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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章

他冲顾轻舟招招手。 顾轻舟就临时出了教室,走到了走廊上。 她看到了校长、王玉年、医学院的另一位副院长,以及几位教员,簇拥着一位中年男人。 “聂次长,这位就是顾院长。”校长笑着介绍。 新上任的次长,态度和蔼,恭维顾轻舟:“顾院长果然年轻有为。” 顾轻舟笑笑,也和次长寒暄。 最后的结果,就是他们这些人想要听听顾轻舟的课。 这也是常见的。 上次顾轻舟视察时,也听了好几位老师的课。 “请进。”顾轻舟笑道。 她让第一排的学生们,全部往后挪,到后面去挤一挤,腾出第一排的座位。 司行霈一直没动。 校长他们看了眼他,只感觉他不像个学生,气度又不凡,更不像是普通人,心中暗暗纳罕,不知道是谁。 “司师座,您也来了?”王玉年开了口,他仍是很好的心情。 众人就都知道,这是顾轻舟的丈夫。 “是,他也来旁听。”顾轻舟笑道。 司行霈站起身,表情淡然和众人握手。因为在课堂里,大家简单的礼貌之后就各自坐下,没有耽误教学时间。 顾轻舟这时候也发现,校长他们手里,都有课本。 他们一开始就打算来听课的。 之前在办公室时,是王玉年把顾轻舟的教材放在旁边,自己翻来,引起了次长的兴趣。 “……顾院长自己编的书,早上工人送过来,我就问秘书要了些,自己也看看。”王玉年如此说。 于是,卫生部的次长也说看看,顺便询问了顾轻舟的情况。 得知顾轻舟现在就有空,聂次长提出去听听。 他们全部带着王玉年给的教材,到了教室。 旁听的话,不会听完整堂课,他们多半听二十分钟就要离开了。 约莫过了十分钟,突然有人举手。 顾轻舟定睛一瞧,不是学生,而是一名年轻的教员,跟在王玉年身后的。 “顾院长,这本书真的是你编的吗?”教员站起身,像个学生一样提问,声音却带着狐疑。 顾轻舟道:“是的。” 教员眉头微微蹙起:“第109页,这个治疗失眠的药方里,有十八反啊!” 众人震惊。 学生们和校长、院长等人,全部低头哗啦啦翻书。 包括司行霈。 中药里有“十八反”,是配药的禁忌。十八反中的两味药同用,就会产生剧毒,会死人的。 哪怕是刚出师的中医,也不可能在自己的药方里出现十八反。 若是某个人开的药方里有十八反,这就是公然害命,别说名誉扫地,怕是要锒铛入狱了了。 第1153章 十八反 教员的提问,在教室里再次掀起惊涛骇浪。 这位教员自己也局促不安。 他是真发现了问题,并非挑刺。这本教材上,有个治疗失眠的药方,前面写了“西洋参”五钱,后面却又写了个“黎芦两钱”。 黎芦与各种参都反,不能一起用。它与西洋参,也是十八反之一。 这个药方里,有二十一味药,顾院长可能是笔误吧? 毕竟编写这么一大本书,不可能没半点错误。 只是,其他错误都好说,犯了“十八反”的错误,就严重了。 白纸黑字,而且书发到了这么多学生手里,这次顾院长如果不离开学校,大概是打发不了的。 教员不知是好,还是坏,故而惴惴不安。 “是吗?”他听到顾院长也如此说,她脸上却无半分慌乱,好像笃定自己不会犯错一样。 她也翻开了第109页,然后笑了笑,没说话。 她的模样,是混不在意的,似乎有什么隐情。 教员心中更慌了。 他身不由己转头,看了眼旁边的卫生部次长。 聂次长的脸变了,尴尬又气愤,似乎想要说话;校长也看到了,一脸难堪,对着书本目瞪口呆;其他跟随着次长和校长的人,脸上也没了血色。 他们第一排这群人里,只有王玉年稍微能控制表情。 不过,他的表情很奇怪。 王玉年好像不是在控制他的震惊,而是在控制他的喜悦,因为他死死抿住唇,眼睛却弯了,像是想笑。 教员心中稍微踏实。 不过,他这踏实尚未过三秒,后面的学生们议论开了。 “哪里有十八反啊?”有个学生问。 “对啊,是哪两味药犯了十八反?”旁边的学生搭腔。 他们闹哄哄的,纷纷询问同桌,第109页到底哪里错了。 “顾院长,哪里犯了十八反啊?”有个大胆的男生,站起身高声问,“是什么和什么十八反?” 他们都不是学中医的。 甚至还有人不知道十八反,只是听着名字感觉唬人。 司行霈阖上了书,唇角微翘。 那个提问的教员,脸发烫了,不知是紧张还是生气:为什么这些学生不知道十八反? 他看了眼顾轻舟。 顾轻舟仍是淡然,不说话,等待着下面的领导开口。 教员忍不住,转过身去面对着后面满教室的学生:“十八反是中医用药的禁忌,有具体的名录……” 说罢, 他把十八反背了出来。 这位教员小时候学过几年中医,后来才去学了西医。 十八反是入目基础,加上小时候背过的知识,简直是在脑海中生了根,不用多想就能脱口而出。 他先把十八反背完了,然后才对学生们道:“顾院长编写的教材里,第109页,治疗失眠症,其中有西洋参,也有黎芦。黎芦是反西洋参的,这就犯了十八反。” 学生们恍然大悟,齐齐点头,然后又埋头去找错误。 教员舒了口气。 他刚想转过身,坐在他后排的学生,已经找得不耐烦了,直接把书递过来:“老师,哪有十八反?哪有黎芦?我眼睛都看花了……” 教员一愣,伸手想要接过学生的书,同时耳朵听到其他学生都道:“是啊,哪里有黎芦啊?是第109页吗?前后都没有啊。” 这有点怪异。 别说教员,就是卫生部的次长和校长,也忍不住转过脸。 教员一把夺了学生递过来的书。 他低头一看,差点眼前发昏:学生的教材上,那个药方没有黎芦,豁然写着“葛根二钱”,不是“黎芦两钱”,完全不同。 教员怀疑自己眼花,把自己的书再次拿起来。 不同的。 他的教材上,是写了黎芦两钱;而学生们的教材上,写的是葛根二钱。 葛根不犯十八反的。 教员再把书翻过来。 是同一本书的,扉页都一样,只有这一页不同。 教员懵了。 卫生部的次长,也满腹疑惑。他看到的教材上,的确犯了十八反;而学生们叽叽咋咋,全部在问到底在哪里。 于是,聂次长也问学生:“书给我看看。” 他也看到了学生的教材,教材上没有错,没有黎芦,只有葛根。 “不,不可能的!”旁边有人激动了起来。 是王玉年。 他站起身,抢过一名学生的教材,翻看到了第109页。 没有错误。 他又抢了一个。 还是没错误。 他满头大汗,一丝不乱的头发突然零散了,他就像要发疯似的,拖着残腿,顾不上用拐杖,站起来去抢学生的教材。 他一口气抢了五本,发现每个学生的教材上全没有错。 他心开始凉了,凉得呼吸出来的气息,都是冷的。 他有点害怕了,手脚都在发抖。 他这么一冷一静,就发现学生和领导们,全部都在看他。 他自己失态了。 领导们眼里,好像有了领悟。他们每个人都是拿着王玉年办公室带过来的教材,又拿着学生们的教材。 两下对比,只有王玉年给领导们的是错误的。 这个错误,是恶毒的、残忍的,会毁了顾轻舟的名声的,不是无意。 “这……”王玉年想要解释,“这是怎么回事?” 有个学生大胆,拿过来教员放在桌面上的书。 “哎呀,院长他们的书和我们的不一样,他们这个是错的。”学生看完了,高声道。 这下,学生们的猜测得到了证实。 “不是同一批印刷的书吗?怎么会错了呢?” “还有谁的书是错的?” “没有,我们的书都没错,校长和副院长他们的书是错的。” 学生们开始七嘴八舌,满教室都是声音,甚至到了喧哗的地步,隔壁教室就有学生溜过来,趴在窗口看热闹。 “校长,您的书为何跟我们的不同?”有学生直接问。 校长被问懵了。 他懵,不是他觉得这个问题难,而是他感觉这些学生蠢。 这么简单的问题,学生都看不出来? 王玉年和顾轻舟的恩怨,全校都知道;王玉年刚才的反应,学生们都看在眼里了。 还能为何,王玉年搞鬼的呗! 至于王玉年搞的鬼,为什么这么不靠谱,为什么是两套不同的教材,校长也不知道。 “学生们还是很好操控的,太天真愚蠢了。”校长的思路一劈叉,临时开了个小差。 第1154章 原稿在哪里? 教室里全乱了。 学生们吵闹不休,不是提问就是自问,说了个人声鼎沸。 早应该开口的顾轻舟,一直闲闲站在讲台上。 有个学生留意到了她,高声道:“顾院长,您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吗?您给我们说说吧。” 他的声音很高,一下子就盖过了所有人的声音。 学生们恍然大悟。 书是顾院长编的,她肯定知道。 大家都在问:“顾院长,到底哪一本书才是您编的?” “为什么只有这一页出错了?” “不可能出这种错误的,要么全错要么全对,怎么还分批了呢?” 掺杂在学生中的,还有聂次长。 聂次长也问了。他的声音很平稳,没有学生那样的激动:“顾院长,你解释一下。老师就是授业解惑。别说学生们,就是我也糊涂了。您是老师,您给我们解惑。” “就是就是。” “顾院长,您解答吧。” 声音很大。 顾轻舟看了眼众人。 校长一脸灰败,见顾轻舟看向他,他点点头,大概是想让顾轻舟实话实说,因为丑事已经遮不住了。 而司行霈,冲顾轻舟点头。 他给了顾轻舟一个肯定的眼神,他就是她的靠山,让她什么也不用怕。 最惨烈的是王玉年。 他满头的冷汗,已经顺着他的脖子,把他的衣领打湿了。可他脸上,惊恐中带着憎恨和后悔。 他再次后悔,后悔自己没有成功。 顾轻舟若是再宽容他,下次还不知闹出什么祸事。 这次,他让顾轻舟的教学秘书摔伤了背,让学生林子成成了替死鬼被开除,让校长在卫生部领导面前丢脸,甚至毁了顾轻舟这一堂课。 是可忍孰不可忍。 顾轻舟向空气里压了压手,让学生们都安静下来。 等教室里的声浪退下去,只余悉悉索索的小声议论时,顾轻舟开口了。 “……我编写这套教材的原稿,已经反复核对了无数遍,也请人核对过,这不是最近才成稿。 所以,我的原稿上,绝没有什么错误。我把原稿交给了教学秘书,请他联系印刷厂,他也答应了。”顾轻舟道。 教学秘书一直在后排,他早已是满心的惊疑不定。 此刻听闻这话,他虽然没做贼,却莫名其妙的心虚,心都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不仅如此,他手脚也开始打颤。 跟我没关系啊。 他想要辩解,可到底年轻,心理素质实在低下,他整个人愣在那里,倒像是做错了事,又引得学生们议论。 没等教学秘书平复情绪,说出个一二三,顾轻舟继续开口了:“他拿到了原稿,当天就摔了一跤,摔下了楼梯,把后背摔伤了。 不用想,当时的原稿肯定是散落了一地,肯定有人帮他捡起来。但是我问他,谁撞了他,他撒谎了。” 学生们又看向教学秘书,眼神不对劲了。 教学秘书几乎要哭出来。 不是这样的。 他满心的委屈,此刻却解释不清了。他越发急了。一着急,后背更疼,让他像堕入了阿鼻地狱,有口难言。 “……正常的情况下,他被人撞了没必要撒谎,更没必要在我面前撒谎,除非撞他的人跟我有仇。 他是个好人,不愿意挑拨离间,宁愿自己吃亏,就撒了个小谎。其实,当时他被撞有人看到的,是不是?”顾轻舟继续道。 教学秘书一愣。 他还以为,顾轻舟是怀疑他。 不成想,顾轻舟早已明白他的苦心。他心中一开始是急,现在莫名感动,居然眼泪不受控制落了下来。 当然,也可能是后背太疼了。 他心中那么挣扎时,后背的疼火急火燎犯了起来。 另一个副院长开口了:“这话不假,当时我就在对面楼上,看到王玉年副院长把教学秘书撞到了,那一下撞得狠。” 教学秘书一把抹了眼泪,很尴尬道:“是,当时是王玉年副院长撞了我。我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说明白了好像我在中间告状,才没说。” 学生们看他的眼神,就多了几分敬重,之前的轻蔑也没了。 这是个很不错的好人。 顾轻舟的目光里,也有赞许:“是的,我当时就猜到了。王玉年副院长不会无缘无故去撞秘书的,他想要的就是原稿。” 王玉年的脸色,惨白中见青。 他冷冷道:“是吗,当时我就偷了原稿吗?” 学生们又议论起来。 卫生部的次长也看了眼校长,校长苦笑了下摇摇头。 聂次长不言语了。 “你问问你的秘书,我当时偷了他的原稿吗?”王玉年恼羞成怒,声音猛然拔高,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顾轻舟则是淡然回应。 她道:“你当然没有。假如你偷了,教学秘书早就告诉了我。” 众人听到了这里,又开始糊涂了。 这叫什么事? 到底有没有偷呢? “你没有偷,但是你偷看了。”顾轻舟淡淡道,“你记住了一页药方的几味药,所以你想出了十八反的阴招。” “放屁!”王玉年大怒,歇斯底里道,“顾氏,你少在我面前信口开河!我看了又能如何,难道我还会篡改你的书吗?” 他把顾轻舟叫“顾氏”。 某氏是从前对女人的称呼。 那时候女人地位低下,在外面连名讳都没有。 顾轻舟是医学院的名誉院长,她的姓名叫“司顾轻舟”,堂堂正正写在学校的档案上。 王玉年这样的贬低,比骂娘还要恶毒。 学生们都是新派人,跟旧派斗争了很久,个个经验丰富。一听王玉年这话,他们也就知道,这两位势同水火了。 “对啊,顾院长,你的书怎么被篡改的,不是你的人拿到印刷厂去的吗?”有个学生提问。 王玉年像一条吐信的蛇,恶毒又阴凉盯着顾轻舟。 这名学生的反问,是心中真的有疑惑,王玉年却把他当成了自己的帮手,当即也道:“是啊,你解释解释。我看到了,那又如何,我难道去印刷厂改了吗?人家愿意给我改吗?你去印刷厂问问,他们都有原稿备份的。” 学生们都议论起来:顾轻舟的猜测,大概是不太合理。 然而,真相又会是什么呢? 第1155章 诡计败露 王玉年突然生出了无穷的勇气。 他之前是惊呆了。 此刻,有个学生偏袒他几分,不知是让他回神,还是给了他鼓舞,他心中踏实了。 他要和顾轻舟对峙。 “顾院长,不能空口无凭。”卫生部的次长发话了。 学校两位院长相互撕咬,又恰好是医学院的,卫生部这位次长,竟感觉比校长还要丢脸。 他出口提醒,希望大事化小。 顾轻舟或者王玉年,随便哪个人服个软,此事就能揭过去。 然而,事与愿违,顾轻舟尚未开口,王玉年穷追猛打了:“的确不能空口无凭!若你今天拿不出证据,谁也别想走出这个教室!” 学生们又轰得说开了。 教室里人很多,就似一锅烧热的油,微弱的冷水掉进去,立马沸腾得像要炸了锅。 顾轻舟是最沉稳的。 她丈夫司行霈也坐在旁边,好整以暇。 “你要证据,那好吧,我给你证据。”顾轻舟笑道。 她给司行霈使了个眼色。 司行霈就站起身。 他走到了门口。 门口已经围满了人,全是隔壁几个班级的。这些学生和老师课也不上了,都围过来凑热闹。 这份闲情逸致,大概也只有学校有。 司行霈突然很喜欢学校了。 学校的学生们傻,老师们单纯,是纯洁的净土。若顾轻舟能在学校做一辈子老师,司行霈也踏实。 他希望她生活在明媚的地方。 心念转过,司行霈喊了自己的副官。副官凑上前来,司行霈只是给他一个暗示,副官就明白了。 他退了下去。 不过五分钟,副官捧了一些东西,进了教室,他身后还跟着一个人。 这个人的出现,让王玉年心中发紧。 “这位是?”校长问顾轻舟。 顾轻舟道:“这位是林老板,他儿子叫林子成。前年他为了把他儿子塞进医学院,给医学院捐了不少钱,副院长们应该有印象。” 在场除了王玉年,还有另外一位副院长。 副院长没发话,有个学生就喊开了。 “对对对,他就是林叔叔,林子成的爹。”学生道。 这个教室里的,并非一个班级的同学,而是一个学院。 除了林子成的同班,其他人也不认识他,纷纷询问是谁。 “就是前不久被开除的林子成。” “对,他作弊,而且他把鸦片烟带到学校,被发现了。” “哦,就是他啊。” 校长也明白了,脸色变了又变。 顾轻舟让学生们安静,对校长和次长道:“我的教材,教学秘书就是送到了林家的印刷厂,他们跟学校有合作。林老板,是不是?” 林老板就像一个上刑的人。 他立在这么多学生面前,又是尴尬又是紧张,竟有点无地自容之感。 他是被司行霈的副官用枪请过来的。 除此之外,那些扛枪的丘老八还把他家围上了,另有枪管对准了他的妻子和儿女,所以他老老实实、战战兢兢回答顾轻舟:“是,顾院长。” “那你说说,为什么会出错?”顾轻舟又问。 林老板让自己镇定一点,声音却无法自控的发出颤音。 他一颤一颤的说着话。 “我儿子被开除了,学校怎么都不肯网开一面。我求了王院长……王副院长,他说他肯帮忙,但是我也要帮他。 他要了秘书送过来的原稿,自己拿回去重新打了一份送过来,让我照他给的印刷,同时要把原件送给他。 我答应了,他就说等再过一周,让子成复学。”林老板道。 他怕说不清楚,继续道:“王副院长跟我说,让我声称那一页的原稿丢了。丢了就是丢了,死咬牙关不松口,否则还是不让我儿子毕业。” 学生们倒吸一口凉气。 校长和其他教员们,脸上都再次变了颜色,个个气急。 拿一个学生的前途做威胁,谁敢不听他的? 只要林家咬死了原件丢失,那么顾轻舟永远无法洗白。 教材出错,顾轻舟就先黑了,想要洗白她就需得铁证。只要没铁证,就是一笔稀里糊涂的烂账。 弄丢那一页的原稿,看似故意而为,实则狠辣。因为看客们不会在乎丢失,他们只知道顾轻舟无法拿出证据来自证清白。 好恶毒的用心! “你胡说!”王玉年的唇色再次白了。 他手里拿住了林家儿子的前途,不成想这位林老板如此轻易背叛了他。 王玉年不是军阀,他不知道枪管子的强势。 任何承诺,在生死面前都不值得一提。 “是真的,我没有撒谎!”林老板继续道,“王副院长给我的稿子,让我印刷完了还给他,其实我偷偷又备了一份;至于原稿,我也备了一份。” 说罢,他又颤巍巍看了眼副官。 副官把皮包递给了他。 林老板拿出几页纸。 校长和聂次长接了,仔细看了之后,发现林老板所言非虚。 “王玉年,你好大的胆子!”聂次长大怒,“你不仅诬陷同僚,威逼学生,还用恶毒的错误来荼毒学生们的思想,你简直……简直可诛!” 王玉年脸上毫无血色,之前的冷汗就浸湿了他的衬衫,现在又重新被冷汗浸湿。他想要开口辩解,却又无从辩起。 教室里、教室外全乱了。 顾轻舟这时候高声让众人安静。 “我想问一句王副院长:林子成是怎么被开除的?他的抄袭答案,是谁放在他的抽屉里?他的鸦片烟,又是谁放的?”顾轻舟问。 满场再次哗然。 这些哗然之声,完全指向了王玉年。 顾轻舟这叫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王玉年想要先抹黑她,然后毁了证据让她无法自证;那么,顾轻舟也要先抹黑他,让他无法自证。 林子成的作弊和鸦片,全是王玉年放的,但是没证据指认他;同时,他也没证据自证。 这笔糊涂账,顾轻舟不打算放过,她想要挽救一名学生的前途。 她这些天了解过,林子成虽然是富家子,而且是靠走后门进了学校,可是他很努力用功,成绩一直很好。 林子成将来,可能是一名出色的西医。即将有很多的病患,因他而消除病痛疾苦。 他的前途,不能被王玉年毁了。哪怕没证据、诬陷,顾轻舟也认了。她用她的名声,先把王玉年拖下水,就能救林子成。 第1156章 他去杀人了 流言一瞬间在学校炸开了。 王玉年的事迹,学校人尽皆知。 “陷害同僚”“迫害学生”“抹黑学术”,三条大罪,被学生们总结出来。 他们很快就做好了横幅,白底黑字拉到了医学院门口。 顾轻舟等人去了校长办公室。 校长已经发话:“开除王玉年。” 这是校方的决定,也是卫生部的决定,因为聂次长已经气得咬牙切齿。 王玉年不停的争辩,吵闹:“凭什么开除我?就算我篡改了她的教材,那有如何?哪一条律法规定了我应该被开除?” 校长试图也用律法告诉他:“此事公开了,形成了恶劣影响,倾轧同僚,损害学校名声,已经构成了开除!” “损害了学校的名声?证据呢?”王玉年大声反问。 校长不再理会他。 这是他的决定。 “去给王先生办手续。”校长对他的教学秘书道。 已经不叫他老师或者副院长了。 王玉年还想要挣扎,他不走,对着校长唾沫横飞。 他非常激动,一张脸红得发胀,脖子都粗了一圈,死活不能接受学校的决定。 他从堂堂院长到被开除,等于是毁了他的社会地位,让他无立锥之地。 “你这是要毁了我!”他对着校长大吼,“你不如一刀杀了我,你杀了我!” 校长一开始忍耐。 顾轻舟在,司行霈也在,卫生部的聂次长同样在。除了他们,还有学校其他领导,校长不愿意和王玉年歇斯底里的吵架,太失风度了。 不成想,王玉年如此不识好歹,校长也怒了。 他冷笑:“我要毁了你?从一开始,你做的哪一件事,不是想要毁了顾院长?你失败了,你还占理了吗?” 王玉年一惊。 其他人纷纷侧目。 他至今毫无悔意。他对顾轻舟的陷害,次次都是杀机。 他没有想过,一旦他成功了,顾轻舟如何自处。 他大概觉得,女人身败名裂之后可以躲起来不见天日,也可以任由他欺负吧? 司行霈冷冷看着他,看了约莫十秒钟,他唇角有个淡淡弧度,然后转移了视线,再也不肯去理会。 他只是望着自己的妻子。 顾轻舟的态度平淡,没言语。 王玉年又是吼又是闹,甚至要和校长拼命,最后是两名年轻的教员出马,将他拖了出去。 同时,校长的教学秘书已经办好了手续,正式开除了王玉年。 学校的开除令,一份给王玉年,一份给聂次长,留在卫生部备案;另外,学校还给了校报一份,也派人送了一份给太原晚报。 顾轻舟和司行霈出来时,医学院门口还拉着横幅,学生们似乎是在组织示威,要求学校开除王玉年。 他们还没有接到消息。 “顾院长,校方是怎么处理的?”认识顾轻舟的学生,看到她和司行霈走出来了,凑上前问。 顾轻舟知道此事即将昭告天下,没必要撒谎,就道:“开除。” 学生们大喜。 他们也担心消息不属实,还问:“是口头决定吗?什么时候出书面决定?” “是书面决定。”顾轻舟道。 学生们欢呼起来。 原本打算示威的学生们,撤走了横幅,各自回了自己的寝室,或谈论此事,或准备温习功课。 顾轻舟出了学校大门。 她很累,坐在司行霈的汽车里,像脱了力。 “怎么了?”司行霈轻轻吻了下她的面颊,低声问。 “疲乏。”顾轻舟道,“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今天太累了,心力交瘁。” “回去吃点好的,多休息。”司行霈道,同时搂住她的胳膊更紧了。 司行霈对另外的副官道:“赶紧回去,让佣人炖好燕窝,太太回家要吃。” 副官道是。 等顾轻舟回到家时,程渝来了。 “怎样?”程渝问顾轻舟,“出事了吗?” “没有,我们赢了,王玉年被打得措手不及,而且是在很多的学生和老师面前。哦,校长和卫生部的次长也在。”顾轻舟道。 可能是教室里太吵了,她一直头疼,此刻脑子里也嗡嗡的。 程渝微讶:“卫生部的次长?他怎么去了?” 顾轻舟不想说话,没力气开口。 司行霈道:“王玉年邀请的。如果没有他的邀请,聂次长也不会那么凑巧今天去视察。聂次长很生气,他知道自己差点被王玉年利用了。” 程渝则哈哈笑起来:“这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王玉年活该!” 司行霈没言语。 佣人把燕窝炖好了,端了三碗进来。 顾轻舟拿了一碗,程渝很自然也拿了一碗。 等顾轻舟吃完了,司行霈把剩下那碗也给了她。 “睡一会儿吧。”司行霈道。 顾轻舟点点头。 她进了里卧,不过片刻就沉沉进入了梦乡。 程渝准备离开。 司行霈疾步往外走。 程渝跟上了他:“你干嘛去?” “有点事。”司行霈不理她,继续往外走。 程渝却小跑着追上他:“等下,顾轻舟不太舒服,你还要出门?这可不像你的作风,你把顾轻舟看得比眼珠子还要重要,肯在这个时候离开她半步?老实说,你是不是要去做坏事?” “没有。”司行霈继续不理她,只是走得更快了。 程渝跑得气喘吁吁:“你不告诉我,那好我自己猜。我不仅自己猜,还要把自己的猜测告诉顾轻舟——你肯定是去对付王玉年。” 司行霈终于停了脚步。 他剐了程渝一眼,言语冰凉,宛如索命厉鬼般的凶恶:“你还住在我家里,就闭上你的嘴巴。你敢胡说八道,我把你扔出去。外头可是有个精神病等着你,你心中有数!” 程渝想起了卓莫止。 她打了个寒颤。 “呸,坏东西!”程渝啐他,“滚你的蛋!” 她不再跟着司行霈,转身回去了。 正好霍钺外出。 上次历险,让程渝对霍钺生出了一点亲情。她从小就盼望着她哥哥能背她漫山遍野跑,可惜她哥哥是个药罐子,虚弱得一阵风都能刮走,更不可能背她了。 霍钺倒是满足了她对亲哥哥的幻想,故而她很热诚,上前喊了霍钺:“霍爷。” “程小姐?”霍钺微笑,“刚回来,怎么跑得满头汗?” 程渝摸了下额头,果然是跑得狠了。 她笑笑:“没事,我刚刚追司行霈呢。霍爷,司行霈又犯浑了,他估计是杀人去了。” 霍钺一惊:“杀谁啊?” 第1157章 相互吹捧 程渝参与了顾轻舟的计划。 顾轻舟看到教学秘书受伤,又看到林子成被开除,她就想到了她的教材要出问题。 于是,顾轻舟让司行霈重新置办一个书柜,就是为了把林氏印刷厂送过来的那批书关起来,轻易不能叫人拿到。 这样,她自己那一批换上去,明面上是看不出来的。 她连夜重新誊抄了药方,自己去找印刷厂。 那天正好程渝没事,跟她一起出门。 “……她那时候就知道,王玉年要对付她。我跟她去了印刷厂,她路上把什么都跟我讲了。 老实说,顾轻舟真的像个妖精,她去了趟学校,回来就知道王玉年不安好心,她这个人太厉害了!”程渝道。 霍钺笑了笑。 顾轻舟的厉害,程渝只是见识了冰山一角,霍钺却是看到了全貌。 他不惊讶。 做不到这样,就不是顾轻舟了。 “今天她去上课,果然出事了。那个王玉年为了顺利赶走顾轻舟,还请了卫生部的次长去参观学校。”程渝又道,“不成想,事情败露,他自己被当场开除了。” 霍钺微笑点点头。 被开除,才是王玉年应有的下场。 “司行霈跟着她去了学校,我估计那个王玉年说了不中听的话。顾轻舟累了,回来就睡,司行霈却急匆匆出门了。这不,我刚刚追赶他去了。”程渝道。 霍钺道:“他要去杀王玉年?” “八成。” 霍钺想了想,对程渝道:“没关系。” 程渝微讶:“什么没关系啊?他手上沾染一条人命官司呢,况且那个王玉年是王家的。 顾轻舟和王家交情不错,叶督军的大小姐还是王家的儿媳妇,这中间盘根错节的,我怕他坏事。” 霍钺无所谓。 一条人命在霍钺眼里,还没有一杆枪值钱。 他的外貌是儒雅的,跟他的思想格格不入。 外人对他的印象,也是基于他的外貌,跟他本人南辕北辙。假如他贸然说出自己的想法,会吓到旁人。 面对程渝,霍钺礼貌斯文,非常的好脾气:“司行霈有分寸的。” 程渝一听就怒了:“他有个屁分寸!当初,他在我们家都敢枪击我。气死了,那时候我真该叫我爸爸毙了他。” 霍钺笑起来。 程渝有时候爱发点小脾气,可不伤大雅,真性情又不矫情,是很可爱的,也像霍钺幻想中的妹妹。 他有时候想,假如霍拢静从小在他身边长大,肯定是个有脾气的大小姐,像程渝这样。 “我知道你关心他们。”霍钺道,“放心吧,司行霈做事看似无良,实则利弊他比谁都清楚。有时候我们看不透,是因为我们站得没有他高,不如他有远见。 我和司行霈认识很多年了。他每次行事,外人都骂他出格、胡闹,就连他父亲也是。可到了最后,他往往赚得最多。 他一开始,就把后面的事都想到了,这一点,顾轻舟像他,他们俩是天生的一对,咱们全比不上的。” 程渝发现了一件事。 霍钺谈及顾轻舟和司行霈时,赞美之词不绝。 “霍爷,你真是既喜欢司行霈,又喜欢顾轻舟啊。”程渝感叹道。 霍钺对司行霈两口子的评价特别高。 “你不喜欢他们吗?”霍钺笑道。 程渝想了想。 她把自己的心拿出来,对照着查看了一番,发现霍钺的话不假,她也喜欢他们俩。 他们俩是程渝的朋友,可以托付生死的那种朋友。 他们的存在,让程渝踏实。 有了司行霈,云南程家就不会倒;有了顾轻舟,程渝就不会被人害,她和她的家庭永远都是安全的。 霍钺一定也是这样的心境吧? “真讨厌,他们俩这样坏,还这么招人爱!”程渝撇撇嘴。 霍钺又笑了。 他发现,自己被程渝逗乐的时候真多。程渝很欢快的,像个家里人,像他的妹妹。 “你也招人爱。”霍钺道。 程渝立马和霍钺相互吹捧:“霍爷,你也很招人爱。” 霍钺又是大笑。 司行霈出门,逛了一圈又回来了。 顾轻舟小睡片刻,人彻底清醒了。 晚夕时,他们四个人一起吃了晚膳,饭后无聊,不太想出门去玩乐,就在家里打牌。 在牌桌上,霍钺问顾轻舟:“此事对你没什么坏影响吧?” “没有。流传出去的那六本书,我已经让教学秘书收好了,剩下的书,我也锁了起来。”顾轻舟道。 那些书虽然是王玉年故意陷害她的,可没必要让它流传出去。 不明真相的人看到了,又添口舌。 这就是为什么顾轻舟非要一个书柜。 有了书柜,锁上了书柜的门,再锁上办公室的大门,双重保障。 “那就好。”霍钺道。 他又问司行霈,“当时凶险吗?” 司行霈笑道:“不,挺有趣的。王玉年等着那些学生闹腾,不成想学生们都反问:哪里有十八反?王玉年脸都白了,白得像纸人,我真想一把火烧了他祭祖。” 程渝和霍钺大笑起来。 他们这边打牌,佣人却说叶督军来了。 不知叶督军是来慰问,还是来问罪,顾轻舟等人停了牌局。 叶督军走进来,见他们都在,也不避讳,直接道:“我听说了上午的事,轻舟你受委屈了。” 不是问罪的。 顾轻舟松了口气。 “我没事,就是浪费了学生们一节课。”顾轻舟道。 叶督军摆摆手:“他们巴不得,他们那个年纪的小孩子,有几个人真心爱读书的?” 顾轻舟失笑。 王玉年被开除了。 叶督军想要确认的是,王玉年是否真的陷害学生来达到目的。 “千真万确。那天我本不应该去学校的,但是我去了。正好那个学生来闹,说他被冤枉了。 王玉年也看到了,他脸色不对劲。一推想前因后果,此事就是他无疑了。认真查下去,能找到他放烟土和答案的蛛丝马迹。”顾轻舟道。 叶督军颔首。 顾轻舟的话,他是相信的。 叶督军来了,闲聊了几句,准备离开时,他的副官急匆匆跑进来。 “督军,出事了。”副官急促道,“是王玉年的事。” “他怎么了?”叶督军一头雾水。 第1158章 死因 王玉年死了。 他是死在一条胡同里。 现在才晚上九点,并不算太晚。胡同里还有人进出,看到他躺在那里,就报了警。 副官告诉叶督军:“是被人砍死的,一斧头劈开了脑袋。” “查到凶手了吗?”叶督军问。 “查到了。”副官道。 众人吃惊。 叶督军、顾轻舟、霍钺和程渝,都露出惊讶表情。 “这么快?”叶督军把众人心中的疑问点了出来。 发现了尸体,就找到了凶手? “因为凶手还没走呢,他就在旁边等着。”副官道。 叶督军诧异。 他不想再问了,站起身要去警备厅看看。 司行霈和霍钺也想去。 别说他们,就是顾轻舟和程渝,对此事也是好奇极了。 “督军,带着我去看看吧?”顾轻舟开口了,“今天上午,他才因为我被开除,晚上就死了,我得去瞧瞧。” 叶督军看了眼他们,最后大手一挥,很大方带着他们去了。 众人跟随着叶督军,要去警备厅的监牢。 路上,司行霈开车,霍钺坐在副驾驶座上,顾轻舟和程渝在后排。 程渝捅顾轻舟的腰:“你睡着了之后,司行霈出门了。” 顾轻舟脸色微变。 她微微抿唇,问司行霈:“真的?” 司行霈态度平淡,继续开车,头也不回道:“嗯。” “你派人杀了他?”顾轻舟又问。 司行霈道:“放心,跟咱们牵扯不上。不是我派人的。” 顾轻舟就不再问了。 霍钺没说话。 程渝还想数落两句,可车子是司行霈在开,程渝怕激怒他,被他赶下车。 到了警备厅,叶督军直接进了审讯室。 审讯室已经有了军警,见叶督军带着一大群人进来,微微吃惊。 叶督军挥挥手,对军警道:“都出去。” 凶手被反铐在椅子上,低垂着头。 军警道是,退出去之前,把凶手的脚也拷上了,顺便再次搜身,生怕凶手伤害叶督军。 军警一走,叶督军就坐到了凶徒对面。 “叫什么名字?”叶督军问。 凶徒是个三十来岁的汉子,一身短打扮,浑身肌肤黝黑,像是个卖苦力的。 他低垂着头,声音也不高:“赵五九。” 听他的名字,就知道他是绝对的苦出身,因为穷苦人家不认识字,又舍不得花钱去请人取名,就索性把孩子的出生日期当名字。 他是五月初九生的。 “为何杀人?”叶督军又问,声音不严厉,也不带感情。 汉子道:“他到我家里喝酒。” 叶督军浓眉蹙起:“你家开酒馆?” “不是,我家不做买卖,我是在外头做活计的。”汉子说。 叶督军听了这里,隐约是明白了。 “继续说。”叶督军道。 汉子是没准备活着离开的,所以很老实,有一说一。 “我婆娘从前是王家的佣人,后来嫁人了就不做活了。”汉子道,“她在王家做工的时候,就跟过王玉年。 后来她嫁了,两个人牵牵扯扯的不干净。我不知道此事,是三个月前才听说的。 三个月前,我婆娘怀了身孕,王玉年到我家里喝酒。他发酒疯非要做事,把我那孩子给弄没了,我婆娘大出血。 我把她送到医院,花光了积蓄。刚刚没到三个月,我婆娘身子骨还没有养好,王玉年又来了。 我在外头,听人说他今天不高兴,在我家里混了一整天。我气不过,不敢中途跑,怕没了工钱养家。 收工了回家,他居然还在。他骂我没用,说要叫人打死我,以后我婆娘还跟他。我婆娘哭着求他。他踢她,我就把他给砍死了。” 一席话,汉子说得不带感情。 他脸上也有麻木:受苦到了一定的程度,对痛苦和磨难都习以为常了。 顾轻舟心中难受。 她在乡下时,见识惯了疾苦;常年跟着师父去治病,也经历了很多。可眼前这个人的遭遇,还是让她的心拧成一团。 很显然,不止是她动容,叶督军亦然。 听完了汉子的讲述,叶督军半晌未动,眼里却有怒火。 他用力忍住怒意。 程渝也气得不轻。 司行霈和霍钺则面无表情,对此事很冷淡。尤其是霍钺,跟三教九流的人打交道,比这事更凄惨的他都见识过。 “……你所言都属实?”叶督军沉默半晌,把情绪压下去,尽可能让自己公正。 律法不能掺和人情,它是铁律。 叶督军不能给凶手无谓的希望,他要秉公处理。 “是,句句属实,我婆娘可以作证。”汉子道。 叶督军又问了些细节。 问完了,凶手收监,等警备厅的人查清楚了再判刑。 顾轻舟等人就回去了。 坐在回城的汽车里,顾轻舟问司行霈:“这件事,你搀和了吗?” “我只是把消息告诉赵五九,让他回家去找王玉年算账。怎么,王玉年给他戴绿帽子,我还不能通风报信吗?”司行霈反问。 司行霈没有亲手杀王玉年。 他可以做到杀人于无形。 赵五九忍耐了那么久,为何今天突然就发作了,非要把王玉年砍死?他肯定是受了什么刺激。 而司行霈,绝不是简单去通风报信,他是挑拨起一个懦夫汉子内心最倔强的血性,甚至那汉子还不自知。 从头到尾,那汉子都感觉是自己受够了,才杀了王玉年的。 “当然能,你应该亲自去杀了王玉年!”程渝咬牙,“他太缺德了,那两口子犯在他手里,简直是暗无天日!” “我亲手杀了他干嘛?” “你杀人不犯事啊!”程渝理所当然道。 司行霈淡淡说了句:“糊涂话。” 程渝还想要说什么,顾轻舟踢了下她的小腿,让她闭嘴。 翌日清晨,太原府的晨报上,就登了王玉年去世的消息。 报纸上写明了他的死因。 他是逼迫一位穷苦人的妻子,害得人家戴了无数年的绿帽子,而且在对方妻子怀孕中也不放过,甚至让那女人流产大出血。 “呸,活该!” 这是街头巷尾对王玉年的评价。 大学则深深感叹:幸好开除了王玉年,否则他的罪名前面,可能要加上医学院副院长的名头,给学校抹黑。 现在,王玉年抹黑的,只有王家而已。 第1159章 握手言和 王玉年当天被开除,当天又被杀,当天又闹出霸占旁人的妻子等,一系列丑闻,足够成了太原府最大的谈资。 顾轻舟一边吃早饭,一边看报纸。 尚未读完,佣人就说平野夫人到了。 顾轻舟放下了银勺,又把报纸叠起来,对佣人道:“请夫人进来吧。” 平野夫人很快就走到了正院。 顾轻舟含笑问她:“您吃早饭了吗?” 平野夫人看了眼他们饭桌上清淡的江南米粥小菜,有了点食欲:“还没吃。” “一块儿吃一点吧。”顾轻舟道。 佣人麻利添了碗筷。 司行霈已经吃完了,站起身和平野夫人打了招呼,就先出去了。 餐厅只剩下顾轻舟和平野夫人。 “王玉年怎么死了?”平野夫人开门见山,“轻舟,这件事跟你有关吗?” “无关。”顾轻舟言简意赅。 平野夫人沉吟了下:“我听说,昨天上午你们闹得很凶,学校当场开除了他。晚上他就被砍死了,此事难免会牵扯到你吧?” “真不会。”顾轻舟道,“当时无数的学生在场,事情的原委天下皆知。况且,王玉年并非不明不白的死亡,他是霸占人家的妻子,被人家砍死的,死得清清楚楚。” 平野夫人的来意已经点明了。 她声音微低:“具体是怎么回事,你跟我说说。” 她还没有打听到。 当时审问凶手的,是叶督军。 除了顾轻舟等人在场,就是叶督军和警备厅的高层知晓。 王玉年不重要,既非军界要员,也非政界,平野夫人不关心他。他死了,平野夫人早上起来才看到报纸。 此事牵扯顾轻舟几分,平野夫人才好奇。 她想着与其去找,还不如直接来问顾轻舟。 “……赵家汉子忍无可忍,砍死了他。”顾轻舟简单复述了事情的经过。 平野夫人抬眸,又看了她一眼,再次问:“确定与你无关的?” “嗯。” 平野夫人略微颔首。 她对顾轻舟道:“轻舟,额娘希望最近能平稳渡过。” 平野四郎去世了,平野夫人正在重建她的势力,她不想出任何意外。 所以,她都没怎么招惹顾轻舟。 上次顾轻舟和蔡长亭打架,她理应问一问的,可瞧见顾轻舟没吃亏,她就懒得多想。 现在的平野夫人,心中对每个人都充满了提防——顾轻舟、蔡长亭,她曾经最信任的人,现在都在她的提防之中。 “会平稳的,日子不是过得很好吗?”顾轻舟笑道。 她有自己的考虑。 平野夫人微笑。 她吃完了早饭,和顾轻舟去庭院散步。桂花已经开满了,处处有浓郁花香。 早晨的空气略微凉爽,阳光晒在身上又有了温暖。 平野夫人对顾轻舟道:“长亭上次做错了事,他想跟你道个歉。轻舟,看在额娘的份上,你们一块儿吃个饭,算是握手言和。” 顾轻舟沉吟了下,笑道:“这个不好。夫人,您觉得我跟蔡长亭还能和好吗?” “有额娘在,长亭永远都是替咱们办事的。轻舟,你不必和他一般见识。”平野夫人道。 顾轻舟则说:“看蔡长亭不会甘心的,他就像一条养不熟的狼,他会反过来咬死我们的。” 平野夫人笑笑:“轻舟,你总是这样多心。” 从她的态度里,丝毫看不出她对蔡长亭的猜疑。 可她想让顾轻舟和蔡长亭和好,说明她已经在提防蔡长亭了,她甚至希望顾轻舟和蔡长亭多接触,这样他们俩就先斗起来。 她的用心,顾轻舟一眼就能看穿。 不是顾轻舟太聪明,也不是平野夫人太蠢,而是平野夫人的目标顾轻舟知道。 她做任何事,都是奔着那个目标去,顾轻舟也就顺着那个目标猜。 于是,平野夫人再也没了秘密,她的心思比水晶还要通透。 她肯定也知道。 “再过些日子,她要么彻底偏向蔡长亭,要么彻底偏向我。”顾轻舟想。 阿蘅死了,他们的平衡被打破;平野四郎死了,平野夫人的立足点也被推倒。 如今的她,必定要做个选择。 顾轻舟坚信,平野夫人会偏向她的,她迟早能胜利。 “跟他讲和吧。”平野夫人的声音,在顾轻舟耳边轻轻响起,“就算为了额娘。” 顾轻舟萃然一笑:“好,就算为了您。” 平野夫人却又有点伤感:“你从未叫过我一声额娘。” 顾轻舟沉吟了下,直接道:“那是因为,我心中存了疑虑。” “什么疑虑?” “我怀疑自己的身份。”顾轻舟道,“我也许并不是您的女儿。” 平野夫人道:“孩子话。你若不是我的女儿,怎么会这样像我?我没有姊妹的,就连庶妹也没有一个长成年的,你可以去打听。” 顾轻舟微微抿唇。 “我还是不相信。”顾轻舟道,“有什么隐情,您没告诉过我,我也不追问了。我想,等真相大白那天,您确实是我的母亲,我会叫您的。” 平野夫人叹了口气,却略微低垂了眼帘。 她急忙藏匿自己的情绪。 有些事,她是不会告诉顾轻舟的,顾轻舟也就不再深问了。 说妥了之后,顾轻舟给蔡长亭打了个电话。 一听是顾轻舟的,蔡长亭当即笑了,笑声很愉快:“轻舟,你有事吗?” “夫人希望我们握手言和,我不知你的意思。” “我岂会和你生气?别说你只是打我一巴掌,就算你把我置于死地,我也不改心意的。”蔡长亭道,声音情谊绵绵。 顾轻舟也笑了:“那就好。既然如此,明天晚上一块儿吃饭?不止是我,还有我的丈夫。” 蔡长亭犹豫了下。 他再三跟顾轻舟确定:“是我们三个人吗?我们俩单独吃个饭吧。” “我怕瓜田李下。”顾轻舟道。 蔡长亭就不反对了。 他答应了晚上一块儿吃饭。 晚夕司行霈回来,顾轻舟把此事告诉了他。 司行霈对此事不太在意,他道:“行,就一块儿吃个饭。对了轻舟,我今天在街上遇到了一点怪事。” “什么怪事?” 第1160章 再次挨打 司行霈的话,让顾轻舟心中不安。 她很害怕出事。 “……我看到了你。”司行霈道,“偶然一眼看过去,我瞧见是你,就追了上去。只看到了一个背影,像你。我喊了两声,没人回答,我就不追了。” “为何?” “是个假的,你怎么会不回答我?上次的霍拢静,不就是假的吗?”司行霈道。 顾轻舟表情亦严肃了,认真道:“我今天没出门。” 司行霈无所谓。 他不相信谁可以在他面前冒充顾轻舟的。 顾轻舟一个眼神,他都能察觉到不同。 这个世上,司行霈最了解的人不是自己,而是顾轻舟。他的心全部在她身上,投入太多,深刻入骨。 “在你面前冒充我,有什么意义?”顾轻舟也沉思了起来。 她总感觉,此事不简单。 他们俩考虑了片刻,司行霈一个翻身压住了顾轻舟。 他亲吻着她:“不想了。” 顾轻舟搂住了他的脖子,笑道:“不想就不想吧。” 两人翻滚拥入被窝里。 第二天下午,司行霈早早回家,和顾轻舟出门。 顾轻舟换了套水红色旗袍,白狐皮坎肩,雍容华贵。 司行霈是挺括的西装,将他的身材衬托得修长匀称,风采傲然。 “太太真好看。”司行霈笑道,“这身衣裳,不热吗?” “不热。”顾轻舟笑道,“我还没有显摆呢。若是真要显摆,我就穿皮草了。” 司行霈哈哈笑起来。 这个天气,就能忍受皮草,女人果然是为了美而折磨自己的可怕生灵。 “你别笑,回头到了餐厅,你就会看到不少穿皮草的女人。”顾轻舟道,“皮草又不是棉袄,你以为是御寒的?” 司行霈又是笑。 他低头就要吻她。 顾轻舟撇开:“不许,把我的唇妆弄花了。” 司行霈在她额头敲了下,果然不再吻她了。 她今天涂抹了桃红色的口红,一张脸秾艳如桃蕊。这样美丽,的确不能毁了。 司行霈搀扶太太上了汽车。 到了餐厅门口时,已是华灯初上,橘黄色的灯火,照得餐厅门口的道路繁华又温暖。 钢琴绮靡之声,从玻璃门内旖旎而出。 空气里有红酒的醇香。 顾轻舟挽着司行霈的胳膊。 她悄声对司行霈道:“看。” 司行霈顺着她的声音,果然看到两名穿着皮草的贵妇。 他想起临行前和顾轻舟的那番谈话,忍不住大笑起来。 他是不会控制自己的笑声,笑得爽朗响亮。 这样的笑声,显得无礼,不少人蹙眉看过来。然而瞧见了他,纷纷舒缓了眉头。 男人觉得他高大魁梧,肌肤幽深,像个当兵的,不敢取笑他;女人觉得他修长挺拔,俊朗不凡,不忍取笑他。 世界对他这样强大又英俊的男人,是很宽容的。 “看到了吧?”顾轻舟也笑了。 司行霈点点头:“女人都是疯子。” 顾轻舟掐了他一下,问:“我呢?” “你是我的小疯子。”司行霈道,“天气这样温暖,你穿了狐皮坎肩出门,你别指望我能夸奖你。” 顾轻舟也忍俊不禁。 两人笑容满面,进了餐厅。 蔡长亭已经等候多时了。 他依旧是黑色西装,烫得笔挺,胸前口袋里缀一支红玫瑰。西装很黑,玫瑰又太红,他的脸就格外白皙漂亮。 彼此落座,蔡长亭含笑和他们俩打了招呼。 “有些日子没见了。”蔡长亭先开口了。 “是,好些日子不见。”顾轻舟笑道。 司行霈为她拉开了座椅,又替她脱了坎肩,交给旁边的侍者,这才坐下。他殷勤的伏低做小,礼数周全。 蔡长亭看了眼他,很羡慕。 他也希望自己有如此资格,可以在顾轻舟面前殷勤奉献。 对女人献殷勤,好像是男方主动的事,可到了顾轻舟这里,却连机会也无。 蔡长亭的笑容,有那么一两秒淡去,又快速堆砌在脸上。 彼此坐下,侍者先上了酒。 司行霈喝酒,浓眉安宁,就像陪同女儿出来约会的父亲。不言不动,却浑身带着威严,似守卫的神。 高高在上,又悄无声息。 顾轻舟假装不知道。 蔡长亭却清晰感受到了。他心底泛起一阵杀念,又很快敛去。 “夫人不想我和你闹脾气。”顾轻舟笑道,“其实,夫人的想法太过于美好了。是不是,长亭?” 蔡长亭的笑容,总感觉有点苦涩和沉重,他就收敛了笑意。 他望着顾轻舟,眼眸里全是深情,浓郁得化不开:“不,这也是我的意思。我们不是仇敌。” “你把霍拢静给我,我们就不是仇敌。”顾轻舟笑道。 蔡长亭也笑了。 笑容稍纵即逝,他倾城的容貌在灯火下格外绝艳,就连一闪而过的微笑,都如此惊艳。 四周的桌子上,有人在看他们。 蔡长亭却毫不理会,他认真对顾轻舟道:“我真不知道霍拢静的下落。我这样喜欢你,假如我有了她的下落,怎么会不给你,换取你的好感呢?” 他说罢,眼风瞥了下司行霈。 司行霈喝了两口酒,正在掏出雪茄,准备裁开。 听到了蔡长亭的话,他手上动作都未有半分停顿,完全是听不见似的。 司行霈坐在这里,这里就是铜墙铁壁,任何的言语都苍白。他若是反问或者生气,反而给了蔡长亭得意。 他不动。 蔡长亭心中就鲠了一口气。 “那看来,你是很讨厌我,想要让我受苦。”顾轻舟接了蔡长亭的话,“你不给,我也是能找到的。” 蔡长亭笑笑,自己端了酒杯。 这是开场,也是最激烈的话。 后来,侍者给他们上菜,司行霈和顾轻舟偶然跟蔡长亭交谈几句,其他时候都是他们两口子在品论菜色的优劣。 蔡长亭含笑听着。 他像最高贵的装饰品,在旁边点缀了顾轻舟和司行霈的奢华生活,却不碍眼。 漂亮的男人,哪怕是敌人,都有正面的好处。 快要结束时,顾轻舟想去洗手间。 司行霈陪同她。 他出来之后,站在走廊上准备点燃雪茄,却感觉顾轻舟从身后抱住了他。 她的呼吸节奏、她身上的香味,甚至她的触感,都那么熟悉。 司行霈却用力一胳膊肘击打在她的脸上,快速回身一脚,把她重重踢倒在地。 走廊的另一头,站着刚过来的蔡长亭、从洗手间出来的两名男士,以及刚刚洗了手出来的顾轻舟。 一个女人蜷缩趟在地上,已经昏死了过去。 蔡长亭的眸光收紧,脸上却有了笑容。 笑容很冷,似狞笑般。 顾轻舟诧异看着这一幕,问:“怎么了?” 司行霈微微扬起了下巴。 顾轻舟就看到躺在地上的女人,和她的衣着发髻完全相同。 她什么都懂了。 她抬眸,看着蔡长亭。 一转身,顾轻舟再次走到了蔡长亭面前,重重掴了他一巴掌。 第1161章 顾轻舟的别扭 走廊尽头,有几名看客。 司行霈被一个女人拥抱。刚拥抱上,他就把那女人踹倒在地,机敏又快捷,让人感觉那女人是要刺杀他。 可那个女人,又很像他的女伴——也许是他的女朋友,亦或者是妻子。 “难道他怀疑自己的妻子吗?” 紧接着,顾轻舟就扇了漂亮男士一巴掌。 他们三个人是同桌的。 闹成这样,大家都吸了一口凉气:太复杂了,太诡异了,完全不知闹什么。 蔡长亭摸了摸自己发疼的面颊,又笑了下。 他丝毫不恼。 “收拾好。”顾轻舟站在蔡长亭面前,用平稳柔婉的声音,絮絮对他说,“否则,你知道后果。” 说罢,她走到了司行霈身边。 两人到了前厅,司行霈直接丢下一大把钱,不等侍者结账,直接带着顾轻舟走了。 蔡长亭则一直没回来。他从后门出去了,抱起那个晕迷不醒的女人。 顾轻舟和司行霈上了汽车。 司行霈开车,动作麻利又稳妥,很快就上了路。 顾轻舟沉思了片刻。 “你为何毫不犹豫就把那个女人踢倒了?”顾轻舟问他。 她刚从洗手间出来,眼瞧着那女人走向了司行霈。 她还没来得及提醒,那女人就抱上了司行霈。 刚刚抱上的一瞬间,司行霈就把她击倒踹翻,没有丝毫的迟疑,顾轻舟也诧异。 人是蔡长亭安排的,不至于学得那么不像,让背对着她的司行霈一瞬间就察觉出破绽吧? 哪里不对劲呢? 司行霈道:“因为她拥抱了我。” 顾轻舟想了想这话。 她还没有想妥,司行霈继续道:“你非常别扭,轻舟。我们在一起那么长时间,你哪怕想我想得哭,当面都不肯承认。出门上街,你挽住我的胳膊,也是像赌气,非要把曾经不能见光的委屈找回来。 在大庭广众之下,你是最顾忌身份的,而且王玉年的死会给你添点口舌。这个时候,你怎么会在那等场合下拥抱我?” 顾轻舟听了,半晌哑口。 司行霈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能从背后拥抱我的女人,绝对有鬼,我岂能饶了她?” 顾轻舟的心情,突然就好得不可思议。 她的笑容,从眼角眉梢倾泻,一转眼就是一张灿烂的笑脸。 司行霈一边开车,一边扭头看了她一眼:“乐什么?” “你很了解我。”顾轻舟道。 司行霈道:“当然,我不了解你,谁了解你?” 顾轻舟又笑了起来。 气氛很安宁,夜风也微凉,把酒意吹散殆尽。 顾轻舟和司行霈聊起蔡长亭。 蔡长亭最近失败了两次,可很显然,这不是他的作风。 “他不会犯这么低级的错误,还两次。”顾轻舟对司行霈道。 司行霈道:“那小子有后招。” 他一向爱说杀了谁、剁了谁,却没再如此说过蔡长亭。 他经历的事很多,知晓杀手难缠。若不能一举歼灭,最好不要轻举妄动。他最近也常出门,就是在想办法。 “他没有后招才叫奇怪。”顾轻舟道。 司行霈又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 安慰的时候,他总是喜欢摸摸她、抱抱她,宛如逗小宠物,这样就能给她力量。 果然,顾轻舟又开始笑了,笑容恬柔,是胸有成竹般轻松的笑。 司行霈在她身边时,她无所畏惧。 “吃饱了吗?”司行霈转移话题,不想让顾轻舟扫兴。 顾轻舟摸了摸肚子:“还缺一碗小米粥。” “回家熬粥去。”司行霈加快了油门。 老婆要吃粥,这就是天大的事,火急火燎的事,必须尽快办到。 顾轻舟又笑了起来。 蔡长亭也上了自己的汽车。 车上的女人,外形和衣着、妆容,都像极了顾轻舟,却不能让蔡长亭产生半分动容。 他把车子开到了一处僻静的房舍。 门开了,有人悄无声息出来,把他车子里的女人抱了下去。 他回到了平野夫人身边。 “如何?”平野夫人穿了件丝绸睡袍,头发披散下来,神态和顾轻舟很相似,虽然她上了年纪。 她漫不经心的口吻,也像顾轻舟。 “搞砸了,她又打了我一巴掌。”蔡长亭摸了下自己的面颊,语气是轻快的。 这样的接触,他心中生不出怒。 平野夫人的手一顿:“为什么?” “……我给他们设了个局,把那个最像轻舟的女孩子暴露了。”蔡长亭笑道。 平野夫人眼神一紧。 稍微紧了之后,她又微笑了下,端起茶喝了一口。 她很明白,那个女孩子等于是废了。 见了天日,她就不可能再存在,蔡长亭一箭双雕:既给顾轻舟心中留下了痕迹,又毁了平野夫人另一颗棋子。 “要是我,我也想打你。”平野夫人没有装作若无其事。 她放下茶杯,淡淡对蔡长亭道:“如果轻舟出事了,我们连个取代她的人都没有。” “容貌相似罢了,取代不了轻舟的。”蔡长亭无所谓道,“甚至会弄巧成拙,最后功亏一篑。” 平野夫人沉吟着,然后摆摆手:“出去吧。” 蔡长亭道是。 他们没有多谈,平野夫人和他的关系,再也没有以前那么亲密了。 蔡长亭低头,对着自己的手掌思索半晌。 “快了。”他想,“一切都快要结束了。” 他们的筹划,终于要见成效了;他们的关系,也要彻底重新定位了。 蔡长亭从前想要的东西,不能说、不敢说;如今想要的东西,除了不能对人言的,还有顾轻舟。 等他收网的时候,这些全是他的。 又过了一天,到了王玉年的葬礼。 王家的葬礼很简单,有点遮羞的意味,并不肯大肆操办。 顾轻舟和司行霈没有出席,只是派人送了份简单的帛金,算是成全了他们和王家的礼数。 这是看着王游川给的,而不是王玉年。 葬礼结束之后,秦纱来看顾轻舟了。 “……亲戚朋友都送了礼,却没几个人去。”秦纱对顾轻舟道,“也是造孽。轻舟,玉年做的事,你不要往心里去。” “死者为尊。”顾轻舟一言概之,不再多说了。 秦纱快要离开的时候,佣人说王家的先生来接秦纱了。 顾轻舟只当是王游川,就道:“请进来吧。” 不成想,进来的却是一张陌生面孔。准确的说,是两张陌生面孔,其中还有一位年轻漂亮的小姐。 第1162章 狐狸精 佣人带路。 进门时,顾轻舟瞧见了佣人脸上的惊讶和忐忑。 “太太,师座,还有一位小姐,也是来接王太太的。”佣人道。 敲门的时候,只有一位先生。 不成想,佣人通禀完毕,出去请客人进来时,车上下来一位小姐。 一般人家,不会通禀两次。 来客多出来的,是一位年轻小姐。年轻小姐没什么危险,而且太太也是年轻女士,不会太失礼的。 佣人心中惴惴的,把这位先生和小姐带进了门。 两个人,顾轻舟都没见过。 秦纱也略微蹙眉。 她低声对顾轻舟道:“是长房的老二和小九。” 说罢,秦纱略微直了腰,对来客道:“阿璀,玉书,你们怎么来了?你四叔没空?” “四叔要送朋友去车站,正巧我在门口遇着了他,他说要来接四婶,我就替他来了。”男人道。 此人身材高大修长,容貌和王玉年有着五成的相似,只是更加年轻白皙,也更加英俊。 顾轻舟估算着他的年纪:和司行霈差不多,甚至可能比司行霈小一两岁,不会超过三十岁。 “司师座,您好。”男人伸手,要和司行霈握手。 司行霈回握了:“阁下是?” “阿霈,这位是我们家的二少爷,学名叫王璀,和玉年是亲兄弟。”秦纱忙道。 司行霈的眼神不变,手上也并未使劲,就好似没听懂一样,淡然说了句:“幸会。” 王璀也说“幸会”,然后和顾轻舟见礼。 跟在王璀身后的,是一位穿着白色衣衫的女子。 她就是王玉书,当初就是她,千方百计想要抢走康昱,结果被叶妩摆了一道。 顾轻舟看了眼她。 王玉书也打量顾轻舟。 她没说什么,只是目光在顾轻舟身上来回穿梭。 秦纱很戒备的样子,笑道:“我该告辞了。轻舟、阿霈,下次请你们去做客。” 她说罢就要走。 王玉书脚步不动。 她望着顾轻舟,又看了眼司行霈,微笑开口道:“司师座和太太真般配,就像金童玉女。” 这话虽是善意,却带着一些古怪的意味。 顾轻舟没放在心上。 她和王玉年的恩怨,整个太原府皆知。今天来的王璀和王玉书,都是王玉年一母同胞的亲人,他们有想法乃人之常情。 况且顾轻舟从不做后悔事,她坦然回视了王玉书。 “王小姐嘴巴真甜。”顾轻舟璀璨的眸子,在王玉书身上一滑,就落在秦纱面庞上,好像长辈之间夸奖小孩。 她没有和王玉书直接交谈。 没必要。 王玉书的脸色,果然微微变了。 王璀就轻咳了下,然后给了王玉书一个很严厉的警告眼神。 “小九嘴巴是甜。”秦纱笑着,恍若不知场面上的剑拔弩张。 秦纱是很不错的。如果她不再受到保皇党的蛊惑,顾轻舟可以继续做她的小徒弟,心安理得接受她这个长辈。 说完了,秦纱把王璀和王玉书兄妹俩拎走了。 回到了王家,秦纱让他们俩去了自己的院子。 秦纱一改之前的温婉和蔼,面孔肃然,眼神阴冷:“你们俩在做什么?” 王玉书心中打鼓,却装糊涂:“什么做什么?” 王璀今年二十八岁了,知道的人情世故比王玉书多,他接了话:“四婶,我们就是想去看看司太太——听说,就是因为她,我大哥才被开除的。” “我们不说死者的坏话。”秦纱的脸更冷,“你们回忆回忆你大哥的葬礼,来了多少亲戚朋友?” 王璀的表情顿时阴沉。 王玉书失控:“还不是人走茶凉?” “什么人走茶凉?”秦纱冷冷道,“大家心中都有一杆秤。司太太是督军府的朋友,王家是督军府的姻亲。假如王家占理,亲戚朋友们为什么只送帛金,不亲自登门?” 王玉书气得要死。 秦纱的话,字字句句都在说,他们大哥做了丑事,被整个太原府的人唾弃。 假如是顾轻舟害了大哥,那么大哥应该受到同情,应该有人上门吊唁的。 可是没有! 大哥才是错的人。 “那位司太太是你的义女,你当然偏袒她!你搞清楚没有,你现在嫁到我们王家了!”王玉书大声咆哮,眼泪也滚了下来。 这话说得就严重了。 秦纱是开过赌场、妓院的女人,她什么场面没见过? 侄女几句话,压根儿无法掀起秦纱心中的波澜。 她淡淡道:“你们王家?我是嫁进来的,你将来是要嫁出去的,到底谁才是真正姓王?” 她不说难听的话,也不大声,始终心平气和戳着王玉书和王璀。 王玉书嫁出去之后,就要跟随夫姓。她姓不了几年王了。 这对兄妹全不是她的对手。 “四婶,你别跟小孩子一般见识啊。”王璀在旁边,用嘲讽的口吻说道。 好像秦纱的反击,是欺负了小孩子。 秦纱不急不怒:“小孩子都是要教的,你们没有长辈,我得教好你们。否则将来,旁人戳我的脊梁骨,说我们王家没家教。这不叫‘一般见识’,而是用心良苦。” 这下子,也戳到了王璀的痛处。 他们的父母早逝。 父母早逝的孩子,寄养在大家庭里,处境一般是很悲惨的,需得看叔伯的脸色过日子。 可四叔很善待他们,他们从未受过半分委屈。 不成想,今天在秦纱这里受了个够。 “四婶,你今天这是怎么了,说话这样难听?”王璀冷脸问。 秦纱道:“你还知道我是婶婶?” 王璀也被逼得没了话说。 他们兄妹就明白,这位四婶,把她的徒弟顾轻舟看得比王家人还要重要。 王璀和王玉书去见了顾轻舟,是带着恶意的,激怒了秦纱。 秦纱轻言细语的,可该说的她全说了,也无半分善意。 “你一定要帮外人?”王璀声音不由拔高。 正好这个时候,王游川和王璟回来了。 秦纱一直冷静自持,对付王璀和王玉书绰绰有余。可她突然珠泪双抛,哽咽着问王璀:“你什么意思啊?难道我还说错了吗?” 王璀和王玉书惊呆了。 这女人的眼泪说来就来了。 他们兄妹俩还诧异,却听到了王璟的焦急:“妈,你怎么了?” 四叔踱步进来。 秦纱立马扑到了王游川怀里,低低啜泣,既不失风度,又可怜兮兮。 她如此两面做派,让王璀和王玉书目瞪口呆,同时大开了眼界。 狐狸精,说的就是秦纱这种女人吧? 第1163章 危险的寂寞 王玉年的葬礼结束,此事并未消停。 流言蜚语满天飞,当然顾轻舟并没有受牵连,她还是收获了无数的同情。 对于王玉年的死,议论的重点都是他和赵五九夫妻,那些细节,才让大众感兴趣。 杀人凶手赵五九,依照律法,他是需要偿命的。 学生们为他求情,顺便继续抹黑王玉年,希望法外开恩。 叶督军一直不发话。 他不发话,警备厅不敢乱判。 “叶督军是什么意思呢?”程渝天天关心此事,见警备厅一直不发话,她有点着急了。 她遇到了难题,就问顾轻舟。 顾轻舟想了想:“督军怕是同情赵五九了。最近学生们在请愿,工人们也在支援。他想等事情闹起来,到时候他拿出一个‘逼不得已’的态度,就坡下驴减轻赵五九的罪行,既安抚了学生和工人们,又不破坏律法。” 程渝听了,深以为然,同时感觉做官真是一门技术活。想要做个明白的官,得人心的官,这里面要费尽心机。 叶督军能戍守山西多年,他的智慧,小人物是无法匹及的。 “厉害,厉害!”程渝感叹道。她想起了云南旧事,不由面露泣容,“当初我爸爸也是这样厉害的,可惜了……” “你妈也是如此厉害,你哥哥同样厉害。唯一混吃等死的是你。”司行霈在旁补刀。 程渝气得想要杀人。 “顾轻舟,他总是欺负我!”程渝急赤白脸跟顾轻舟告状,“我好歹也是女人啊,你不管吗?” 顾轻舟不好意思不管。 司行霈的确有欺负人之嫌。 “你别欺负她嘛,你可以来欺负我。”顾轻舟对司行霈道。 司行霈当即捧起她的脸,亲吻了一口:“那好。” 顾轻舟闹了个脸红。 程渝更怒了。 一开始只是司行霈欺负她,现在他们俩秀恩爱,两口子联合起来欺负她,真是岂有此理! 她转身想去找霍钺。 可惜霍钺回岳城了。 没了霍拢静的消息,霍钺不好常呆在太原府,他回去了好几天。 程渝失去了帮手。 正在此时,副官送了电报进来。 电报是译好的,从南京发过来的。顾轻舟的公公请他们回去过个周末,很想念她了。 “我也想念阿爸了。”顾轻舟拿着电文,百感交集,“我们去南京几天吧,尽尽孝道。” 司行霈道:“也好,我也该回平城了。到了南京,先把你放下,我再回去。” 他是不打算去陪司督军的。 况且,司督军只说想顾轻舟,没说想他。 他们俩离开了太原府。 等他们一走,程渝突然发现,家里空荡荡的很可怕。 霍钺走了,顾轻舟和司行霈也走了,让程渝明白一件事:太原府不是他们的家。 他们都在的时候,程渝过得舒心又自在。等他们离开了,程渝才觉得自己孤零零的。 她下午打算出去逛逛,约了叶妩。 结果,康昱也来了。路过一家咖啡店时,程渝还跟高桥荀猝不及防碰面了。 程渝的心情不佳,嫉妒叶妩和康昱,更加郁闷;再碰到高桥荀,让她的情绪崩溃了。 “程姐姐,我们晚上打牌?”叶妩问她。 程渝摇摇头:“我累了,要回家了。” 回家也难受。 此刻,程渝孤寂万分,却没想过要回云南去。 昆明曾经是她的家。自从她出嫁了、父亲去世了,家好像变了样子,至少如今的家让她毫无依恋,只感觉烦。 烦她妈妈,烦她嫂子。 程渝回到自己的房间,躺下休息,睡不着。看了看手表,才晚上八点,可程渝感觉骨头都要躺酥了,浑身疼。 “时间过得这样慢!”她生气了起来。 重新更衣化妆,程渝带着一名副官,出门喝酒去了。 她一个人,就让副官坐在旁边。 副官是便衣,倒像是她的男伴,程渝喝得尽兴,毫不忌惮。 “我去趟洗手间。”她喝了一个多小时,自己感觉醉了,对副官道。 副官道是。 他想要送她过去,被程渝阻止:“你就在这里等着我,你又不是我男朋友,不许走哪跟哪。” 副官道是。 程渝从洗手间出来,脑子里更加混沌了。 她突然看不见门了。 寻觅着光,程渝往前走,空气陡然一凉。 她浑身的炙热,被这拂面的凉意沁了下去,人就恢复了几分清明,程渝发现自己走在了大街上。 街上的光景她不太熟悉,反正不是她刚刚进门的样子。 她从后门出来了。 可是,她到底走了哪一道门出来?她毫无印象了。 “这是哪里?”程渝踉踉跄跄的。 她忍不住喊,“顾轻舟,顾轻舟!” 一连喊了三四声,没回答,让她脑子又懵了下,有种无法理解的迷茫。 她慢慢坐到了台阶上,好半晌才想起来,顾轻舟和司行霈回家了。 他们回去看望家人了。 “顾轻舟和司行霈,是两个人;叶妩和康昱,也是两个人;只有我,是一个人。”她喃喃自语。 有人靠近她。 程渝还以为是副官,正要抬眸时,却见对面停了汽车,而她面前有三个男人,个个都是身材高大结实,面色黧黑,像当兵的。 她没什么感觉。 司行霈的院子里,多半是这样的人出入。 “作甚?”程渝眯了眯眼睛,想要把他们看得更清楚,身子却突然凌空。 有人把她扛了起来。 程渝尖叫了声,预感不太好。 她还没有清醒,尚未组织好语言时,又是一阵天旋地转,她被塞进了汽车,然后车子快速飞驰。 程渝吐了。 她也不知道吐在哪里了,没人给她拿水漱口,只是有个肮脏酸涩的破布,堵住了她的口。 她险些又要吐。 她使劲挣扎。 在这个时候,她脑子还是糊涂的。 “后面有车。”程渝隐约听到了一句熟悉的话,“有人追过来了。” 这是昆明的口音,她早已听习惯了。 “快快快,甩掉他!”旁边的男人一边按压住程渝的肩膀,一边大声吼道。 车子开得更快了。 在一阵阵的颠簸中,程渝整个人都要气炸了。 这算是怎么回事? “喂。”她想要说话。 她还以为,这是她母亲或者哥哥派过来的人,要把她接回家。 她不想回家,只想挣脱绑住她双手的绳子,然后摘掉口中的破布,痛痛快快吐一场。 她想要吐,残存的意识告诉她,现在如果吐了,口中的破布还在,后果可能会非常恶心。 她极力忍住,同时挣扎了起来。 可能是她挣扎得太过于厉害,后颈处被人打了一下,程渝彻底陷入了昏迷中。 陷入昏迷的前一刻,她的酒醒了几分:“不可能是我妈或者我哥哥派过来的人,如果是我家的人,不敢打我的。是敌人。我完了。” 然后,她就没了意识。 第1164章 获救 程渝醒过来时,有人轻轻摩挲着她的脸。 她枕着温热的大腿,被人平放在怀里。 她睁开了眼。 光线暗淡,影影绰绰间,她看到了熟悉的面容。 “高桥?”她低声问。 那人身子一僵。 程渝脑子疼,脖子也疼,还有五分醉意未退。 稀里糊涂的,她很难受。但是,那只温热的手在她脸上摩挲时,她心中痛快了些许。 她寻到了安慰。 “……你怎么找到了我?”她口齿不清,意识也不是那么清楚,“是云南的宿敌,给我哥哥发电报,说他们要来抓我了,让他当心。” 对方不言语。 程渝微微阖眼。 “高桥。”她像梦呓般,又呼唤了一声,似乎在找寻回应。 没有回应。 “高桥,我冷。”她道。 对方沉默着,然后脱了外套,盖在她身上。 她嘟囔着,翻身抱住了他的腰,继续睡了。 她太难受了,别说思考,就是单纯睁开眼睛,都耗尽了她的体力。 等她彻底清醒时,她闻到了医院里消毒水的味道。 程渝再次睁开眼,看到了雪白的天花板。 还有点滴瓶。 一点点的药水,顺着那滴管往下走,流淌入她的身体里。 护士在给她打针。 程渝有点分不清楚现实和梦境。她茫然看了片刻,护士小姐也留意到了她,却只是微微笑了。 “这是哪里的医院?”程渝问。 护士小姐道:“是太原府的医院。” 程渝舒了口气。 还好,昨晚她只是喝醉了。 什么绑架、什么高桥荀,都是她的梦境。 “我的……随从呢?”她问护士小姐。 护士微讶:“那是您的随从啊?我还以为……” 还以为是她的男友。 对方很英俊,像个军官,而且对程渝很亲昵。一开始的时候,护士小姐还看到那人亲吻这位病人呢。 原来,只是随从吗? 护士小姐脑子有点跟不上,就走了出去,对门口的人说了句病人醒了。 军靴沉重的脚步声响起。 程渝看着门口。 对方走进来,面容逆光,直到他走到自己病床前,程渝似被烫了般,缩了下肩膀。 她诧异看着这人。 不是副官,更不是高桥荀,而是卓莫止。 “你……你……”程渝不知该说什么,半晌接不了下文。 卓莫止却开口了。 他冲她微笑,笑容有点僵硬,好像不太习惯:“昨晚有几个毛贼想绑架你,我把他们都送到了警备厅。你喝醉了,我送你到医院打些葡萄糖针。” 程渝心中震惊。 原来,昨晚的一切都不是幻想,而是真的。 她快速冷静了下来。 “谢谢你。”她道,“我昨晚是喝醉了,要不然也不会被人绑走了。对了,那些人是不是云南的?” “你回头可以去警备厅问问,我说了是你的案子。”卓莫止道。 程渝嗯了声。 她身不由己去看卓莫止,似乎想从他脸上,看出一点什么来。 自从上次他发疯,他们已经快半个月没见面了。 她感觉他清瘦了一点。 虽然他微笑着,很好脾气的模样,可他的眼神很冷峻,不太像从前的卓莫止了。 程渝试探着又问他:“你最近,如何了?” 卓莫止道:“挺好的。” 声音略微嘶哑,不过不再是京腔,而是有点皖南口音,像卓莫止原本的声音,却又更显岁月痕迹。 “还犯病吗?”程渝又问。 卓莫止道:“我……我真的没病。上次不该吓唬你,我只是为了好玩。”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笑容很自然的没有了,不是往昔的态度。 可程渝和他认识时间不长,对他的了解也是有限。 说他不对劲,程渝也没把握。 况且,人家救了她一命呢。 “你呢?”对方盯着她,眼睛很深邃,很有种冷峻的魅力,“你还愿意我做你的小男朋友吗?” 程渝心中一动。 她想,如果是解离症,彼此不了解,那么卓莫止的另一个灵魂,是不知道他们曾经的交谈。 “我问你,在北平的时候,我跟你说了些什么?”程渝问。 卓莫止道:“你问我,愿不愿意做你的小男朋友,还问我,敢不敢亲吻你。” 程渝高高悬起的心,不慌不忙的归位了。 他还记得。 “我是不是太多心了?”她反思了下自己。 什么解离症,只不过是某个不出名的学者胡乱猜测的,尚未得到证实,她为何要坚信不疑? 如果是高桥荀,她能忍心直接把对方踢开吗? 程渝想了想,大概是她对卓莫止的戒备比较深,感情几乎没有,想找个借口踢开他而已。 “你还记得,那就好。”程渝道。 卓莫止伸手,握住了她的手。 程渝没有反对。 她最近太寂寞了。 可能她不想承认,她一寂寞的时候就会想高桥荀。 然而,好马不吃回头草,她和高桥荀那点过往,根本不足以用伤心去消耗。 人的感情,常常无法自控。 程渝的难受,也是自己掌控不了的。但是,她尽可能不去回头,不给自己添累赘,不毁掉高桥荀的生活。 她和高桥荀是没有未来的,他们之间的问题太多了,多得数不清。 顾轻舟他们又不在。 卓莫止又回到了她身边,而且救了她一命。 于情于理,她都不能再踹开对方。 “你说好,那是不是,我仍是你的小男朋友?”卓莫止问。 程渝点点头。 “多谢你救了我。”她道。 卓莫止微笑了下。 笑容很克制,不是从前那种温暖的笑,而是有几分老谋深算。 程渝不了解他,而且对他的感情太过于稀薄,也没有投入过多的关注。他的异样,被忽略了。 下午的时候,卓莫止带着程渝回家了。 回到西跨院,卓莫止一进门就亲吻了程渝。 吻得很用力。 他从前的亲吻是温柔的。 如今的吻,总有点急切和粗鲁,当然也不像上次那样笨拙。 程渝心中打鼓。 然而,她的脑子和智商,这样的打鼓也只是敲一敲她,听个响儿,就被抛到了脑后。 他们只是亲吻,没有急切上床。 “你是今天休沐吗?”程渝问卓莫止。 卓莫止说是的。 “晚上要回学堂。”他道。 程渝点点头。 相处了两个小时,他和往常差不多,却又有点差距。 程渝太累了,倒头就睡,懒得多心,故而没留意到。 第1165章 两家各怀鬼胎 卓莫止没有回学堂,而是去了趟叶督军府。 叶督军对他的到来,颇为好奇。 “卓少帅,你不是退学了吗?”叶督军问,“怎么又回到了太原府?” 前几天,卓莫止突然找到了叶督军,说要退学。 他到太原府的武备学堂里进修,原本就是叶督军跟卓大帅相互示好的一种外交手段,并非求学。 卓莫止要来、要走,叶督军都随他。 况且,卓家情况复杂,卓大帅儿子众多,叶督军没闲心敷衍这么一位前途未卜的少帅。 不成想,他今天又回来了。 “督军,我昨晚送了几名绑匪到警备厅,此事您知道吗?”卓莫止答非所问。 叶督军微讶。 他还不知道。 叶督军这几天又在忙着找叶姗,对此事尚未耳闻:“什么绑匪?” “是云南余孽,专门来绑架程小姐的。”卓莫止道。 叶督军心中一顿。 程渝在太原府已经不安全了,需得将她送走。万一她在太原府出事,云南跟山西就要开战了。 “你救了程小姐?”叶督军问。 卓莫止点点头。 “督军,我想要追求程小姐。”卓莫止道,“她是程稚鸿的女儿、程艋的妹妹,程小姐对我来说很重要。” 叶督军冷笑了下。 能把势利眼说得这般冠冕堂皇,脸皮厚得不像话,怎么有点像司行霈的作风? 从前的卓莫止,外表挺斯文的一个小伙子啊。 “你可以把她带到北平去。”叶督军道。 卓莫止摇摇头。 程渝不肯走的,而且这样做很明显,会偷鸡不成蚀把米。 就算是叶督军,也不能轻易把程渝赶走,否则就是自动和云南断交。 然而,叶督军又没闲心去保障程渝的安全。 “督军,我可以保护程小姐。我想要留在太原府,就在闲散衙门做点差事。”卓莫止说了他的目的,然后他拿出一封信,“这是家父的亲笔信,请您过目。” 叶督军就明白:卓莫止追求程渝的事,得到了卓大帅的首肯。 卓大帅也希望自家能有强悍的军事联盟。 卓莫止留在太原府,只要不是追求叶督军的女儿,叶督军就可以睁只眼闭只眼。 “既然如此,你就索性到武备学堂去做个射击教员。”叶督军看完了信,发现卓大帅送了他四门新式大炮,心中明白了卓家的诚意。 他和卓大帅是盟友,此前还没有利益冲突。 况且,叶姗失踪之后,叶督军也请卓大帅留意她的动向。万一有了叶姗的消息,卓大帅会把她送回来的。 这个当口,叶家多个朋友,叶姗就多一条活命的路。 卓莫止在太原府,根本探寻不到什么军事机密。 武备学堂里,原本也没什么秘密。再加上卓莫止身份公开,其他人知道规避的。 “如何,武备学堂的射击教员,能接受吗?”叶督军问。 卓莫止在武备学堂混了一个月,知道射击课一周只要三次,每次不过两小时。 “好,我愿意接受。”卓莫止道,“督军,我不需要军饷,能否给我安排一个住处?就在您府上附近。” 卓莫止这口吻,就差点要求直接住到顾轻舟家里去了。 附近的街上,几乎都是叶督军的产业。若是没有他发话,普通人是买不到这边的房舍的。 顾轻舟他们房子的左邻右舍,全是军官。 “那好,我给你挑一处,不过是在街上店铺的二楼,简陋一些。”叶督军道。 卓莫止颔首:“多谢督军。” 他的神态,总有种冷峻和老谋深算,跟他刚来时判若两人。 叶督军不知他受了什么刺激。 吩咐完毕,叶督军喊了副官,让副官带着卓莫止去学堂办理手续,同时将他安排到街尾一家米铺的楼上。 等他离开之后,叶督军给卓大帅发了电报,感谢卓大帅送的新式大炮,并且暗示卓大帅,半年之后把儿子弄回去。 叶督军只肯接纳卓莫止半年。 很快,卓大帅来了回信,很感激叶督军的收留。 “为了儿媳妇。”叶督军笑笑,“卓家没一个省油的灯。” 叶督军之所以痛快答应,是因为卓莫止是程渝招惹回来的。 既然程渝也喜欢,那他们就自己慢慢折腾。 叶督军也去了趟警备厅。 一共六名绑匪,三个人行动,三个人留守,全被卓莫止抓了。 “把他们的手脚卸了,送去云南给程艋,卖个人情给他。告诉他,他妹妹就在太原府,想要太原府保证他妹妹的安全,空口白话是不行的。”叶督军对下属道。 下属军官立马去办理此事了。 飞机一天就到了云南。 程艋接到了绑匪,也听到了叶督军的话,当即给叶督军送了一箱子金条,请叶督军配合行动,把程渝送回云南来。 叶督军就把卓家的儿子追求程渝的消息,发电报给了程艋。 程艋心中有数,复电说一切凭妹妹喜欢。 同时,程艋又送了叶督军两箱金条,让叶督军保护好他妹妹,再也不提接妹妹回家的话。 “看这个样子,程家倒是愿意结这门姻亲。”叶督军笑道。 参谋们道:“谁不愿意呢?督军,去年卓大帅不是还想跟二小姐结亲吗?” 此事被叶督军拒绝了。 卓家的儿子们,叶督军一个也看不上,包括卓莫止。 程家远在云南,不知卓家的情况,只知道卓家入主北平,显赫一时。 “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就随便他们吧。”叶督军道。 两边都送了礼,而且做出要程渝和卓莫止自由恋爱的虚伪嘴脸,叶督军也不拆台。 且说卓莫止,入职之后又回到了程渝身边。 程渝吃惊:“今天又休沐?” 卓莫止就把自己的情况,告诉了程渝:“我以后不需要住在学堂里了。” “为什么?” “我成了教员,而且我常住在学堂里也不好,我到底是卓大帅的儿子。”卓莫止道。 这些弯弯绕绕,程渝还是知道的。她只当是叶督军不放心卓莫止,怕他偷窥军事机密,却又不好意思赶走他,索性给了他机会,让他成了教员,挪出学堂住。 这样的猜测,是没问题的,可程渝隐隐有点恐慌。 “怎么这样奇怪呢?”程渝扪心自问,她又问卓莫止,“你为何不回北平去?” “回北平?” “对啊。”程渝道,“留在太原府,有什么益处呢?” “我留在太原府,是有考虑的。”卓莫止认真看着她的眼睛,解释道。 第1166章 凶恶的司行霈 卓莫止告诉程渝:“我留在太原府,是我娘的意思。” 程渝不解。 卓莫止解释道:“老三正在失宠,父亲越发不信任他了。他现在就像一头困兽,逮住谁都要撕咬。 他尚有余力,若是我跟他硬碰硬,可能会便宜了其他兄弟。我娘的意思是,不如以退为进,先到太原府躲几个月。 祖母疼爱我,会替我说好话。哪怕我不在父亲跟前,父亲也忘不了我。我离开,对我有益无害,所以暂时不能回去。” 程渝明白了:“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你不想其他兄弟成为渔翁,是不是?” 卓莫止点点头。 程渝心中很是不屑:卓家的环境,实在太糟糕了,完全不像家庭。 这样环境里生活的人,可能会精神不正常。 “你最近怎么不爱笑了?”程渝突然问。 她这个话题,转得莫名其妙,快速且怪异,好像急转了一个弯。 卓莫止则丝毫不惊讶。 他淡淡道:“我原本就是这样的。以前我们刚认识,我想要装作和颜悦色讨好你。” 程渝瞪眼:“现在难道不需要讨好我吗?” “需要的。”卓莫止很乖巧道,“你想让我恢复成从前虚伪的模样吗?” 他的异常,似乎有了解释。 如今的他,稍有点冷峻,气质沉稳,才是真正的他。 那个绅士又阳光的他,只是为了骗小姑娘,得到程渝的好感。 “什么鬼解离症!”程渝自己骂自己,“旁人不成调的理论,我还当真了,我太蠢得没救了。” 她看着卓莫止的眼睛:“就这样吧,不需要再伪装了。你这样反而挺好的,从前傻乎乎的,并不那么讨喜。” 现在的他,更有种冷酷的魅力,比较成熟点。 程渝喜欢成熟些的男人。 当然,她也喜欢傻乎乎的男人,就像高桥荀。 思路转到了高桥荀身上,程渝立马掐断。为了巩固自己的成果,她抱住了卓莫止。 她不能想高桥荀。 想得太多,对她和高桥荀都无好处。没有结果的感情,需得当机立断,拖泥带水害人害己。 远在南边的司行霈,收到了一封电报。 他人在南京,电报是从平城发到南京的。 他还以为有什么要紧事,不成想竟然是程艋的。 “平城转递过来的电报。”司行霈拿在手里,对顾轻舟道,“程艋发的,问起了卓莫止。” 顾轻舟笑道:“怎么问起了卓莫止?莫不是两家起了结亲的心思?” “程渝是离过婚的,假如她能再嫁入军阀门第,对她来说算是很了不起的前途。程艋想知道卓莫止的为人。”司行霈笑道。 然后,他摇摇头,自己先笑了起来。 顾轻舟问他:“笑什么?” “笑他们异想天开。程渝那性格,哪里适合联姻?她不把两家搅合成仇敌就谢天谢地了。”司行霈幸灾乐祸。 顾轻舟立马道:“胡说,程渝是受不得委屈。如果是好的婚姻,怎么会给她委屈受?不受委屈,她还是很好的。” 司行霈就搂住了顾轻舟的腰,轻轻咬了下她的耳朵。 顾轻舟急忙躲,笑着说好痒。 “轻舟,你怎么如此护短?”司行霈问她。 顾轻舟想了想:“跟你学的,你护短护得天怒人怨。” 司行霈哈哈笑起来。 顾轻舟学会了很多他的脾气。从前,他也偶然听人说自己脾气古怪。 可这些古怪的脾气,被顾轻舟学了去。司行霈旁观,不觉得奇怪,反而很可爱。 如此,他心中得意。 “不学好!”司行霈笑骂她,“我好处那么多,你怎么不学?” “比如呢?”顾轻舟拖长了声音反问。 她如此造反,司行霈就压住了她,少不得要收拾她。 二人闹得不可开交时,门外响起了敲门声。 “谁?”司行霈被打断,非常不愉快,声音冷冽又狠戾,问了这么一句。 顾轻舟觉得他不礼貌。 门口的人显然也是这么觉得的,所以停顿了一瞬,才回答:“大少爷,是我。” 在司总司令的官邸,佣人们都称呼司行霈为“大少爷”,副官们则称呼他为“少帅”,不再是司师座。 这让司行霈不悦。 听到“大少爷”三个字,他先是蹙眉,然后听得出外面是年轻的女声,只当是不开眼的女佣,烦躁道:“滚!” 顾轻舟拍了下他的胳膊,低声道:“好像是五姨太。” 说罢,顾轻舟推开了司行霈,起身去开门。 她打开房门时,瞧见了五姨太正在下楼,旁边还有一位端着托盘的女佣,两个人都垂着头。 顾轻舟喊了声:“五姨太?” 脚步停住。 五姨太回头,脸上略有点尴尬,笑着对顾轻舟道:“大少奶奶,琼枝小姐叫人煮了燕窝,送些给您和大少爷。” 顾轻舟结婚之后,也几乎没有被人叫过少奶奶,她听了心中略有点别扭,脸上不露分毫:“多谢了。” 说罢,她伸手要接。 女佣连忙把托盘给了她。 顾轻舟含笑。 五姨太也笑着敷衍了两句,就带着女佣告辞了。 下楼时,五姨太的手始终是藏在袖底的,紧紧握住,掌心已经被她捏出深深痕迹。 她是司总司令的五姨太,虽然是司家的妾,却也算是司行霈的庶母。 然而,司行霈这个人,对自己的父亲都不甚恭敬,就别提庶母了,他是不会把任何人放在眼里的。 他从小就没规矩。 “五姨太,您别生气。”女佣看五姨太额角的青筋都出来了,只当她是气急了,却不知她气什么,安慰了一句。 五姨太忍住了一口气,道:“你去忙吧。” 女佣道是。 等女佣走后,五姨太一个人回了房。 司行霈并没有吃那些燕窝,顾轻舟倒是很喜欢。 “琼枝很懂事了。”顾轻舟对司行霈道,“这次回来,看到了她的善意。” 察言观色的本事,顾轻舟还是有的。她不仅仅是从表情,甚至细微的动作,来分析一个人的善恶。 司琼枝的善意,她感受到了。 至少,司琼枝不是伪装的。 司行霈一到南京就要走,司督军很失望。瞧着他半头花白头发,顾轻舟就不许司行霈走,让他也小住几日,只当是安慰司督军了。 这段时间,司琼枝对他们既不算过分亲昵,却也不算疏离。 第1167章 温暖 顾轻舟在南京住了六天。 司行霈陪了她三天,第三天的夜里,他乘坐飞机回了平城。 顾轻舟单独留下。 “南京不错。”司督军对顾轻舟道,“你和阿霈,也该回来了,成天在太原府算什么事?” 顾轻舟道:“最迟后年。还有一年半。” 司督军知道她的睿智和远见,就不再多言了。 他问起山西的局势。 “北方打得厉害吗?”司督军问。 “山西几乎没什么动乱,军队全在叶骁元的统领之下。不过,河北一带没有统一的大军阀,全是各处占山为王,炮火从未断过。”顾轻舟道。 “荒唐。”司督军道,“若是再无人管束,他们就要翻天了。全是土匪出身的小军头,能有什么远见?叶骁元没想过统一河北?” 顾轻舟笑道:“阿爸,军事上的事,我哪里能知道呢?司行霈和叶骁元交情匪浅,下次您问问他。” 司督军冷哼:“他哪里肯在我面前耐心说一句话?” 顾轻舟无奈笑了笑。 司督军不深究此事。 他带着顾轻舟和司琼枝,到处去看看,还请了朋友家的女眷来做客,说是招待儿媳妇。 总司令的邀请,是至上荣耀,那些女眷全部盛装而来。 顾轻舟和她们应酬,举止得体。 那天晚上,司琼枝一直挽住顾轻舟的胳膊。 顾轻舟一开始以为,她们会很尴尬。可到了那等场合,她们姑嫂竟自然而然的亲昵起来,没什么难堪的。 宴席尽欢而散。 散了席,顾轻舟送司琼枝回她的院子。 两个人闲谈,司琼枝说起了玉藻:“我上个周末回去看她了。” “她长大了很多吧?”顾轻舟问。 司琼枝道:“她已经会说话了。” “口齿伶俐吗?” 司琼枝就笑了:“不算特别伶俐,她有点……有点沉稳,颜家的人都说她像你。” 玉藻天性内敛沉稳,才一岁多,已经有了点不同寻常的睿智。颜家所有人都说她像极了顾轻舟。 不是容貌,而是她的言行举止。 很奇怪,她并不是在顾轻舟身边长大的,却类似了她。 顾轻舟也笑了。 “你们误会了,她是像她父亲。”顾轻舟道,“你二哥难道不是这样的性格吗?” 司琼枝一愣。 大家都不怎么提司慕,尤其是不会在司琼枝面前提,怕她伤心。 司慕性格是内敛的,言语不多,斯文绅士。 颜家的人肯定看得出来,可为什么要扫兴呢? 顾轻舟也是相似的性格,就说玉藻像顾轻舟,既显得缘分神奇,又不至于让司琼枝伤感。 “对,她像二哥。”司琼枝的声音,果然带了几分涩意。 顾轻舟沉默。 她也不该提的。 司琼枝努力把伤感压住,对顾轻舟道:“我时常会想起二哥。” 顾轻舟道:“我也是,时常会想起他。如果我们没有那场协议的荒唐婚姻,他大概是我很好的朋友。” 司琼枝点点头:“我二哥很好,就是性格不够果断。不过,有那场婚姻也不错,至少我现在看到你,心里会暖暖的。” “为何?”顾轻舟震惊。 这点,她倒是不知道,她如何会成为司琼枝心头的温暖? “我会想到,你曾经是我二哥的家人。你和玉藻,是二哥的遗属。这样的话,哪怕他走了,我们也有怀念他的地方,也有寄托思念的人。”司琼枝道。 顾轻舟一向自诩聪慧,可直到此刻,她才真正明白琼枝对她的善意的来源。 她心中感动。 然而,这种感动不适合表达出来。 司慕的死,只有在心中怀念,说出来就苍白无情了。 “我会好好活着的,玉藻也是。”顾轻舟道。 司琼枝点头:“我也会的,阿爸也会的。” 顾轻舟握紧了司琼枝的手。 司琼枝回握了她的。 翌日,顾轻舟和司琼枝上街,准备添些新的衣裳。 她们俩的相处,如今很自然了。 刚进入百货公司时,就有人在背后喊:“琼枝?” 琼枝回头。 一个漂亮的男生,穿着一套好看的长衫,头发梳得整整齐齐,笑容可掬看着司琼枝。 “你好。”司琼枝的态度很冷淡。 “你来逛街吗?”男生很想和司琼枝说话,故而没话找话,“你要买什么?这位是谁啊?你今天不是休息吗?对了上次的钢琴谱,你还要不要?” 司琼枝满脸无奈。 “你的问题,能不能一个个问?你一口气问这么多,我回答哪一个?”司琼枝道。 男生自己先哈哈笑了。 他一派天真的模样,生得眉目清秀。 “你是来逛街的?”男生问。 司琼枝点点头。 男生又问:“这位是谁?” “是我大嫂。”司琼枝道,然后跟顾轻舟介绍,“大嫂,这位是我同学,姓裴。” 顾轻舟略微颔首。 裴同学则是很热情。 “我也是来买东西的,不如一起?”裴同学道,“上次的琴谱,还没有赔给你。” “不用了。”司琼枝道。 她态度仍是冷淡的,对方也看出来了,就不好再说什么。 她们俩进了百货公司,顾轻舟就问司琼枝:“他是不是很喜欢你?” 司琼枝道:“喜欢我的人很多。” 顾轻舟忍不住被她逗笑。 司琼枝长得像司夫人,从前就是容貌倾城的。绝大多数的女生,都不如她。顾轻舟可以想象,她一定是学校里最漂亮的。 司琼枝则有点不好意思,她跟顾轻舟解释:“我阿爸是总司令嘛。世人要么图美色,要么图地位,要么图金钱。这些,我全部都有。所以很多人跟我示好,很烦。” 顿了下,司琼枝又道,“我小时候,很喜欢这种感觉,大家都恭维我、巴结我。如今,很腻味。” 顾轻舟情不自禁,摸了摸她的头发:“琼枝,你长大了。” 看着一个人,逐渐认识到了自己,逐渐对这个世界充满善意,不管她的从前如何,顾轻舟都感受到了温暖。 司琼枝让她看到了美好。 “总要长大的。”司琼枝也感叹,“只可惜,我长大得太慢了。” 正在这个时候,那位裴同学又回来了。 这次,他手里端了两瓶汽水,要给顾轻舟和司琼枝。 司琼枝就拉顾轻舟,往楼下走:“避一避吧。” 第1168章 是不是要结婚了? 顾轻舟回了太原府。 临走时,司督军没有去送她,怕伤感,只叮嘱她记得发电报来报平安。 顾轻舟一一应下。 司行霈的飞机,昨晚就回到了南京,等着顾轻舟。 刚回到太原府,不过十分钟,叶妩就来了。 叶妩的脚步匆忙。 “老师,你怎么去了这么久?”叶妩急促问,“家里出事了吗?你是不是要回去了?” 顾轻舟突然想起来:需要她的,不止是司督军,还有她在太原府的朋友,比如她的学生叶妩。 离开了她,叶妩总好像少了主心骨。 “没有,就是多住了几天,我公公和小姑子留我。我暂时不回去的,你放心。”顾轻舟笑道。 叶妩松了口气。 她对顾轻舟道:“老师,你将来若是回家,我也跟着你去。南京是大城市,我们能找到事做。” 顾轻舟笑起来:“不要你父亲?” 叶妩顿了下,一时间不知怎么回答。 她自悔失言,也给自己一个台阶下:“我父亲会再结婚的嘛,到时候自有家庭,女儿远嫁不算什么。” 顾轻舟笑起来:“女生外向。” 叶妩摸了摸鼻子。 顾轻舟在太原府的时候,叶妩没感觉到什么;等顾轻舟一离开,她就哪里都觉得不对劲。 没了顾轻舟,她身边空荡荡的,总好似缺了什么。 “老师,去我家吃饭吧?”叶妩挽住了顾轻舟的胳膊。 正巧程渝也来了。 不止她,还有卓莫止。 顾轻舟已知晓她和卓莫止复合,就看了眼她。 程渝装作不知。 “吃什么?”程渝听了个话尾巴,直接问叶妩,“不请我?” “家常便饭,不是宴席。”叶妩笑道,“程姐姐,你若是不介意的话,一块儿去吧?” “我不介意。有的吃,为什么要介意?”程渝道。 她牵了卓莫止的手。 卓莫止则道:“我就不去了吧?你们几个人闲聊,我在旁边也接不上话。” 程渝深以为然。 放走了卓莫止,程渝跟顾轻舟和叶妩去了叶督军府。 叶妩让佣人准备膳食。 顾轻舟和程渝坐在里屋的炕上聊天。 “真跟他好了?”顾轻舟问程渝,“不怕他的什么解离症?” 程渝道:“解离症又不是科学,不过是朋友随口提出来的。那个朋友,提出的论点可多了,我怀疑他自己就不正常。” 顾轻舟失笑。 程渝想了想,感叹道:“我上次被绑架了。” 顾轻舟笑意全无,心里发紧:“怎么……” “没事,瞧你居然担心,太没用了。”程渝笑道,“卓莫止救了我。” 顿了顿,程渝继续道,“我虽然没有吃过苦头,却也知道他对我的重恩。假如他有心利用我,完全可以等我被绑匪折磨一通,甚至糟蹋了,他再横空出现。 人在伤痛中,会对救命恩人感恩戴德。而他提早救下我,我什么伤也没受,他的恩情就显得轻描淡写。 顾轻舟,你也知道卓家是什么环境,那是兄弟相残可以吃人的地方。卓莫止出生于那等家庭,他的心机是最足的。 若他稍等一两天,他绝对可以得到程家更大的感激,也能得到我的感激。可是他没有。 一个饮血的家伙,突然在我面前吃了素。不管卓家如何,不管他如何,对待我,他是善意的。” 顾轻舟尚未说什么,一旁的叶妩却听呆了。 叶妩捂住了胸口,对程渝道:“程姐姐,他好感人!他一定很爱你!” 程渝苦笑:“我也不懂,这不符合逻辑的,谁能睡一段时间就死心塌地爱上一个人?不是越睡越没神秘感,越会无所谓吗?” 叶妩道:“程姐姐,你这些理论是跟谁学的?在我看来,爱情是越久越浓烈,就像酿酒。” 顾轻舟含笑听着。 程渝拍了拍叶妩的头,只感觉她的话全是小姑娘的口吻,天真得很。 “……卓莫止到了我跟前,看我的眼神还有依恋,还想做我的小男朋友。他对我的这份善意,我接受了,所以跟他复合了。”程渝道。 她这话,是告诉顾轻舟的。 程渝大大咧咧,做事看似鲁莽,实则也有她的考虑。 这一点,她真像司行霈,说她是司行霈的妹妹不为过。 怀疑卓莫止有解离症,为什么还要跟他复合? 程渝说了她的理由:她在报恩。 卓莫止救了她,在她受到伤害最小的时候救了她,程渝并不会觉得这样他的恩情就轻了,她反而觉得很重。 恩情里,还有深情。 这些情,卓莫止需要,程渝就报答给他。他愿意做她的男朋友,她接受他。 “他对你,不管是否真的深爱,至少是有善意的。这点善意,就足以和他相处。”顾轻舟表态了。 她一向支持程渝的决定。 程渝的路,只要没有歪,不管她走光明正大的官道,还是曲径通幽的小径,顾轻舟都支持她。 她们说着话儿,午膳就准备好了。 吃了饭,顾轻舟和程渝就在叶妩这里歇午觉,准备睡好了下午去看电影,晚上去听戏。 到了下午四点,三个人穿戴整齐出门。 在叶督军府的大门口,正巧停了一辆汽车。 叶督军下车,却很殷勤的亲自开了车门。 车门内,伸出一只纤细笔挺的小腿,亭亭落地之后,窈窕佳人穿着橘红色的风氅,站在午后暖融融的阳光里。 风微凉,吹乱了她鬓角碎发。她微抬皓腕,将碎发掖在耳后,露出手腕上耀目的钻石手链。 顾轻舟愣了下。 叶妩脚步也顿住。 程渝则问:“唉,那是谁啊?” 她声音颇大,对方和叶督军都听到了,故而一起转头看过来。 “出门去?”叶督军瞥了眼三位盛装的女郎,口吻闲淡,对她们不太关心,只是随口一问。 “是,我们去看电影。”叶妩回答。 她走上前,和来客打了招呼:“方小姐,您今天刚到么?” 来客是方悠然,叶督军从前的女朋友。 叶姗在的时候,设计让这位方小姐离开了。 可上次叶督军去北平,专门去找了这位方小姐,他们并未断绝来往。 如今,叶姗踪迹全无,这位方小姐却又杀回来了。 造化无常! “是的,三小姐。”方悠然柔婉端庄,声音恬静,是最标准的淑媛,一看就是教养得体,满腹才华。 “别叫三小姐了,就叫阿妩吧。”叶督军道。 叶妩心中一个咯噔。 她笑笑,没说什么。 她们照计划出了门。 上了汽车,她们三个人并排挤在后座,顾轻舟坐在中间。 左手边的叶妩碰了下顾轻舟的胳膊:“老师,我父亲是不是真的要再结婚了?” 第1169章 十个脑袋 顾轻舟沉默。 叶督军的心思,顾轻舟是知道的。他对家庭,仍有几分向往,同时希望有个继承人。 叶家不是普通小门小户。 叶督军的家资,散不尽、带不走,需得有人来延续命脉。 如此难题之下,他必然要再婚。 目前看来,方小姐是他唯一的选择。他对女人的心思,也跟其他男人二样。他亡妻给他留下的痛苦太深了,让他几乎憎恨一些人——比如愿意做他小妾的女人。 叶妩身为女儿,她的想法未必就比叶姗开明。 “再婚也是正常的。”程渝见顾轻舟犹犹豫豫不回答,十分不痛快,就代替顾轻舟说了,“你明年三月就要结婚了,只要继母不克扣你的陪嫁,你管你父亲娶谁。” 叶妩微微启唇,满腹言语,却无从说起。 程渝继续道:“放宽心。你听我一句劝,过日子烦心事、不如意之事太多了,事事都要想出个长短,你的日子就跟顾轻舟一样累。” “老师不累。”叶妩反驳。 “那是她聪明,她一个脑袋顶我们十个,你如果像她一样,就会累。”程渝道。 叶妩哑口无言。 顾轻舟啼笑皆非,打了程渝一下:“你到底是安慰人,还是戳人心窝?还要把我也带上。” 叶妩抿唇,似乎明白了什么,也笑了笑。 看电影的时候,叶妩还是在走神。 回去的时候,顾轻舟亲自送她进门。 佣人告诉叶妩:“今天来了位方小姐,就是从前在府上住过的那位……” “她没有多坐,督军带着她去看望了六姨太,她就走了,听说是住到了客栈里。” 叶妩的心,略微往下沉。 顾轻舟明白她的心情,轻轻握住了她的手。 方悠然没有住到叶督军府,她开始避嫌了。 一旦方悠然避嫌,更加意味着,她即将要成为叶督军府的女主人。地位越高,越是要谨慎。 叶妩好似被人当头打了一棒。 “我想去看看六姨太。”叶妩道。 这个瞬间,她只能想到六姨太:唯一能成为她盟友的、督军府里还有分量的女人,就是六姨太了。 “去吧。”顾轻舟淡淡道。 她陪同叶妩,去了六姨太那边。 两处小楼临近,走几步就到了。 六姨太正在客厅的沙发上翻花样子,旁边坐了两个女佣,在替她做针线。 她的孩子快要出生了,她要准备好小衣裳鞋袜。 她的面容落在台灯温暖的光芒里,安详又静谧,眼神也有种宁静。 方悠然的到来,没有引起她内心深处的涟漪。 叶妩原本的坏心情,再次降落几分。 “三小姐,司太太?”六姨太微笑,起身让她们坐。 女佣们退了下去,另有佣人给她们换了茶。 “你还好吧?”顾轻舟问六姨太,“孩子最近如何?” 叶妩坐下之后,竟然不说话了,只得顾轻舟开口。 可怜顾轻舟虽然擅长妇科,却没生过孩子。她不能用大夫的口吻询问六姨太,怕不吉利;却又不知母亲该用什么口吻。 故而,她的问题显得苍白。 “挺好的。”六姨太摸了摸自己的肚皮,似乎也没什么特别想说的。 她在克制自己对这个孩子的感情。 这孩子是叶督军的,跟她的关系不大。也许将来,她连教养他的资格都没有。从前的大户人家,小妾便是如此。 大家都尴尬。 随便说了几句,顾轻舟就拉着叶妩走了。 叶妩浑浑噩噩的,问顾轻舟:“今晚打牌好吗?” 顾轻舟道:“好。” 她把叶妩带到了自己家里。 卓莫止就住在附近,在临街的米铺上面安了家。 他白天上课,夜里无所事事,就粘着程渝。 叶妩来了,四个人支撑牌桌。 卓莫止不怎么插话,只是安静打牌,程渝的话是最多的。 “我还是那句话,管好自己。旁人的决定,你哪里做得了主?”程渝道,“再说了,只有你父亲管你的份,你还有资格管他?” “我……”叶妩张口结舌。 顾轻舟在桌子底下踢了程渝一脚。 “改变总是让人短时间内无所适从。”顾轻舟道,“往好处想,倒也不错。” 她的话,叶妩听得进去。 “嗯,我尽可能往好处想。”叶妩道。 她玩了一夜,翌日睡了一整天。到了黄昏时才醒,醒过来想到了方悠然,就没了昨天那种郁结。 人的情绪,不管好与坏,都有时限。 一旦过了时限,坏情绪自己就会慢慢淡去,不留痕迹。 秋风萧杀,一转眼秋意渐浓。 下了两场雨,夜里就冷得吓人。早起时,顾轻舟穿了小袄,仍是被扑面的凉风吹得面颊生疼。 “真冷!”她感叹道。 时间已经到了九月下旬。 这个时候的太原府,的确开始冷了。她还记得,去年的时候,十月份就下雪了。 司行霈回平城,也有好些日子了。 他几乎是每天一封电报。 电报的内容却不空洞,详细汇报了他的日常,让顾轻舟甜蜜又好笑。 终于到了九月二十六,司行霈回到了太原府。 一进门,他就紧紧拥抱了她。 他的军装坚硬冰凉,他的面颊却是滚烫。 “回来了?”身后有个声音,不合时宜响起。 一回头,是叶督军。 叶督军进入司家,无需通禀,他长驱直入。 “嗯,回来了。”司行霈松开了顾轻舟,临了还不忘在她脸上亲吻了下。 “督军有事?”司行霈问。 叶督军道:“私下里说。” 顾轻舟就主动回避了。 他们聊了两个多钟头,叶督军临走前,约了顾轻舟和司行霈明天晚上去叶督军府赴宴。 等他走后,顾轻舟问:“聊了些什么?” “也没什么,就是南下的事。”司行霈道。 顾轻舟的心一提:“要打仗了?” “迟早要打的,若不动手,是不会有真正的统一。”司行霈道。 顾轻舟深吸一口气。 “也是。”她道。 司行霈抬起她的下巴,笑道:“紧张什么?我们准备了这么久,不会有事的。” 说罢,他吻住了她。 他的亲吻,火热激烈,顾轻舟就沉沦其中,把什么都抛在了脑后,只随着他的起伏而颠簸。 第1170章 父亲的喜悦 九月二十七日,是不平凡的一天。 因为早起时,下了一场薄雨。薄雨逐渐转大,居然夹了雪粒子。 顾轻舟为此去翻了旧历。 看到才九月二十七,她很吃惊,谁能想到这么快就入冬了呢? 不过,雪粒子没有成雪,慢慢又恢复成了寒雨。 顾轻舟把她的皮草拿了出来。 她更衣之后,紧紧裹住皮草,想要取暖。 司行霈就哈哈笑:“像只熊!” “胡说,明明像只兔子。”顾轻舟道,“熊哪有我这样苗条?” 然而,裹在皮草里的她,实在看不出苗条,蓬蓬松松一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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