“疼吗?” 如此反复了三十几次,病人有点烦了:“神医,您到底会不会治啊?” “你如实回答我的话。”顾轻舟道。 病人这时候,已经不太信任这个神医了,心里烦躁得厉害,甚至想要走。 “疼吗?”顾轻舟再次按病人的手,触及处轻轻的。 病人翻了个白眼。 他转头,想要去看王玉年,问问到底怎么回事时,倏然顾轻舟用力重重一拳,打在病人的大包上。 一阵剧痛,让病人差点昏厥过去。 “啊!” 凄厉惨叫,几乎要冲破屋顶。 “疼疼,疼……”病人大声哭喊,抱住了自己的手,喊着喊着他突然收了声,因为没那么疼了。 抬起手一瞧,鼓起的那个大包,竟然神奇不见了,而病人的手腕处疼痛,只剩下一点余味。 “唉?”病人又惊又喜,“唉,我这是好了吗?神医,神医我这是好了吗?” 他问完,却发现四周静得可怕。 之前围住他议论纷纷的人,此刻全部直了眼睛,见鬼一样看着他,把病人吓得差点跌倒。 第1126章 大胆的倾慕 一阵短暂的寂静之后,整个讲堂里哄得炸开了声音。 每个人都在说话,每个人的声音都重,开了锅般汩汩冒着,造成鼎沸之势。 平野夫人就站在旁边,看着病人像傻子似的,捧着刚刚接好的手,又是哭又是笑,这是喜极而泣。 “王玉年好歹比轻舟大十来岁,还安排了这么久,占尽了先机,最后替轻舟搭台,又给轻舟的神医名头添一抹绮色。”平野夫人心想。 她很失望,她还想让顾轻舟栽个大跟头。 吃点苦头,顾轻舟也许会温顺一点,对她也依赖几分。 不成想,顾轻舟的名声更高了,气焰更旺了。 有人挤过来,平野夫人就趁机转过身,把位置让了出去,她自己走出了讲堂。 蔡长亭瞥见,却没有跟上去。 这一刻的蔡长亭,是非常开心的,就像小时候吃到了一块绿豆糕那样开心。 “多久了?”他问自己,“你多久没这么高兴过了?” 很久了,似乎是十几年了。 这是十几年来,他第一次如此的喜悦。那喜悦之情,就像早晨的朝阳,铺满了他的心田,明亮又温暖。 他又回到了初心:初心是干净的,简单的,一点小小快乐都能令他飞扬。 “轻舟,你果然没有让我失望!” 她永远都不会令他失望的。他从一开始就笃定她会赢的,结果她真的赢了。 她按照蔡长亭预想中美好的模样发展,从未走样,从未变形。 “你真是世上最厉害的女人!”蔡长亭想。 蔡长亭笑得灿烂,一张脸也是绚烂之极,故而不少人分神来看他。 她真好,就是生命里的水,能滋养着蔡长亭干涸的世界。 他要她,她是救命的。 他从前一直爱慕她的恶,觉得她作恶的时候很有魅力,几乎能把任何人撂倒。 现在他才知道,她的善更有魅力,这魅力更大。 亦或者,蔡长亭喜欢的并非顾轻舟的善或者恶,他喜欢她战无不胜的样子! 蔡长亭爱赢,顾轻舟不管是为善还是为恶的时候,都会赢。 他爱上了,爱到了心田里,又通过心田穿过他的四肢百骸,在他的身体里盘根错节。 “你最终会是我的。”他一脸笃定。 那时候,应该很美好。 蔡长亭有了很多美妙的目标,而且唾手可得,这让他的眼睛更亮了。 旁人都在看顾轻舟,却也有人分心赞叹蔡长亭的美貌。 他实在太美了,随意站在旁边微笑,也能把最轰动的事挤下去几分,独占芳华。 司行霈也欢喜,却只是定定站在那里,任由满心的担忧一点点散去。 他彻底松了口气。 看着顾轻舟,就好像看到了自己的孩子。 司行霈感觉很庆幸,她又走过了一遭磨难。 可怜的,一路上就没消停过,一次次经历考验,才积累了如今的声望。 霍钺低低碰了下司行霈的胳膊:“她没输。” 哪怕她没输,也是担心的。 “她不可能输。”司行霈一脸平静。平静之下,是岁月安详的静谧,让他格外温柔。 哪怕知道她不会输,也会担心,提着心,生怕有个闪失伤害了她。 “那个蔡长亭,他果然看上了轻舟。”霍钺突然压低了声音。 他看人很准。 蔡长亭望着顾轻舟,那满眸的倾慕之色,都不怎么遮掩。 眼神是炙热的、真诚的。 “那又如何?”司行霈冷淡道。 此刻,任何人、任何事都无法进入他的心,他的心中只装了顾轻舟,装得满满的,把全世界都摈弃在外。 霍钺笑笑,不言语。 顾轻舟的胜利,对霍钺而言也没什么惊喜,意料之中的。 有个人挤了霍钺一下。 霍钺的身子一歪,正想要回头,他就看到了程渝。 程渝一脸的泪。 霍钺诧异看着她。 她顺势就捞住了霍钺的胳膊,借助他站稳了身子。 她声音哽咽了,脸上泪痕还没消:“顾轻舟那个该死的小玩意儿,让我担心死了!你瞧,我都哭了。” 霍钺啼笑皆非。 “你哭什么?”霍钺问她。 程渝茫然:“我哪里知道?看到她胜利了,眼泪自己就下来了,哎呀我控制不住!哭得我眼睛疼,心也疼!等会儿回去,我要揍顾轻舟,霍爷你帮我按住司行霈!” 她哭成这样,自己不明白,霍钺却知道。 她是太替顾轻舟担心了。 她没亲眼见识过顾轻舟医术的厉害,对她没把握。太过于担心,等事情成功了,喜悦壮冲到了担心,她和病人一样喜极而泣。 说到底,她对顾轻舟是有真感情的。 霍钺把顾轻舟和司行霈看得很重要,对顾轻舟感情真挚的女人,他也愿意善待,故而他答应了:“好,回头你揍人的时候,我会拦住司行霈。” 程渝破涕为笑。 一笑,又哭了。 “怎么了?”霍钺这下就不懂了,女人的感情就如此复杂吗? “谁知道呢?我今天不知是怎么了,跟疯了一样——我是被顾轻舟吓疯了,妈的!”程渝气愤了起来。 霍钺再也忍不住,哈哈大笑。 卓莫止在程渝身后,旁观数久,此刻也忍不住大笑。 程渝真可爱。 她为了朋友担惊受怕的样子,也很可爱。 司行霈的视线,仍在顾轻舟身上,不看身边人的吵闹。 场面还是很乱。 病人的手腕,已经从剧痛转为不怎么疼痛了,而且大包莫名其妙消失了。 他是真的被接好了骨头。 “骨头没有断?”一个学生代表问。 “能被接好,肯定是没有断的,奇了怪!变形成了那样,居然没有断,真是太奇怪了!”另一个学生代表感叹。 “这不是重点,的确是顶骨了,对不对?”第一个发问的学生代表,强调这句话。 顶骨了,多么叫人为难的骨伤啊,让西医和中医都头疼的骨伤,甚至可以会砸了医者自己的招牌的骨伤,被顾轻舟那么轻易就治好了。 “她都没有照仪器,就凭借自己的手感!”一个学生倾慕不已,“厉害,太厉害了!” “她原本就是第一神医,能不厉害吗?” “中医被看低了,你瞧顾神医,比哪一位西医差了?而且,她都快赶上仪器了,比咱们人和机器加起来都厉害!”学生再三感叹,他是彻底开了眼界。 “也就是她一个人而已,其他中医未必……” “未必有她这样好的医术,却也未必都是骗子,从前没有西医的时候,咱们是怎么看病的,难道全病死在家里的吗?”另一个学生高声道。 顾轻舟的演讲,勾起了年轻人对中医的兴趣。而她这一手医术,将她的演讲坐实,让年轻人心服口服。 年轻人佩服,卫生部的领导们也佩服。 这些领导,多半都是学过中医的,因为他们年纪大了,全是五六十岁的半老头子。他们年轻的时候,西医还不怎么流行。 既然是学医,多半都是从中医开始的,后来才出国去学了西医。 骨折顶骨了,有多难治疗,不管是中医还是西医,都是个极大的难题,顾轻舟却治好了。 这个难题,在她手里迎刃而解。 于是,卫生部的总长当着叶督军道:“督军,顾神医名副其实,可以到卫生部来做个理事。” 叶督军微笑,摆摆手。 此刻的叶督军,是非常有面子的,他心中暗爽不已,虽然他也没觉得有什么值得他如此心花怒放的。 顾轻舟是他要推荐的人,卫生部和军医们质疑,叶督军可以以权压人,到底不太舒服,感觉憋屈。 可顾轻舟自己证明了自己,而且让所有人都服气了,叶督军就扬眉吐气,心中舒坦得很。 “我是想开个中医专业,聘请顾神医的。”叶督军说了实情。 军医们也知晓艰难,此刻心里也是佩服得没话说。 卫生部的官员,此刻表了态:“这是利国利民的大好事,督军为医疗事业费心了。” 顾轻舟一下子攻克了顶骨,让骨科有了个小小进步,中医专业的开设,谁敢说二话? 卫生部的官员们,全是人精,知道不可能阻拦,就欣然接受了。 他们一边赞扬叶督军的仁义,想到了百姓的病痛,愿意为他们发展医疗事业,同时又赞同顾轻舟的医术。 叶督军听着他们称赞,就像称赞自己似的,心里颇为高兴,表情也柔和。 校方领导不甘示弱,真心实意的感激叶督军:“能为我们大学再添新的专业,是我们的荣耀。” 众人七嘴八舌。 秦纱和王游川挤到了前面,就在叶督军和官员们身后不远处,把他们的话都听到了。 “轻舟真厉害。”秦纱想。 她想到上次和顾轻舟作对,真是自寻死路。 不过还好,以后不会了,平野夫人拿到了秦纱的财产之后,也对秦纱网开一面了。秦纱以后就算跟保皇党无关,不再作为办事的棋子了。 顾轻舟拯救了秦纱。 整个讲台上全乱了,司行霈走到了顾轻舟身边,将她护在胸前,小声和她说话。 病人也被学生和军医们围住,都在重新摩挲病人手腕处。 手腕处的确是好了,再固定住休息一个月,便可以做活,手是彻底保住了。 每个人情绪都激动,就把一个人给忘了。 只有顾轻舟瞧见了。 “王玉年溜了出去。”顾轻舟对司行霈道。 司行霈轻轻拂了下她的鬓发:“无妨,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他还能飞天遁地吗?” 第1127章 大胜之后 王玉年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 七月初的天气,早上微凉,可太阳出来之后,晒得大地滚烫,仍是热的。 暑气并未真正消退。 王玉年腿脚不便,艰难走回了自己的办公室时,已经满身的汗,鬓角全湿了。 “见了鬼!”他惊恐自语。 他当时就站在顾轻舟的旁边,亲眼所见顾轻舟的所作所为。 她先是摸骨,把病人的伤处仔仔细细检查了一遍。 检查的时候,她没什么表情。 王玉年还以为,她彻底难住了。不成想,她后来居然说她可以治。 听到那句话的王玉年,几乎要笑出声。他笃定顾轻舟会闹笑话,甚至会害那个病人截肢。 病人的死活,王玉年不关心,他又不是医生。 顾轻舟说完了,给了病人希望,她就开始一下下戳病人的大包,甚至问病人疼不疼。 她问了很久。 别说病人,就是王玉年也不耐烦了,不知顾轻舟的葫芦里到底卖什么药。 现在,他知道了。 “她在转移病人的注意力。”王玉年后来才醒悟过来。 那病人看似顶骨了,实则手腕没断,只是错位得厉害。顾轻舟再三摸骨,确定了这一点。 可如此厉害的错位,需得强大的手劲才能复位。 只是,那样的话,病人会痛得死去活来。病人一痛,本能的就会挣扎。稍微不慎,仍是会导致错位断开。 “接那种错位,要一次成功,没有第二次机会。” 顾轻舟力气不足,在大庭广众之下,哪怕她让其他人帮忙,也无法完全让病人静止,病人已经很疼了,再碰会疼得更加剧烈。 病人不是悍勇的猛将,可以忍住疼,他只是个普通人。 于是,顾轻舟一点点的消磨病人的耐心,让病人对疼痛的注意,全部转移到了对顾轻舟的不耐烦上。 等病人已经完全被烦的受不了时,他几乎就忘记了自己的痛。 顾轻舟瞅准了这个机会,用力一拳将错位的骨头打了下去。 这一拳,狠,有力,而且精准。 如此一来,病人没有知觉的情况下,不存在挣扎,错位就复位了。 “医术好,有心机,太有心机了!”王玉年眼睛里冒火。 医术好的大夫,没有顾轻舟这样的心机,怕是也治不好那个骨伤。 “怪不得她是第一神医!人品且不论,单单这份心机,谁能及她?”王玉年又感叹。 在世人看来,有心计的人好似都没什么人品,精于算计。 王玉年看不上顾轻舟的为人,却也赞叹她的厉害。 “从前是听说过她的,知晓她能力超群,为什么没放在心上?”王玉年自问。 阻止学校开设中医专业,他可以想其他的办法。 他还以为,这招可以一劳永逸,而且让他自己不沾染半分腥臭。 可顾轻舟成功了。 她成功了之后,其他人都会明白是怎么回事,不会批判顾轻舟,话头就在王玉年身上。 他这次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怎么办?”王玉年担忧。 他觉得顾轻舟不会饶过他。哪怕是顾轻舟不说,她丈夫也要大作文章的。 看司行霈,就知道那不是一盏省油的灯,听闻是个声名狼藉的恶棍。 王玉年逼迫自己冷静下来。 一冷静,他心中的主意就快速定型了:一旦顾轻舟和司行霈敢来,他就让他们再吃个大亏。 王玉年想好了对策,彻底放松了。 一放松,他才惊觉自己出了满身的汗,汗水早已将他的衣裳湿透。 他办公室里有备换的衣裳,他起身,倒了水擦拭身上的汗,换了套干净的西裤白衬衫,好整以暇等待着顾轻舟登门问罪。 不成想,他等到了下午四点多,也没人来。 没有人想起他。 哪怕想起了,也深感不屑,不愿意多提他。 “顾神医,学校会聘请您为教授,不知您可赏光?”校长亲自问顾轻舟。 顾轻舟摇摇头:“我怕是没时间,也没有太多的心思。这样的话,会耽误了学生的前途,对他们不公平。 不过,我可以推荐几位老中医,他们多半就在华北附近,问问他们可有愿意来的。” “这样最好,顾神医仁厚。”校长感激道。 叶督军开口了:“轻舟,我有个主意,你看行不行。” 众人都沉默,不敢打扰叶督军说话。 顾轻舟颔首:“督军您说。” “你也莫要推辞了,学校聘请你做医学院的副院长,你每个星期给学生上两节课。 作为选课,可以来也可以不来,将来你有事耽误了,这门课也不会影响学生们的成绩。”叶督军道。 顾轻舟心中一动。 她实在没时间教导学生。 不过,目前大家对中医的认识很片面,顾轻舟上课,可以教授一些理论知识,顺便说些她和她师父看过有趣的疑难杂症医案给学生听。 她能做的,是引发学生们的兴趣。 另外,她的药方和医案都是现成的,她可以誊抄出来。 以前在岳城,她就做过这样的事,只可惜随着那场爆炸,无疾而终了。 “好,这个我愿意。”顾轻舟笑道。 司行霈看着她,表情仍是很平静,只是顾轻舟在同意之前,看了他一眼。直到他点头,顾轻舟才答应。 这点小小的默契,蔡长亭也看到了。他的心紧了下,有点不好的阴霾攀爬上了心头。 讲座结束,大家就各自散了。 叶督军把话告诉了顾轻舟,这次没有询问卫生部的意见,就等于是直接下了通知。 卫生部的人也是服气的,故而无异议。 众人纷纷离开。 王游川一家三口,也上了汽车。 王璟亲自开车,带着他的父母和一位堂叔。 “大哥这次是丢人现眼了。”王璟一边开车,一边笑道。 他不太喜欢大堂哥。 大堂兄王玉年,是个霸道的性格,所有人都要听他的,包括弟弟妹妹,以及他的妻妾儿女。 若有人不听话,他甚至会动手打人。 王璟是个顽皮的性格,他父亲对他是亲昵多于严厉,而且王家是他父亲当家,所以每次大哥管束他,甚至扇他的耳光,他心中就对大哥产生了记恨。 他很讨厌王玉年,背后骂他“死瘸子”! “别这样说。”王游川叹了口气。 大侄子的性格乖僻,王游川只比他大九岁,对大侄子有点无可奈何。 “四哥,玉年这次是丢了人。如果他成功了,大家可能会忽略,但他失败了,一定会成为谈资,他在学校和卫生部的声誉,怕是要扫地了。”堂叔道。 这位堂叔叫王东川,是偏房的孩子,今年才二十五岁,从小在王游川身边,算是王游川生意上的左膀右臂。 虽然他也是姓王,王玉年却从未尊重过这位堂叔,把他当下人一样使唤,甚至责骂,王东川也不喜欢大侄子。 “正是,东川叔说得对。他的意图,我都看得出来。”王璟道,“不就是用很难的病例来为难轻舟姐,想让轻舟姐颜面扫地,学校和卫生部拒绝再开中医专业吗?他的意图是自私的,手段是下作的。 我都看得出来,那些当官的全是人精,他们能看不出来吗?他们心中宛如明镜,大哥以后难以受人尊重了。况且,他做这个院长,原本就不太服众。” 王游川重重咳了声:“回家别乱说话。” 王璟被王游川宠坏了,并不把父亲的威严放在眼里:“爸,你叫了那么多人来捧场,我不说,他们也不说吗?” 王游川略微蹙眉。 秦纱知道他的悔意,轻轻握住了丈夫的手:“你只是想给轻舟撑场面,谁知道玉年做这样的事?他在家里颜面不存,不是你的错。” 那么多人看到了,王玉年不仅在事业上丢脸,在家里也是如此。 王游川比较后悔,早知道是这样,他就只带妻儿过来,不叫其他人了。 “对啊,四哥,这是玉年自己作死,不与你相干。”王东川也道。 王游川就不再说什么了。 同时,叶督军请了几名官员,到督军府议事。 太原府是没有教育厅的,所以学校事务,都是由校方处理。 因为涉及医学院,才跟卫生部有点瓜葛。 “王玉年的事,需得从重处理。”叶督军对校长道。 王玉年任院长,是有原因的。 一是机会不错,上一届的医学院院长自己无缘无故辞职离开,谁也留不住他,正好有了空缺。 第二是王家有钱有势,王玉年说动王游川资助了一大批教学设备,对学校帮助很大。 第三,王家和叶督军府是姻亲,叶督军的大女儿就是嫁给了王玉年的堂弟。 认真说起来,王玉年上任,既不是因为他的声望,也不是因为他的资历,实在像架空的楼阁。 叶督军一句话,就可以把这楼阁给推倒了。 “是,督军。”校长答应了。 叶督军只说从重,却没说到底怎么处理。 然而,校长在这些方面是非常精通的,立马就有了决定。 很快,决定就通发了下去。 处理王玉年的决定,是和顾轻舟上任的决定一起发的。 当顾轻舟听说了之后,她颇为吃惊。 第1128章 我们真厉害 顾轻舟记得,叶督军要让她去大学的医学院做个名誉“副院长”。 不成想,等聘书发下来,却是个“院长”。 同时,医学院的原本院长王玉年,被降职成了副院长。 “我怎么能做院长呢?”顾轻舟拿到聘书时,吃惊了很久,问司行霈,“我要不要打电话问问叶督军,是否弄错了?” “错不了。聘书又不是叶督军喝醉了随便填的,这是大学里经过决定发出来的。”司行霈道。 他拿起来,看了又看,满脸的喜悦。 在文化这方面,司行霈素来是不行的。不成想,他的妻子居然可以做到院长,是实实在在的文化职位。 而且,这还不是在他的地盘上,而是叶督军的地盘。 这名誉院长,实在有份量! 司行霈与有荣焉。 他打电话给东跨院的霍钺,让他也来瞻仰。 霍钺看到了,也是笑:“轻舟以后就是文化界的人了。” 顾轻舟道:“有点胆怯。” “怯什么?” “那些教授,全是勤修苦读出来的,谁不是一身的学问和本事?我……”顾轻舟言语迟缓。 司行霈道:“你从小学习医术,十几年如一日,难道不是苦读出身吗?不用发怯,你实至名归。” 顾轻舟笑起来。 她把聘书合上,算是接受了。 不过,她这个院长,仍是名誉上的,不会参与医学院的具体事务,就是挂个名字而已。 医学院也不设院长了,院长的职务交给副院长。 “医学院之前就有两个副院长,加上王玉年就是三个了。”司行霈出去逛了一圈,就把事情弄清楚了。 王玉年那个副院长,不管是权力还是地位和名声,全部降了一级。 “这个处理结果,还是挺有诚意的。”司行霈又道。 “那王玉年肯定会有怨气。”顾轻舟笑道。 她说说而已,并不恐惧或者担忧。 顾轻舟最近活得坦然,可能是受了司行霈的影响,心肺全集中在她亲近的人身上。外界的陌生人,她匀不出心思去关心。 “有怨气就有怨气,若是再敢挑事就抽他,抽到他消停为止。”司行霈道。 顾轻舟笑起来。 程渝也跑过来凑热闹。 瞧见了聘书,她真心实意的高兴,就好像自己取得了什么了不起的成就一样。 “我们真厉害!”程渝感叹道。 她已经擅自做主,把顾轻舟收在麾下,划为自己人了。自己人的成就,就是她程渝的成就。 她带着几分忐忑和兴奋想:“我们这样厉害,将来还不得做皇帝吗?” 司行霈把聘书拽过来:“什么就我们?跟你没关系,这是轻舟的。” “小气鬼!”程渝正沉浸在幻想里无法自拔,突然被司行霈打断,气得一蹦三尺高,跃跃欲试想要揍司行霈。 瞧见了司行霈结实的胳膊,心想这人皮肉紧实,打不疼他,还会先折断了自己的手。 “不跟你一般见识,土匪玩意儿!”程渝自己生气,又自己消了气,心思快得让顾轻舟应接不暇。 她趁司行霈不备,再次将聘书抢过来,对顾轻舟道:“借我玩几天呗?” “这有什么好玩的?”顾轻舟也被她逗乐。 “这是胜利的成果。你不知道,当时我都吓疯了,疯得哭唧唧的。”程渝说,“你要补偿我!” 顾轻舟就彻底无语了。 “行,你拿去玩。”顾轻舟道。 看着程渝欢欢喜喜出去了,顾轻舟又笑了笑。 司行霈问她笑什么。 “程渝啊,她现在多像个孩子。”顾轻舟笑道,“我还记得刚到太原府遇到她,她虽然话不多,满身阴沉暮气,和现在完全不同。” “她没心没肺。”司行霈嗤之以鼻,“不要说她了。这么大的喜事,咱们出去庆祝?” “去哪里?”顾轻舟问。 问完了,她又补充一句,“不带程渝和霍爷吗?” 司行霈蹙眉:“他们又不是我们的儿女,还非要带上?” 顾轻舟一阵大笑。 她最近笑起来就没边,学了些程渝的疯气。 “我还是想去见见叶督军,甚至还要去见见校长。”顾轻舟道,“人家说了是挂名院长,我总得把自己的态度表明。” 司行霈说:“那我们先去校长家,回头再到叶督军府蹭饭。” “好主意。” 司行霈弄到了校长家的电话,先打了电话询问。 校长在家,亲自接了电话,表示很欢迎。 顾轻舟到了之后,发现校长的妻子和孩子们,全部换上了崭新的衣裳,在门口迎接顾轻舟。 “打扰人家了。”顾轻舟在车上就瞧见了,低声对司行霈说了句,颇有点不好意思。 她的到来,让人家慎重其事。 司行霈握住了她的手:“以后会有机会偿还的。” 和校长家的众人见了面,彼此说了些闲话,校长太太就带着孩子们上楼了,只留下顾轻舟两口子和校长在客厅说话。 “司院长,看您的样子,是有什么问题想要问我吧?”校长笑眯眯道。 不管是东方还是西方的文化里,女子结婚之后就要冠以夫姓,比如后退几十年,顾轻舟就要被称为“司顾氏”,西方也如此。 “司”这个姓氏,也要成为顾轻舟的姓氏。 校长是个文化人,又是个时髦派,故而他直呼顾轻舟为“司院长”,尊重顾轻舟的婚姻,同时又满足了古典与时髦的论调,颇有水平。 顾轻舟听得明白,笑了起来,笑容是纯粹快乐的。 “我是有点疑问。”顾轻舟笑容微微收敛几分,对校长道。 “请说。” “不是说了荣誉副院长吗,怎么成了院长?”顾轻舟直接道,没有再弯弯绕绕的,“这是督军的意思吗?” “不,这是我的意思。”校长笑道,“至于司院长您,还是挂名院长。如今没有设院长,不是我不肯,而是还没合适的人选。” 顾轻舟了然。 她讲述了下自己的问题:“我只能是个挂名的,授课也只能是每周一次,甚至不能保证半年之后还在太原府……” 就是说,她只能挂个虚名,连一周一次的授课都未必能做到。 “这个无妨的,我心中有数。”校长道。 说罢,校长又看了眼顾轻舟:“司院长,你特意问这个,是有什么想要交代的吗?” 第1129章 八卦的司行霈 校长神色微紧,看着顾轻舟。 顾轻舟知他误会了。 “不不,我很荣幸能任院长,并不是来推辞的。我之所以先说,免得耽误了学校正常的运转。”顾轻舟笑道,“既然是这样,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 她原是打算客套的,顺便问问医学院的事。后来见校长如此紧张,顾轻舟就想到了自己的身份。 她没什么特别敏感的身份,可叶督军很器重她。 学校不是军队,校长是手无寸铁的学者,他怕叶督军怕得要命。 山西是叶督军的天下,他想要一枪毙了谁,就可以一枪毙了谁。 叶督军亲自发话,校长就要善待顾轻舟。 在校长眼里,顾轻舟是叶督军的亲信。顾轻舟的一句话,可能会引发学校内部的讨论和研究。 所以,顾轻舟不问了,也不说了。她只是来打听情况的,不是来给旁人添麻烦的。 她又说了几句,就要和司行霈告辞。 校长和她握手作别。 离开了校长家,顾轻舟心中就彻底轻松了,把此事也放在脑后。 “还去叶督军府上蹭饭吗?”司行霈打趣她。 顾轻舟心情好,不与他一般见识:“不了,找个好地方,我们去喝点酒。” 司行霈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又捏了下脸:“真乖,乖孩子!” 顾轻舟蹙眉把头发理顺:“不要总是摸头,我又不是小狗。” 司行霈不以为意。 太原府好吃好玩的地方,差不多逛遍了。 司行霈想了想,想起前不久才开业的那家酒楼。 酒楼在一处很偏僻的街道上,装修得简朴,不过店里很干净,食材也新鲜,大厨的手艺极好。 “……去尝尝。”顾轻舟笑道,“你什么时候去的?” “上次跟霍爷去的。”司行霈道。 她阖眼打盹,不再开口,任由司行霈的汽车穿过繁华闹市区,一路往偏远的街道开。 到了酒楼时,需得穿过一条狭长胡同,司行霈停了车。 顾轻舟出门穿的是高跟鞋,踩在胡同的土路上,差点就陷进去。 她问司行霈:“你知道为何太原府的胡同里,都是土路,而岳城的弄堂里都是青石板路吗?” 司行霈根本没留意到这点细节。 “为何?”司行霈问。 “因为西北少雨,岳城多雨。江南连绵的雨水,有时候能下半个月,弄堂里不垫上青石板,根本没法下脚。 太原也下雨,雨天却不会那么夸张,泥泞的时候还能忍耐,忍忍就过去了,不值得花钱专门铺路。”顾轻舟道。 司行霈听得一愣一愣。 然后他问:“真的?” “假的。”顾轻舟哈哈笑起来,“其实没有根据,是我自己揣度的。” 司行霈在她脑门上轻轻弹了下。 “你没事琢磨这些作甚?”司行霈问她。 顾轻舟道:“将来可以说给小孩子听。要不然,孙儿孙女围绕膝下的时候,我跟他们说什么故事呢?没故事,还算合格的老太婆吗?” 司行霈心中一暖。 顾轻舟随手在他面前,勾勒一幅蓝图。他看到了明亮平坦的前途。 他眼前的世界变了:他老了,顾轻舟也老了。两个人沿着海堤散步,顾轻舟问他:“你知道海水如今的泡沫,预示着即将刮什么风吗?” 想到这里,司行霈就笑了。 “你老了之后,仍是很博学睿智。”司行霈轻轻又揉了她的头发,“会是最好的祖母。” “这个是肯定的,我的孙儿孙女们肯定很爱我。”顾轻舟得意起来。 司行霈哈哈大笑。 顾轻舟又说:“孩子们肯定不爱你。” “为什么?”司行霈不服。 “你脾气不好,又爱摆长辈的威严,装腔作势的,他们才不要搭理你。”顾轻舟道,“我那时候老了,手掌是温热柔软的,身上干净,有一点熏檀香的味道,脑子里有天南地北的好故事,口袋里有香甜可口的果糖……” 司行霈被她说得心中急躁了起来,恨不能立马老去。 他可以牵着顾轻舟散步,然后从她的口袋里掏糖吃。 “真好。”他道。 说着话,他们就穿过了胡同,到达了酒楼门口。 酒楼很简朴,远远就能闻到饭菜的清香。 司行霈低声对顾轻舟道:“这里的消费一点也不低,菜是极佳的,最适合偷偷摸摸的约会。” 顾轻舟啐他:“你脑子里就没点正经东西?” 司行霈还想要打趣几句,却发现顾轻舟突然用力挽住了他的胳膊,几乎把自己贴在他身上,露出罕见的亲昵和热络。 他不解,低头看了眼顾轻舟。顾轻舟高高扬起下巴,一副倨傲姿态,不瞧司行霈。 司行霈心中突然疼了下,疼得很剧烈。 他知道,顾轻舟想起了往事。 往事里的他,总是逼迫顾轻舟和他约会,却又不能见人,总是偷偷摸摸的。 司行霈的话,勾起了顾轻舟的难堪。如今,她是名正言顺的司太太,所以她要扬起她的脸,不惧任何目光。 “司行霈啊,你从前真混账。”司行霈内疚骂了自己。 他不再说什么,和顾轻舟上了二楼。 他们进来时,正有一位客人上楼,带着英伦淑女帽,帽子的边沿宽大,又缀了面网,几乎将她整张脸笼罩其中。 他们上楼时,对方已经踏上了二楼。 等顾轻舟他们到了二楼,对方身影婀娜,消失在雅间的后面。 “好熟悉。”顾轻舟想。 司行霈却跟她耳语:“刚才那个,是不是……” 他悄悄说了个名字。 顾轻舟一想,的确是熟人的身形,司行霈的记忆力比她好多了。 “对对,就是她。”顾轻舟道。 司行霈立马对伙计道:“我们要这间雅间。” 他指了一间,正好在方才进入女子的隔壁。 他声音很轻。 同时,他塞给伙计两个银元。 伙计大喜,恭恭敬敬把那隔壁雅间让给了司行霈和顾轻舟。 “干嘛?”顾轻舟拉司行霈,“万一……” “万一隔壁有什么不能见人的事,撞破了不好?”司行霈道,“没关系,撞破了我也装作不知情。” 顾轻舟无奈摇摇头。 她不再说什么了。 今天是出来庆祝的,顾轻舟只想把心思放在她和司行霈身上,其他事不想管。 第1130章 羞辱 雅间的窗帘被金钩挂起,柔软半垂,日光照进来时,金钩熠熠璀璨。 顾轻舟面对窗棂而坐,拿起菜单翻看。 “……醉虾,是什么醉虾?”顾轻舟问伙计。 伙计道:“太太,您想吃什么样子的?我们不止一位大厨,南腔北调的口味都地道,全能给您炮制出来。” 顾轻舟眼底,闪过几分惊讶的芒。 这地方,如此用心巧妙,只怕用不了多久就会名扬山西的。 古朴外表,奢华内里,供应全面,既好吃好玩又富有噱头,怎能不出名? “我不要鲜活的,吃不来活的醉虾,其他的都可以。”顾轻舟道。 司行霈说:“傻孩子,醉虾就要活的才鲜美。要一盘活的,另一盘用黄酒做,如何调治看你们的本事了。” 伙计记下了。 顾轻舟又点了几个。 她把特色的菜,全部点了一遍。 司行霈也点了几样他觉得好吃的,推荐给顾轻舟尝尝。 伙计拿了菜单出去,不过片刻又进来,捧了一只玉瓶,玉瓶里装着新鲜馥郁的丹桂。 满室清香。 “桂花开了吗?”顾轻舟问司行霈。 不知不觉,已经到了丹桂飘香的时节吗?顾轻舟记得日子,不是才七月初? “还没,这不是节令的桂花。”司行霈道,“若是节令的,就不值钱了。” 顾轻舟心中了然。 她也是糊涂了,问出这样的话来。 最近,顾轻舟常有种时间飞快的错觉,真怕不知不觉就到了金秋。 “这顿饭要破费了。”顾轻舟低低笑了。 司行霈道:“谢谢太太请我吃饭。” 他们说话的时候很轻声,隔壁雅间始终没什么动静。 伙计给他们上了菜。 满满一桌子美食,色泽丰盛,芬芳诱人。 司行霈夹了一个凤尾虾给顾轻舟:“这是苏菜,你尝尝地道不地道。” “我又不常吃苏菜。”顾轻舟笑道,“你还会做苏菜?” “不太会,但是认识。”司行霈道,“我见识多,将来等你老了,我天天说给你听。” 顾轻舟打了他一下。 司行霈又给她斟酒。 不是西洋酒,也不是黄酒,而是颜色清淡的白酒。 酒香浓烈,闻着都要醉了,顾轻舟端起来又嗅了嗅:“味道挺好闻。” “这是他们自己封的酒,用了不少的技术活,闻着香,酒劲却不烈,你尝一口。”司行霈道。 顾轻舟正要喝,她听到了帘外的脚步声。 脚步声越过他们的雅间,直接到了隔壁。 是男人的步伐。 她不由竖起耳朵。 听了片刻,几乎听不见隔壁说话的声音,只能听到伙计的笑语。 她回神时,司行霈一脸坏笑看着她。 顾轻舟撑住不脸红:之前还说司行霈八卦,现在她自己比他更甚,实在不够光彩的。 “我听听是谁。”顾轻舟道。 “不用听,我能猜到是谁,要不要和我打个赌?”司行霈问。 顾轻舟白了他一眼。 她喝了一口酒,入口绵柔,的确不算烈酒,只是太香醇了,口感不如气味那么浓重。 “余味还有点清甜,这是用什么酿的?”顾轻舟问。 司行霈尝了口:“好像是山西特有的什么野果。” 他们说话,始终声音轻微,不让隔壁的女人听到。 然后,隔壁又起了脚步声。 似乎是男人走到了阳台上。 阳台是微微伸出去的,和顾轻舟他们这边只有帘幕的遮蔽,影影绰绰能看得见人影。 声音自然也听得一清二楚。 “天气真好,已经不热了。”男人道。 顾轻舟听出了这声音,是王游川。 意料之中。 顾轻舟动了动筷子,把碗里的凤尾虾吃了。 她一个虾还没有吃完,隔壁的女人也出来了,立在阳台上对男人道:“今天还是挺热的,我们进去说话?” “站一会吧,晒晒太阳。”王游川笑道,“阿姗,你找我来,就是单单吃饭?我还没想到是你。” 他立在阳台上,似乎是避嫌,免得瓜田李下。 女子是叶姗。 叶姗今天改变了装束,一身旗袍格外的收腰,曲线更加玲珑有致,而且戴着宽檐帽,顾轻舟初见时没认出她来。 司行霈目光毒辣,一般的装扮都无法逃过他的眼睛。 他认出了叶姗,而且笃定叶姗是要行不轨之事。 不成想,果然如此。 “……他不知道请他的人是叶姗,这事有趣。”司行霈和顾轻舟耳语。 顾轻舟轻轻捶了下他。 她没开口,不想叫叶姗听到。 那边,叶姗说话了:“我怕用自己的名义请你,你不肯来,就托了黄先生帮忙。我知道你和他是很重要的生意伙伴。” 原来,是用旁人的名义把王游川骗出来的。 王游川对叶姗,是敬而远之的。 不是因为叶姗不好,而是因为她太好了,且爱慕他。 若王游川陷入其中,或者给了叶姗希望,叶督军绝饶不了他。 王家的声誉也要受损。 叶姗的爱慕,就像是王游川的鸦片,不能碰,一碰就万劫不复。 王游川不肯到雅间里,仍站在阳台上,像个长辈对叶姗道:“你想要和我说话,直接到家里去的,没必要这样麻烦。” 叶姗低垂了头。 她的牙齿,深深陷入贝齿里,故而就有几分狠劲。 “你为何装傻?”叶姗抬眸,声音猛然一提,像是怒吼般。 隔壁的顾轻舟和司行霈,听得一清二楚,甚至楼下门外的人也听见了,故而抬眸看着他们。 王游川被她怒气冲天的样子吓了一跳。只是,他是心里受吓,面上仍是纹丝不动。 多年的视若不见,如今终于要面对了,逃避是愚蠢的,而且不可取。 王游川整顿了心绪。 “阿姗,有时候难得糊涂。”王游川轻轻叹了口气,“此事你明白,我也明白。为何装傻,我们都心知肚明。” 叶姗的气血不稳了。 他什么都说清楚了,却让她空落落的。明明什么都懂,为何还非要见这么一次,问这么一次呢? 她不知缘故,内心深处却感觉疼。 “他结婚了,已经无力回天了。”叶姗更明白此处。 她的眼泪,蓄积在眼眶里,似乎稍微用力就能把它们震落。 她耗尽了耐力,不让泪珠掉下来。 “不要装傻。”叶姗的声音嘶哑了,“我来见你,就是不许你再装傻。” 王游川道:“那好,我就不装傻了。你想要问什么,你告诉我,我都会解答。” “如果你不是我大姐的四叔,你会不会也喜欢我?”叶姗问。 她的声音,暗哑中带着几分仓皇,最后几个字时全部失控了,哽咽又颤栗。 她的眼泪,也滑落在雪白面颊,忍耐是徒劳无功的。 “不会。”王游川道。 此刻的他,是个成熟稳重的男人,顶天立地,不能有任何的拖泥带水。 他知道,想要让叶姗解脱,就必须狠。 用猛药才能治疗毒疮。 王游川就是叶姗心上的毒疮,他的存在对她的人生没有任何益处,只会让她疼,让她难受,让她无法过正常人的生活。 所以,王游川得拯救她。 对她绝情,让她绝望,才是拯救这个年轻的姑娘。 她才二十几岁,她的生命还有很多的前途,她应该放开执念去追求属于她的未来。 “阿姗,我喜欢身材娇小一点、性格却又强势一点的女人,比如秦纱。”王游川道,“况且,我从小看着你长大。你小时候什么样,现在什么样,我都记得。 对于你,我没有任何的幻想。你喜欢我,我也谈不上得意。你的智慧是浅薄的,容貌是平常的,全不是我欣赏的类型。 我见识的女人太多了,已经到了麻木的地步。没有惊艳的外貌或者才华,很难令我心动。” 王游川对付叶姗,用的是釜底抽薪的办法。 不是外界的原因,只是你自身的原因,让我不喜。 我就是不喜欢你,你没什么值得我喜欢的。 你还能改变不成? “够果断,不愧是太原王氏的家主。”司行霈低声对顾轻舟道。 顾轻舟也听到了,点点头。 这个时候,王游川对待叶姗,不需要任何风度,因为稍微善意的言语,都不能斩断叶姗内心的情愫。 王游川都结婚了,叶姗还偷偷摸摸约他,借助旁人的名义。 她想要的,已经超出了范畴,纵容会令她泥足深陷。 她破釜沉舟来约王游川,难道还想逼迫王游川离婚不成? “对不起,阿姗。”王游川道,“你应该喜欢和你差不多的男人。” 言外之意:哪怕你叶姗是叶督军的女儿,也配不上我王游川,你应该找个和你一样平庸的男人。 叶姗良久没有回答。 她听着王游川的话,眼睛却是看着外头的街景,半晌没有动,似乎没有听懂,在慢慢消化。 过了很久之后,她道:“我会的……” 隔壁传来急促沉重的脚步声,是叶姗狼狈逃走了。 司行霈偷听了这么一场戏,只感觉索然无味。 “一个太理智了, 一个面皮太薄了,一点也没闹起来。”司行霈很失望,“还以为有好戏呢。” 顾轻舟瞪了他一眼。 司行霈是看戏不怕台高的。 而顾轻舟,往门口看了几眼。 司行霈立马给她夹了菜:“不要去追,任由她去,否则她就知道你听到了,更加尴尬。” 顾轻舟深以为然。 第1131章 土匪 叶姗从酒楼出来,浑浑噩噩往外走。 她是乘坐黄包车来的。 门口也有黄包车,车夫瞧见了她,就招呼了句什么,叶姗上了黄包车。 上车之后,她应该是说了个地址,但具体说了什么,她不知道。 眼泪全堆积在心里。 哭不出来,心里就被烧灼着,要熬干她,将她焚烧殆尽。 她面无表情,目光没了焦点。 幻想中的一切,半分都没有实现,让她一败涂地。 “小姐,到了火车站。”车夫道,“一共一块五。” 叶姗的手提包里,有好些银元,还有一块名贵的表。 她拿出两块银元,给了车夫。 车夫要找她钱的时候,她就进了火车站。 “我怎么来了火车站?”这个念头在她心尖一闪,很快就消失无踪,她没有思考的能力了。 她来车站做什么,又要去哪里,这些全不在她的脑海中。 她脑子里空空荡荡,就好像血肉全被抽空了,她只剩下一副骸骨。 她买了一张车票。 做这件事时,她是茫然的,因为她没说买哪里,而是说了句什么。 她掏了钱,拿到了车票。 看了眼车票,具体是开往哪里,她不知道。车票上的两个字她熟悉,合在一起却愣是不知其意。 她随便找了个站台。 检票员看了眼她的车票,又看了眼她,还真让她上车了。 她买的就是最早出发的火车票。 上了火车,她特意让自己清醒些,看清楚了车票的座位号。 她选好了座位号,就把自己的帽子盖住脸。她落在一片喧嚣和吆喝里,却格外的安静。 她的皮包还在手里。 包里有钱。 火车开了一天,叶姗又换了火车。越走越远,停车的时候越来越凉快。 她才走了七八天,早晨下车时已经冻得快要昏厥了。 叶姗没有再走,因为往前的火车已经没了,她走到了这条铁路的尽头。 已经很远了,已经很安全了。 她在停车的小县城找了一家客栈,让自己落脚。 裹好了棉被,她发现自己的手背有血迹,这让她吓了一跳。 再看自己的衣裳,好像不是那么干净,什么味道都有,还有鲜血干涸的痕迹。 “我这是哪里受伤了?”她解开衣裳看。 没有受伤。 客栈很小也很破旧,被褥味道复杂,屋子里有蟑螂爬来爬去。 叶姗检查了自己,的确没有受伤,血迹可疑,她又去翻开自己的皮包。 皮包的带子有一根被拉得很长变形。 打开之后,包里的银元还剩下很多,手表还在。 除了手表和银元,包里还有一把小刀,刀上也是血迹斑斑。 叶姗这才想起来,几天前她转火车时饿了,去了当地的饭馆吃饭,就有小流氓来抢她的皮包。 她一刀刺穿了那人的手。 然后,她转身跑回了火车站,逃票上了一辆火车,离开了那里,后来被罚了钱才给她下车的。 “一共三十块。”她数了数银元。 除了钱和手表,她还有一只金镯子,是前些天放在包里准备送给六姨太的,后来不知怎么就忘记了。 叶姗现在不需要手表和镯子,她想要大洋。 她手里的大洋,一路往西北都通行,不过支撑不了多久。 思考了大半夜,第二天她早起出门,替自己置办了一身夹棉的袍子,一双暖和的鞋子。 这花去了几块钱。 手表和金镯子,她拿去卖了,是彻底卖了,将来不打算赎回来。 手表是外国货,这个小县城还是认的,叶姗卖了三百块,只有她当初买时候的十分之一;镯子份量很足,纯金的,故而没有贱卖,卖了七百块。 她这个手表,买的时候没有登记,不在她名下,而且她手表特别多,督军府的人查不到她身上。镯子更是平常货。 卖了这些东西,也不会留下线索的。 叶姗拿到了一千块的现金大洋,这是特别显眼的。 考虑再三,她又买了个大皮箱,两套男人的衣裳和鞋袜。 换好了之后,她拎着皮箱,雇车出城了。 她一直往西北走。 要去哪里,她是没有计划的,走到哪里算哪里。 这么多天了,她心里还是空,空得没了主意,好像全世界都跟她无关,她要走,往偏远的地方走。 到了偏远地方去做什么,她也不知道。 越是往远处走,早晚的天气就越凉,简直像要过冬了。 叶姗明白,她已经走了很远了。 从县城出发,她乘坐牛车到了一处小镇。 远远的,就能看到镇子后面的山脉。 “进了镇子,再买一头小毛驴,我就可以进山了。”叶姗想。 当然,她也可以在镇子上生活。 随便,都可以。 这里早已不是她父亲的地盘,而且离太原十万八千里,口音不同了,气候也不同了。 她在镇子上寻了客栈。 落脚之后,她熟悉一番准备去吃些东西,天就擦黑了。 她现在没有手表,全无时间概念,不知早晚。 天黑了下来,她也打算出去吃饭,却听到了前头女人的叫声。 声音很乱,慢慢的,男女的声音都有,全是凄厉的、惊惶的。 在那些陌生的口音里,叶姗听到了“马贼”这个词。 她也是吓了一跳。 这个镇子靠在山边,有响马下来抢劫,原是正常的。不过,他们很少进入镇子,多半是在外围活动。 叶姗拿起自己的皮箱,想跑。 旁人全部往后跑,她也跟着跑。只是,后面没有门,所有人都被堵在后墙根时,叶姗想起军营里的集训,她先用力把箱子甩出去,然后利落爬上了墙头。 她爬,其他人也爬,然而他们的成绩不佳,没几个爬上去的。 叶姗心中一松,往下跳。 皮箱没有坏,她抓起来就要跑时,一下子撞到了人的怀里。 抬眸间,眼前逐渐亮了火把,几个人高马大的汉子,个个胡子邋遢,好奇看着她。 叶姗的刀在皮箱里,一千大洋也在皮箱里,此刻的她手无寸铁。 “这娘们真俊。”火把照亮了叶姗的脸,那人操了一口类似**话的口音,兴高采烈指了叶姗。 叶姗后背下了冷汗。 那些年,时常看到她父亲剿匪,土匪窝端了好些。从土匪窝里出来的女人,个个形容枯槁,简直非人非鬼。 叶姗哪怕是死,也决不能落入土匪窝里。 可此地太远了,又偏僻,连个发电报的地方也没有。 脑海中翻腾着什么,叶姗站直了身子,突然就有了点主意。 她可以说日语。 大部分的土匪都怕外国人。叶姗的容貌,伪装不了西洋人,只能装东洋人。看看这些土匪能否抢了钱之后放过她,不自找麻烦。 这是一条路。 要不然,她大概不会有好下场。 “装日本人,还是承认自己是叶督军府的小姐?”叶姗冷汗直下,脑子里快速转动。 她突然憎恶自己的身份,她不想再做叶姗了。 叶姗的那一生,几乎没什么成就感,太痛苦了。 要不然,她也不会从太原府跑到这千里之外的贫瘠小镇上。 于是,她快速下了决定,做出倨傲神色,说了几句日语。 日语她没有认真学过,只是偶然涉猎了些,勉强学了半个月,没什么成效。所以一小半是日语,一大半是鬼话。 “这娘们鼓捣啥?” “不知道啊,也听不懂。” 叶姗把后背挺得更加笔直,下巴高高扬起,不可一世的模样,用高桥荀那口音相似的中国话说:“我是日本大使馆的……” 话音未落,突然有人从背后给了她一个闷棍。 她整个人被打蒙了。 “日本娘们!剁了她喂狗!”叶姗听到身后冷笑的声音,那声音狠戾而残酷。 叶姗彻底陷入昏迷。 话说两头。 顾轻舟和司行霈偷听了叶姗的秘密之后,并未声张,只是怕叶姗知道了尴尬。 这是一件非常不光彩的事,毕竟王游川是有妇之夫。 他们喝了酒,心情很好。 吃饱喝足,顾轻舟和司行霈就回到了家中。 “王游川自己能应付,我们还是别跟叶督军说。”司行霈道。 顾轻舟同意。 刚回来,就有副官送过来一封电报。 电报是平城发过来的,已经译好了,直接送到司行霈手里。 不是军务,而是司行霈那边的老佣人朱嫂病重。 朱嫂算是司行霈半个母亲,和顾轻舟的乳娘相似,一直照顾他的饮食起居。 司行霈看完电报,立马喊了副官:“去准备飞机。” 顾轻舟道:“我也去。” “当然,你不说我也要带你回去,你医术那么好,也许还能救朱嫂一命。”司行霈道。 顾轻舟又问:“是什么病?” “电报上没写,估计是三两句话说不清楚的病。”司行霈道,“赶紧回去吧。” 副官去安排飞机的同时,顾轻舟上楼收拾。 短短时间,她收拾出了一个小藤皮箱。箱子里没有衣裳或者用度,全是药。这些成药,是顾轻舟自己制的,用起来方便。 半个小时后,顾轻舟和司行霈出发了。 满心都是朱嫂的病,顾轻舟彻底把叶姗忘到了脑后。 司行霈也不记得。 他们俩一块儿回了平城。 朱嫂是摔了一跤,昏迷了两天。她可能是太累了,一直没醒,医生说没事,副官们和阿潇却沉不住气,给司行霈发了电报。 等司行霈和顾轻舟回来时,朱嫂已经睁开了眼睛。 “没有大碍,就是太操劳了,气血两虚。”顾轻舟道,“她年纪大了,别再做太多事,家里那么多人呢。” 朱嫂的女儿阿潇道:“我也是这样跟姆妈说的,可是她闲不住啊……她前几天就发烧,让她去医院她不肯去,说在额头涂抹些白酒就好了,没必要去医院,她怕打针……” 朱嫂是感冒发烧,硬扛着做活计,把自己给弄垮了。 知道了原委,司行霈大大松了口气,顾轻舟也感觉心情轻松了。 朱嫂还很虚弱,顾轻舟就对司行霈道:“学校还没有开学,平野夫人和蔡长亭那边也消停,我暂时留在这里照顾朱嫂吧。 朱嫂一直很照顾你,她累倒了我照顾她几天,等你忙好了我们一块儿再去太原。” 司行霈每隔一段时间就要回来一趟,这次既然回来了,他肯定要处理一点军务再走。 于是,顾轻舟和司行霈暂住平城半个月,彻底把偷听到叶姗和王游川的事忘到了九霄云外。 第1132章 机密 朱嫂休养半个月,身子养好了,性格却懒散了。 “家里琐事交给其他人吧,你也做做老太太,享享清福。”司行霈道。 “也好,养养筋骨,将来给你和太太带孩子。”朱嫂笑道。 司行霈说:“这话才是正理。你才多大年纪?以后还有四五十年的好日子,别说替我带儿子,带孙子都使得。” 朱嫂这次生病,意识到她老了,真不能拼命了,需得珍惜身子骨,能养就好好养。 “好,好!”朱嫂道,“将来看着你儿孙满堂,我到了地下也跟你姆妈有个交代了。” 顾轻舟陪同着她,每天都要去散散步,买买菜,还要去趟阿潇家。 阿潇两口子搬了出去,就在司行霈官邸的后街,从后门进出不过十来分钟的路,很便捷。 夕阳西下时,顾轻舟会挽着朱嫂回家,身后另有年轻强壮的女佣拎篮子,装了满篮子的新鲜菜蔬。 顾轻舟是非常快乐的。 平常的小事,竟是这般温馨,她闻到了空气里弥散的花香。 在平城小住,顾轻舟时刻留意太原府的动静。 平野夫人却沉寂了。除了她的工厂,她什么也不做了,真像个安静守寡的模样。 顾轻舟就安心了几分。 朱嫂问她:“在太原吃得饱吗?” “吃得很好,现在我不客住旁人家了,有辛嫂照顾我们的饮食。”顾轻舟道。 辛嫂是平城过去的女佣,朱嫂对她很熟悉。 “那就好,她做事踏实,有她照顾你们,我就放心了。”朱嫂道。 她不催促顾轻舟快回来。司行霈告诉过她,顾轻舟还有正经事做。 太太的正经事,比少帅的命都重要。朱嫂没办法帮衬她,只能不添乱。 “岳城的夫人走了,少帅心中放下了一大心病。”朱嫂道。 她说的是司夫人蔡景纾。 朱嫂又问:“她是真死了吧?没有其他阴招吧?” “是真的。”顾轻舟给她吃定心丸,“她生病了……” “她也年轻,怎么会那么容易生病?”朱嫂又问。 说到底,还是不放心司夫人,怕她假死,将来再祸害司行霈。 “司慕去世之后,她精神就一直不太好,身体也不好。司督军又和她决裂,她失去了希望。”顾轻舟道。 一个人求生的意志全没了,身体就逐渐垮了。 朱嫂不再追问。 她彻底放心了。 司夫人去世的消息,她知道了,高兴中带着忐忑,怕不真实。 司行霈回来过几次,朱嫂却找不到机会问话,因为他在家的时候太少。 哪怕是回来了,也是累得不轻,鞋子都不知道脱就躺在床上。第二天,却又不知什么时候起床走了。 朱嫂都逮不住他的人。 如今,朱嫂听顾轻舟这般解释,彻底放下一桩心事了。 “太太,你在外安心,家里我会替你照顾好。”朱嫂道。 顾轻舟用力点点头,心中格外的安宁。 半个月后,顾轻舟和司行霈回到了太原府。 一回来,程渝就跟顾轻舟八卦:“叶家的二小姐丢了。” 顾轻舟和司行霈才下飞机,有点风尘仆仆。 听闻这话,他们俩一时间沉默。 特别是顾轻舟,太多的东西在脑子里一瞬间炸开,理不出头绪来。 她不接话,程渝还以为她不相信。 “是真的!”程渝语气肯定,“叶督军不是在练兵吗?等他回来时,叶小姐已经不见了十天。” 司行霈坐在沙发上。 他不甚在意,把脚高高搭在茶几上,弄得满桌的灰尘和泥土。 “叶家其他人呢?”司行霈问,“叶妩呢,其他姨太太和佣人呢?” 程渝这几天也在打听此事,司行霈的问题,她全部知道。 “叶妩光顾着谈恋爱,没想起去看二小姐。叶家其他人是不敢管二小姐的,二小姐不见了,轮不到他们说话。”程渝道。 叶姗不回家,叶督军不过问的话,谁敢擅自多嘴? 叶家内院,就是叶妩和叶姗姊妹俩当家的。 顾轻舟也坐到了沙发上,不言语。 程渝自顾说完了,发现顾轻舟态度不太对。 听闻此事,不是都应该惊讶吗? “你知道?”程渝双目炯炯看着顾轻舟,“你知道叶姗去了哪里?” “不知。”顾轻舟道。 程渝看她的神色。 顾轻舟瞳仁乌黑,眼神就格外的幽深莫测,她略微低头,像小扇子一样的羽睫覆盖下来,眼珠子更加看不见了,像个女妖。 这个时候的顾轻舟,浑身散发出冷意,情绪莫辩。 “真不知?”程渝变得小心翼翼起来。 顾轻舟嗯了声。 真不知。 “那……”程渝将食指按在唇上,不让自己的话太快脱口而出。 她平常口无遮拦,此刻需得斟酌用词时,格外费劲。 半晌,她才想到几个自以为好听的词:“你知道叶姗出了什么事,对吗?” 叶姗勾引有妇之夫,还被对方狠狠打脸,狼狈出逃,此事别说叶姗不想人知道,就是叶督军,也未必愿意听到。 顾轻舟知道的这个秘密,必须烂在心里,哪怕叶姗失踪了。 “也不知道。”顾轻舟说。 程渝再看她。 端详来端详去,程渝没看出什么秘密,倒感觉顾轻舟的肌肤比她好,毫无瑕疵,嫉妒得有点想挠她。 司行霈慢条斯理,将一根雪茄拿在手里掂来掂去,并不点燃。 “你们,要不要去趟叶督军府?”程渝问。 司行霈收回了他的脚,大皮靴落地,一声重响。随着这靴跟落地的声音,司行霈已经站了起来。 他冲顾轻舟伸手:“走吧,去督军府打个招呼。” 顾轻舟把手伸给了他,被他带起。 两人出门。 路上,司行霈叮嘱顾轻舟:“上次听到的秘密,就烂在心里好了。叶二小姐不见了,满城风雨,谁不想知道缘故? 一旦泄露几分,叶姗的名声全毁了,王游川估计也要被牵连。若叶姗平安归来还好,若是不回来,叶督军非要毙了王游川不可。” 虽然王游川没什么错。 他结婚了,他的绝情和冷漠是在帮叶姗。可一旦叶姗出事,叶督军是不会这样讲理的。 唯有把秘密烂在肚子里。 叶姗回来最好了,她肯定也不愿外人知晓内情;她若是不回来,无人知晓,此事更不会牵连无辜。 “我懂轻重。”顾轻舟道。 第1133章 父爱 顾轻舟两口子到了叶督军府时,府上气氛肃穆。 司行霈牵住了顾轻舟的手,往叶督军的外书房去。 叶督军不在家。 总参谋长在,正在开个小军事会议。 瞧见了顾轻舟和司行霈,总参谋站起身,宣布散会。 他招待了司行霈。 “……二小姐是怎么回事?”司行霈直接问。 总参谋道:“是五天前才知道二小姐不见了。督军问了家里佣人,二小姐并非失踪五天,而是半个月。” 之前的十天,叶家全然没意识叶姗不见了。 十天之后,哪怕叶督军再手眼通天,叶姗离开的痕迹也找不到了。 “有人在车站说见过二小姐的,但具体是乘坐什么火车,往哪个方向,没人说得清楚。”总参谋道。 司行霈撇撇嘴,心想太原府的情报全用在军事和政治上了,并不那么四通发达,还不如司行霈自己的。 “这几天呢?”顾轻舟开口了,“没消息吗?” “天下之大,二小姐那天穿了什么衣裳出门,几乎没人记得;去了哪里,也没人知道;为何要走,更是无从知晓。”总参谋道。 “那天我在街上遇到了她,她好像是穿了身白色收腰的短袖旗袍,还有一顶很大的淑女帽。”顾轻舟道。 总参谋道:“二小姐院子里服侍的佣人,也是这样说的。司太太,你在哪里见过她?” “就是街上,我出门的时候看到她路过。”顾轻舟道。 顾轻舟只能说这么多了。 她怕这点消息遗漏,会让叶姗踪迹全无。不成想,她这点消息没什么价值,督军府的人已经知晓了。 “她是去了火车站,这点很确定吗?”顾轻舟再次问。 总参谋点点头。 “当天开出去的火车,督军都派人去查了。火车熙熙攘攘的,二小姐又不是特别醒目,目击人又是天南海北的旅客,找都找不到人。”总参谋又道。 顾轻舟叹了口气。 司行霈在桌子底下,轻轻碰了下她的脚,示意她别再多问了。 顾轻舟会意。 她也没有打算再问。 她知道的内情,和叶姗离开的方向毫不相关。知道她被王游川拒绝,只能证明她逃离了。 火车站有她的踪迹,她的确是跑了。 具体往哪里跑,顾轻舟的消息就无法佐证,也无法找到她,没必要说出来。 “督军还在找。”总参谋道,“会找到二小姐的。” 大家都如此安慰彼此。 顾轻舟和司行霈坐了片刻,准备告辞时,叶督军回来了。 他这几天情绪暴躁。 “真叫人不省心!”叶督军怒道,“一点小事,她……” 说到这里,他突然停住了,没有继续往深处说。 顾轻舟和司行霈心中透彻。 王游川已经找了叶督军,把叶姗离家出走的原因,告诉了他。 显然,叶督军也觉得是丑闻,不想外人知道,哪怕是顾轻舟和司行霈这样亲密的朋友。 既然叶督军不愿意公开,而且对叶姗不好,顾轻舟更是闭口不言了。 “您别担心,能找到的。”顾轻舟道。 叶督军的眉头紧锁,并未感到轻松些。 世道很乱,叶姗眉目清秀,又手无缚鸡之力,很容易落入歹人之手。 正在他们说话的时候,叶妩急匆匆跑了进来。 “父亲!”她跑得满头是汗,声音又急切,让叶督军和顾轻舟都以为,是有了叶姗的消息。 叶督军猛然站起身。 叶妩阔步进来,满头大汗:“父亲,六姨太她……” 原来,不是叶姗的消息。 叶督军心头一窒。 他对六姨太谈不上有什么好感,不过她怀了身孕,叶督军很尊重她,也格外照顾她的家庭。 不成想,在叶督军最心烦气躁的时候,添堵的却是她。 “她怎么了?”叶督军心先灰暗了一层,尽可能克制内心的情绪,不让它轻易爆发。 “她上楼时滑了一跤,见红了。”叶妩气喘吁吁。 叶督军的怒气,就像一壶滚开的水,汩汩冒泡往外滚,怎么也盖不住,还会把壶盖顶起来。 “见红了去医院,跑来问我?我是医生吗?”他厉声道。 叶妩吓一跳。 六姨太怀孕这么多过月份了,现在见红是很不安全的。 这一胎对父亲很重要,对叶家更重要。叶妩也担心姐姐,可六姨太出事也不能放在寻找二姐之后,她就来了。 不成想,被父亲兜头骂了一顿。 叶妩嗫喻着,不敢搭腔。 “我去看看。”顾轻舟站起身,揽住了叶妩的肩膀,把她带了出去。 她们走后,叶督军愤怒踢了一脚桌子,重新坐下来,对司行霈道:“看到没有,我这家里就没一个成事的,全他妈拖老子后腿!” 司行霈第一次听到叶督军骂人。 叶督军有能力也有狠劲,外头看着却是儒将,并非满口脏话的人。 现在瞧着他,是气急了。 原来,父亲对儿女的心思,都是这样的吗? 司行霈想到了自己的父亲,又想到他和轻舟上次离开时,父亲那眼神——不舍、难过。 “您别担心,会找到二小姐的。”司行霈安慰她,“她一个小姑娘,肯定是躲起来了。” 叶督军道:“这次,只怕不是……” 顿了顿,叶督军开口了,他把叶姗为什么离家出走的事,告诉了司行霈。 “……我早就警告过她,不许她给叶家抹黑,她到底还是做了这件事。王游川亲口告诉了我,说她表白未遂就走了。”叶督军深深叹气,又是担忧又是气愤。 司行霈诧异看了眼他。 他没想到,叶督军会把自家的丑事告诉他。 他们之间,已经如此亲近了吗? 司行霈走了下神:“王游川可以什么也不说的,这样能避免很多麻烦,也能避免被叶督军记恨。 不成想,他居然什么都说了出来,坦坦荡荡的,是个君子。不错,假如秦纱不作妖,我倒是可以跟王家多些来往。” 能有这样的魄力,王游川是不简单的。 司行霈快速想着,心思已经转了回来,对叶督军道:“她这是受了情伤。为情所伤之下,很可能走极端。” “我就怕这点。”叶督军道,“这么久了,外头不是小军头混乱就是土匪流窜。她那么漂亮一个小姑娘,被走私犯盯上,得吃多少苦头?我得早点找到她。” 司行霈道:“我帮您一起找。” 叶督军道:“那也好。” 司行霈犹豫了下, 没有把自己也知道叶姗私会王游川的事说出来,因为解释不清楚。 王游川已经说了,司行霈再说的话,这消息就是重复的,不能帮忙找到叶姗,反而让叶督军对王游川的坦诚生疑。 太凑巧了,事后来解释,怎么都像是串通一气的。 他们说完了,顾轻舟就单独回来了。 叶督军没有问什么。 司行霈难得通情达理,替叶督军问了:“六姨太如何了?” 叶督军估计也想知道,只是此刻没心思去管,司行霈就帮他问了。 第1134章 分析 叶督军的六姨太没有大碍,只是动了胎气。 这个胎气动得厉害,中医中药的慢节奏可能会耽误了。 顾轻舟道:“我看过了,做主让人送到城里的西医院。有没有大碍,暂时还不好说,要等几天看看情况。” 叶督军的浓眉紧锁。 顾轻舟又道:“阿妩陪同着去了,我过来给您说一声。” 叶督军摆了摆手。 他心不在焉。 叶家乱糟糟的。 叶姗离开之后,叶督军满心都是找女儿。六姨太动了胎气,内院全部人心惶惶,叶督军却压根儿不在乎。 顾轻舟则走不了。 她在叶家呆的时间长,佣人们认识她,也敬佩她,甚至暗地里还把她叫“神女”,叶姗和叶妩都不在,只有她能暂时稳定局面。 “督军,您去看看六姨太吧,后院的事我替阿妩处理了,您不用担心。”顾轻舟道。 叶督军看了眼她。 他抬脚出去了,没有去看六姨太,而是继续派人去找女儿了。 他还把司行霈也带走了。 司行霈敏锐狡猾,也许他能从已知的信息里分析出其他的细节,从而能找到叶姗呢。 他们俩往外走,司行霈问:“不去看看你的小老婆?” 叶督军哼了声。 “人家怀着孩子呢。”司行霈又补充了一句,“现在正担惊受怕,需要大督军的安慰。” “你别恶心我!我把你当个小兄弟,你成天在我家看戏?”叶督军厉喝。 他真动怒了。 司行霈开玩笑,并非是取笑他,而是真希望他去看看小老婆。 女人的温存和柔情,多少能纾解内心的焦虑。叶督军脾气不对,可找人的时候,着急上火只会让思路混乱,像无头苍蝇乱窜。 六姨太是个温柔的女人,又怀了孩子,也许可以让叶督军暂时冷静几分,心里的焦灼平息。 不成想,叶督军压根儿不明白司行霈的苦心。 他对女儿们的感情,是司行霈不能理解的。 特别是他的妻子曾经虐待过他的女儿们,导致叶督军总好像欠了她们的,内心深处是把未嫁的两个闺女当菩萨一样供着。 突然之间,菩萨少了一位,天都要塌了,叶督军哪里还有心思去关心其他人? 六姨太这个时候出事,叶督军脑海中只有“添乱”这个念头四窜,越发憎恨她。 当初六姨太不过十七八岁,为什么要给一个年过四十的男人做小老婆?她可是心甘情愿自己上门的。 想到这里,仿佛六姨太有了原罪,她肚子里就是怀条龙都无法令叶督军动容。 他不喜欢自己那些姨太太们——归根究底,一群年轻漂亮的女孩子,争先恐后为了他的权势而来。每次看到那些漂亮的脸,他就厌恶得想要吐。 而六姨太,时常给他送吃的,又先怀了孕,手段露骨。在这个当口,她好好的摔一下,更显得别有用心。 无非是一种“趁虚而入”。 叶姗丢了,叶督军心中孩子的位置空了一个,正好六姨太肚子里的孩子,以这种方式出现在叶督军的视线里。 叶督军要为它操心,同时内心空虚,正好那个孩子能填补上。 孩子还没有出生,在叶督军心中就有了份量。将来若是个男婴,六姨太这一生就母凭子贵了。 叶督军不能想。 他一深想,就决定等孩子出世之后先毙了六姨太,免得留个惹祸精在家。 “少娶姨太太。”叶督军对司行霈道,“否则,家就完全没了意义。” 司行霈忍俊不禁:“我娶姨太太?我家那位,可是连老天爷都能算计的,我敢娶姨太太?那我们全家都要被她玩死。” 叶督军很鄙视他:“你不要把惧内如此直白说出来,丢人不丢人?” “丢人也兜不住,我就是惧内。”司行霈道。 叶督军终于笑了笑。 这一笑,内心紧绷的弦,好像松弛了不少。 到了军营的情报站之后,他们分析了很多,司行霈帮叶督军理出几条思路。 “要么是被人绑架了,要么是自己躲起来了。”司行霈分析叶姗的失踪案,“若是被人绑架,那什么人绑架她的可能性更大?” “土匪。”叶督军道。 司行霈点点头。 西北虽然乱,可小军头们谁敢动叶家的二小姐?叶督军漫天撒网这么多天了,军阀们哪个不是消息灵通? 他们一听到消息,肯定会把叶姗放了的,因为叶督军找人的时候说过了,无论叶姗如何,都是不知者无罪,绝不会秋后算账。 谁愿意和叶督军为敌? 军阀们个个面皮像城墙厚,哪怕他们真的抢走了叶姗,考虑之后也会送回了。 唯一敢绑架叶姗的,就是土匪。 山窝里既没有电台,也不通报纸。而且,这个军阀混战的年代,稍微有点见识的都成了军阀,只有那些完全没知识的,字也不认识,才继续窝在山里当强盗。 土匪们消息不灵通,十天半个月不下山,而且不认识字。 哪怕认识,也不懂军阀们之间那些约定俗成的规矩,不敢贸然和叶督军接洽,索性继续把人扣押住。 司行霈分析之后,认定叶姗是落入了土匪手里。 “土匪难找。消息发出来,也到不了土匪窝。”司行霈道。 这就是当前的难题了。 “西北幅员辽阔,没有目的的乱找,你十年八年也未必能找到你女儿。”司行霈又道。 叶督军听罢,心烦气躁。 “你说这些屁话,到底有个鬼用?”叶督军怒喝。 司行霈淡淡撩了他一眼:“我是想告诉你,你能否找回叶姗,凭实力远不及靠运气。所以,你拼了命找也未必就能快速找到。 既然如此,军队正常运转,专门派出一批人,做长久打算找叶姗。而你叶督军要做的,就是保持希望。” 叶督军气得牙齿作痒,恨不能咬断谁的脖子:“你这些都是胡扯,也许我在接下来几天的小县城客栈里,就能找到阿姗。” 司行霈道:“但愿。” 叶督军还是不够冷静。 司行霈说罢,就离开了军营,自己开车回到了城里。 顾轻舟不在家。 “太太还没回来?”司行霈问佣人。 第1135章 瞧不起 司行霈回到家,没看到顾轻舟,佣人说太太一直没回来。 他就知道,叶督军府的事尚未结束。他去找霍钺,想要让霍钺也帮忙,找找叶姗。 “你如果有心娶叶家二小姐,倒也不错,可以插手军界。”司行霈给霍钺出主意。 霍钺笑笑:“如果能找到叶二小姐,我倒是乐意。” 心尖似有什么滑过,霍钺在这个瞬间,想到了何微。 何微再也没给他发过电报。 她每隔两个月给她父母发一次电报,内容霍钺都知道,这个不需要他去何家问,就能从邮局拿到。 内容很空泛:她很好,身体好,学业好。 其他的,未说半句。 “我三十多了,是该有个家。”霍钺笑道,“不过,叶督军的女儿还是算了,他可不愿意把女儿当联姻的筹码。” 叶督军的女儿都是宝贝,叶督军看得比眼珠子还要重要。 “这也未必。”司行霈狡狯一笑。 霍钺顿时就知道他想要说什么。 他无奈对司行霈摇摇头:“你这个人,恶毒又刻薄,我真不知为何要跟你打交道。” 司行霈说的“未必”,意味着什么,霍钺是清楚的。 “这叫人以群分。”司行霈道。 霍钺就叹了口气,非常不情愿承认了自己和司行霈是同类。 顾轻舟仍在叶家。 叶家没了主人,顾轻舟的话还是好使的。 不过两个小时,内院急需处理的事,顾轻舟都替叶妩效劳了。 这些,多半是采办上的,因为其他人还要衣食住行。 特别是厨房的采办,好久没批下来,家里的人快吃不上饭,就连叶督军那边的厨房,也短缺了供应。 急切的,顾轻舟全批了。 剩下不是十分急切的,顾轻舟留给了叶妩。 “都别着急,能拖两天的就先回去,等三小姐回家之后,会给你们办的。”顾轻舟对管事的人道。 众人只得散去。 忙完了,顾轻舟也去了医院。 六姨太住到了专门的病房里,有两名西洋医生照顾她,已经在打保胎针了。 顾轻舟来了之后,先给六姨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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