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没事吧?” “没事,就是睡前喝了咖啡,忘记了这茬。”顾轻舟道。 康晗信以为真。 她也没什么事,只说二宝好久不见顾轻舟了。 “改日我请你们出去玩。”顾轻舟道。 康晗说好。 快要挂了电话,康晗又道:“对了师姐,我八姐的手表丢了,你让家里佣人留心,看看是不是落你们那边了。” 顾轻舟说好。 她问佣人,有没有看到手表。 她这边的佣人说没有。 程渝那边却有了消息。 “就在沙发里,我还以为是程小姐的,就放到程小姐的首饰盒子里去了。”四丫道。 程渝打开盒子,果然看到了一支陌生的手表。 手表是软皮的表带,表盘上镶嵌了钻石,灯火一照就熠熠生辉,非常昂贵。 “怪不得要找了。”程渝道,“这表精致得很。” 顾轻舟道:“既然找到了,就叫人送回去吧。” 程渝递给了四丫:“你跑一趟吧。” 四丫道是。 她换了衣裳,拿着康暖的手表,出门去了康家。 不成想,没过两个小时,四丫就回来了。 她兴致勃勃对顾轻舟和程渝道:“正巧了,我在街上看到了康小姐,她好像是从旁边小巷里出来……” 顾轻舟略微蹙眉。 四丫又道:“我把手表还给了她,她还挺紧张的往小巷看。” 程渝听到了这里,感觉不对劲,忙道:“她跟谁在一起呢?” “没瞧见。”四丫道。 “你这傻丫头。”程渝戳了下四丫的头,“她分明就是偷偷约会,你看到不躲开,还去喊她!” 四丫吃惊。 “真的吗?”她有点无措,“我不知道嘛。就是看到了她,想着不用专门跑去康家。” 顾轻舟拍了拍四丫的肩膀,笑道:“没事,撞见就撞见了,难道不能见人吗?” 此事,她们没有太在意,就连四丫自己,也没把这事放在心上。 当天晚些时候,康暖打电话给顾轻舟,笑道:“轻舟姐,多谢你派人送手表给我。” “应该我亲自去一趟的。” “不用这样客气。咱们就是一家人,还用得着这样客套吗?”康暖笑道。 寒暄几句,她就挂了电话。 顾轻舟仔细听了她的话音,她并未打听什么,就是很普通的一句道谢,也没有提到四丫。 看来,四丫并没有撞破她的行踪,让她担心。 很小的一件事,顾轻舟原本也不是很上心的。 又过了两天,程渝在家里闲不住了。 她想起司行霈的警告,又不敢真出去闲逛。 于是她央求卓孝云:“咱们去骑马吧?这样的春暖花开,躲在家里做什么?再说了,哪有能躲避过去的灾难?” 卓孝云挺为难的。 程渝又道:“就骑两个小时,去司行霈那家骑马场,最是安全不过了。” 她委屈道,“我在家里都快要发霉了,再耽误下去,我就要发脾气了。” 卓孝云犹豫了下,问:“那问问司师座如何?” 他太过于小心翼翼。 程渝没办法,就派人去问了司行霈。 司行霈很痛快:“去吧。又不是坐牢,你们俩出门机敏点就行了,也不是要天天缩在屋子里。” 程渝大喜,看司行霈那混蛋顺眼多了。 她换了崭新的骑马装。 四月的跑马场,绿草如茵,不远处的树林郁郁葱葱,旁边小径开满了花,五颜六色甚是艳丽,引得彩蝶驻足缠绵。 跑了两圈,程渝感觉索然无味。 “等会儿去看个电影吧?”她问卓孝云。 卓孝云道:“如果你真的烦了,咱们去吃顿好的。电影院黑灯瞎火,实在不宜久待。” 程渝道:“我这身骑马装,去吃饭会被侍者看轻的。我要回去换套衣裳。” 然而时间又来不及了。 等她回家换好衣裳,只怕要到晚上七八点。 “叫佣人送衣裳过来。”卓莫止道,“这样,咱们就能直接去吃饭,早点吃完早点回家。” 程渝点点头。 第1319章 丢人 程渝和卓孝云这次很听话,不到晚上八点,他们俩就回来了。 还给顾轻舟送了一瓶香水。 “新到的,味道很不错。”程渝道。 顾轻舟喷出一点,有种幽淡的兰花香,不浓郁。 “真不错。”顾轻舟笑道。 司行霈道:“难得你孝顺。” 程渝道:“我不想跟你一般见识。走了,你们也早点睡吧。” 顾轻舟笑了笑,叫人把香水收起来。 说起程渝,顾轻舟就对司行霈道:“她这样听话,你多鼓励她。奖罚有度嘛,一味贬损她毫无益处。” 司行霈捏了捏她的脸:“一瓶香水就把你收买了?” 顾轻舟:“……” 听起来,她是挺没骨气的。 事情原本很平稳顺利,程渝听话,顾轻舟就很省心了。 不成想,第二天晌午,辛嫂对顾轻舟道:“太太,四丫好像不见了。” 顾轻舟略微蹙眉。 四丫是在程渝那边服侍的。 “你没问问程小姐?”顾轻舟心中隐约有种不安在弥漫,“程小姐怎么说,是不是派了她出去做事?” “问了。昨天程小姐让四丫去跑马场送衣裳,然后四丫说她想给她哥哥买一块料子做新衣,她哥哥快过生日了。 程小姐就把四丫带到了城里,在一家布料行放下了她。程小姐还说,让司机等着送四丫回家。 四丫说家里恐怕太太或者师座要用车,程小姐已经开出来一辆了,让司机先回了来,她回头坐黄包车。”辛嫂道。 太原府不是顾轻舟和司行霈的地盘,他们的汽车只有三辆。 汽车昂贵,将来又带不走,顾轻舟不会多置办。 这三辆车,其中还有一辆是霍钺的。 前几天,有一辆发动机有点问题,拿去维修了,至今没回来。 家里两辆车出入,实在不好一整天都在外头。 四丫是个懂事的,顾轻舟和程渝对她好,她却是很有分寸,不好恃宠而骄。 司机听了她的话,想着她不过是个佣人,原本就有点轻慢之心,又考虑家里没人听差,万一太太叫不到人,师座要发火的。 再三确认之后,司机就先回来了。 “……和四丫住一块儿的说,昨晚她没回来。我早上去问了程小姐,又去问了司机,他们都说不知道。”辛嫂有点焦虑。 顾轻舟道:“别慌,派人去找。” 辛嫂道是。 虽然叫辛嫂别慌,顾轻舟内心却是焦灼了起来。 四丫是她从神女教的魔爪里救下来的,算是顾轻舟的亲信。 她和狗子兄妹俩在府上兢兢业业,特别是照顾程渝。在程渝最难熬的时候,都是四丫伺候她的。 四丫懂事,不会无缘无故失踪。 一夜过去了,还没有消息,顾轻舟心中突突的。 她喊了副官,让他们在太原府的人全部去找。 而她自己,也去了趟布匹行,就是四丫最后落脚的地方。 她是带着人去的。 老板见状,只当她是砸场子的,先吓得半死。 “……哦,我记得她,长辫子那个,穿银红色小袄。”老板道。 顾轻舟点点头:“对,就是她。” “她在门口等黄包车,等了一会儿就自己走了。”老板道。 顾轻舟问:“为何要自己走?” 老板腿肚子有点转筋:“这位太太,我铺子里的客人进进出出,那位姑娘一块布挑了半天,我才记得她的。 她又不是什么特大主顾,都走出店门了,难道我还非得丢下生意不做去留心她吗?她往前走,我看不见,就没看了。” 这话符合逻辑。 顾轻舟说了句抱歉,没有为难生意人。 她站在大街上,就在四丫站过的地方停顿片刻,然后她往前走。 往前走,是一处小巷子。 巷子白天看上去都很幽深。 四丫买好了布料,差不多就是黄昏了,天色不早,她会往小巷子走吗? 那丫头虽然一根筋,却很胆小。 顾轻舟看不出所以然,只盼着还有什么奇迹,就先回家了。 “回来了吗?”一进家门,她就问等在门口的辛嫂。 从辛嫂脸上,顾轻舟看到了愁云,就明白了答案。 她叹了口气。 辛嫂问:“太太,四丫不会出事吧?” “不会的。”顾轻舟不知是安慰她,还是安慰自己,“太原府朗朗乾坤,一个人不会无缘无故的丢失。” 程渝和卓孝云也听到了消息。 他们俩到了顾轻舟的院子。 “四丫真没回来?”程渝脸上,有种难以言喻的错愕,“我明明让司机送她的啊。” 顾轻舟又叹了口气。 司机这会儿已经吓破了胆子。 他当时没想那么多,只感觉一个佣人而已,没什么好矜贵的。 四丫催他先走,他想着万一师座用车时找不到他,肯定要挨骂。 他跟四丫没什么交情,不值得为了她耽误自己的差事,就先回来了。 他也被叫到了顾轻舟的院子。 “属下……属下看到街上到处都是黄包车……还有电车……”司机语无伦次,“属下……” “不是你的错。”顾轻舟道,“没事了,你别害怕。你也出去找找吧,一有消息就回来告诉我。” 司机如蒙大赦。 他离开之后,四丫的哥哥狗子进来了。 一大清早,他就知道四丫不见了,还以为她跑回了家。 狗子怕太太责怪,自己先回老家去找了。 “太太,四丫没有回去,村子里的人我都问过了,没有见到过她。”狗子道。 顾轻舟不祥的预感,越来越强烈。 到了下午三点多,顾轻舟等不下去了,去报了案。 “佣人?”叶督军问,“很要紧的佣人吗?” “是。”顾轻舟道。 叶督军道:“那行,让军警们都去找找吧。太原府丢失的人,没有找不到的。” 他放出了大话,然而到了晚上十一点,还是没消息。 司行霈亲自出去找了,也没结果。 他端起茶,喝了一口,对顾轻舟道:“轻舟,已经超过三十个小时了。” 顾轻舟的心,咯噔了下。 司行霈道:“有希望是好事,不过你得做好准备。” 顾轻舟道:“我明白。再找找。她一个大活人,有力气,不至于悄无声息的,总能找到。” 司行霈道:“但愿。” 翌日凌晨四点,司行霈的密探们,找到了四丫。 然而,他们谁也不想去跟师座和太太报告这个消息。 推诿了十分钟,才选出一个人,让他回去报信。 顾轻舟一直没睡,就等着消息。 第1320章 多大的年纪 顾轻舟一直没睡。 她并不疲倦,也不困顿。 在这个夜里,她的心总是跳得失律,叫她很难受。 这不是什么预感,而是一种推测。 顾轻舟想事情面面俱到,好事、坏事的可能性,全在她心中。 所以此事发生时,坏的那一面冲向了她,甩都甩不掉。 她睡不着,司行霈靠着沙发打盹的时候,她仍静静看着不远处的庭院。 当佣人开门,脚步声在正院的小径上响起时,顾轻舟第一个站起身来。 “太太……”回来的副官开口很艰难,“找到了……在河里……” 顾轻舟的双腿瞬间脱力。 她莫名感觉站不住。 辛嫂没顾上扶顾轻舟,自己先瘫软着靠上了大门,才没有跌坐在地上,眼泪簌簌滚落,哽咽着问:“那……那……” 真相已经摆在眼前了,可辛嫂就是不敢揭开这层薄纱。 副官舔了舔自己发干的嘴唇,每个字都像千斤重,压在他的舌根,让他吐字艰难:“要等警备厅的人检验,才知道是怎么死的,死了多久。” 辛嫂再也忍不住,滑到了地上,呜呜哭了。 司行霈在副官进来的瞬间就醒了。 他站在顾轻舟身后,伸手搭在她肩膀上。 顾轻舟猛然一个激灵。 司行霈这才发现,她浑身都在发抖,轻轻的,克制的,抖个不停。 “扶辛嫂起来。”司行霈对副官道。 副官道是。 司行霈在这里,辛嫂感觉有人能照顾她家太太,故而放纵着自己的情绪,哭道:“我怎么跟狗子交代?四丫前几天还跟我说,买块布料,给狗子做件衣裳,剩下的布头做双鞋……” 副官几乎要被辛嫂说得红了眼眶。 顾轻舟那发抖的身子,更加冰凉。 司行霈对副官道:“先出去吧。” 顾轻舟在沙发里,坐了很久,才意识到司行霈正紧紧抱住她。 她回神,拍了拍司行霈的胳膊,因为那勒得她喘不过气。 她道:“我想去看看四丫。” 司行霈犹豫了下:“真要看?” “看看吧。”顾轻舟道。 司行霈开车,在漆黑的黎明疾驰,到了警备厅。 顾轻舟看到了四丫。 警备厅检验的人对顾轻舟道:“是淹死的,没有其他外伤。” 顾轻舟的嗓子哑了。 她问:“痛苦吗?” 那人一愣,旋即道:“不痛苦,很快就过去了。她已经走了,太太节哀。” 顾轻舟点点头。 她对检验科的人说:“再确认一下吧。如果确定是淹死的,没有其他疑问,我们要装殓入土了。” “是。” 她从警备厅走出来时,已经到了早上,朝阳从青灰色的天边缓缓攀爬,染白了天空。 顾轻舟下台阶的时候,踏空了一步。 她的情绪,在接到四丫死讯的时候有点挪位,这么一踏空,她心里重重咯噔了下,身子也打晃。 司行霈扶住了她:“没事吧?” 顾轻舟摇摇头:“崴了下脚,我没事……” “轻舟……”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我不想哭。”顾轻舟道,“如果我很想哭,早就哭了,我在你面前伪装什么?” 司行霈轻轻拂过她的后背。 上车的时候,司行霈握住了她的手,这才惊觉她的手冰凉,而且掌心全是冷汗。 她的情绪,就好像隐秘而沉重,无法发泄出来。 不是她不想发泄,而是它还没有找到发泄的渠道。 “先回家吧。四丫不会无缘无故失踪,也不会跑到那么远的郊外去跳河。”顾轻舟道,“找到凶手。” 这句话说完,她内心又是虚虚塌了一下,好像又一脚踩空了。 司行霈道:“正在找。只要是人为,就会留下痕迹,你放心。” 顾轻舟点点头。 他们回到家,四丫的哥哥狗子也去了警备厅。 他当时就晕倒了。 警备厅的人检查完毕,把四丫还给了顾轻舟。 顾轻舟对醒过来的狗子道:“等你父母来了,就把她入殓。凶手是谁,咱们慢慢查。” 狗子要说的,顾轻舟都说完了,于是他泪眼婆娑点头,泣不成声。 顾轻舟抚摸了下他的头顶,他短短头发,戳得她心里恍惚了下:“你放心,我会给四丫一个公道。” 狗子的头皮,接触到了顾轻舟的掌心,冰凉的触感让他略微哆嗦了下。 他在漫天的悲切中,突兀想到:“太太的手掌好凉,和四丫的手一样凉。” 然后,他又嚎啕大哭起来。 年轻人的脊背,一下子垮了。再多的情绪,也全部被悲伤淹没了。 他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顾轻舟这时候再看他,发现他格外的小。 她也才想起了,狗子到她身边做工的时候,刚满十五岁。不过乡下孩子时常挨饿,他那时候看上去不过十三四岁。 最近两年,他猛长了个子,已经有点成年人的身量,却依旧是个未成年的孩子。 而四丫…… 顾轻舟在旁边看着,身上的肌肤一寸寸收紧,她预感到了自己的僵硬。 就在此时,四丫的父母来了。 他们曾经愚昧的想要把这个女儿卖给神女教,可他们对孩子的疼爱,并不会因为愚昧而减少。 他们也哭得人事不知。 “不,不能接四丫回去。”狗子在极大的悲切中,使了全力对他的父母咆哮,“等她的冤情查清楚了,再接她回家。” 四丫的父母全无主见。 这对老人家是最没主意的,要不然当初神女教也不能忽悠他们把闺女送出去。 此刻,他们一边心疼闺女,一边自认倒霉,是自己的闺女失足落水。 他们不敢奢求主人家,只想尽可能温顺不闹事,事后主人家大发善心,再出点钱安葬四丫。 这样的唯唯诺诺、小心翼翼,刺痛了顾轻舟的眼睛。 她的心里又晃了下,掌心的冷汗更多了。 “如果你们信任我,四丫就停灵在后院。我给她办葬礼,在这个葬礼结束之前,我会替你们找到凶手,再接她回乡。”顾轻舟道。 她的声音是嘶哑的。 她很想用力,可使劲也不会让声音更清楚。 而四丫的父母,已经听见了。 他们哭得全无章程,只是含混点头,不知算不算答应了。 副官们就把后院整顿出来,设了灵堂,将四丫安置其中。 顾轻舟一直不言语。 四丫与人无仇,假如她真的得罪了谁,也是旁人因为她和司行霈,或者程渝,亦或者其他人,迁怒了她。 顾轻舟沉默寡言的安排着这一切,让所有事有条不紊。 直到程渝一句话,让顾轻舟几乎崩溃。 程渝问顾轻舟:“四丫她多大啊?” 一句话,刺穿了顾轻舟所有的僵硬,她的眼泪毫无预兆涌上来,模糊了视线。 从接回四丫开始,那断了线的情绪,终于接上了。 顾轻舟有了点正常的反应。 四丫多大?她今年刚满十五岁。 她个子高,有点大人的模样,可脸颊还有浅淡绒毛,是个黄毛小丫头。 她一根筋、认死理,但是勤快聪明,踏实肯干。 朋友聚散随缘,有时候远嫁了、出国了,都会自然而然的分开,跟四季变化一样,正常、平常。 佣人却时常会在好的主人家做工一生,除非生老病死。 这么说来,佣人反而是更长久的。 顾轻舟见过司行霈身边的老佣人,他们一生都忠心耿耿,而司行霈也重视他们,将他们视为长辈。 四丫和狗子,算是顾轻舟的第一批亲信了。 之前还有个副官,叫唐平,不过他算是司行霈的人。真正属于顾轻舟的,大概就是四丫和狗子了。 顾轻舟突然泪流满面。 程渝吓了一跳。 哭没什么的,只是顾轻舟一直很平静,就好像死了个无关紧要的小角色一样,让她无动于衷。 直到此刻,她的情绪猛然决堤了。 程渝连忙抱住了她,低声安慰着。她还以为,自己听不到答案,顾轻舟却用浓浓的鼻音告诉她:“刚满十五。” 这四个字,简简单单,却像一把烙铁,一下子印在程渝的心头。 印下的那个瞬间,又是烫又是疼,程渝忍不住哆嗦。 司行霈不知何时出现,强行掰开了程渝的手臂,因为程渝抱着顾轻舟,更像是想要勒死顾轻舟,让顾轻舟透不过来气。 扶稳了顾轻舟,司行霈就听到程渝道:“我要把他千刀万剐,我要剁了他全家喂狗!” 卓孝云及时把她接走了。 她走了之后,顾轻舟的眼泪也全部敛去了。 她问司行霈:“怎样,查得如何?” 司行霈沉默了片刻。 顾轻舟抬眸,静静看着他。 司行霈等她注意力集中过来,才道:“轻舟,你要明白我消息灵通,一般是有两个情况:第一,对方很重要,我会很早就派人盯着他,甚至在事情还没有发生之前;第二,在我自己的地盘上。” 他说罢,看了眼顾轻舟。 实情有时候让人难以接受。 而顾轻舟素来通情达理,她点点头:“我知道。” 司行霈压在胸口的那块石头,缓缓落了地。 “四丫只是家里的佣人,她从不在我的视线范围内,太原府又不是咱们家。”司行霈道。 他在太原府看似无所不能,实则是他把那些需要关注的人,早早纳入囊中,他们的一举一动全在他的眼睛里。 真无缝不入,那需要在平城和岳城。在太原府,不是他不想,也不是他做不到,而是叶督军不容许。 他搞得小动作,都是踩着叶督军的线。一旦过线,就会招来反噬,司行霈很清楚。 “今天扫了一圈,连四丫最后的行迹也没找到。我请叶督军协助了,他那边暂时也没有消息。”司行霈道。 顾轻舟点点头。 “我派人去请康暖了。”司行霈又道,“四丫最后的异常,不是跟送手表有关吗?” 顾轻舟道:“嗯。” “康暖已经到了。” “好,我去见见她。”顾轻舟道。 第1321章 笔友 顾轻舟眼眶略有点红。 她的表情堪称平静。 康暖看到她的时候,满心的忐忑却提了起来。 不待顾轻舟问,康暖自己说开了:“四丫的死,是不是跟给我送手表有关?” 顾轻舟道:“我现在也很想知道,到底跟谁有关。如果我知道的话,也不会请你过来了。” 康暖叹了口气。 她也很内疚。 “轻舟姐,你节哀。”康暖道。 然后,她喝了口茶,算作一个过渡,自己开口,说起了那天的事。 “轻舟姐,您也知道王晨吧?王家的姑姑,我们是认识的。她接管了报社之后,特意找过我。 她很细心,记得我念书时候喜欢写点东西,就问我要不要去匿名点评点时事。她还说,除了我之外,别的朋友也在写,也是匿名。 说心里话,这一直是我的爱好,只是不好意思投报。我除了点评时事之外,还会写点小诗歌。 王晨姑姑全部给我发表了,这件事只有她和我知道,我哥哥嫂子他们全不清楚。就在前不久,我接到了读者的来信。 来信会回应我的点评,赏析我的诗歌,几乎能说到我心里,好像是一个跟我交往已久的人。 我们就绕开了报社,自己联络。每天都有信,已经快一个月了。上周,读者约我见面,地址很模糊。 我那天出门,特意寻找地方,又问了不少的人,才知道是条小巷里。这很不对劲,我心里一边害怕,又一边期待。 等我走近的时候,才发现小巷子顶上私搭的棚子遮住了,又没有路灯,整个巷子阴暗漆黑。有个人突然从背后抱住了我,我吓得半死踩了他一脚,往外跑。 我跑的时候,不敢往回看,但是感觉他追过来了。等我跑出来,正好碰到了四丫。有了她在,我就大胆回头看,想看清楚到底怎么回事。 没有看清楚。那小巷子里黑糊糊的,但那个人应该是故意等着我,因为他不像是流浪汉,身上还有香水的味道。 四天前,我再次收到了读者的来信,问我为什么没有去赴约,他又把地址写了一遍,我才发现他上次是写错了门牌,把39号写成了93号。” 说到这里,康暖尴尬停住了。 那天的遭遇,让她感觉可怕。笔友再如何和她心灵相通,她也不敢再冒险去见面了。 遇到四丫,也是偶然。 没想到,四丫就出事了。 司行霈派人找康暖,康暖想起这茬,脑子里嗡了下。 她一瞬间有了很多可怕的念头。 那个藏在暗处的男人,到底是谁?她的笔友,是真的写错了地址,还是故意引诱她? 然而,一个和她思想能共鸣的人,真的是坏蛋吗? 这些念头,挤垮了康暖。 “轻舟姐,信我带过来了。”康暖道,“有地址,也有笔迹,您派人去查一查,也许能查到。 只是,对方应该不知道是我。我的文章都是寄给报社的,只有报社的人知道。 这件事,我自己也糊涂。如果您能查到什么,也告诉我一声。若四丫是因为我……我想弥补……” 顾轻舟点点头。 “暖暖,辛苦你跑这一趟。”顾轻舟道,“我也很感激你的坦诚。” 康暖道:“我很不安……” “不必如此。”顾轻舟说,“我现在还没有真相,也安慰不了你的不安。暖暖,等事情结束了我再拜访你。” 康暖站起身:“那我先告辞了。” 她离开之后,顾轻舟派人去核对康暖笔友的地址、笔迹。 “寄信的地址是假的。”很快,副官就回来禀告道,“太原府根本没有这个地方。至于笔迹,查访起来就难多了。” 顾轻舟独坐客厅。 后院的灵堂设好了,已经请了道士打醮,顾轻舟要给四丫超度,希望她来生能投生到好的地方。 最好是和平的年代,最好是温馨简单的小家庭。 她长时间不说话。 她的思路,在山穷水尽的那一刻,突然就往歧路上走了。 “查不到证据,找不到凶手。”这是目前的困境。 假如,顾轻舟自己先胡乱猜测一个凶手,然后再去找他行凶的目的和手段,是不是简单一点? 万一失败了,估计难以收场。 “再等一天。”顾轻舟对自己道,“再等一天之后,如果还没有任何的证据,去走个极端试试。” 晚夕,司行霈才回来。 他沿着布匹行到城外河流的那条路,一家家排查。 这是很繁琐的步骤。 一点点汇总细节,简直是要人命。 司行霈端起茶,喝了一口,对顾轻舟道:“最大的可能,就是那天试图袭击康暖的人,以为四丫是目击者。” 那人以为四丫看到了他,所以想要灭口。 康家的仇人,还是康暖的仇人? 这范围很大了。 顾轻舟道:“我想到了一个人。” “谁?” “他对康暖很有好感,但他绝不希望外人知道。”顾轻舟道,“就是想偷偷摸摸。” “是个有家室、有地位的男人?”司行霈又问。 “还跟王家有仇,想把此事嫁祸给王晨的人。”顾轻舟道。 司行霈就想到是谁了。 他拿过了康暖递过来的信,道:“这应该不是那人自己的笔迹。” “对,找人写的,可能性更大。”顾轻舟道。 司行霈摸了下自己的下巴。 笔迹肯定不能作为证据,四丫又死无对证,而且她当时真没看到那个巷子里有什么人。 而顾轻舟和司行霈猜测,那个人可能就是金千洋。 金家不是无名小卒,抓起金千洋严刑拷打不现实。 况且,没有任何证据指向金千洋,这一切不过是顾轻舟的猜测。 这样的猜测,毫无根据。 问题就棘手在这里。 没有证据,凭什么去问罪?不能问罪,又如何得知四丫的死讯? “用点其他手段吧。”司行霈慢慢眯起了眼睛,“轻舟,这像不像一个烟雾弹?在这个时候,弄死程渝身边的佣人,真只是杀人灭口吗?” 顾轻舟的身子略微发僵。 司行霈怀疑,背后还是跟程家和卓家的联盟有关系。 “我来吧。”顾轻舟道,“先确定是不是他。金家的诡计,怕是没那么简单,我要去找蔡长亭。” 司行霈按住了她。 “你的手很冷,在家里暖和暖和。”司行霈道,“交给我吧。” 顾轻舟看了眼他。 她眼底倏然铺了层暖色,像个无助的孩子,把所有的依靠都给了这个男人:“好。” 第1322章 两个土匪 司行霈不想待在家里。 后院开了道场,总有唱经的声音,悠远空旷,能把人内心的怜悯都勾起来。 司行霈不需要这种东西。 他答应去帮顾轻舟办事,所以快步往外走。 不成想,程渝和卓孝云跟上了他。 程渝眼睛发红,眼眸被泪水浸湿了,没了平常的讨嫌,看向司行霈时,司行霈感觉她竟有点可怜。 “干嘛?”司行霈起了鸡皮疙瘩,一瞪眼,想把程渝那柔软兮兮的模样给瞪回去。 程渝却毫无收敛,反而是泪水涟涟:“你去哪啊?带上我呗。” “我要去杀人越货。”司行霈道。 他心情不是很好,不想应付程渝,说罢就要走。 程渝拉住了他:“带上我,我想要跟你坐地分赃。” 卓孝云:“……” 这对话太耳熟了,总让卓孝云以为自己回到了小时候。 而眼前这两货,拉扯着,俨然是要去干一票大的。 “行吧。”司行霈也不知自己是哪一根筋软了些,没有甩开程渝的手,还安慰她,“别哭了,娘们唧唧的。” 程渝:“……” 卓孝云:“……” 于是,司行霈带着两个跟班,去了趟叶督军府。 他把这两个人安置在门房,让副官去通知叶姗出来招待,自己去了叶督军的书房。 在叶督军的书房里,司行霈提出了一个想法。 这个想法,立马遭到了叶督军的反对:“这不是胡闹吗?要是你这样办事,还有什么王法?” 司行霈道:“此事我来安排,保管不叫您为难。” 叶督军蹙眉:“你这个混账东西,本督乃山西一方的长官,跟着你胡闹,成何体统?” 这是气急了。 司行霈还没听过叶督军如此自称。 他想了想,道:“要不这样,让你的一位师长跟着。我自然有办法,给督军府一层遮羞布。” 叶督军还想要再骂他。 这人混账到了如此地步,叶督军想要搬出大的法规法则,教他安分守己。 然而他又想到,远在南京的那位司总司令,大概教了几十年,都毫无成效,自己又怎么能三言两句把一个混账教成遵纪守法的好人? 他沉吟了良久。 “我不同意,你也会私下里办,对吧?”叶督军再开口,已然十分理性了。 司行霈点点头。 叶督军又问他:“你有几分的把握?” “三分。” 叶督军又气了个倒仰。 才三分把握,他就敢藐视律法,简直是无法无天了。 “司行霈!”他厉喝了司行霈的名字,“别怪我将你打出去!轻舟做事,向来有理有据,你怎么不学学她?” 司行霈没接话。 叶督军又问:“你不如她?” 司行霈感觉,这个世上没人敢自称比顾轻舟强,包括他,也包括叶督军。 他不是不如,而是不想。 顾轻舟已经说了,凶手不找到,她就不给四丫下葬,她要在葬礼之前查清楚。 而司行霈,很不喜欢家里那些道场的声音。那声音跟催命符似的,总缠着司行霈,让他格外不舒服。 他一个杀人如麻的师长,战场上见过多少阴魂? “轻舟的计划,稳狠准,但是慢。”司行霈道,“我求神速,故而没有了稳和准,只能保证狠和快。” 叶督军愤怒白了他一眼。 他心里清楚得很,司行霈这个楞种今天来告诉他这席话,并非请求他,而是通知他。 不管他是否答应,司行霈的这个计划已经做完了,接下来的就是要实施它。 叶督军让自己冷静下来。 他思考了约莫五分钟,道:“你制造一个偶然,让我的总参谋在场。这个偶然制造得顺利,此事我就顺水推舟了。” 司行霈笑了下。 他那双深邃的眸子,笑意却是很浓:“多谢了,老兄。” 叶督军啐他:“没大没小。” 虽然骂着,叶督军的心情却不错,司行霈最擅长拍他的马屁,每次都能拍到点子上,把叶督军哄得心服口服。 司行霈和顾轻舟这两口子,就擅长攻心了。 得到了叶督军的首肯,司行霈离开了督军府,临走时把卓孝云和程渝也叫上了。 “回家吗?”程渝不解问司行霈,“你事情都办完了吗?” “没有。”司行霈道,“不回家,我们去一个地方。” 程渝满心的话想要问。 她担心司行霈把她和卓孝云赶走,强行忍住了自己的嘴欠,愣是一言不发。她揣着满肚子的疑问,跟司行霈到了目的地。 汽车停下来时,程渝的脸色就变了。 “你来这里做什么?”程渝看着不远处的大门,高高的匾额刺伤了她的眼睛,她那略微含悲的面颊上,浮动了刻骨的恨意。 卓孝云不解,摇下车窗,伸头往外看。 他瞧见了“金府”两个字。 “金家吗?”卓孝云心中打了个转,默默把头缩了回来。 “办正经事。”司行霈说着,就打算下车,“正好,这里你也熟,想当初……” 程渝立马打断他:“我不熟,你自己滚下去,我们不去。” 司行霈不顾她的打岔,转头对后座的卓孝云道:“当初轻舟出事,程大小姐对我进行催眠,假装我是她的未婚夫,我们到太原府落脚,就住在金家。 不过,金家的小姐也喜欢我,对程大小姐痛下杀手,轻舟救了她。所以她说对这里不熟,其实她可熟了。” 程渝的脸色紫涨,咬牙切齿:“我谢谢你,解释得这样清楚,要不然别人还真不知道呢!” 卓孝云:“……” 司行霈和程渝好不过片刻,眼瞧着就要打起来。 卓孝云对程渝的过往,几乎都知道,包括她和司行霈两口子的交情。 他看着一脸恼羞成怒的程渝,心中知道她是紧张他,故而不合时宜的甜蜜了下。 他握住了她的手:“别怕,我陪着你进去吧。再说,这事司师座不说,我也知道。” 程渝恨不能一巴掌把自己拍晕。 男人真讨厌,程渝在这个瞬间很想念顾轻舟。 顾轻舟从来不会这样气她。 “我不是怕,我只是不喜欢这个地方。”程渝道。 卓孝云见状,转移话题问:“你还会催眠术吗?” 程渝的表情一紧,好像有什么秘密被撞破。 她推开了车门,自己先下去了,把卓孝云的问题丢在汽车里,装作没听见。 第1323章 暗潮汹涌 司行霈突然登门,把金太太和金千洋吓了一跳。 尤其是金千洋。 “他来做什么?”金太太满心疑惑,然后看向了自己的儿子。 金千洋被这目光看得芒刺在背。 “娘,我最近可什么也没干。”金千洋急忙解释。 每每有事,金太太都会先怀疑自己的孩子。 不知她到底是太过于疼爱孩子,患得患失,还是太不信任自己的儿子。 “你先不要出去,我去见见他。”金太太冷静道。 她让佣人请司行霈去会客厅。 更衣之后,金太太出来见了司行霈。 卓孝云听说过她,却是第一次见她。但见这位太太浑身金银装饰,富贵逼人却丝毫不显得庸俗。 她的穿着搭配,恰到好处的奢华,不过分、不简陋。 她生了一张略微西域人的脸,五官深邃,眼窝很深,就显得眼神格外有神采。 “这女人不简单。”卓孝云在心中评价。 金太太的视线,也短暂在卓孝云身上停留,然后看向了司行霈和程渝。 她似笑非笑:“稀客啊,我没想到金家这小庙,还有大佛光临。司师座,程小姐,你们当初住在金家,多有亏待。” 这席话,字字句句带着指责,好像是程渝和司行霈忘恩负义。 金太太只说了开头和结尾,生生把她孩子们几次置顾轻舟和程渝于死地的事轻轻盖过去,倒好像是他们辜负了她。 程渝的心情原本就不好,听了这话,气得想要骂娘。 司行霈却脸色不改,表情从容:“金太太过谦了。当初落足太原府,的确是多亏了金家招待。没有给您道谢,实在太失礼了。” 金太太被他说得一梗。 若是司行霈反驳,或者恼怒,她都能理解,然后就不欢而散的送客。 不成想,司行霈跟她一样,强装失忆,将过去的恩仇一笔抹去。 “我从岳城带了些好酒,想请您尝尝。您如果赏脸,明天中午燕回楼吃顿便饭,如何?”司行霈道,“轻舟也想要感谢您。” 金太太心中猛然跳了下。 此事跟顾轻舟有关吗? 他们又在搞什么鬼? 金太太心中快速盘算着,思考司行霈此举的用意。 她沉默的时间有点长,司行霈就指了程渝:“金太太,我可是诚心实意。这不,我和程小姐以及她的未婚夫联袂来请,就想化解从前的过节。” 金太太的怒意,差点就要爆炸。 金家几条人命,他简简单单“过节”二字,就想要一笔勾销? 天下哪有这么便宜事? 金家的孩子,命就这样不值钱吗? 金太太的手,用力攥了起来。 太原府光天化日之下,又有平野夫人坐镇,金太太不信司行霈和顾轻舟敢拿她如何。 “司太太怎么不来?”金太太问。 司行霈道:“家里死了个佣人。她跟那佣人颇有感情,在家里主持丧事呢。” “哦……”金太太还不知此事,问,“什么佣人?” “一个小丫头。”司行霈道,“小事。” 金太太也没往心里去。 司行霈又道:“金太太,这次燕回楼宴请,我还请了其他朋友,您是不介意的吧?都是熟人。” “都有谁?” “康家的姑奶奶肯定要到,还有王家的四老爷。”司行霈笑道。 金太太就知道,他们又要搞鬼。 她眼眸略微一转,心中起了冷意。 “那就借你的东风,一块儿聚聚,倒也不错。”金太太道。 她答应了。 然后,她对卓孝云很有兴趣,问:“这位是……” “他姓卓,是程小姐的未婚夫。”司行霈道。 金太太那双深邃精明的眸子里,立马浮动了几分笑意:“哟,程小姐换未婚夫,比换衣裳都勤快。上次我见到高桥先生,还以为高桥先生是她的未婚夫,不成想……” 她故意挑拨离间。 卓孝云就知道,这位金太太不喜欢程渝。 之前还对她这身奢华很欣赏的卓孝云,此刻再看这女人,只感觉俗不可耐,甚至有点面目可憎了。 “阿渝出身高贵,就像至宝,自然引得众人围绕裙下。”卓孝云面无表情,“也只有我们这样有身份有地位的人,才有资格陪伴阿渝。” 金太太气得半死。 她这个挑拨没有起到效果,反而被卓孝云反过来嘲笑金家没资格接近程渝。 岂有此理! 程渝终于露出了一个浅淡的微笑。 从金家出来,程渝问司行霈:“你到底想要干嘛?” “抓凶手。”司行霈言简意赅。 “靠吃饭抓?”程渝只感觉他匪夷所思,“司行霈,你能正经点吗?这是大事。” 司行霈不屑于和她解释。 他一踩油门,汽车离开了金家,直接回到了他们自己家。 他把程渝和卓孝云放下,对卓孝云道:“你带着她回去吧。她一个人顶三百只鸭子,我这会儿的功夫都头疼死了。” 程渝:“……” 司行霈的汽车,扬长而去。 程渝转身进了内院,就去跟顾轻舟告状,说司行霈不知所谓。 “他毫无章程,也没什么主意,就是胡乱撞。他到处请客呢,难道是打算请太原府的世族帮忙,一起查凶手吗?”程渝一口气不间断。 顾轻舟倒了一杯茶给她。 “慢慢说,不要着急。”顾轻舟道。 程渝叹了口气。 她突然不想说了。 在沙发上坐了片刻,程渝突然问顾轻舟:“轻舟,如果查不到凶手,咱们怎么给四丫交代?” 顾轻舟的手指,猛然一紧,用力捏住了茶盏。 程渝继续道:“我真害怕。一闭上眼睛,就会想起四丫。如果不能给她一个公道,我后半生大概睡不好了。” “我也是。”顾轻舟道。 程渝道:“可司行霈不是。顾轻舟,你还是自己来查吧。我看他那样,真提心吊胆的,怕他打草惊蛇。” 顾轻舟抬眸,看了眼程渝。 程渝不解。 顾轻舟道:“如果我能做到的事,司行霈一定能做到。他会做得更好、更快,你放心。” 程渝翻了个白眼:“你干嘛总是维护他啊?他除了发疯撒泼,还有什么用?” 顾轻舟:“……” 卓孝云再次把程渝拉走了。 他感觉,程渝的朋友们都很伟大,因为时时刻刻要原谅程渝八百次,才能继续和她来往。 第1324章 跟踪 金千洋独坐在房间里,想了很多事。 他把自己最近的行踪,前前后后在脑海中反复推敲。 他认定了自己没有留下任何破绽。 不曾想,电话却响起了。 “什么?”他接到电话的瞬间,脑子里嗡了下,像一股寒流在他心头炸开,瞬间就封闭了他的身心。 他有点喘不过来气。 “不可能。”他咬牙切齿道。 电话那头的人却道:“您亲自来看看吧?” “你不能确定吗?”金千洋怒喝,“还需要我亲自去看?赶紧处理掉。” 那人嘀嘀咕咕又说了几句什么。 金千洋好像被他说服了,骂了句“废物”,狠狠挂了电话。 他拿起自己的外套,去了车房。 司机殷勤问:“大少要出去?” 金千洋脸色不善,摆摆手:“不用你开车,钥匙给我。” 司机道是。 金千洋一路上风驰电掣,往城中某个脏乱的小地方赶去。 他远远把车子停下,然后步行穿过街道。为了避人耳目,他专门挑了小胡同走。 这样的小胡同,在初夏的时节里,发出各种生活的气息,令养尊处优的金大少难以忍受。 他一边捏着鼻子,一边快速的穿过挂着衣裳甚至尿布的屋檐,往更深处走去。 就在此时,他敏感感觉到有什么人跟踪他,猛然回头。 没有人,只是一条小癞皮狗,正好奇打量着他,往他小腿上凑,似乎想跟他亲近。 金千洋满脸的嫌恶,踢了那狗一脚,把小狗踢到了墙上,闷哼了声,半晌没爬起来。 “脏死了。”他低声骂道。 待他回头继续走,却有什么东西,触及了他颈侧的肌肤。 轻微的刺痛之后,冰凉液体注射进入他的血管。 金千洋心中大叫不好,想要挣扎,眼皮却一瞬间千斤重。 他的视线里,只有那些脏乱的房屋,屋檐下滴水的衣裳,以及一个身量高大的男人,弯腰抱起被他踢开的小脏狗。 他陷入昏迷之前,努力想要看清楚男人的脸,可对方始终没有转过脸来。 良久之后,金千洋才醒。 他感到了炽热,四周滚烫得像着了火,汗早已浸湿了他。 金千洋的视线,被不由分说滚落的汗珠模糊了。 他想要动一下,却发现难以动弹,四肢被捆绑在柱子上。 司行霈跑了一整天,把能请的人都请到了。 他在燕回楼订下一个雅间。 雅间正对着楼下的戏台,偶然会有几个卖唱的女子,弹些悲切的曲子,装点着酒楼的格调。 司行霈订下了雅间,也承包了那个戏台。 “我就要这个了。”他对老板道,“明天就别接待其他客人。” 老板有点为难:“这……有好几个雅间是提前订好的。而且……” 而且,订好雅间的人非富即贵,老板也不敢答应。 司行霈带着一顶深灰色的帽子,此刻他略微抬了抬帽檐,那双眼睛露出来,似笑非笑看着老板:“就说叶督军订的。若是对方还不识趣,你把电话给我,我亲自打过去问问。” 老板不敢招惹他。 司行霈今天没穿军装,也没有带枪,可他身上有种奇怪的气质,就好像惯于生杀予夺,叫人胆寒。 就这样,他很顺利订到了自己想要的酒楼。 回家之后,后院的打醮也结束了,狗子在替四丫守夜,空气中只余淡淡檀香的清味。 “如何?”司行霈问顾轻舟,“暖和一点了吗?” “我好多了。”顾轻舟道。 她也问司行霈,他的事情办得如何。 “等明天早上,也许会有结果。”司行霈道,“现在还不知道。” 顾轻舟揉了揉太阳穴。 司行霈问:“很累吗?” “不算很累,就是有点伤感。”顾轻舟道,“我睡不着。” 她这几天都没怎么睡好。 她倒不是做梦,而是情绪莫名其妙的紧绷,让她躺下不过片刻,自己惊醒。在她惊醒之前,她也并未被噩梦缠绕。 她和程渝一样,不安心。 心不安,魂难守舍,睡眠就很浅。顾轻舟是个娴熟的中医,她非常清楚自己的问题在哪里,却无法解决。 因为任何的药物,都不能让她的心踏实下来。 司行霈看出来了,伸手过来抱她。 将妻子圈在自己的臂弯,司行霈轻轻吻了吻她的头发:“明天就尘埃落定了,相信我。” “我信。”顾轻舟道,“自从我和你结婚,就信任你,把我的后背全部交给你。也谢谢你。” 司行霈在她额头弹了下:“学会了肉麻,谁教你的?” 顾轻舟:“……” 耳濡目染的顾轻舟,很是委屈摸了下自己的额头,深感这位老师的自谦。肉麻于他,不过是信手拈来,哪里还需要顾轻舟特意去学? “睡一会儿吧。”司行霈道。 说罢,他将手覆盖在顾轻舟的眼睛上,替她挡住了光明。 他们俩没有回房,就在客厅的沙发上,顾轻舟蜷缩在自己丈夫怀里。 她睡着了。 这次,她没有半途惊醒,而是沉沉睡到了凌晨五点多。 电话声吵醒了她。 她猛然醒过来时,心跳加剧,可见之前的睡眠很深很稳。 司行霈比她更早醒过来。 他轻轻摸了下她的头发:“你再睡一会儿,我来接。” 电话里是副官的声音。 “师座,已经办好了,金千洋全招了。”副官道,“是他亲手掐死了四丫。” 顾轻舟在寂静微凉的清晨,从电话里清清楚楚听到了这句话。 她打了个寒颤。 “电话给我。”她对司行霈道。 司行霈就跟副官道:“你再给太太解释一遍。” 副官还没有来得及道是,电话就到了顾轻舟手里。 顾轻舟的声音,像寒夜泠泠水声:“你从头说起。” 副官道是,把他们连夜对金千洋的审判,告诉了顾轻舟。 顾轻舟捏住电话的手指狠狠收紧。 她的眼眸瞬间冷若冰霜:“知道了。不要出错。” 副官:“太太放心。” 从凌晨到上午的这段时间,对顾轻舟而言很难熬。 她几乎是数着秒钟,一下下挨过去的。 十点左右,顾轻舟去了四丫的灵堂,给她上了一炷香。 “四丫,今天我就能给你讨一个公道了,明天给你下葬,你入土为安,早点去投胎吧。”顾轻舟喃喃道。 说罢,她就转身走了出去。 第1325章 自己出面 金太太十一点半,准时到了燕回楼。 大门口很安静。 她心中早有预料,倒也不吃惊,只是静静看了眼。 司行霈肯定会搞鬼。 如果他正常请客,反而是奇怪了。既然搞鬼,金太太倒要看看他能弄出什么幺蛾子。 她今天穿了件明黄色的旗袍,围了白色羊绒披肩,手腕上带着两支金镯,耳朵上缀了金耳钉。 她仍是通体的富贵逼人,仍是那样张扬奢华却不显得庸俗。 燕回楼的老板认识她,上前打招呼:“金太太,您怎么不提前打个电话?今天不凑巧……” “我知道,我是司师座的客人。”金太太淡淡打断了他。 大概是所有的气质或者装扮,都跟美丽的外表有关。 当一个女人从身材到脸蛋无不精致时,她披红挂绿也别有气质,就像金太太这样。 老板回神,连忙笑道:“司师座说的贵客,原来就是您啊。您请,您请。” 正在此时,又有汽车停在门口。 汽车里下来一男一女。 男士看上去三十来岁,穿着笔挺的西装,身材颀长高大,是王游川。 他身边跟着的,则是他的妻子秦纱。 这对夫妻,明明快五十岁的人,却愣是像三十多的,保养得极佳,几乎要成为佳话。 “金太太,好久不见。”秦纱含笑,和金太太打招呼。 金太太那冷淡的态度稍微收敛,上前和秦纱寒暄。 “……最近气色很好,是有了什么好用的保养品吗?”金太太问。 “就是些燕窝。”秦纱道,“燕窝真不能断,一断我就要长皱纹了。” 两个女人谈起保养,简直没完没了。 特别是秦纱,夸夸其谈,让其他人插不上话。 老板想请她们去雅间,坐下慢慢聊,而后他又想到,今天没有其他客人,打扰她们作甚? 约莫聊了五分钟,又有人进来。 一看到此人,老板的腿软了下。 “总参谋。”老板连忙迎了出去,头上直冒汗。 这位是军政府的总参谋,山西军政府的二把手,叶督军的亲信。 前几天,他订好了雅间。 昨天老板打电话去告诉他,要退了这边的雅间,他家没人接。 老板亲自去了趟他府上,他家里人说他出城了。 总参谋的太太很好说话,笑着安慰老板:“不妨事,等他回来,我会告诉他的。既然酒楼有其他的安排,您就先安排便是,我们不急这一时。” 不成想,这位总参谋大概是今天没回家,从城外回来之后,直接过来了。 他身边,还跟着他的客人们。 “总参谋,这……”老板牙齿打颤,脸色都白了,只感觉此事不能善了,“司师座说,督军首肯了的。” 总参谋身边,跟着几位将领。 他们都是刚刚巡查回来,听闻此言,全部露出了不悦。 “什么意思?”一位旅长问,“这可是太原府,谁一手遮天?督军也不会如此吧?” 老板的脸色更白了。 王游川和金太太,同时看到了这些人。 秦纱低声问王游川:“怎么回事?是不是阿霈他……” 王游川嘘了声:“不知道,别问了。” 金太太却听得一清二楚。她微微冷笑了下,知道了司行霈的打算。 于是,金太太和秦纱说了句失陪,就走到了门口。 她和总参谋打了招呼,又对老板道:“总参谋是早就定下了雅间吗?” 老板已经满头冷汗:“是,是啊。” “那就请进来吧,我看今天也没什么客人。”金太太道,“司师座昨天去请我的时候,可是对我说了,我是贵客。 清场,无非是不想让贵客受到打扰。我不介意,相信司师座也不会介意的。既然订好了雅间,你还想让总参谋和诸位长官饿着肚子再去找酒楼吗?” 老板看了看这个,又看了看那个。 “如果司师座问,你让他来找我。”金太太道,“大家都听到了,让他问责我,不与你相干。” 总参谋的表情略微舒缓了几分。 他犹豫了下:“既然是司师座的宴请,我们也不好扫了他的雅兴。” 金太太就是想给司行霈找点不痛快,故而道:“不扫兴。” 总参谋身后还跟着数名将领。 他这样的身份,被酒楼赶了出去,实在不像话。 金太太算准了他一定会同意的,故而再三挽留。 果然,总参谋笑道:“那我就借司师座的势,吃顿清净饭。” 老板连忙领了他们进门,把他们安排在司行霈订下的那间雅座隔壁。 同时,老板也让后厨再准备一些食材。 安顿好了之后,司行霈和顾轻舟终于到了。 跟他们一同来的,还有康家的姑奶奶康芝。 老板怕这位正主犯浑,抢在司行霈进雅间之前,先把总参谋那事,告诉了他,顺便把责任推给了金太太。 司行霈眼眸一沉。 老板吓得心头直跳。 顾轻舟却笑道:“人多热闹。总参谋那桌的饭钱,记在我们账上,给他们上最好的酒菜。” 老板暗暗舒了口气。 司行霈没言语。 上楼之后,金太太先看到了他们俩,早已瞧了司行霈满脸的不愉快,唇角微翘。 “听说总参谋也来了,我去打声招呼。”他道。 他带着顾轻舟,一块儿去了隔壁雅间。 总参谋似乎不高兴,司行霈的神色也不对付。 两人虚假应付了几句,旁边其他将领看得胆战心惊,怕他们俩吵起来。 大家各有心思,以至于谁也没看到,司行霈临走时,给总参谋递了个眼色,而总参谋眉毛微挑,示意司行霈放心。 司行霈打完了招呼,回到了自己的雅间。 客人到齐了,大家有说有笑,气氛热络。 康芝笑着对金太太道:“咱们是好些日子没聚聚了,您还是这样年轻,真叫人羡慕。” 金太太听了这话,很不是滋味。 康芝暗骂她老了,她还是能听出来的。 正要反驳时,小伙计开始上菜了。 满桌的菜,热腾腾摆上了,顾轻舟先给诸位敬酒,彻底把金太太的话打断了。 酒过三巡,金太太问司行霈:“司师座,你今天大费周章,不单单是请客吧?” “自然不是,我还想请您看戏。”司行霈道。 说罢,他利落吹了个口哨。 楼下那个戏台,有个女子抱着琵琶,坐到了屏风后面。 而屏风面前,则放了两个大火炉。 火炉里,炭火烧得红火炙热。 四月底的天气,不需要这样的炉火,所有人莫名其妙。 就见有个人,跌跌撞撞走上了戏台。 正是金千洋。 金太太心头大骇,猛然转头问司行霈:“这是什么意思?” 第1326章 自招 这是什么意思? 司行霈没有开口,但见顾轻舟慢慢端起了填白瓷的酒盅,抿了一口酒。 她开口说话,声音里也带着淡淡的酒香:“金太太,您没看到令郎是自己走上了戏台吗?” 金太太的瞳仁骤然紧缩。 她心中的念头,跌跌撞撞间全部清晰了起来:司行霈弄这么大的阵仗,是想要对付金千洋。 金太太昨天派人去打听,顾轻舟身边有个佣人去世了,她还给佣人设了灵堂。 不过,这个佣人应该跟金千洋没关系。 金太太派去打听的人说,那佣人年纪小,而且不算好看,从来没跟金千洋来往过。 听了那些话之后,金太太稍微心安。 金千洋大了,有自己的院落和妻儿,金太太又不会整天把儿子当小孩子放在眼前。 昨晚金千洋未归,金家的大少奶奶习以为常,也不会派人告诉金太太。 金太太不知他夜不归宿,又紧张司行霈的小动作,心思全部都在对付司行霈和顾轻舟身上,压根儿没想到金千洋。 不成想,现在在这里看到了他。 金太太最不好的预感,成真了。 她浑身的血液几乎在逆行,让她不由自主打了个寒颤。 金太太又想到:“那个总参谋……” 督军府的总参谋,岂会犯那么大的错误? 他肯定是跟司行霈串通好的。 而金太太,自作聪明帮司行霈的忙,将总参谋一行人放了进来。 她的手指捏得作响,指甲几乎要刺破掌心。 “金太太,大少这是要做什么?”秦纱好奇,看着下面的男人。 金千洋身上,没有半分伤痕,但是他从衣裳到头发丝,都汗湿了。 “那么热吗?”康芝也望过去,“干嘛弄火炉啊?我看大少爷不停的流汗。” 金太太站起身。 她想要下去,拉自己的儿子离开,不管司行霈有什么诡计。 不成想,站在门口的副官,却阻拦了她的去路。 “大胆,给我让开!”金太太厉喝,抬手就想要打副官。 副官早有察觉,挡住了她挥过来的手腕。 “金太太,请您自重。”副官冷冷道。 自重? 金太太冷笑出声。 就在此时,她听到楼下戏台上,响起了轻微的琵琶声,以及她儿子高声喊:“娘!” 金太太的心肝肺,差点全部颤抖着要裂开了。 她的双膝,几乎撑不住她的身子。 “娘,儿子有几句话,想要告诉您。”金千洋大声道。 他的声音,不停的颤抖。 就好像他的身体一样,他的声音也是潮潮的,汗涔涔的。 金太太出去不得,只得折身回来,也走到了窗前。 顾轻舟、司行霈等人,全部离席,站在窗口往下看,还贴心给金太太留了个位置。 金太太出现在窗口,看到了她的儿子,像是被水洗过那样的流汗,浑身发抖,甚至泪流满面:“娘,儿子忏悔。” 此刻的金太太,已经下不去了,只得大声喊:“千洋,你给我住口,赶紧回家!快走。” 金千洋却往旁边看了眼。 旁边没有人,亦或者说,金太太等人的视线里,看不到人。 金千洋痛苦摇摇头,满面的泪痕:“娘,我要忏悔,您听我的忏悔。” 金太太大声的呼喊,他再也听不进了。 他开始像个精神病一样,重复了自己的罪行:“我派人跟踪李先,然后开车撞死了他。” 李先是太原府上几任市长的儿子,和金千洋同岁,一起念书时样样比金千洋优秀。 然后,那孩子出车祸死了。 那起车祸,是金千洋派人做的。叶督军当时正在外头,此事警备厅查了一段时间,不了了之。 金千洋又道:“我派人烧了崔家的厂房,烧死了五十名工人。” …… “我杀了蒋凡全家。” …… “我掐死了四丫。她看到了我和康暖,我想要绑架康暖,被她撞破了。我担心她说出去,偷偷派人跟踪她。 她什么也不知道,但是我怕她撒谎,索性将她掐死了,丢在河里。”金千洋说到这里,已经站不稳了。 在场所有的人,都听得目瞪口呆。 他们再也没想到,年纪轻轻的金大少爷,做过这么多的恶事。 李先的事,太原府的人都听说过;崔家的工厂失火,烧死五十人,烧伤一百多人,也是大新闻;蒋凡全家被杀,包括一个五岁的女儿和一岁半的儿子。 这些,全部都是大案,但没有线索,最后看上去像是意外。 只有四丫,在场的人不知道她是谁。 顾轻舟的身子,却略微发抖。 “不,不是,这是屈打成招,这是诬陷!”金太太的声音,又尖又锐。 她再次往外冲,想要去抱住金千洋。 她知道这不是真的。 因为崔家的事,是金千鸿做的,当时金太太替女儿善后。 至于蒋凡全家,凶手是谁金太太也不知道,但是绝不是金千洋。 金千洋真正的罪行,只有李先那件事,金太太知道。 至于四丫…… 是不是司行霈栽赃给金千洋的? “让开,给我让开!”金太太像疯了一般。 副官看到了司行霈递过来的眼色,这次没有再阻拦金太太,任由她冲了下去。 她冲到了戏台上。 戏台上很热,那炉火跳跃着,像炼狱一样。 金千洋脚下,被汗浸湿了一大片。 金太太抱住了儿子。 金千洋半跪了下去,大哭道:“娘,儿子忏悔,我错了,我认罪!” “不,不!”金太太大声,声音全走了样子,又尖又锐,“不是你,司行霈打了你是不是?” 她伸手,去摸自己儿子的脸和后背。 没有伤口。 金千洋身上,没有半个伤口,他是完完整整的站在戏台上的。 他没有外伤,精神却好像是崩溃了。 他不停的打颤,不停的说:“我错了,我不该杀人。” 金太太不知是哪里来的力气,搀扶起了比她高很多的儿子:“走,咱们回家。” 他们刚下戏台,就被军政府那几个在场的长官拦住了。 总参谋道:“金太太,令郎这席话,牵扯命案,需得交给警备厅审查。查清楚之前,令郎哪里都不能去!” “这是诬陷。”金太太大声道。 总参谋叹了口气:“谁诬陷他?” 然后他问金千洋,“金大少,谁诬陷你?” “没有,没有!”金千洋大声道,“是我自己,是我的错!” 第1327章 又当又立 叶督军亲自坐镇,旁观了金千洋的审讯。 金千洋已经失去了理智。 他身上没有外伤,但他处于疯癫的状态,不像个正常人。 他承认了四起案子。 其中有两起特别恶劣,至今还在警备厅压着。 崔家工厂失火案,当时找不到凶手,就照“事故”结案了,找了负责人,崔家被迫变卖家当赔款,后来搬离了山西,去了英国。 蒋凡全家被杀案子,“凶手”留下了口信和痕迹,而后流窜,至今还没有抓捕归案。 至于第一起车祸,当时是当做意外处理的。 司行霈的佣人四丫,也像是自己失足落水。 不成想,全部被金千洋认下了。 他虽然情况不正常,但是案子的细节,他每一个都说得很清楚,似乎他全部经历过。 叶督军目瞪口呆听着。 警备厅和军政府其他的长官,也是听得冷汗阵阵。 “不,督军,这是诬陷。您看看千洋,他像个正常人吗?”金太太之前的从容全不见了。 她从未这样害怕过。 以前女儿和小儿子的去世,也只是让她痛不欲生,却不伤及根本。 可现在,她害怕了。 “他不像正常人,但是他所言不差。”叶督军道,“金太太,搜查的手谕我已经写好了。 你对太原府有贡献,我不想做的太绝,先通知你。假如你不配合,那么我就要派人将金家里里外外翻个遍,其他人全部拘留候审。” 一个庞大的家族,立足这么久,岂会一尘不染? 藏在暗处的,总有点痕迹。 尤其是金家做的生意,更是经不起查。 一旦军队进入金家,等于金家彻底完了。 儿子被逼到了绝境,要不要抛弃全家去救他,这是金太太的难题。 “督军……”她试图求情。 叶督军却摆摆手:“你不必多言。律法是铁令,不容你我改变。” 说罢,他走了出去。 警备厅的人,还在继续核实金千洋的供词。 远处的不说,近处金千洋想要绑架康暖,掐死四丫,全部有迹可循。 警备厅找到了帮金千洋写信的人,也寻到了掐死四丫时,金千洋戴的那双手套。 人证、物证俱全,四丫的死亡真相找到了,凶手也抓到了。 至于其他三个案子,就交给警备厅慢慢审。 “轻舟姐,我想认四丫的父母做义父母,认狗子做弟弟。”康暖找到了顾轻舟,抹泪对顾轻舟道。 她没有害四丫。 可四丫的确是因为撞见了她,才被丧心病狂的金千洋灭口。 康暖出国念书的手续已经办好了,五月份就要启程。 金千洋很早就喜欢她,想要得到她。 然而,他家里是有妻有妾,有儿有女,他想要康暖的心,从最开始就带着龌龊。 得知康暖即将要走,他没时间再徐徐图之了,就铤而走险。 “不是你的错。”顾轻舟正色对康暖道,“四丫的悲剧,是金千洋造成的,跟你无关。 你有良心,这很好,但我不想你下半辈子背负这个重担。暖暖,不要把其他人的错,拉到自己身上。 我们能为四丫做的,就是找到凶手,让凶手伏诛;给四丫下葬,让她入土为安;照顾她的父母兄弟,尽可能帮一把。 如果四丫还在,她也不会要更多,她从不贪心。你如果有心,逢年过节去看看她的家人,给点钱财贴补他们的生活,就足够了。” 康暖的眼泪滚了下来。 顾轻舟的话,让她如释重负。 良心的不安,会让人变得尖锐,甚至会想要逃避。 康暖胡乱抹了眼泪:“我听你的。” 顾轻舟点点头。 警备厅还在审查,金千洋谋杀四丫的事,不会再有翻供的可能,顾轻舟就给四丫下葬了。 车子将她的棺椁,送回了她在乡下的家。 顾轻舟等人都为她送葬。 初夏的泥土,松软潮湿,有点淡淡的土腥气。 新坟墓被挖了出来,顾轻舟站在旁边,踩了满脚的土。 司行霈跟在她身边。 棺椁放下去的时候,顾轻舟听到了此起彼伏的哭声,她没有哭。 她心中一片茫然。 新坟盖上了土,烧了纸马,摆放了祭品,顾轻舟等人就回城了。 她和程渝,给了四丫的父母一大笔钱,康暖另外给了更多。 回去的路上,程渝眼眶还是红的。 “我想不通。”程渝对顾轻舟道,“哪怕金千洋判了枪毙,我还是不能满意。他死了,也换不来四丫。” 顾轻舟道:“我也想不通。就是因为想不通,才叫悲剧。” 程渝靠在了顾轻舟的肩膀上。 回家之后,顾轻舟洗了澡,把连日来的沉重都洗去了大半。 她擦头发的时候,表情收敛。 “怎么了?”司行霈问她。 顾轻舟道:“你用了什么方法,把他吓成那样?” “我有一百零八个逼供的手段,你想要什么样子的都有。”司行霈漫不经心道,“内伤的、外伤的、精神伤的,你想要问哪一种?” 顾轻舟顿住。 她想起自己刚到岳城时,司行霈逼问那个杀手…… 她眼帘微垂,道:“一夜之间,他的精神就崩溃了,你真厉害。” 司行霈抬起了她的下巴,笑问:“你这是赞我,还是骂我?” “我内心深处很想赞你的。但我心中住着另一个人,她既想要好的结果,又想要完美无瑕的处理办法,想要当婊子又想要立牌坊。所以我的话,听起来才那么阴晴莫辨。”顾轻舟道。 司行霈失笑。 他在她唇上亲吻了下:“你告诉她,事情成功了,这就够了。至于怎么成功的,你也不知道,让她别作妖。” 顾轻舟也笑了。 她一笑,情绪的起伏突然就生动了,于是她又想起了四丫,眼泪滚了下来。 司行霈接过她的毛巾,为她擦了眼泪。 金千洋的罪行,最轻也是枪决,至于一直没有宣判,是想要把所有的罪名都核实。 金太太奔波了大半个月。 最后她发现,如果不让金千洋背下所有的罪过,那么崔家的失火案查起来,金家会搭很多的人进去。 司行霈不是平白无故安排的罪行,他所做的,是让金家想要捞都捞不起来。 五月底,案子终于结了,金千洋被判枪决。 这个结果,在顾轻舟的预料之中。 行刑那天,她亲自去看了。 程渝也去了。 第1328章 悄悄进行 程渝和卓孝云,去看了金千洋的死刑。 金太太也在。 当时的场景,程渝难以言喻,回来时问司行霈:“金千洋那模样,好像是疯了。” “嗯。” “怎么逼疯他的?”程渝很感兴趣,“你告诉我,悄悄的,我不外传。” 顾轻舟就重重咳嗽了声。 程渝这才明白,司行霈不肯说,不是怕外人知道,而是怕顾轻舟知道。 惧内的男人! 司行霈只是笑笑:“干嘛要告诉你?你给钱吗?” 私下里,程渝带着卓孝云去找了司行霈。 “说说嘛。”程渝道,“顾轻舟不在,我很想知道。” “很简单,就是用酷刑和环境。用非常异常的环境,比如既炽热却又有优美徐缓的琵琶声中,让他目睹人间惨状。 一次次反复冲刷他最恐惧的地方,就像烙铁,印在他心上。当他下次看到烙铁的时候,首先就知道疼和痛,不管是不是落在他身上。”司行霈道。 程渝眼睛微微发亮:“具体的呢?” 卓孝云拉了下她:“阿渝……” 程渝扭开他的手:“我学一下,以后用得着。” 司行霈随手折了树枝,在她头上敲了几下:“想学我就会教你吗?” 程渝不甘心。 她追上来,又问司行霈:“你是怎么把金千洋骗出来的?” “我让金千洋的同伙告诉他,四丫的哥哥去找到了他,正在质问。金千洋担心事情做得不干净,又担心帮他写信的人落入轻舟手里,只得亲自去看看。”司行霈说。 程渝又问:“另外三个案子,都是金千洋做的吗?” “车祸那个是,纵火案也跟金家有关,不过灭口案就不是了。”司行霈道。 叠加在一起,让金家无法反驳,无法推翻。 “司行霈,你好恶毒啊。”程渝真心赞服。 “谢谢夸奖。”司行霈道。 卓孝云:“……” 四丫的死,到此就算尘埃落定了。程渝偶然会想起她,心中不免伤感,然而也没有真到痛苦的地步。 金千洋的死刑后第二天,康暖就乘坐火车,去了天津,再从天津坐邮轮出国,远远离开了华夏大陆。 康暖是个有点敏感的女孩子。 顾轻舟让她不要背负重担,话是轻巧的,四丫的死却是沉重的。 此事真正的起因,还是因为康暖。 康暖绕不过去,她一直耿耿于怀。她原本定下的出国时间,提早了半个月。 叶妩和康昱挽留她,留她多住几天,她却坚持要走。 金千洋被枪决之后,她看到了结果,立马就离开了。 而后,她每年都给四丫的父母寄钱,每到四丫的忌日都给康昱和叶妩发电报,让他们去看望四丫的家人,以及给四丫上坟。 她自己,始终背负着这个内疚,在法国念完书就定居了,嫁给了一位华裔,终身没有再回来过。 这是后话了。 金千洋的案子结束,顾轻舟去找了平野夫人几次。 金家没了继承人,金太太的怨气很大,平野夫人也该调整和金家的关系了。 “你回平城吧,过些日子再回来。”顾轻舟也对司行霈道。 司行霈在这边很久了。 他是打算把今年大部分的时间放在太原府的,闻言笑道:“也好,我回去最多一周。” 他离开之后,霍钺来了。 霍钺不是来找霍拢静的,而是来谈一些生意。 程渝很高兴,邀请了霍钺吃饭,卓孝云陪同。 霍钺的狠辣是内在的,他本人看上去儒雅斯文,像个教书的先生,让人如沐春风。 卓孝云跟他话题投机,不知不觉喝了很多酒。 宿醉的结果,就是次日醒过来,他又换了人。 他每次变成卓莫止的时候,声音是会变的。 但是,这次他没有迷糊,而是假装什么也没有发生,爬起来穿衣裳要走。 “干嘛去?”程渝在身后,阴测测问他。 卓莫止道:“我要去趟学堂,有点事。” 他感觉不对劲。 一个人两个人格,说彼此完全不知道是不可能的,卓莫止自己恐怕早有怀疑,只是从前卓孝云保护他,刻意会隐藏自己。 随着他和程渝关系的发展,卓孝云存在的时间越来越长,卓莫止就明白出事了。 他想要逃走。 程渝道:“这么早?去学校做什么呢?” 卓莫止敷衍着笑。 然后,他举步要往外走,突然感觉有什么砸向了他。 他一下子栽倒。 程渝拿着一根很粗的棍子,把卓莫止给撂倒了。 这一幕,正好被过来送粽子的顾轻舟看到了。 “你什么毛病啊?”顾轻舟错愕看着倒地的卓莫止,“你打他干嘛?” 程渝不理会。 她打电话给门房,让门房的副官赶紧过来,帮忙将卓莫止绑起来。 “拖到后院的地下室去,那边有司行霈的刑房。”程渝道。 顾轻舟顿时就明白了。 她犹豫了下,转身就要走。 程渝百忙中回神:“你哪里去?” “你肯定是想用手段,扼杀他其中一个灵魂。此事没经过他首肯,你自己埋怨就好了。我不搀和,免得里外不是人。”顾轻舟道。 不待程渝说什么,她已经离开了。 程渝:“……” 看着顾轻舟飘然远去的背影,“交友不慎”四个大字,明晃晃挂在程渝的眼前。 等卓莫止醒过来时,自己已经被结结实实绑住了。 这个地方,就是程渝曾经催眠王璀,让他自杀的地方。 它让程渝胜利过,故而她有安全感。 空气里有阴冷的气息,还有浓重的霉味。 光线很淡,卓莫止看到程渝坐在不远处,依靠着椅子,目光定定看向他,像个山寨里的女大王。 而卓莫止,是被她擒上山的美人,正在等着她剥皮拆骨。 “阿渝,你这是干嘛?”卓莫止心中有点急,却不惊慌。 他知道程渝不会害她。 有这种意识,他自己也没想到,不知为何如此放心程渝。 程渝站起来,走到了他身边。 她轻轻摸了下他的脸。 五指柔软却冰凉,从卓莫止的肌肤上滑过,卓莫止打了个寒颤。 “没什么,就是想和你聊聊。”程渝道。 “聊什么?”卓莫止下意识想要躲开,挣扎了下,发现自己被绑的很紧,压根儿挣脱不了,心中更慌了。 第1329章 伪装 顾轻舟端起一杯清茶,慢慢喝着,让茗香填满了舌尖。 她知道程渝又在作死了。 对于程渝,顾轻舟的态度一如既往:随便她怎么作死,死远点就行,顾轻舟眼不见为净。 两个小时之后,程渝出来了。 她冲到了顾轻舟的院子里。 端起桌上的茶壶,她迫不及待倒了一杯,一口饮下,像是渴极了。 “怎样,弄死他了吗?”顾轻舟好整以暇问。 程渝白了她一眼。 “我弄死他干嘛?”程渝道,“我又不是司行霈。” 顾轻舟:“……” 她想要幸灾乐祸的围观泥潭里的程渝,结果被溅了一身泥点子,也是活该。 程渝渴得厉害,索性拿起了茶壶,对着壶嘴一通猛灌,把茶水喝了个底,差点吃到茶叶才放下。 “要等。”程渝不等顾轻舟发问,自己说了,“等他醒过来,也许另一个人就会彻底消失。” 顾轻舟略微蹙了蹙眉。 超过了认知的事,她很茫然,不知该说什么。 她很想问程渝:你知道那只有一个人吧?若是彻底消失,那么你能留下另一个吗? 这种外行话,说出去只会增添程渝的烦躁。 顾轻舟忍住没说,只是口吻清淡,事不关己的问:“他什么时候醒过来?” “黄昏的时候吧?”程渝自己也没把握,估算了一个时间。 她一直捧着那茶壶,很用力,手指关节都有点发白。 “顾轻舟,你回头跟我一块儿去,可好?”程渝道,“我自己很害怕。” 顾轻舟道:“好,我陪着你去,别太担心。” 原本与己无关,顾轻舟应下这个承诺,也略微紧张起来,不知卓莫止醒过来会变成什么样子。 “孝云不同意,他很维护那个单纯的莫止。”程渝突然对顾轻舟道,“所以他昏迷之后,我把他送回了我的房间,不能让他知道。 你回头看到了他,也别说漏嘴,让他看出什么破绽或者纰漏。就连家里的佣人,也要叮嘱。” 顾轻舟点点头。 她仔细询问了程渝,关于这个病的种种,程渝一一告诉了她。 到了午饭的时间,顾轻舟让佣人安排午膳,等程渝去洗手间时,顾轻舟喊了副官。 “带几个人,去西跨院守住,别让卓少出门。一旦他醒了,就来叫我。”顾轻舟对副官道。 副官道是。 霍钺中午有个饭局,卓少又没醒,就顾轻舟和程渝两个人大眼对小眼的,没滋没味的吃了午饭。 刚吃完饭,副官就道:“太太,卓少帅醒了。” 顾轻舟的表情略微收敛。 程渝却坐着没动。 “怎么了?”顾轻舟看向了她。 程渝却好像失去了之前拿棍子打卓莫止的勇气,脸色有点白:“你先去看看他,然后给我打电话……” 顾轻舟握住了她的手:“别怕。” 程渝逞强道:“我不怕。就是……就是想要矜持点,等他过来找我。” 顾轻舟:“……” 矜持这个词如果自己有意识,它都会感觉被程小姐玷辱得想要上吊。 顾轻舟无语了片刻,对矜持的程小姐道:“那行,我去瞧瞧,你先等消息。” 到了西跨院,顾轻舟看到卓莫止静坐,表情没什么异常。 副官们禁锢了他的自由,他也丝毫不恼怒,瞧见了顾轻舟,略微点点头。 他放缓了声音:“阿渝呢?” 顾轻舟的头皮有点发麻:“她午休睡着了,你还好?” “我后颈有点疼,阿渝她干嘛要打我?”卓莫止问。 他尽可能压着嗓子,慢条斯理告诉顾轻舟。 顾轻舟道:“我如果能摸透她的性格,就不会天天嫌弃她了。” 卓莫止笑了下。 笑容很快就收敛,他站起身,仍是低声:“我能去看看她吗?” 顾轻舟道:“你还没吃饭吧?这样,你先吃饭,也等她睡一会儿,她刚躺下呢。” 她不由分说,让佣人赶紧去准备吃食。 卓莫止也不好再说什么了。 顾轻舟略微坐了坐,又和他闲聊了几句,然后起身告辞。 出了西跨院,顾轻舟几乎是一路小跑着,回到了正院。 程渝焦虑等着她回来。 “怎样?”程渝问。 顾轻舟喘了口气,对程渝道:“你以前说过,莫止不知道孝云的存在,孝云才是主要的人格,对吗?” 程渝点点头,心中升起了不祥的预感。 “我方才去见他,他的声音是莫止的,但是他故意假装。程渝,你打草惊蛇了。”顾轻舟道。 程渝的脸色更白了。 “我上次在王璀身上用了,是可行的啊。”程渝恨不能抓紧顾轻舟的手臂,“你确定吗?” “他如果不知道孝云,不知道你的恶意,他为何要假装?”顾轻舟道,然后拍了拍程渝的手,示意她松开。 她把顾轻舟的胳膊捏得生疼,几乎要掐下她一块肉。 程渝的牙关开始打颤。 她咬了咬唇:“我要去杀了他。” “怎么杀?” “直接捅死的话,还能有救吗?”程渝问顾轻舟。 顾轻舟翻了个白眼。 然后,程渝又稀里糊涂提了很多的方法。 顾轻舟打断她:“程渝,你目前的困境,不是应该考虑如何将卓孝云唤醒吗?为何他醒过来,就不是孝云?” 程渝像是被钉在了原地。 她清楚记得,孝云告诉她别轻举妄动。 莫止是孝云的一部分,他非常的维护他。 当初程渝怀孕,他觉得孩子是莫止的,他吃醋的同时,也想要养大他。 他们有很清晰的分别,却又把彼此看得至关重要。 “我……”程渝张了张嘴,始终没能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犹豫了很久,她站起身。 她要去看看卓莫止,再考虑其他的。 不成想,有个副官进来说:“卓少突然出手,打晕了两个人,正在往外跑。” 程渝惊呆了。 顾轻舟想了想,假如她是莫止,糊里糊涂睡了一觉,醒过来发现自己睡过的女人囚禁了他,甚至可能想要杀死他,不跑才奇怪了。 吓死了好嘛。 “围住他。”顾轻舟道,“快点,务必要抓回他。” 最终,他们还是抓住了卓莫止。 因为刚刚从外面回来的霍钺,一脚踢向了卓莫止的后颈,又将他打晕了。 程渝跑到了大门口,顾不上心疼,对副官们道:“快绑起来,再……再拖到后院的地下室去!” 霍钺一头雾水。 第1330章 孝云哪里去了? 霍钺看着副官们七手八脚的,将卓少帅捆成了粽子。 然后,他们抬着他,去了后院的地下室。 霍钺:“……” 他在这个瞬间,感觉自己真老了,已经无法理解小年轻人谈恋爱的癖好了。 把自己男友关起来、捆起来,的确是奇异的爱好,变态程度快赶上了司行霈,霍钺想了想自己,觉得自己是吃不消的。 “霍爷,不是您想的那样。”程渝看到了霍钺的眼神,干巴巴解释了一句。 霍钺眼镜片后面的眼眸是温柔的,淡淡一笑,斯文儒雅,像春风般吹向了程渝:“我没有多想。你们年轻,我能理解。” 程渝:“……” “没有多想”的霍钺转身走了,后面跟着一脸憋笑憋得快要抽筋的顾轻舟,程渝感觉自己下半辈子的脸,都提前丢完了。 霍钺去顾轻舟那边坐坐,问到底什么情况。 顾轻舟道:“卓莫止发病了。” “他什么病?” “精神病。”顾轻舟道。 霍钺不解:“这是新鲜骂人的话吗?” “不,这是陈述。”顾轻舟笑道,“他得了解离症,就是一个人的身体里,有两副灵魂。” 霍钺笑了笑:“年轻人啊,得病都能稀奇古怪的。” 顾轻舟道:“霍爷,难道您很老吗?我如果没有记错,您不过比司行霈大四岁而已。” 霍钺看了眼顾轻舟:“那你可知,司行霈今年多大了?” 顾轻舟遇到司行霈的时候,他二十五岁。 多少年过去了,他也三十出头了。 而霍钺,比司行霈大四岁,妥妥快要奔向四十的人,有了自己的年纪认知,也是常事。 顾轻舟笑道:“他还是小伙子啊,您不也是吗?” 这话,取悦了霍钺。 霍钺笑了笑。 他不太想深入去探讨年龄,就对顾轻舟道:“卓少帅那边,你不需要去瞧瞧吗?” 顾轻舟看了眼时间。 卓莫止应该是醒了。 “要的,您去吗?”顾轻舟问。 霍钺点点头。 两个人去了地下室,远远就听到了男人的咆哮声。 “这是私设刑堂!程渝,你想要什么,你是不是想要害死我?”卓莫止大声诘问。 他的声线很饱满,吼叫起来动静也大,隔着老远都能震入耳膜。 程渝道:“你为何还记得?” “我当然记得。”卓莫止道,“你到底想要什么?如果我哪里做错了,我改正就是。卓家会赔偿你的,你别这样对我。” 程渝气得抓住了他的衣领。 霍钺和顾轻舟进来时,就瞧见程渝抱紧了被捆绑在柱子上的卓莫止,用力亲吻了他。 进来的两个人,顿时尴尬极了。 霍钺一脚踏在最高的台阶上,没有继续往下迈。 顾轻舟也往后转,退了出去。 程渝亲吻了卓莫止,然而松开时,那男孩又开始叫唤:“你到底在做什么?如此反复无常,你像个妖怪你知道吗?” “我想要孝云。”程渝突然大声道。 卓莫止愣住了。 他震惊看着程渝。 “你知道?”他难以置信,“你……你怎么会……你不准碰孝云,他什么也没做过,都是我。你不准告诉别人,不准伤害他!” 程渝那颗愤怒不甘的心,突然就软了。 她这时候才发现,这个人身上的两个人格,是相互维护的。 卓莫止不是不知道孝云,他只是想要把孝云藏起来,不让任何人窥见他、伤害他,他甚至麻痹自己,假装自己不知道。 卓孝云想要保护莫止,不许程渝伤害他。 他小时候,一定受过非人的折磨,才会在自己身体里,分裂出两个人,彼此保护,彼此取暖。 程渝想到这一层,又想到卓家那个吃人的家庭氛围,她心里酸涩得厉害。 从未这样透彻过,也从未如此可怜过他。 “对不起。”她低声道。 她开始解卓莫止身上的绳子。 副官们打的结,除非是用刀割,轻易是解不了的。 程渝手边没有刀,她使劲去解剥。 绳子太过于结实,她不小心撇到了指甲,修长的指甲被撇开时,几乎要把整个指甲盖给掀翻。 程渝也不顾那涌出来的鲜血。 她这时候再想去找什么来割,已经晚了,手已经弄伤了。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她终于把绳子给弄开了。 卓莫止挣开绳子的瞬间,跑了出去。 程渝一个人在昏暗的地下室里,坐了很久。 直到黄昏,副官告诉顾轻舟:“程小姐还在地下室。” 顾轻舟去把她带出来的时候,她脚边一大滩血迹。 手上的血流干了,伤口自己止血了。 顾轻舟将她带到自己的院子里,重新看了她的手,然后趁着她愣神,把她坏的指甲全拔了。 程渝疼得抽搐了下,大叫出声。 “你想要害死我?”程渝疼得不由自主痉挛。 顾轻舟太狠了,居然这样出其不意。 “指甲坏了,不拔掉会化脓发炎的,你还要命吗?”顾轻舟道。 她娴熟拿了药水,先给她擦拭、清洗,然后才包起来。 “不要沾水。”顾轻舟道。 程渝那股子剧痛,变成了细水长流的疼痛,她问顾轻舟:“卓莫止他去了哪里?” “他自己开车出城了。”顾轻舟道。 程渝道:“我想通了。” “想通了什么?” “不再苛责。”程渝道,“我以前觉得,莫止虽然开朗温暖,但本质怯懦自私,不拔掉他我日夜难安。 我现在知道了,他对孝云很好。就好像一个人,有坚硬的一面,也有软弱的一面。” 顾轻舟慢慢把医药箱收拾好,道:“你能不要胡乱折腾,就是好事。” 程渝叹了口气。 良久,她突然问顾轻舟:“他还会回来吗?” “谁?” “莫止。” 顾轻舟:“……” 此话一落,副官就进来告诉顾轻舟和程渝,说卓少回来了。 程渝还以为,已经恢复成了卓孝云的男人回来了。 不成想,对方开口,仍是卓莫止的声线。 他艰难开口:“我……我出去之后,总觉得我离开了你,你会活不下去。不知道为什么有这种错觉,我想孝云他……” 他哽了下,清了清嗓子才继续道,“孝云他,一定非常爱你。” 程渝手上的疼,一下子就牵扯了心。 她疼得呼吸不畅。 “如果我遇到了这样的难题,孝云他就会出现帮我。”卓莫止继续道,“现在,他去了哪里?” 从前,每当他遇到了危险,往壳里一缩,等他再次有意识时,他所有的事都解决了。 孝云会帮他,会替他处理一切。 现在,他站在程渝面前,感觉他如果走了,孝云一定会怪他。 可他站不住,他无法面对自己,他急需孝云,像从前那样。 然而孝云哪里去了? 第1331章 金镶玉 司行霈回平城,一个星期之后再次回来,还带了好多的粽子。 他给太原府众人都送了。 吃饭的时候,司行霈也请卓莫止尝一个:“肉粽,你们皖南也是多肉粽吧?我知道皖北肯定是甜粽……” 卓莫止心不在焉,道:“都可以。” 司行霈狐疑。 他也留意到,程渝和霍钺坐在一起,卓莫止一个人坐一方。 他跟程渝没什么眼神接触,两个人都情绪低落。 司行霈看戏不怕台高,兴致勃勃问:“吵架了吗?” 程渝白了他一眼。 顾轻舟拿了个粽子给他:“帮我剥吧。” 司行霈这才转移了注意力。 饭后,顾轻舟把程渝作死的事,告诉了司行霈。 “这些天,一直都是莫止,就是最开始的那个人格。”顾轻舟道,“他们俩……怎么说呢,真的是两个人,从举止、声线到神态,很清晰能区分。” 司行霈了然。 他也感觉,今天吃饭的那人虽然情绪不佳,气质却不同,没有卓孝云那种沉着稳重。 “他跟程渝,又是怎么回事?”司行霈问。 顾轻舟道:“他们俩又不是那种关系……这几天,卓莫止都住在外院的客房。” 司行霈嗤之以鼻:“程渝一开始勾搭回来的,就是卓莫止。他们俩还好像很清白似的,扯淡。” 顾轻舟:“……” 她想要说点什么,未曾开口,自己先笑了。 卓少身上的,想要解释,三两句话根本说不清楚。 她挽住了司行霈的胳膊:“别多想了。对了,几个月前说要办的事,如今有了眉目吗?” 司行霈捏了捏她的脸:“当然,已经办妥了。” 顾轻舟惊喜:“真的?” “嗯。” 她很高兴,也没有让司行霈拿给她看,而是站起身,亲吻了他。 过年的时候,平野夫人向顾轻舟引荐了石博山。 等过完年,顾轻舟就让司行霈顺着此人,去做一些事。 司行霈铺陈了几个月,终于收网了。 看他的表情,捞上来不少的大鱼。 司行霈被她的亲吻点燃,打横抱起了她,准备往里屋走时,有副官敲门。 “什么事?”司行霈蹙眉不悦,声音也带着怒意。 副官明显是愣了下,才道:“师座,叶督军派人来请您,说晚上在督军府设宴。” “知道了。”司行霈把顾轻舟抱进了卧房,用力关上了卧房的门。 砰的一声响,传到了客厅外头。 副官这才知道师座为什么火大,连忙抱头鼠窜。 顾轻舟落入枕席间,一直勾住了司行霈,在他耳边问:“我们快要回家了吧?” “是。”司行霈道。 “真好。”顾轻舟微微眯了眯眼睛,又主动亲吻了他。 结婚这么久,顾轻舟罕见这样的热情。 她的热情,鼓舞了司行霈,导致下午他们俩都没有出门。 约莫五点的时候,顾轻舟刚小睡片刻就被外头挂钟的滴答声吵醒。 “司行霈,晚上还要去督军府吃饭,你快点起来。”顾轻舟推旁边阖眼打盹的司行霈。 司行霈修长胳膊将她抱紧了。 顾轻舟猝不及防,落入他的臂弯。 他亲吻着她的青丝:“去吃什么饭?我已经吃饱了。” 顾轻舟:“……” 到了督军府,顾轻舟先去看了六姨太,给她诊脉。 六姨太服毒至今,已经快两个月了。 她并没有完全恢复,脸色不算好看,是一种不太健康的灰白色,非要涂抹脂粉,才能有点气色。 “身体自己的代谢,需要一个漫长的过程。”顾轻舟道,“没有任何恶化,就意味着都在往好方向发展。药正常吃。” 六姨太欣慰点点头。 晚上吃饭时,她没有来,只有叶督军父女。 司行霈在饭桌上调侃叶督军:“你们家老姑娘什么时候嫁出去啊?我有个朋友,倒是单身数年。” 叶姗拿住筷子的手略微一紧。 叶督军道:“什么朋友?霍龙头?” “我那不是寒碜你吗?”司行霈道,“霍钺那样的,跟叶家风马牛不相及,只怕跟二小姐也谈不来。朋友是我新认识的,也是军阀门第的少帅,二十出头的年纪,一张小白脸,好看得很。” 叶督军有点牙疼。 他实在没办法忍受司行霈把“小白脸”和“好看”两个词放在同一个句子里。 他也明白,司行霈又想提那个华云防。 这个搅屎棍一样的人! 从前叶督军感觉司行霈恶俗,如今才发现,恶俗只是他的冰山一角。 “你管好自己。”叶督军毫不客气道,然后他似迁怒般,指了指饭桌上司行霈送过来的粽子,“这是什么玩意儿?俗话说,粽子就该‘金镶玉裹’,要黍米,要香甜。” 司行霈:“……” 顾轻舟咬了口粽子,挡住微微翘起的唇角。 司行霈发现,自己媳妇丝毫不帮场,还在旁边看热闹,顿时感觉心好累。 叶姗却一直不说话。 司行霈和叶督军在饭桌上看似吵得厉害,饭后还是去了外书房,两人密谈了好几个小时,连顾轻舟也被排除在外。 顾轻舟就跟叶姗闲聊。 “六姨太的身体怎样?”叶姗起了个话头,问顾轻舟。 “无碍,不过要再调养。”顾轻舟道。 叶姗点点头。 她拐了好几个弯儿,才问顾轻舟:“司师座他,不会真要给我做媒吧?” 顾轻舟笑出声。 “你没发现,他是在调侃华云防吗?”顾轻舟问。 司行霈特意强调“一张小白脸”的时候,顾轻舟和叶督军就都听懂了,难为叶姗提心吊胆到现在。 叶姗松了口气,同时表情略微收敛。 她顿了顿。 “司行霈喜欢和督军唱反调,但他不会多管闲事。”顾轻舟道。 叶姗稍微心安了。 她似乎想要再说点什么。然而顾轻舟等了又等,她也没开口。 顾轻舟打了好几个哈欠,时间才到晚上九点。 “你困了?”叶姗问她。 顾轻舟点头:“今天没有午睡,故而没什么精神。” “那我也不打扰你。”叶姗道。 她送顾轻舟出门。 到了外书房时,副官说司师座还有事要谈,督军把总参谋和两位师长叫来了,估计一时半会儿谈不完。 “我先回去了。”顾轻舟道,“不用送,就这点路。” 叶姗点点头。 她在门口,目送顾轻舟和副官离开了,沉吟良久。 第1332章 最初的甜 叶姗的心里,有一簇小小的火苗,只能照亮小小方寸天地。 偶然一阵风,那火苗就要跳跃几下。 她总记得初遇华云防的时候。 那是暑热尚未褪去的七月末,她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一个妖娆女人的怀里。 这女人很漂亮,然而不是那种正经的美,一看就充满了风尘气。 男人看到她这样的,大概都会想要她,却不会想娶她。 叶姗的脑袋破了,四周轻微的动静都让她想要吐,耳畔总有海啸的声音。 她在极端痛苦中,握紧了女人的手。 “没事,没事。”那“女人”俯身,凑在她耳边说话,喷出来的气息灼热,莫名叫她心安。 叶姗糊里糊涂的想:这狐狸一样的女人,声音好粗啊。 后来,他们上了山,一直都是那位姐姐背着叶姗。 叶姗脑子震荡得厉害,人是糊涂的,她偶然清醒,耳边偶然能听到人声。 她清醒的时候,看到那位姐姐正对着她,指手画脚,好像那位姐姐是哑巴,然后她的意思很明显,她想要叶姗。 “美人,你要一个快死的人做什么?”有汉子问。 美人只是张了张口,没有发声:“做丫头。” 汉子哈哈大笑。 叶姗当时想,这位姐姐知道自己的声音不好听,所以自惭形秽不好意思开口。 然后,这位姐姐力气很大,抱起她的时候就像抱一个枕头那样轻松。 他们先被安顿下。 姐姐太漂亮,归了山寨当家的,有一间单独的房子,四周有人看管。 “日他老子的。”姐姐进门之后,就啐了声。 叶姗清清楚楚听到了他的声音。 等当家的进来之后,叶姗就被姐姐安置在房子的边角处。 她只感觉自己要长针眼时,却发现这位姐姐正在学当家的说话。当家的说一句,姐姐学一句。 一开始学得不像,后来几个字,气息和声调,就非常像模像样了。 当家的震惊了:“美人,你学男人说话做什么?” 姐姐娇俏一笑:“老子想要你叫老子爷爷。” 然后狐狸姐姐利落从腰间拔出了小刀,捅向了当家的喉咙。 当家的被灭,这位杀人不眨眼的姐姐却吓坏了。 “奶奶的,到处都是血。”他道,“怎么办怎么办?” 他的精神,好一阵歹一阵。杀人的时候他干脆利落,然而那股子利落劲好像只有一瞬间,一下子就透支了。 “不要吵。”叶姗的耳边,稍微重一点的声音都会无限被放大,甚至刺耳。 那狐狸失控的粗声,让叶姗的耳边不停耳鸣,痛苦不堪。 狐狸终于安静了。 “听我说。”叶姗的声音轻不可闻,似乎只是耳语。 故而狐狸凑近她。 叶姗看到了他的喉结。 这位妖娆得过分的,不是姐姐,而是哥哥。 “听我说,狐狸。”叶姗痛苦揪住了他的衣领,“这房间有三个人,如今还剩下三个人。处理掉他,就说你的丫鬟病死了。” 叶姗被捡回来之前,一直都是病恹恹的,身受重伤。 而土匪的当家的,也是一位年轻人。他好像是某个军队的团长,后来叛逆了,自己拉了这支土匪。 说完,叶姗陷入了昏迷。 她迷迷糊糊中,感觉有人给她喂了什么,甜丝丝的,很容易入口。 翌日,她就醒了过来,给她喂东西的是华云防,就是那只狐狸。 而她吃下的,是蜂蜜。 糖的摄入,莫名让叶姗清醒了几分。故而她睁开眼时,看着自己和狐狸躺在床上,对方抱着她睡。 他们房间的地上,当家那死不瞑目的尸体,还光明正大摆着。 叶姗差点就疯了。 她让狐狸隔着门帘,跟土匪们要来女人家的水粉胭脂,还有一点面粉。 “过来,我给你装扮。”叶姗道。 她用面团贴在华云防脸上,给他弄得满脸伤痕,还有一条伤口横穿面颊,让他几乎破了相。 胭脂和水粉在叶姗手下,化腐朽为神奇,真像是血迹。 其他土匪看到华云防时,都大吃一惊,说要宰了那娘们。 华云防用当家的声音说:“老子喜欢性格烈的。” 众土匪哄笑。 然而,这种情况是瞒不了多久的,露过面之后,叶姗就跟华云防合计,要把这群人的首领全部杀死,剩下的人收为己用。 他们是在第五天动手的。 叶姗出谋划策,华云防动手。 杀死六名当家,整个土匪窝就变成了华云防的。 华云防又摇身一变,拿出了他爸爸的大印,原来他竟还是有点身份的,虽然叶姗没听说过。 他们当时地处西北,那边的人都知道华帅,又听说过华帅赛西施的美貌,一看华云防拿出了大印,全部信服了。 他们第一是被华云防的凶残震慑,第二是被他的美貌吸引,第三是觉得他乃将门之后,有服众的资本。 那支小土匪,全部变成了华云防的。 华云防大喜,当天晚上抱了两个大坛子回来。 那时候,叶姗的伤并未痊愈。 她看着华云防,还以为他抱回来的是酒。 然后,华云防把坛子揭开,拿了一根勺子给叶姗,兴奋得垂涎三尺:“我给你弄了好东西,快吃快吃,能治百病!” 叶姗闻到了清甜的气息。 再往坛子里一瞧,她看到了整坛的蜂蜜,好像是槐花味的,她哭笑不得。 华云防说:“蜂蜜是这个世上最滋补的,比什么药都好使。我从小头疼脑热,都靠它治病。 什么人参鹿茸,都不如蜂蜜。你多吃,把这坛子吃完,明天你的伤就好了。” 叶姗:“……” 要吃完这一坛子,非要腻死不可了。 “拿水,化开。”她道。 华云防摇摇头:“化开营养就冲淡了。” 他还主动过来喂她。 叶姗很想拒绝,奈何脑袋尚未痊愈,耳鸣时有时无,拒绝不了。 至今站在夜里,回想到那一刻,她的味蕾上,隐约还有淡淡的槐花蜜的香甜。 最初的相遇,那样血腥、怪异、头疼耳鸣,却甜的发腻。 那狐狸一样的男人,笑靥从叶姗眼前一闪而过。那是世上最美丽的笑,比蔡长亭还要妩媚,一笑倾国。 逐渐的,眼前的黑暗慢慢涌过来,叶姗回神时,四周只有督军府的灯火通明。 第1333章 报信 五月的端阳节,顾轻舟的院子里开了满树的石榴花。 石榴花秾艳,红得鲜艳欲滴,像一把燃烧的火。 顾轻舟正在考虑,是否要遵循旧习,把石榴花摘下来,放在帐顶。 这是从前端午节的习俗,跟五毒饼一样,为了吉利。 副官却进来了。 “太太,来了两个人,这是名帖。”副官有点尴尬,把名帖给了顾轻舟。 副官多少年没见过给别人递名帖的,恍恍惚惚还以为回到了前朝。 不过,对方是个年轻人和一个女人,从前到家里来过的,副官还记得他们,甚至记得那个年轻人的名字。 因为,那年轻人极其聒噪,偏偏叫“无言”,副官他们也是年轻人,八卦之魂精神旺盛,时不时要拿来说说。 “哦,是秦九娘和无言。”顾轻舟看了名帖,笑了起来。 她不等副官去叫,自己直接去了门口。 大门口的屋檐,挡住了一方阳光,阴影处凉爽。 秦九娘靠着墙壁站定,旁边的无言嘴巴一张一合从未停歇过。 不知他说了些什么,秦九娘表情纹丝不动,既没有答话,也没有蹙眉,对自己徒弟的话唠充耳不闻。 “九娘,无言。”顾轻舟远远的,就喊了他们。 无言脸上浮动笑意,眼睛也弯弯的,笑得阳光开朗,一口洁白的牙齿全部亮出来:“轻舟。” 他快步走过来,不等顾轻舟再问什么,他絮絮叨叨打量着顾轻舟:“你最近吃胖了点吧,还是衣裳太厚了?脸色还好,真漂亮,一点也不黑,不像我们那边的人,都晒得漆黑?你看我黑吗?我最近天天在山洞里面壁思过,爷爷不准我乱跑。你的头发上次烧了啊,现在又长出来了。和上次相比,还是短一大截,太可惜了,你头发是我见过最好看的。不过,很快就能长起来了,小姑娘的头发长得都快,就像小孩子长个子……” 他的话像连珠炮一样发射,无差别攻击,差点把顾轻舟喷了个倒仰。 顾轻舟笑起来:“慢慢说,不着急的,你慢慢说。” 秦九娘只是略微点头。 她们俩往前走,任由无言还在身后自说自话。 “齐师父还好吗?”顾轻舟问秦九娘。 “他挺好的,一点变化也没有。”秦九娘道。 顾轻舟颔首。 “我师弟二宝的眼睛,还是没有好,不过司行霈让他接受了训练,他现在很敏锐,有没有眼睛都可以,不会轻易受伤,叫师父放心。”顾轻舟道。 秦九娘点点头:“很多人不肯接受现状,把日子过得很糟糕,总幻想不付出就好起来。 你能接受二宝的残疾,把他训练得出来,能过上稳定的生活,你师父会高兴的,我回去告诉他。” 顾轻舟点点头。 到了她自己的院子,顾轻舟让佣人上茶之后,全部退了出去。 屋子里还有无言的声音:“这是什么茶啊?龙井吗?我最爱喝龙井了,可惜那玩意儿好贵,每次买都只能买半包,还要先孝敬爷爷……” 伴随着这样的声音,顾轻舟悄声问秦九娘:“事情办得如何?” “已经办妥。”秦九娘言简意赅,“没有任何的差错。司师座给我们的资料和名单,我们依照名单去办事的。” 顾轻舟点点头。 这个瞬间,她的表情是冷峻的,没有丝毫的温度和感情。 “多谢你,多谢五先生和山寨里的所有人。”顾轻舟道。 秦九娘道:“顾神医,咱们山寨的心瘕,是靠你治好的,否则我们就要断子绝孙。 救命之恩大于天,你不过让我们办点小事,就是让我们去死,我们也愿意。五先生也说了,请您不要客气。” 顾轻舟慢慢舒了口气。 她没有再客套。 正事说完了,顾轻舟就带着秦九娘和无言去了餐厅。 她还派人把二宝和康晗也接了过来。 一见面,无言就对二宝哇哇叫个不停。 二宝眼睛看不见,只感觉四面八方都是声音扑向他,难得一见的露出了惊慌失措。 康晗往二宝身后站,悄声问顾轻舟:“师姐,这位漂亮的哥哥是有什么病吗?” 顾轻舟:“……” 无言一个人就能营造出七嘴八舌的效果,虽然他嗓音很好听,但还是叫人头疼。 他对二宝道:“你师父很想念你呢,临走时还托了我师父,让我们看看你,如果能带着你的照片回去就好了……” 顾轻舟听清了,就打断了无言:“回头我来照。” 他们把无言单独留下,去了隔壁的稍间说话。 秦九娘看二宝,感觉二宝和齐老四一点也不像,果然没有血缘关系。 “我爹他什么时候来看我?”二宝问秦九娘。 他从小是齐老四养大的,有时候管他叫师父,有时候又管他叫爹。不管是哪个称呼,都是相同的意思:那是二宝最亲的人之一。 “他怕是不好下山。”秦九娘道。 “那我和晗晗结婚的时候,他会来吗?”二宝又问。 秦九娘看了眼康晗。 这小姑娘年纪不大,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澄澈干净,像一扇纯善的窗,叫人看着就能瞧见她纯真的本性。 听到结婚这样的词,她也不害羞,而是认真等着秦九娘的回答。 “会的。”秦九娘道。 晚夕司行霈才回来。 一见到秦九娘和无言,他就知道事情办妥了。 “幸好有五先生帮忙。”司行霈道,“如果是我们出手,怎么都会打草惊蛇。但是五先生不同。五先生办事,说能悄无声息,就真能悄无声息。” 秦九娘道:“师座过誉了。” “我也不多挽留你们。替我转告五先生,那些人的父亲或者兄弟,将来都是我的盟友,好好招待他们。”司行霈道。 秦九娘点点头。 顾轻舟留她和无言住,她摇摇头,说连夜赶路比较快。 “事情办妥了,我要早点回去,五先生等着回话。”秦九娘道。 她和无言吃了一顿晚饭,顾轻舟给了他们一大笔钱,拿了一张二宝的照片给他们,他们俩就连夜离开了。 司行霈看着秦九娘和无言离开的背影,挑眉轻笑。 “笑什么?”顾轻舟问他。 第1334章 绑架 司行霈的笑,是愉悦的。 他对顾轻舟道:“五先生这样避世的高人,多少钱都请不动。若不是你治好了他们,他也不会帮忙。” 顾轻舟点点头。 司行霈顺着石博山,找到了不少的人。但想不打草惊蛇,就需要手段利落。 然而,对方并非平头百姓,再厉害的密探,也不可能做到悄无声息。 但五先生可以。 他出手,帮司行霈解决了很大的难题,司行霈想起来心情就很不错。 “轻舟,将来功业上,要记你一笔。”司行霈道,“你想要做什么?司夫人,还是卫生部的总长?” “不能两个都要吗?”顾轻舟翻了个白眼。 司行霈一把搂住了她:“大胆,你敢蔑视我!” 说罢,他就挠顾轻舟的痒。 顾轻舟被他的幼稚气乐了,转身想要跑,却又逃不开,整个人落入了他的臂弯里,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别胡闹,别胡闹!”顾轻舟大声道,“饶了我吧。” 司行霈打横将她抱起来。 他在她耳边道:“哦,这就求饶了?等会儿还有你告饶的时候,有点骨气啊司太太。” 顾轻舟打了个寒颤。 司行霈说到做到,顾轻舟果然被他折腾得连连求饶。 然而夜如此漫长…… 初夏的夜,风是微凉的,空气里有淡淡槐花的清香。 有个人在月夜抵达了太原府。 他一身风尘,手上却没有拎行李,只是带着一个钱包和一本支票簿子。 他风风火火走出了车站,没有打电话叫人来接,而是跳上了一辆黄包车。 “快走,我给你双倍的钱,跑快一点。”他道。 然后,他报出了地址,就开始阖眼打盹。 他满腹的心事,额头的青筋一直跳。 到了地方,看着高高的院墙,以及安静的大门,上书“平野府”,他突然打了个弯,没有进去,反而是折过两条街,到了叶督军府。 值夜的副官看到了他,略微吃惊:“表少爷?您这……” 来人正是石博山。 “姨父呢?”他唇色发干,起了一层皮,像是劳累奔波了很长的路途。 副官道:“表少爷,现在是十一点,督军如果在城里,也早睡下了。您看……” “快去请示,我现在就要见到姨父,天大的事!”他急忙道。 副官却不敢。 “表少爷,您别为难我了。”副官道,“督军明日还有公务,他得早起。现在去吵他,我有几个脑袋?” 石博山急得要跳脚。 他退而求其次:“二小姐呢?” 副官见他的确有事,不敢去叫督军,二小姐却是可以的。 于是,石博山被请到了客厅坐下。 他端起茶,手不停的发抖。 叶姗急匆匆起来,错愕看着石博山:“表哥。” “阿姗,我出事了。”石博山不等副官离开,当即对叶姗道,“姨父得救救我,否则我……” 叶姗的脸色也变了。 她让副官和佣人们全部退出去,问石博山到底怎么回事。 石博山简单告诉了她。 叶姗震惊看着她这个表哥。此人总是无所事事的,叶姗还以为他是个单纯的纨绔,没想到他还是个惹祸精。 简直是…… “你稍等,我去告诉父亲。”叶姗感觉此事很重要,她做不了主,自己去了后院。 叶督军已经睡了一觉,此刻被吵醒,到底没太多的恼怒。 “父亲……” “急什么?”叶督军淡淡道,不等叶姗开口解释,他就打断了她,“一点小事而已。” “父亲,这不是小事吧?万一那些人对姨母下手,那岂不是要连累石家被灭门?姨母可就在天津啊。”叶姗着急道。 叶督军扫了女儿一眼:“这么大的事,我能不知道吗?你姨母全家早就离开了天津。” 叶姗一愣。 “那表哥他……” “他一直在外头浪,又没回去过。现在出事了,他知道担心家里,与虎谋皮、异想天开的时候,怎么不知道担心家里?”叶督军冷哼。 叶姗那颗焦灼的心,慢慢冷却了下来。 她半夜被叫醒,原本就是紧绷着精神的,又听了石博山那番话,想着那胜过她生母的姨母,关心则乱了。 “表哥他真是的。”叶姗道,“那父亲,您早点睡吧,我去安顿表哥。” 叶督军颔首。 他没有出来。 石博山等得血脉都快要炸了,就看到叶姗走了出来。 叶姗冷冷对他道:“父亲不肯见你。” 石博山的心直直往下沉。 “你现在知道担心啦?”叶姗怒了起来,“你做梦想要复辟时、利用叶家外甥身份时,怎么不知道担心?” 石博山一震。 叶姗继续道:“你以为日本人和平野夫人看重你,是因为你多么惊才绝艳吗?还不是因为我父亲?” 石博山好像被人打了一个耳光。 他怔怔的,看着从小把他当亲哥哥的表妹,毫不留情的打他的脸。 他恨不能找个地洞钻进去,来遮掩自己的狼狈。 “我……”他试图解释,可嘴唇干燥得厉害,稍微张开就疼得撕心裂肺。 他无助往椅子上一坐。 叶姗见状,又于心不忍:“你关心姨父姨母,我们不关心吗?父亲说了,早已派人安顿好了姨母。” 石博山又是一惊,好像昏昏沉沉时被人泼了一瓢凉水,顿时打着寒噤清醒了几分。 “什、什么?” “父亲说,姨母他们这会儿早已离开了天津。”叶姗道。 石博山紧绷着的心弦,终于松弛了。 稍有松弛,他连日奔波的疲倦就遮掩不住,无力坐在了椅子上。 石博山在平野夫人门口出现过,转而又去了叶督军府,此事被蔡长亭的耳目看到了。 他有点吃惊。 同时,他敏锐感觉不对劲,当即派人去查。 查跟石博山有关的。 第二天的下午,蔡长亭就查到了。他脸色铁青回到了平野夫人的院子。 平野夫人从未见过他这般脸色,他素来游刃有余,不免诧异:“怎么了?” “夫人,跟咱们结盟的人,全部毁约了。因为他们家里最重要的一到两个人,都遭到了绑架。”蔡长亭道。 平野夫人猛然站起身。 她的身子,有点摇晃,巨大的恐惧淹没了她,就好像当初她被迫逃离时那样。 “你……”她的呼吸不畅,“你再说一遍。” 第1335章 图穷匕见 平野夫人远在日本的时候,就派人在华夏活动。 她有钱。 她的钱绝大部分是从前的叶赫那拉家族的。 她花了很长的时间,跟那些人建立关系网。一旦她起事时,就能一呼百应。 她支持小军阀占山为王,她支持经济财团吞并其他小财阀。 她的关系网,遍布了华夏,一根根一条条千丝万缕。 她自己掌控了绝大部分人,而一小部分摇摆不定的,交给了石博山,利用他是叶督军外甥的身份去处理。 不成想,有人顺着石博山这条线,几乎把平野夫人埋伏下的人脉网,一把揪了出来。 那些和平野夫人有密谋的人,他们身边最重要的人都失踪了:要么是独苗的儿子,要么是掌握了自己大印的太太或者姨太太,要么是父母。 失踪的人,全是那些复辟者的命。 这样庞大的关系网,石博山都未必知道,日本人也不完全了解,最清楚的人是平野夫人,以及蔡长亭。 不成想,才几个月的功夫,这些人全部出事了。 他们出事了还不敢声张。 “是谁?”平野夫人震怒,“是谁?” “轻舟。”蔡长亭慢慢吐出了这个名字。 平野夫人顿住,她的眼睛里,折射出复杂的光芒:“司行霈身边人的底细,咱们早就摸透了,他怎么可能做到这样悄无声息?” 她说完,自己也回神了,眼神微敛,问蔡长亭:“如果是你手下的人,你能做到吗?” 蔡长亭的后背,略微发僵。 “夫人,您怀疑我?”蔡长亭问。 平野夫人看着他。 她那双妩媚的眸子里,有种难以言喻的流光,落在蔡长亭的脸上:“长亭,我能信任你吗?” 蔡长亭的唇色略微发白。 屋子里陡然沉默了下来。 平野夫人冷静了片刻,再问蔡长亭:“确定所有人的家属,都失踪了一两位?” “是。”蔡长亭回答。 面对最大难题,平野夫人冷静了。 着急没用,需得做两件事。 第一,瞒住日本人,不能叫日本人知道平野夫人的胜券被人截胡;第二,赶紧找到人。 “长亭,那些人怎么说?”平野夫人问。 就是那些答应参与复辟者,那些失去了一两个至亲的人。 “对方要他们缄口不言,否则他们的家人就是死。”蔡长亭道,“所以,咱们至今都不知道消息。” “那好。日本军部那边,仍封锁消息。”平野夫人道。 蔡长亭道是。 第二点,就是要找到密谋复辟者的家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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