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不成想,白贤沉默了半晌之后,突然对她道:“顾小姐,我……我现在能读的通报纸。大的文化没有,字认识了不少。” 顾纭就坡下驴:“我没有其他意思。” “我知道。”白贤用筷子搅了碗里的粥,“只是想让你知道,我后来用心学了字……” 他说到这里,话就顿住了,后面那句“是为了你去学的”,到底没说出口。 第1730章 发现了金条 读书认字,对白贤而言是一项大工程。 他哪怕再累,每晚都要练一百个字,把它们全部记牢。 他是下了扒皮抽筋的狠劲去学,很快就能读报了。 可这些对于从小念书的顾纭而言,怕是太过于浅薄。 他原就自卑于自己的草包和下作,此刻更加不敢把自己这点浅薄拿出来显摆。 吃了早饭,他默默把柴劈好,又把家里打扫了一遍,厨房也收拾得干干净净,然后拿了两个水桶去挑水。 江南的乡下,几乎是不打水井的,村民都是临河吃水,洗衣、洗菜和洗马桶,甚至挑回家的,全是同一条河。 白贤一生多半时间贫贱,自然也不会觉得这有什么不妥的。 河就在顾纭家的后面,不算远,也不需要经过村子。 他力气大,两桶水他拎着,就好像拎两把蔬菜似的。 到了大门口,远远看到了顾纭。 顾纭手里拎了一条很大的鱼,足足有十几斤的样子。 她低垂着头。 白贤想要喊她一声,却见她在大门口的时候,抬手抹泪,使劲眨眼。 他当时的血就冲到了脑子里。 他恨不得把她捧在掌心,放在头顶,岂能忍受其他人欺负她? “怎么了?”他阔步走上前,打断了顾纭准备遮掩过去的计划。 顾纭微愣,急忙转过身。 白贤很想将她的身子扳过来,却又没勇气上手。 他把水桶拎了进去,又让顾纭进来。 顾纭把鱼放下,叹了口气。 “我没事,方才眼睛进了脏东西,一直疼。”顾纭低声道。 “你告诉我。”白贤脸色不善,“没关系的,你告诉我,我帮你出气。你不要怕,谁也别怕。” 顾纭苦笑了下:“真没事。” “你不说,我自己去问。”白贤转身要走。 他是真动怒了。 他一看到她抹泪,心里就跟有一把冰锥扎似的疼。 “别!”顾纭阻止。 见他不听,她只得追上几步,去拉他的袖子。 拉不住。 顾纭没办法,情急之下抱住了他的腰。 白贤一下子就动不了了。 他猛然回过身,将她抱了起来,死死箍在怀里,唇落在了她的颈侧,吻到了她微凉的头发。 顾纭惊呼了声。 他抱起她的时候,她的脚是离地的,她吓得大叫。 这一叫,让白贤清醒了点。 他慢慢弯下了身子,将她放下,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不敢去看她的眼睛,整个人又惊又惧。 他心里对她的欲念,是一团灼灼的火,总有失控的时候。 然而,大部分时候他又很理智,觉得自己这团烂泥,不配糊在她家雪白的墙壁上。 他今天终于做了自己想象已久的事。 他怕顾纭要赶走他。 顾纭的脸,则是通红,她也说不出话。方才发生的事,都在一瞬,她有点懵了。 “……你……你去把鱼收拾了。”她憋了半晌,才说了这么一句,然后自己快步钻回了自己的房间。 白贤踌躇了。 他在想,自己要不要跟进去? 她是害羞了,还是生气了? 他忐忑在原地踱步,好半晌才把地上那条半死不活的鱼捡了起来,拿到厨房开膛破肚,把它收拾干净了。 顾纭在房间里没有多呆,换了套粗布外套就出来了。 她脸有点红,却不躲不闪看向了白贤:“要做午饭了,你先回房吧,不需要两个人。” 白贤应了声。 他趁着顾纭不注意,还是出门去了。 顾纭还没有生火,看到他走了,想要喊住他,可又想到方才那一幕,她的心就差点从嗓子里跳出来。 “让他去吧,反正他人生地不熟,也不知道往哪里去找。”顾纭想。 等她去生火的时候,才发现火柴用完了。 她记得客房的抽屉里还有。 正好白贤不在,顾纭就去客房拿。 她弯腰从抽屉里找的时候,看到白贤的箱子放在床底了。 乡下会有老鼠或者虫子,箱子最好是能放在桌子上或者柜子里。 那天从上海回来,车子的后备箱带了不少的柴米油盐,白贤的箱子就放在最里面,顾纭当时没看到。 后来才知道,他是奉命多住几天的。 顾纭犹豫了下,决定帮他拿出来,放在柜子里。 她先拉住了,然后一提,才发现箱子没有锁上。 她想要帮忙锁好,又注意到他衣裳乱扔。 顾纭对整齐有点奇怪的执拗,她受不了乱糟糟的,鬼使神差想要替他收拾收拾。 她打开了箱子,果然看到他把衣裳随意乱放。 顾纭拿起来。 这一拿,她吓了一大跳。 白贤是故意把衣裳放开的,用来遮住他箱子里的东西。 他带了一箱子钱,除了现钞还有金条,特别沉。金条下面,则是一条雪白围巾,围巾一角沾了点暗黑色的东西。 她吓到了,急急忙忙把衣裳放回去,又把箱子塞到了床底。 她找到了火柴,从客房出来,心里格外的慌。 她想:“他为何带那么多钱?” 所谓奉命陪着顾纭,到底是真的,还是他自己犯了事,张辛眉让他顺道躲到乡下来? 怪不得顾纭不催他,他就不走。 从他这些天的表现,顾纭都快要明确,他对她有点意思,也想过他可能真是想陪着她。 可现在…… 年初的时候,他不是天天不耐烦跟着她吗?他那些天好像刻意躲开她。后来任务结束了,他不是彻底消失了吗? 若一个男人喜欢一个女人,怎会消失得那么彻底? 她的脸色有点惨白。 自作多情的滋味,尴尬又难堪。 顾纭埋头做饭。 白贤出去逛了一圈,鱼塘那边的人都散了,大家各自回家做饭了。 他敲了一家的门,把人家吓得半死,男主人拿了钉耙出来想要打他。 他想解释,可对方听不懂官话,也听不懂他的上海话。而对方的方言,他更加听不懂。 他再这么转下去,会替顾纭招惹闲话。 白贤虽然觉得不配,他还是很想在这个庄子里住下去的。 他回家了。 顾纭还在厨房忙碌。 他矮身走进来,站在她身后,原本想说点什么,看着她在雾气蒸腾中忙碌,莫名觉得此刻很好。 他什么也没说。 顾纭却没提防他进来,吓了一大跳。 “你做什么?”她问,“出去啊,别在这里。” 这句话很生硬。 他认识顾纭有段日子了,记忆中她永远是个柔软的女孩子,从性格到言语,很少会说重话。 而现在,的确是一句很不耐烦的重话了。 白贤觉得自己的恶臭熏到了她,她终于不耐烦了,默默退了出去。 第1731章 绝望的吻 这一年,炮火连天的中秋节,顾纭和白贤吃上了一顿有鱼有肉的丰盛午饭。 两个人都不说话。 饭后,白贤说他要去洗碗,顾纭没阻拦,自己回房去了。 她还要给报社写点文章,换取生活费。 上两篇她已经写好了,正在润色。 不成想,有人敲院门,用家乡话对她说着什么。 顾纭连忙出去开门。 白贤还在厨房,坐在小板凳上洗碗,他听到了声音,刻意侧耳倾听。 然后,他就听到了一个男人用官话说:“顾小姐,这果然是你家,找你可不容易!” 白贤猛然站了起来。 顾纭也惊愕不已。 是罗主笔。 她再也没想到,自己会这么快见到罗主笔。 她愣了愣,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了。 “你……” “我提前从前线回来了。我那天到上海,你那天正好走,我是周转打听了很多人,才知道你家地址。 路上不好走,光火车我就坐了五天,今天才到。”罗主笔有点激动,“我活着回来了,顾小姐。” 顾纭张口结舌。 她把村民打发走,让罗主笔进院子。 罗主笔一进来,先看到站在厨房门口的白贤,也是大吃一惊。 他看了眼顾纭,又看了眼白贤,满腹的话想问。 顾纭想起白贤那一箱子钱,想起他的确只是借着送她躲事,心里是很凉的,故而她道:“是九爷派人送我,你进来吧。” 罗主笔的心一直往下沉。 他进了屋子。 白贤也跟了进来。 顾纭见白贤一直都在,也不好让他出去,就把罗主笔领到了她父母的房间,随便找了个凳子给他坐,又出来倒水。 白贤定定看着她,叫了声:“顾小姐。” 顾纭只顾去倒水,没理睬他这句话。 她进了厨房,拿了杯茶杯,刚倒了半杯,手就被人握紧了。 白贤的脸色很不好看,死死攥住了她的手:“顾小姐……” 顾纭挣脱不开,道:“以前跟你说过的,他……你还记得吧?” 白贤当然还记得。 他问顾纭有没有交男友,她说交了,去了前线…… 他以为,在这样的年代,去了前线就可以是天人永隔。 他也以为,回到了乡下之后,他和顾纭之间,只是层次的问题,没有其他阻隔了。 绝望是一张天罗地网,将他死死困住,他透不过来气。 他的呼吸急促又粗重,看着顾纭,有了破釜沉舟的狠绝:“顾小姐……” 他这么一走神,顾纭用力抽回了手,她的手腕都被他捏红了。 顾纭倒了水,端给罗主笔。 她和罗主笔说了几句话,白贤就冲了进来。 他把顾纭拽了出来。 他反锁了客房的门,又把顾纭推到了她自己的房间。 顾纭惊呆了:“你做什么?” 他却突然将顾纭抱了起来。 顾纭在一阵天旋地转之后,落到了自己的床上。 白贤栖身,将她压住。 顾纭肺里的空气都好像被他挤光了,脸憋得通红。 白贤的眼睛,红得几乎滴血。 他看着顾纭:“顾小姐,你杀了我吧!” 顾纭的气血喘不匀,外面还有罗主笔用力敲门的声音,她试图推开他爬起来,可身上的男人似有千斤重。 他的眼泪,落到了她脸上。 他重复了一句:“你杀了我!” “你怎么了?”顾纭被他吓到,“我为何要杀了你?你先放开我。” “因为我不能。”他道,“除非你杀了我!” 说罢,他的唇落了下来。 顾纭脑子里空白了。 他狠狠吻着她,几乎是带着撕咬的力道,想要把她揉碎,把她全部融进他的身体。 他以前以为,有其他的可能,他未必就要因她而生、因她而死。 直到这一刻,罗主笔找上门的这一刻,他清清楚楚的知道,若没有她,他只有死路一条。 他实在配不上她,可已经没路可走了。 他要她。 他不再是趁她睡梦中偷一个蜻蜓点水的吻,而是彻彻底底,和她唇齿相依。 他自己的眼泪,混合着咸湿,给这个吻添了无尽的凄惨。 他不知自己何时松开了她。 顾纭坐了起来,自己也在不停的流泪。 她没有立刻出去,外面罗主笔的声音也停了。 罗主笔早已知晓,她是喜欢那个男人的。当初她站在漆黑的弄堂口,看着他跑近才肯回去。 她爱上了那个人,却又失去了他。 他看到白贤的时候,就知道他根本没机会。 他也不等顾纭说什么,更不等喝一口水,拿起了自己的行李,只说了一句:“我明白了,我走了。” 几天的奔波,一腔的爱情,都成了悲剧。 罗主笔走出她家的院子,双腿提不起力气。 而顾纭,没有追出来。 她没有假惺惺去相送,因为罗主笔不需要她这样。 她当初答应他的话,也只是因为怕他上战场不吉利。 她慢慢锁好了院门。 从早上到现在,一切都好像一场梦,她自己都有点糊涂了。 白贤站在堂屋的门槛内,定定看着她,脸上还有泪痕。 她进门之后,他从身后抱住了她:“别赶我走!你骂我吧,打我也行,我不怕的,别赶我走!” 他双臂用力环住她,让她无从逃脱。 顾纭泪如雨下。 她哽咽着不能成声。 中秋之夜,她和白贤各自在自己的房间里。 顾纭独坐,白贤也无眠。 “别这样对我……”她的心在哀求,“你当初离开时,我就大病了一场。若单单是为了留下来,若犯事了不能回上海,告诉我就行了,别这样对我……” 她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泪,再次淌了下来。 心中无端的悲,又无端的喜,起起伏伏,始终没有停歇。 翌日,天已大亮,她推开门走出来,就看到白贤站在门口。 他的身子紧绷了下,带着更多的紧张看向了她。 顾纭一夜没睡,嗓子是嘶哑的:“去帮我挑水行吗?我上午要洗被单。” 白贤的眼睛一点点发亮。 “顾小姐……” “你如果不想走,我是不会赶你的。”顾纭的声音更低,“只是……以后别那样造次……” 白贤就退后了几步。 他到底还是配不上的。 什么伤感,他早已顾不得了,能留在这里他就心满意足。 “顾小姐,我该死。”他道,“我去挑水。” 他高高兴兴的出门去了。 顾纭把自己和他的床单都拆下来,放在院子里。 第1732章 练字 家庭琐事很耗功夫。 一上午,顾纭在白贤的帮衬下,把床单被罩都洗了,拧干晾好。 她偶然发呆。 白贤就小心翼翼问:“顾小姐,你是累了吗?” “不,我在想罗主笔。”顾纭如实道。 罗主笔辛辛苦苦来一趟,得了那么个结果,假如换成了自己,一定是恨的。 顾纭没办法去想他有多恨,只是担心他这一路回去是否平安。 若不是折在战场,反而是折在她家里,她肯定要内疚一辈子的。 白贤的脸色有点惨白。 他沉默着,额角的青筋动了动。 他应该问点什么。 依照顾纭的说法,她和罗主笔是谈恋爱了,可什么交代也没有,就这样把对方赶走,太不妥当。 他也想辩解。 白贤前半年在洪门里,也学会了一些为人处事的技巧。 可这些话太过于沉重,每个字都有千斤,压在他的舌尖,他一句也说不出来。他就沉默着,任由自己犯的错继续着,反正他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顾纭也只是想了想,她没想过去追。 她性格里懦弱和没担当的那一面,在这个时候就显露无疑了。 她是没办法对其他人负责的,她只能做到尽可能不给别人添麻烦。 总之,两个人各有心思,一样的怯懦。 下午,顾纭说要出去一趟。 白贤立马跟上:“你去哪里?我也去。” 顾纭道:“我离开上海的时候,跟同事说好了,给报纸写点小文章,他会帮我发。发不了他也会帮我推荐给其他的报社。 我已经写好了,要去镇子上的邮局,把文章寄出去,顺便说一说我这边的地址,让他们也好联络我。” 白贤就自告奋勇:“我帮你去寄。” “一起吧,我先去借牛车,咱们明早去。”顾纭道。 借牛车很不顺利。 牛在乡下算是奢侈品,一到开春就是劳力,谁家都宝贝得不行。 顾纭多年不回来,跟族里的人不熟,她本身除了四叔,又没个至亲的人,谁家都推脱有事,不肯借给她。 “那我只能步行去了。”顾纭叹气。 白贤说:“我可以背你。” 顾纭很想说,他人高马大的,比牛可要厉害了,忍不住笑了。 可到底是玩笑话,她不好跟他说。 她这么一笑,白贤消沉了一整天的心,颤抖了下。 他心中最大的担忧隐去,昨天的亲吻滋味,就慢慢在脑海中回荡。 他面红耳赤。 好在顾纭没看他。 比较幸运的是,黄昏时候,五姑夫送了四叔和四婶回来,用的是牛车。 听说顾纭明天要去镇子上,五姑夫把牛车留给了她,自己走三个小时的路回去了。 顾纭有点过意不去,四叔就说:“自家的姑父,别见外。” 第二天,顾纭和白贤早早起床,天还没有亮就出发了。 牛车上垫了被褥,这是四婶他们坐过的,还没有拿下去,颠簸归颠簸,她坐着还很舒服。 白贤一开始不太会赶牛,毕竟他没做过农活。 可他学东西很快,牵着走了几步,他就摸透了,那老牛在他的驱使下,很温顺往前走。 朝阳从天边升起,顾纭定定看着。 天际露出了青白色,几缕残云似着了火。 她跟白贤感叹:“我很久不曾看过日出了。” 白贤也看了眼:“我从未见过这么好看的,你们家山清水秀,就连天空也比其他地方干净。” 顾纭笑了下。 到了镇子上,先直奔了邮局。 邮局的人很多,顾纭在拥挤中填单子,白贤挤过来对她说:“顾小姐,我去买点东西,你忙好了就在这里等我,别乱走。” 顾纭还想问他买什么,他已经出去了。 这边的进度比较慢,填好了单子又要排队,顾纭看了眼手表,约莫已经等了一个多小时了。 而白贤,东西买好回来了。 顾纭出来,瞧见牛车上空空,只有几包点心,不免诧异:“你买什么了?” 白贤支吾了下:“没买到。” 顾纭当时没放在心上。 他们俩把牛车托人看管了,两个人到处走了走,买了些日常。 顾纭还在小书铺里买了几本书。 “……你要练字吗?”顾纭问他。 白贤看着她。 “你不是说,你后来学会了认字,那你练过了吗?”顾纭解释。 “……没有。” “这边有字帖,你要不要?我给你买。”顾纭道。 白贤就觉得,哪怕是毒药他都要的。 “要!”他简洁有力的回答。 顾纭就花了点钱,帮他买下了这个字帖,又买了些纸笔。 回去了之后,顾纭教他写字。 两个人坐在吃饭的那张八仙桌上,分别占据了两个方位。 白贤的视线,落在她纤细的手上。 她的手指细长,白皙,指甲是粉润的,有淡淡珠光。 他很想亲一下。 他时常对着顾纭有这样的冲动,又没等他有所行动,他就会先把自己鄙视一番,然后掐断了这些。 “诺,这句——仙苑春浓小桃开,枝枝已堪攀折,今天就练这句。”顾纭指了指字帖的开头,“仙字从……” 她还没有说完,白贤就打断了她:“我先从你的名字开始。顾纭,练习这两个字。” 他好像是头一次当着她的面,叫她的名字。 他一直喊她“顾小姐”。 顾纭莫名耳朵尖都红了。 她声音低了下去:“我的名字稍微复杂一点,从你的开始吧。用你自己的名字,这个稍微简单一些。” “那不是我的。”他道,“我没有名字,爹娘没给我取过名字,这只是别人喜欢用的代称,跟我没关系。” 顾纭愣了愣。 她低声说了句抱歉。 “还是用你的,行不行?”他问,声音不由自主带上了几分哀求。 他想写她的名字。 那两个字,是刻在他心上的,刻在他灵魂里的,带着血迹斑斑,每一笔一划都是他的痛。 他像个对疼痛上瘾的人,迫不及待需要这些。 顾纭则是沉默了下。 她大概觉得,教别人写她自己的名字,是一件很羞涩的事。 她沉默的时间有点长。 她一沉默,白贤就让步了。 “仙字怎么开始?”他问。 顾纭提起了精神。 她在纸上,写了比划和顺序,然后告诉他如何起笔、如何落笔。 白贤认字不过短短几个月,他能读通文章,靠的是蛮力。写字的话,他认认真真跟小孙学过的,只有“顾纭”这两个字。 后来才知道,两个字错了一半。 于是,他写出来的字有点像小孩子那样歪歪扭扭。 顾纭抿唇笑。 白贤很不好意思:“写得很差……” “还好。”顾纭说,“慢慢来,熟能生巧。” 他们俩正在写,外面又有人敲门。 顾纭让他练习着,自己出去开了门。 第1733章 闲言碎语 顾纭还以为是四叔。 不成想,打开门看到的,居然是族长的儿子。 这男人约莫二十出头,一脸油滑相,看着顾纭眼睛发直:“妹妹,我给你送点鱼,我自己打的。” 顾纭的脸色有点白。 她若是有点血性,会把门关上,将这人摔在门外。 可她性格实在软,哪怕再多的不悦,表面上也不会令人难堪。 “不用了,我家里还有。”顾纭道,“我不太爱吃鱼。” “那妹妹你爱吃什么?”男人往门里迈了一步。 他还要往里走,就瞧见了白贤。 白贤是真的很高。 江南乡下,男子文秀,身材上不算太占优势。族长的儿子,在村里算中等个子,绝不是矮子的。 可他往白贤跟前一站,整个人顿时就像个身量不足的男童。 当初的张辛眉,亦是高大个子,却也比白贤矮一个头。 “做什么?”白贤黑着脸,站在了大门口,看了眼顾纭。 顾纭会意,当即退到了他身后,自己往回走了。 族长的儿子用方言喊她,她装作听不见。 一分钟之后,白贤就把那人给打发了。 顾纭很想说,上次中秋节鱼塘那边打渔的时候,她站在旁边等,族长的儿子在她后背摸了一把。 她确定那是故意的,带着几分流氓行径的。 所以她当时气哭了。 这句,她也没跟白贤说。 白贤打发了族长的儿子,回来对顾纭道:“顾小姐别怕,这种人欺软怕硬,你以后不要给他好脸。” 顾纭点点头。 这个下午非常静谧。 他们俩坐在桌前。 一开始顾纭教他,后来教完了,他慢慢练习,她就在旁边写着什么。 白贤见她神色专注,就偷偷瞄她。 几次之后,发现她精力很集中,白贤索性不错眼看着她。 她的侧颜很精致,眉目如画,却又有种天生的温柔。 她做事慢、说话也慢,这温柔就像刻在了她骨子里,再一点点沁出来,在眉梢用笔尖勾画了那么一点。 这一点,显得恰到好处。 顾纭休息了下,正好和他的目光一撞。那目光撞进了她心里,她急忙撇开了眼睛。 她好像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 那样响,震得她耳膜都疼。 “顾小姐,你在写什么?”好半晌,她才听到白贤这样问。 顾纭不知怎么回答。 她待这股子失态过去了,才说:“一点小文章,讲一讲前段时间的一件时政。” 白贤顿时就觉得她懂得好多。 “以后报纸来不及了,消息也没那么灵通,还要讲时政吗?”白贤问。 “不了,以后写写故事。”顾纭道。 “什么样子的故事?” 顾纭有点不好意思:“鬼怪。我之前的同事说,他们会开一个鬼故事专栏,要一些好故事。乡下常有传说,都是素材。” 白贤:“……” 他很意外。 “你会害怕吗?”他问。 顾纭腼腆一笑:“还没开始尝试,不知道……” “那为何会想要尝试?”他又问。 顾纭不太习惯别人过分关注她,对她的种种事无巨细想知道。 她很不自在站起身,说要去倒杯水喝。 白贤忙道:“我去倒。” 话题就打断了。 顾纭暗暗松了口气。 黄昏的时候,厨房里起了炊烟,一蓬蓬散入橘黄色的晚霞里。饭菜油烟的味道,混合着庭院的桂花香,处处是人间烟火,却胜似瑶池仙境。 顾纭和白贤吃了晚饭,四婶来了。 她不是一个人,身后还跟着一个中年妇人。 这妇人两只眼珠子贼光贼光的,先往白贤身上溜了一圈,再看顾纭。 顾纭用方言叫了声什么,白贤也没听懂。 “你先回房。”顾纭低声对他说。 白贤点点头。 他关上了堂屋通往两间东边两间卧室的门,自己则靠在门后,听外面的动静。 那妇人和顾纭说着什么。 她很能说,全是像外国话一样的方言,白贤半个字都听不懂。 顾纭偶然插一句。 说到了最后,顾纭站了起来。 那妇人的声音陡然拔高,像是训斥。 白贤立马推门出去。 他一出来,那趾高气昂指着顾纭的妇人,气焰顿时就弱了一半。 四婶在中间,拉那个妇人,把她拉了出去。 妇人还不停的指顾纭。 顾纭的脸色很不好看。 “怎么了?”白贤很担心她,“她说什么了?” 顾纭去拨煤油灯。 在这个年代,大上海是灯火辉煌,可乡下不通电的,大家都是点灯。 她支吾了一句。 白贤拉她的胳膊:“顾小姐……” 他稍微用了点力气,顾纭手里的煤油灯落地,摔了个粉碎。 屋子里陷入黑暗,只有琼华从门口铺入,似一地霜。 这样的黑暗,有一层暧昧缓缓潜入。 白贤的声音更低了:“顾小姐……” 这三个字,像魔咒一样往他心上钻。他想起那天,自己在绝望中,将她按在床铺上,狠狠亲吻了她。 后来,她不提此事,到底不算反感的吧? 如今天再吻她呢? 可今天没有罗主笔,也没有那样浓烈的绝望,白贤的勇气会大打折扣,他不敢冒险。 越是珍惜的人,越是会小心翼翼,一步也不敢错。 顾纭动了下,想要抽回胳膊。 白贤就松了手。 “没事。”顾纭道,她一边说一边去擦火柴。 白贤帮她找到了另一盏煤油灯。 小小火焰点燃,拢在灯罩里,幽淡又安静。 白贤还以为她什么也不会说,不成想她开口了:“白爷,你什么时候回上海?” 白贤整个人僵住。 他想了很多。 他给顾纭添了麻烦,乡下人终于说长道短了。 那个妇人,肯定是来教训顾纭的。 顾纭没办法了,她想要生活下去,就必须要赶走他。 他真的住不下去了。 白贤咬了咬牙。 村口的那个破庙,哪怕不能栖身,他也要住下来。他软磨硬泡,也要在这个村子里落脚。 他不想走。 他的命都牵在这里,他回去还能做什么? 这个世上,没有人是顾纭。 谁都没有她这么内秀的性情,谁都不及她眉目精致。 除了她,白贤谁也看不上! “……我跟你一起走,我也要回上海去了。”不成想,顾纭下一句,却是如此道。 白贤愣愣看着她,还以为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 顾纭又补充了一句:“还是回去吧,族里的事情太烦人了,我妈和我阿姐又不在,我处理不好。” 第1734章 闯祸的石头 白贤不傻。 顾纭这么说,晚上那妇人的来意,他全明白了。 不单单是针对白贤,那妇人肯定说了顾纭,甚至提出了什么让顾纭不能忍受的条件。 再联想起下午来送鱼的那个男人…… “那女的到底来说了什么?”白贤直接问。 顾纭这回没有支吾。 她许是太委屈了,想要找个人诉说。 “……她来说媒的,想让我嫁给族长的儿子。你可能不知道,这并非我的本家,他们都姓秦,只有我姓顾。 我母亲当年跟族里打好了关系,我姐姐也是真正的秦家人,我继父也是秦家人。我母亲给我父亲做小妾之前,也给秦家的一位地主做小妾,这是大家都知道的。”顾纭道。 白贤后面的话都听不进去了。 他只听到那句“说媒”,脑子里就要炸了。 他握紧了拳头,额角蹦出了青筋,他想要杀了族长的那个儿子。 “我是不会嫁给他的。”顾纭道,“但继续住下去,免不得被他们打扰,还不如回去算了。” 她说到这里,很是沮丧。 还以为回来了就安全了,可…… 这世道,女人活着太难了。和在大上海相比,乡下的女人更惨。 然而,成百上千年,那些女人都是那么过来的,她们习惯了。 顾纭却没办法。 她读过新时代的书,自己工作过,她没办法像族里的女人那样,简单潦草交代自己的下半生。 她性格软弱,可真正认准了的事,她又异常的固执。 若不是这样,她早已和罗主笔在一起了。当初罗主笔追她,那也是真心实意的,为了她付出不少。 顾纭和白贤说完了事,打算过几天回上海去。 她在房间里洗脸洗脚的时候,外面好像有开院门的声音,她当时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没太在意。 后来,她洗漱好了,躺在床上打算看几页书,又觉得烛火太弱,看得眼睛疼,索性躺下发呆。 她脑海中情不自禁浮动那天白贤亲吻她的种种。 那场景,她已经来回在心中放了千万遍,每次都会心跳加速,神思恍惚。 她正在想着这些,突然外面传来了四叔的声音:“阿纭,阿纭!” 顾纭急忙起来。 四叔很焦急:“那个……那个白爷,他去族长家,把族长一拳打晕,把族长家的老五拖了出去,现在不知去哪里了……” 族长家的老五,就是那个调戏顾纭的人。 顾纭大惊失色。 “他去哪儿了?”顾纭无措问。 四叔比她更加紧张:“不知道……” 族长在乡下算是“家长”,是立规矩的人,得罪了他,只怕是要被赶出去的。 顾纭家里还有田地在这个村子,一旦他们家被驱逐,那些田地都可能充公。 族里人做得出来的。 “这……”顾纭急忙往外跑。 她不知道为什么,感觉白贤会去那个鱼塘,因为那天她被族长的儿子调戏,就是在那边。 幸好这天的月色明亮,顾纭一路走一路喊,还真被她找到了白贤。 白贤把族长的儿子按在水里。 那人不知是吓晕还是怎的,已经没了声息。 顾纭惊魂不定:“白爷,您别杀人!” “他该死!”白贤咬牙道。 顾纭吓疯了:“别,杀人是要偿命的,这里不是上海,也不是你们洪门……” 白贤一愣。 他不由自主松了手。 族长的儿子就呛到了水里。 可能是他自己呛醒了,扑腾着爬了起来,用方言大骂,然后自己屁滚尿流的跑了。 顾纭浑身都是汗,对白贤道:“白爷,您上来吧。” 回家的路,她走得很快。 白贤跟在她身后,一句话也不敢说,他心中忐忑不安,觉得顾纭这会儿是气疯了。 回来之后,四叔和四婶在家里焦虑等着。 四叔对顾纭道:“丫头,你得连夜把这位爷送走,明天族里的人会过来堵他。他们不会容得外姓人这样胡闹。 你也走,就当没回来过。族里我也是长辈了,你不在这里,我也能替你说话,毕竟你只是个孩子。” 顾纭点点头。 四婶说:“你们先去镇子上,我派人给你们五姑夫送信,让他去接你们。” 顾纭说好。 她和四叔四婶说话的时候,白贤一直很紧张。 他听不懂,却知道他们是要让他滚了。 他这次不知该如何留下。 然后,他就听到了顾纭说:“白爷,咱们一起走,你快点去收拾收拾。” 说罢,她自己先进了房间。 只这一句,白贤觉得眼前就像放了烟花,那么绚烂。 他不介意去哪里,他只是不能离开顾纭。 他把自己的箱子一收,拿着就能走了。 顾纭则整理了至少十分钟。 十分钟后,他们俩锁好了院门,悄悄出了村子,往镇子上去了。 月色把路照得清晰明朗,白贤始终跟在顾纭身边。 走了几分钟,他对顾纭道:“我背你,这样我们可以走得很快。” 顾纭犹豫了下,点点头。 白贤箱子里正好有绳子,他把自己和顾纭的箱子用绳子绑了,挂在腰上,又背起了顾纭。 顾纭没有箱子重。 他秋上的衣衫不厚,方才又弄湿了,此刻顾纭趴在他后背,他几乎能感受到她肌肤的温热。 他心中格外的甜蜜。 顾纭一开始心跳得很快,后来可能是吓得过头了,慢慢在他身上睡着了。 白贤比牛车的脚步都要快,他走了三个小时,午夜时分到了镇子上。 镇子上的客栈不多,白贤住下了,让人留了口信,万一五姑夫找过来能知道他们。 凌晨三点多,五姑夫到了镇子上,一家家找他们。 五姑夫抽水烟,啪嗒啪嗒吸了几口,才对顾纭道:“丫头,外头又在打仗了,上海你肯定是回不去了。” 白贤不言语。 他也不想回上海去。 五姑夫继续道:“从镇子上往南,约莫四五里路就有个弥山。我以前做猎户,在山里还有几间草屋。 你如果想要躲一躲族里的事,不如先去山里住。上山走一个多小时的山路就能到,到镇子上比从你们村子过来还要近,只是上山怪累人的。” 顾纭把这句话,用官话说给了白贤听。 白贤只要能和她在一起,去死都行,他很干脆道:“你拿主意。” 顾纭离开上海,是躲避兵灾的。 现在回上海,根本活不下去,上海的日常所需都成了天价。 乡下也有挨饿的,可她身上还有点钱,再说四叔会把粮食偷偷给五姑夫,再转给她。 “要不,我们进山吧。”她对白贤道。 她知道白贤拿了全部家当在身上,也是绝不能回上海的。 白贤大喜过望:“好。” 第1735章 避世 白贤想象得太过于美好。 他想和顾纭离开尘世,找个幽静的地方。他身上带过来的钱,一半是他那半年的积蓄,另一半是他卖了那辆汽车赚回来的。他听了张辛眉的建议,把九成的钱换成了金条。 这样的乱世,金条比现钞稳。 这些钱,足够他和顾纭一世无忧。 他那半年里丧心病狂,做了很多事,才积累了这些。若需要报应,他想等下辈子。 他前面十几年已经够苦了。 他知道乡下宗族的规矩严,却不把他们放在眼里,大概是他从未想过真正在村子里生活。 他不喜欢人太多。 人太多了,他们会觊觎顾纭。 谁能不喜欢这样的女人?她身上女性的柔美到了极致,只要是认真想过日子、不猎奇的男人,都想娶她。 他受不了虎视眈眈的目光。 如今,他终于如愿,和顾纭暂时进山了。 山里有猎户的房子,但要隔很远才有一栋,几乎是彻底的隐居。 他应该如愿的,可他很后悔。 五姑夫的茅草屋,是用竹子混合着泥土搭成的墙,茅草编织的屋顶。 常年没人来,已经残破不堪。 顾纭不应该过这样的日子。 在村子里,她有一处非常精致的青砖墨瓦房,比村子里绝大多数人家的屋子都要好。 屋子宽敞,有很大的窗户,也有宽阔的庭院。 她坐在那里读书喝茶,悠闲自在。那才是避世,而不是受穷。 山里才是真正的穷与破。 “不,咱们得回去!”白贤道,“这里不是人住的地方。” 顾纭道:“暂时回不去。” “那咱们去镇子上租个房子。”白贤道,“镇子上比山里要好,这太破旧了。” 顾纭反而笑了笑:“你现在嫌弃了?” 白贤不嫌弃。 他连马路都能睡。 但是他不能让顾纭跟着他过这样的日子。他想要给她一个好的生活,哪怕让他用命去换。 “……没事,收拾收拾。”顾纭道,“现在还是中秋,山里空气好,咱们小住半个月,就当度假。 等天气冷了,我们再考虑是回家还是去镇子上租房。这不是挺好的吗?你看前面……” 前面是块平地。 站在这里,可以俯瞰远处的小镇和村庄,山林也尽收眼底。 “这里的日出和日落一定很美。”顾纭说,“我这一生,也没什么机会看到美景。住下吧,明天你去镇子上找人来修葺一番,很容易的,一天就能弄好。咱们能住一个月左右。” 白贤被她的形容感动了。 他很想拥抱她一下。 念头止住了,他走到了她身边:“那……你今晚还去镇子上住,我连夜带泥瓦匠来修葺,好不好?” “好。”顾纭脸莫名红了。 她暂时在镇子的客栈落脚。 她有一次去买东西,看到几个同村的人,她就拦住了他们,询问村里的情况。 同村的人多半不满族长,纷纷对顾纭道:“已经没事了。四叔是好人,大家都向着他。族长家的小子一直不老实,这是众所周知的,他该打。 打了他,那是你和族长家的私事,并不牵扯到族里。族长说你不结婚就带男人回来,违反了族规。 四叔就说,族长还派人去跟你说媒,想让你嫁给他儿子,他也没把你当咱们秦家的人。你是外姓人,带谁回来族里都管不着,只是那人不能去祖祠烧香罢了。” 顾纭大大松了口气。 “多谢。”她连声道,也不知是说给谁听。 那人就问她:“你还回去吗?” “我等族长消消火,再考虑。”顾纭说。 那人就笑道:“族长最容易消火。你买两斤糖、五斤肉,他就眉开眼笑了。没事,这事不严重。” 顾纭放下了心中重石。 晚夕,白贤回来了。 山上的茅草屋,他带着人修葺了三天,终于弄好了。 顾纭去看,发现外墙加固了一圈木料,顶棚也换了茅草,还在茅草下面垫了一层雨布,围了个小篱笆院。 刮风下雨都不怕了。 “除了不能度寒冬,其他的都可以。”顾纭笑了笑,“以后不住了,给五姑夫吧。我们小住几天就回村子吧,听说已经没事了。” 白贤点点头。 他有种结婚的感觉。 新婚的男人,是不是也这样收拾好房子,把他的新娘子接过来? 他一直沉默着,脸微微发烫。 收拾了一通,他们俩就住下了。 这茅草屋只有三间,都比较小。她住西边,白贤住东边,中间是厨房——没有堂屋的概念了。 顾纭的床上,铺着新买的被褥,最下面垫了厚厚的茅草,非常柔软暖和。 她躺着,开始思考村民的话。 村民可能是轻描淡写了。 四叔知道她在哪里,假如真没事,四叔会派人来接她的。 既然四叔还没有来,意味着她暂时避开族长,让族长多消消气的决定是正确的。 这天晚上,她想了很多,甚至也想了对面的男人。 大家现在都觉得她和白贤是一对儿,不知道他…… 那天的吻…… 她迷迷糊糊的,堪堪有了点睡意,就被什么东西的叫声吵醒了。 她吓了一大跳。 她侧耳倾听,好像是野兽的咆哮。山里有回音,那声音既很近又很远,顾纭吓得头皮都要炸了。 她把自己缩成了一团。 这个时候,外面传来了灯光,以及脚步声。 白贤故意把脚步声放得很重,走在她门口,问她:“顾小姐,你醒了吗?” “嗯。”顾纭连忙爬起来,把门打开。 这竹编的门也没有锁,关上防君子不防小人。 顾纭看到白贤的脸时,心里稍安。 “你害怕不害怕?”白贤问她。 顾纭用力点点头。 白贤就说:“你别关门,我就在你门口打地铺,这样会不会安心点?” 就在此时,野兽的咆哮更近了点。 顾纭瑟瑟发抖。 她扑到了他怀里:“咱们……还是回镇子上去吧,我害怕!” 白贤的手,轻轻落在她的后背,安抚的拍了下:“不怕,我带了枪,也有刀。” 顾纭点点头。 她这一晚是不敢睡了,就让白贤进来,两个人在屋子里说话。 到了后半夜,还有其他的声音,总之听着很吓人。 顾纭不停的发抖,恨不能连夜下山。 一直熬到了凌晨五点多,山林里稍微寂静了点,她才堪堪睡着了。 她后来是被说话声吵醒了。 五姑夫来了。 面对这崭新的茅草屋,五姑夫大大夸赞了白贤一番。 说起野兽的声音,五姑夫说:“别怕,它们不敢靠近这里的,都是在山谷里叫。听着声音是吓人。” 顾纭醒了。 她问五姑夫来做什么。 “你四叔让我带句话,暂时还是别回村子,镇子上也别回,听说有人看到了你,族长发了脾气。”五姑夫道。 第1736章 我们一起过吧 五姑父猎户出身,擅长各种陷阱。 他告诉白贤,如果晚上害怕,就在外面埋一圈陷阱,只是自己要当心。 白贤很认真跟他学。 过了两天,晚上并没有打到猎物,说明野兽不会靠近这里。 可山林的动静,以及远处的咆哮,还是叫顾纭害怕。她夜里睡不着,白天有日光也睡不着,人很没精神。 哪怕白贤住在她的旁边。 “……你能跟我一起睡吗?”这天晚上,顾纭主动问他。 白贤整个人从头僵到了脚。 他屏住呼吸。 “我害怕。”顾纭说,“咱们两床被子,也不妨事的。” 她说话的时候,脸已经通红了。 这天晚上,白贤果然把自己的被褥都搬了过来。 顾纭简单洗漱之后,先爬到了床里面。 这不算是床,只是地上垫了一层木头,木头上面铺了竹板,然后再铺了很厚的茅草,跟家里没得比。 她睡好了之后,白贤就上来了。 他是穿戴整整齐齐的。 夜里还是有声音,可能是顾纭这几天都没怎么睡,精神不济,也可能是身边的人令她安全,她迷迷糊糊的,心里反而很安静。 她这边是安静了,白贤那边则是洪浪滔天。 他耳边一直咚咚咚的,心跳得像打鼓。心里的邪念,又开始汩汩冒泡。 他幻想着自己与她五指缠绕,肌肤相亲。 隔着彼此的被子,他的膝盖能碰到她的脚。 他犹豫了下,试探着把自己的膝盖靠近。 顾纭没什么反应。 白贤靠了过去,等了很久,始终平静不下来。 后来,他听到了顾纭均匀轻浅的呼吸,她已经睡熟了。 他则睡不踏实。 天快要亮了的时候,他感受到了身边人的动静,顾纭翻了好几个身。 白贤问她:“怎么了?” 顾纭坐起来:“我好渴。” 白贤就连忙去给她倒水。 喝了水,彼此都没了睡意。一夜也快要到头了,他们默默躺着,都觉得自己的呼吸节奏不太对,就各自屏息。 然后,顾纭问白贤:“咱们……要不要一起过?” 白贤不太相信自己的耳朵了。 他好像对这句话没听懂:“什、什么?” “咱们……”顾纭的声音发颤,“我自己的事,自己能做主,你呢?你想不想……” 白贤这次听清了。 他掀开了自己的被子,翻身压倒了她身上。 顾纭的呼吸顿时屏住了。 他的手,轻轻抚摸着她的头发,然后是她的面颊…… 他掌心是热的,顾纭的面颊微凉,她打了个寒颤。 “顾小姐,我这次过来,就是做好了死也不会离开你的准备。”白贤的声音有点哽咽,“你若是愿意跟我,我可以为你去死。” 他的手,还停在她的面颊,轻轻拂过她的头发和耳朵,然后就感受到了湿濡。 她哭了。 白贤有点紧张:“顾小姐……” 顾纭的嗓子嘶哑得几乎听不清:“当初你离开的时候,我大病了一场。若你这话是真心的,那我……我……” 她那声音都劈了,大悲大喜一齐涌上心头,快要把她的嗓子眼堵住了。 她最终还是拼了全力:“我愿意。” 白贤的唇落下来。 他一开始的攻略很猛,拼了命想要汲取她的气息,想要和她缠绵。慢慢的,他好像平静了点,吻就变得绵长而轻。 他掀开了顾纭的被子,钻到了她的被窝里。 顾纭觉得这样不妥。 可如今这个世道,哪里还有什么妥不妥?她微微阖眼,等待着什么。 白贤却只是搂住她。 他像捡到了宝贝,时不时亲吻她的头发,触摸她的面颊。 偶然会用力,将她牢牢箍住,好像生怕这是一场梦。 外面的天逐渐亮了。 日头升起,小屋子的光线更加明亮。 白贤松开了顾纭:“顾小姐,我下山一趟,去镇子上买点东西。你白天一个人在山里不怕吧?” “我不怕,你去吧。”顾纭道。 他这一走,直到黄昏时候都没回来。 日头逐渐偏西,晚霞笼罩了整个视野,也给顾纭的侧颜渡了层暖暖的霞光。 松海浪起,落日熔金,这样美丽的景色,顾纭一点欣赏的心情也没有。 她在担心白贤。 这么久都不回来,是出了什么事吗?是被村子里的人找到了吗? 就在这个时候,她听到了脚步声,白贤拿了个很大的包袱,满头大汗回来了。 顾纭所有的担忧烟消云散。 她站起身迎接他。 瞧见他头发都汗湿了,顾纭说:“走得这么急?” “是,怕你担心。”白贤道,“顾小姐,我出了身汗,去前面山溪洗一洗。” 顾纭说好:“我做饭,你去吧。” 说罢,她就在堂屋忙碌开了。 她很想看看白贤买了些什么。 白贤很快就洗好了。 吃饭的时候,他好几次想要说点什么,却欲言又止。 顾纭也不开口。 两个人默默吃完了,白贤这才放下了筷子,声音有点轻:“顾小姐,今早你的话……你反悔了没有?” 顾纭的脸也莫名发烫。 她怎么会反悔? 这是她心里的秘密,隐晦又深沉。她曾经为了它大病,也因为它甜蜜过。 终于说出口,岂能再拉回去? “没有。”她道。 白贤似松了口气:“那……我不想等。结婚需要什么礼数,咱们以后慢慢补。我想和你拜天地,上苍作证,若我负了你,就让我不得好死。” 顾纭有点慌了。 她还没有做好准备。 可又有什么要准备? 到处都在打仗,她母亲和姐姐远在千里之外的北平,不可能回来。 白贤没有父母。 村子里那些人,除了四叔没一个是她的至亲,她也不需要他们同意。 “我信你。”顾纭低声道。 白贤就打开了包袱。 他之所以回来这么晚,是因为他做了两套喜服。他给了双倍的钱,盯着人家裁缝现做。 裁缝再怎么努力,还是要一针针的缝,没个三五天做不完。最后,裁缝把自己的老婆和女儿都叫了出来,一起赶工。 活计不是顶好的,但像模像样。 他还买了红烛、喜字等等婚嫁用的。 除此之外,他给顾纭买了首饰:金手镯、项链戒指,还有一只玉镯。这算是他的聘礼,姑娘家大婚是需要这些俗物的。 “匆忙得很,只准备了这些。”他很愧疚,“今晚,咱们就拜天地,行吗?” 顾纭结结实实体会了一回新嫁娘的心情——忐忑,却又有点隐约的期待和喜悦。 她点了点头:“行。” 第1737章 简单又甜蜜的婚礼 红烛影微,窗户上有两个人的剪影。 白贤的手,轻轻穿过了她的黑发。发根有点暖,往下微凉,柔顺滑腻。 顾纭一直在发抖。 她轻轻攀住了白贤的肩膀。 “我……我紧张……”她突然开口,打断了白贤。 白贤试图解开她第一颗扣子,她突然说了这句话,他的手就停住了。 他也紧张。 这一切来得太快,也太过于突然,顾纭和白贤都觉不真实。 白贤看着她,不知如何进行下去。 这种事,他是头一回,她也是。 “我以后,能叫你阿纭吗?”他轻轻吻了下顾纭的唇角。 顾纭太过于紧张,双手死死攥住,打了个颤栗。 “好。”她道。 白贤又道:“那你还叫我石头,行吗?我打小就叫这个。” “嗯。”顾纭又道。 白贤握住了她的手。 她手掌在他的掌心松开,白贤握到了她满手的汗。 “你有什么想问我?”他道,“什么都可以。我的一切,都能够告诉你。上次在村子里,你让我不要杀人,还说这不是洪门……你如果想问,我那几个月做了些什么,我不会隐瞒。” 顾纭不想问。 她又不是傻子。 她在报社做事,社会上最丑陋的一面,她都写过报道。 她只要深想,就觉得自己嫁给白贤,也成了罪孽之一。 “我不想知道。”顾纭说,“你说点旁的事。你那个未婚妻,能说说她吗?还有你以前有过女人吗?” 白贤愣了下。 他直觉新婚之夜,不应该说这个。 可顾纭问他了,他就会说。 他把自己和皓雪的种种,都告诉了她。从一开始在福利堂,到后来的一切。 顾纭一开始很紧张,听着听着就生气了起来。 皓雪太自私了。 她是用石头的前途,换了她自己的。皓雪知道,没有那些钱,她的下场不过是被送到娼寮去。 她后来做歌女,不算太光彩,却比娼妓要强些。 “你为何要忍受她?”顾纭有点心疼。 白贤说:“她说要负责……” 顾纭:“……” 你是不是傻这这几个词,就在她唇边,差点脱口而出。 她很心疼他。 一心疼,她就依偎进了他怀里,想要把自己填进他的生命,从此两个人能彼此照应。 “……我第一次见到你,就想这个人很高大,若是跟他在一起,我就谁也不怕。”顾纭声音很低,脸也红了,“你跟着我的那些日子,是我在上海感觉最安全的日子。” 白贤的手更加紧了。 若他早点知道,他们也不至于分开那么久。 他甚至会后怕。 他离开之后,是铁了心要放下顾纭的。假如不是在张辛眉家重逢,他怕是要彻底错过了她——错过这个世上最好的姑娘。 小孙也喜欢他,人也很好,可他对她没有感情。 只有顾纭。 “你那时候知道有人跟着你,不停的回头……”白贤有点不好意思,“我从那个时候起,就对你痴心妄想。” 他痴念她,不敢靠近。 直到那天早上,她喊他进屋,然后请他吃早饭。 那碗米粥,至今都温暖着他的心,也给他的痴念加了高高的围墙,让它跑不掉,忘不了。 顾纭有点不太好意思,往他怀里藏了下。 她搂紧了他的脖子。 后面的亲昵,就水到渠成。 这件事倒也不是很顺利,顾纭一开始是真疼。她一疼,他就不敢。 两个人就会停下来说说话,彼此依偎着。 直到凌晨四点,才算把礼数做全了。 翌日早起,顾纭打水梳头洗脸。她把自己的刘海梳了上去,露出光洁的额头。 白贤看得有点呆了。 没有了刘海的遮掩,她的眉眼全露了出来,精致如画。 他的呼吸微微顿了下。 “怎么了?”顾纭问他。 他低声道:“真好看。” 顾纭脸微微发烫。 他们新婚没过几天,四叔和四婶就来了。看到顾纭改变了发型,他们两口子都有点诧异,却也没太过于惊慌。 顾纭一直和这个人在一起,已经是说不清楚的。 “四叔,我结婚了。”顾纭把自己和白贤的事,说给了四叔听,“我也不知道顾家的祖宅在哪里,就不去祭祖了。我妈那边,我会发电报。只是没提前知会你们……” 四婶道:“这有什么的。你从小性格和软,主意却正。你念过书,比我们知晓道理。既然是你选的人,自然是好的。” 四叔这次来,是告诉顾纭,族长那边已经消气了,顾纭可以回村子。 顾纭和白贤在镇子上买了点礼物,果然跟着四叔和四婶回去了。 在镇子上买东西的时候,白贤让顾纭稍等。 他往街头一家洋行去了一趟。 出来之后,他推了辆自行车。 在上海,自行车不算什么稀罕物,就好像电灯电话一样,可在乡下,这就是很不常见的,且昂贵。 白贤道:“之前就托了洋行的老板买,最近才到。” 以后顾纭到镇子上拿邮件就方便了。 顾纭想起那次他们借不到牛车,他到了镇子上之后走开了好一会儿,然后又支吾说什么也没买。 原来是买了自行车。 顾纭心口一热。 他们俩回到了族里,给族长送了礼,过去的事果然揭过去了。 顾纭和白贤结婚的事,也传开了。 他们俩都正式做了夫妻,旁人不好多嘴。四叔还办了一桌酒,请几户近邻吃饭,算是把喜宴给补了。 后来城里也打仗,可乡下始终很太平。 三个月之后,顾纭怀孕了。 她写的文章反响很好,同事给她来信,说自己每次有了时政就发电报给她,让她写好了寄回去,赶得上就行。 顾纭觉得这样不算太好,执意要写鬼怪那个专栏。 她以为自己会害怕。 可每次写到了毛骨悚然的地方,她就会看一眼她丈夫,心里格外踏实。 她的专栏逐渐有了读者,不少读者给她回信,说她写得很惊悚,她逐渐成了个小有名气的主笔。 而她的稿酬也翻了几倍。 “石头,咱们得做点善事。”顾纭对丈夫道,“我想每个月的稿酬拿出来一半,捐给福利堂。” 白贤对福利堂很反感。 可他知道顾纭的意思——他有过一段很糟糕很血腥的生活,顾纭不愿意深问,却耿耿于怀。 她想要弥补他那段时间造的孽。 “好,都听你的。”白贤从身后搂住了她。 两口子新婚燕尔,正是幸福的时候,皓雪来了。 白贤不可能这么轻易就脱身。 第1738章 顾轻舟的老家 皓雪来了。 她里面穿旗袍配鹿皮短靴,外面是一件貂皮大氅,非常贵气。 身为歌女,她能这么有钱,也是不容易的。 白贤听说,她后来是傍上了一个有钱人。 她开口就对白贤道:“我有几句话要跟你太太说。说完了,咱们就算结束了,否则你别怪我纠缠你一辈子!” 白贤气得额头青筋凸起。 他很想一拳打死皓雪。 顾纭却从里屋走了出来。 她对白贤道:“石头,你去镇子上买点排骨吧,我今晚想吃红烧排骨。” 她三个月的肚子并不显怀,腰身还是很纤细。 白贤却不肯走。 真动手,顾纭是打不过皓雪的。 皓雪从福利堂出来,打架有股子不要命的狠劲。福利堂活下来的孩子,都像野狗,一点食就能拼命,且喂不饱。 “阿纭回去。”白贤道,“你先回房。” 顾纭摆了摆手。 皓雪趁着他们俩说话,把顾纭这庭院和堂屋看了一遍。 然后,她又不请自来的往客房走。 她逛了一圈,出来对顾纭道:“你这房子不错。别说乡下,哪怕是上海也没这么宽敞干净的。咱们打个商量,如何?” “什么商量?” “我是从上海逃难过来的,身上不缺钱,但是得找个安全的地方落脚。你这房子空得很,让我住到明年三月。 等过了明年三月,天气暖和了,我自谋出路,到时候不叫你为难。”皓雪笑道,“你抢了我男人,总不至于就这么算了吧?” 白贤想要掐死她。 顾纭拦住了。 白贤很怕她同意,却听到顾纭声音温柔:“我不同意租房子给你。我没有抢走石头。石头没有对不起你,是你算计他。” “嚯,男人的话你也信?”皓雪翻了个白眼,“他十四岁就睡了我,你知道吗?” “他没有。”顾纭说。 皓雪又翻了个白眼:“蠢婆娘,他骗不死你!这种事,他会承认吗?你问问他,我那时候是怎么伺候他的?” “他说过了。”顾纭道,“他没有!” 白贤心中微动。 他看着顾纭,突然低头吻了吻她的头发。他人高马大,此刻的表情和神态,完全像是被训话的幼兽。 皓雪神色骤变。 她一直想要驯服白贤的。 不成想,最终却被顾纭后来居上! 皓雪这一生,在男人上从来没输过,她当即冷冷笑了:“好,你们情深义重,给我等着!” 她狠狠瞪着白贤,又看向了顾纭。 顾纭就低声对白贤道:“她肯定是要出去胡说八道,让咱们俩在村子里过不下去。石头,你去发电报给九爷,让九爷帮咱们这个忙。” 她声音不大。 皓雪听到了,身后微僵。 她垂死挣扎了下:“你以为九爷能听你的?” “我姐姐有权有势,九爷跟他们家关系密切。你若是不信,可以试试。”顾纭道。 皓雪沉默看着他们俩。 她狠狠一跺脚,转身走了。 白贤看着她乘坐来时候的马车,出了村子,往远处去了。 后来,皓雪没有再出现。 但她的出现,给了顾纭一点启发。 她对白贤道:“石头,咱们真得麻烦一次九爷。皓雪知道你在这里,你其他的仇人,甚至洪门里的其他人呢?” 白贤是很不想麻烦张辛眉的。 九爷又不是谁都可以求得动。 去求九爷,无非是利用顾纭和司太太那点血脉情。 但为了以后的安稳,他还是去了。 几天之后,张辛眉到了村子里。 那天正好下雪,他冒着满身的寒意,进门捧着热茶就不松手。 “……你可以去轻舟的老家。”张辛眉对顾纭道,“那是孙家的祖宅,我有钥匙,离这里也很远。 你到时候就说,你是孙合铭的女儿,村子里人又不知道真假。我把房契给你,你也算有个着落。 我会派人抹去白贤的痕迹,你们俩今夜收拾收拾就走。其实,最好的办法是送你们去南洋,可如今是战时,太远了不安全,你们也过不去,南洋也在打仗。上海的人查到白贤,只会查到一个死人。 既然是死人,怎么会被人找到?以后,就不会有人打扰你们。” 顾纭很想给他磕头。 张辛眉扶住了她:“行了,我也不是为你,更不是为了石头。我……” “你是为了玉藻,我知道。”顾纭道,“九爷,你会和玉藻结婚吗?” 张辛眉:“……” 这个问题,让他沉默了很久。 白贤悄悄拉了下顾纭的袖子。 顾纭低声道歉:“对不住九爷,我说错了话。” 张辛眉唇角牵动了一抹淡笑:“你没有说错什么。我很羡慕你们,真的。你们想结婚就能结婚,想和谁过日子就和谁过日子。” 后来,他亲自把白贤和顾纭送到了顾轻舟曾经住过的村子。 村子里老一辈人都知道顾轻舟,以及她当时的师父。 听说是孙家的人,村子里人很热情。 张辛眉走的时候,就一路把他们的痕迹消除了。 村子里的人不知道他们从哪里来,顾纭家乡的人不知道他们去了哪里。 他们俩就好像从天地间消失了。 就连张辛眉,也假装不知道。 想要封闭消息,最好是所有人都忘记他们。 后来玉藻派人去找,一直找不到。 她都没想过她小姨会去她母亲的老家。 张辛眉失忆之后,这条线更是断了。可能是当时跟顾纭提过玉藻,他那个瞬间的感情是真的。 和司玉藻有关的,张辛眉的记忆都会深一点。 他是把关于司玉藻的每一件事,都反反复复在心上描摹。 司玉藻怀孕,也让他想起了怀孕的顾纭。 张辛眉的脑袋有点疼。 这天夜里,他突然想了起来。 “……轻舟的老家。”他对司玉藻道,“玉藻,如果我杀了他们,肯定是把他们埋在了你母亲的老家,你得派人去查查看。” 玉藻点点头。 三个月之后,玉藻终于见到了顾纭。 她怀里抱着一个一岁多的女儿,还是很腼腆,身后跟着她丈夫。 “玉藻,九爷派人去找我,我想知道你们好不好,所以过来看看。”顾纭低声道。 顾轻舟更加意外。 她这些年牵挂了太多,早已把这个没见过几次的妹妹忘得精光了。 顾纭突然到了新加坡,顾轻舟就不让她走了。 “你住下吧。你看,你为数不多的亲人都在这里。咱们是血脉至亲啊,阿纭。”顾轻舟道,“等过段时间航线能通了,我还要去北平找你母亲和姐姐。” 第1739章 颜恺的番外开端 玉藻找到了顾纭和白贤,以及他们的孩子。 顾轻舟留下顾纭住,顾纭心里略感不安,怕打扰人家。 且她在乡下住习惯了。 可国内又传来打仗的消息,回去的路被堵塞了。 顾轻舟想去接香雪和莲儿全家,飞机却申请不到航线,没机会了。 顾纭留在了新加坡。 白贤帮司家管理一处不大的橡胶工厂。工厂在马六甲偏僻的地方,顾纭带着孩子也去了。 当地也有家报纸,顾纭写专栏很有经验,也很快打开了市场,每个月都有一笔不菲的收入。 她除了担心自己的母亲和姐姐,倒也不再想回乡下去了。 马六甲也偏僻,到底是城里,有电灯电话,教育资源也还不错,她的女儿能有机会见见世面。 哪怕是为了孩子。 她也慢慢跟顾轻舟、顾缨和顾绍熟悉起来。特别是顾轻舟,很关心她,她就不怎么害怕和司家来往了。 不过,她不太爱去司家,因为司家总是有很多的客人。 听说最近又来了一大批,就住在司家。 其中有一位很威严的长者,身边跟一位气质出众的太太,还有个高大英俊的儿子。 顾纭就问司玉藻:“那是谁?” 司玉藻已经是八个月大的肚子了,走路都费劲,但不耽误她每天去医院、回娘家。她活泼得像个猴儿,一刻也停不住。 听到顾纭问,她就笑道:“那是叶骁元。” 她还以为顾纭不知道。 可顾纭到底在报界做过事,一听就露出了惊容:“山西的叶将军?” “是的,他跟我阿爸关系很好。听说他已经和军方闹了决裂,所以放弃了山西的势力,带着私兵到了南洋。”司玉藻道。 顾纭诧异。 “他还有私兵?”顾纭问,“这里也要打仗吗?” “不打仗。”司玉藻笑了起来,“南洋这么大,地盘不冲突,这是我阿爸首肯的。我阿爸跟叶将军是过命的交情,听说当初我姆妈逃到太原府,是叶将军全家保护了她。” 顾纭不是很懂这些,陈年往事她也不知道。 她含混点点头。 这次来的,不单单是叶家,还有康家、王家和叶姗夫妻俩。 叶骁元一走,太原的大族们人心惶惶,个个都不安起来。 叶骁元的长女嫁给了王家,幼女嫁给了康家,这两族是受他庇护的。他要走,他们也哀求着一起走,故而就来了。 “我姆妈可高兴了,说新加坡战后重建,正需要资本和人才,王家、康家都是大族,对我们只有好处。”司玉藻笑道。 顾纭听得半懂不懂,附和着点头。 玉藻想让她见见这些人,顾纭的恐惧症就差点犯了。 她立马道:“不不,我得赶紧回马六甲!” “小姨,你干嘛害怕见人?你这样好看。”司玉藻笑道。 顾纭低垂了头。 她不喜欢热闹,人一多她就浑身不自在,别人落在她身上的视线,也叫她芒刺在背。 司玉藻也不勉强她。 她要亲自去送顾纭。 顾纭拒绝:“你好好休息,这么大的肚子,可别到处乱跑。” 司玉藻道:“没事,我现在还能站一台手术,好得很。” “九爷不管你吗?”顾纭笑。 司玉藻道:“他是你外甥女婿,叫什么九爷?你就直接叫他的名字好了。他不管我,我自己有分寸。” 顾纭:“……” 哪怕她跟司玉藻没那么熟,她也觉得“分寸”二字跟司大小姐不沾边。 两个人推脱了半晌,司玉藻只是把顾纭送到了大门口。 司家送给了顾纭一辆汽车,她丈夫白贤已经学会了开,两个人开车回了马六甲。 白贤问她:“想吃什么吗?咱们买点东西再回去。” “带一点果酱。”顾纭笑道,“我想自己学做窑,然后烤面包吃。不过我做的果酱不好。” “很好啊,你做什么都好吃。”白贤低声说。 顾纭脸微红。 白贤就一边开车,一边握住了她的手。 他们的女儿在后座,抱着娃娃睡得香甜。 女儿身上,盖着一条雪白色的围巾。围巾有点旧了,还有点点褐色洗不掉,不再那么蓬松香软。 但白贤喜欢随身带着它。 他哪怕不自己围,给闺女当个小毯子也适合。 顾纭心里甜蜜。 结婚这么久,仍是很甜。 他们刚走,司玉藻准备回家,就听到身后有人喊她的名字:“玉藻。” 她回眸,看到了颜恺。 司玉藻脸上堆满了笑容:“恺哥哥,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我就去了趟菲律宾,想回来还不是随时的事?我昨天就回来了。”颜恺道,“你怎么又回娘家了?” “我娘家好,我乐意回,你管得着?”司玉藻道。 “这暴脾气!”颜恺一伸手,把她的脑袋往腋下夹。 司玉藻转身要躲。 张辛眉迎面走了过来。 他脸色微沉。 他远远就看到司玉藻和颜恺在打闹,想着她都这么大肚子了,还不消停,就气不打一处来。 “九哥。”玉藻招呼他,“你事情谈完了?” 张辛眉冷淡嗯了声。 颜恺和他打招呼,他也只是淡淡点头。 “回家了。”张辛眉道。 玉藻不想走:“我姆妈说今晚厨房有好吃的,好像是鸭子汤。再说,恺哥哥也来了……” 张辛眉不由分说,俯身将她打横抱起。八个月肚子的司玉藻已经快120斤了,张辛眉抱得却毫不费力。 司玉藻惊呼,搂紧了他的脖子。 颜恺在身后瞧着,忍不住笑了。 他从小和司玉藻、颜棋混,他这两个妹妹,一个臭不要脸,一个反应迟钝,颜恺被她们俩折磨得痛不欲生,导致他青春期很讨厌同龄的女孩子。 就这么个讨厌鬼,如今还真有个男人把她当宝贝,还为了她吃自己的干醋,颜恺觉得啼笑皆非。 颜恺也找到了张辛眉吃醋的根本原因:“他没跟玉藻一起长大……” 问问宋游,就知道跟司玉藻一起长大是多么折磨人。张辛眉的担心,都是白操心。 颜恺往里走,去找他姑父司行霈去了。 张辛眉把司玉藻抱上了汽车,司玉藻嘀嘀咕咕的还要说什么,就听到张辛眉很不悦道:“恺哥哥、恺哥哥,叫得这么亲热?他是你什么血脉亲哥哥吗?” 司玉藻一愣,旋即大笑。 她凑近了开车的张辛眉:“九哥,你吃醋了?那你把我关起来,咱们囚禁生爱好不好?我只叫你一个人,只看你一个人。” 张辛眉:“……” 他都快忘了他娇妻这臭不要脸的脾气,被她顺杆子爬着塞了满口的糖,既甜蜜又噎得慌。 第1740章 搬救兵 颜恺往他姑父的外书房去了。 司行霈的外书房有几名将领,正在谈论着什么,姿态悠闲,不太像是军务,颜恺就放心走了进来:“姑父。” 司行霈一点头:“回来了?” “是,昨天回来的。”颜恺道。 他看了眼左右,这些将领们好像话都说完了,有告辞的打算,颜恺就主动道:“姑父,我有几句话跟您说。” 诸位将领站起来,纷纷要走。 司行霈点头。 等所有人都出去了,颜恺恭恭敬敬坐到了司行霈面前:“姑父,您手下有个叫苏鹏的神枪手,他那枪法还行吗?” 苏鹏今年四十多岁了,是当初司行霈从太原府挖过来的,如今还跟着他,在他的军营里做高级参谋。 “怎么?”司行霈弹了弹烟灰,“你的枪法挺好,还想要再学学?” “不是,不是我。”颜恺露出了谄媚的笑。 他想要什么的时候,格外狗腿子。 他把自己的筹划,一点点告诉了司行霈:“姑父,我在马尼拉建了个地堡。” 马尼拉是菲律宾最大的城市,以前是美国人的殖民地,战时美国人撤离,年初的时候菲律宾成立了自己的独立政府。 因目前国际形势不明,菲律宾这个独立政府,简直是活靶子,整个菲律宾都乱了套。 马尼拉也乱,可颜恺不是做正经买卖,越乱越好。 “地堡?”司行霈蹙眉,“你想要做什么?” “您也知道,日军围困的时候,我手下有群人,其中不乏能力出众的。他们既不想进军队,也不想去做军火买卖。 我考虑了再三,我得安顿这些人,给他们一口饭吃,所以我打算建个雇佣军团。”颜恺道。 他的话没有说仔细,但司行霈都明白。 新加坡的军队是司家的。 司家有自己的亲信,颜恺的人塞进来,未必就会受重用,很委屈那群跟他出生入死的兄弟。 而颜家本身做军火买卖,是走黑的。颜恺手下这些人,当初抗日时候悍不畏死,个个都有气节和大义,颜恺不忍心让他们搀和自家那些黑生意。 况且,他自家的生意,也有他父亲和祖父的人。 前段时间,有位姓罗的人找到了他,跟他说起了雇佣军团。 “……国内又要开战了,除了华夏,日本、欧洲和美国,局势都不稳。南洋地形复杂,不少政治犯往这边逃。一旦逃到了南洋,政府的特务想要抓回他们就很难了。 我们家三代人经营南洋,又走日本和印度线的船舶买卖,这块地界没我们家不熟的。若是我打出了名头,其他国家政府的特务机关想要抓人,跟我协议一番。 我替他们抓到政治犯,他们给我昂贵的佣金,既能赚钱,也让我手下那些兄弟有口饭吃。”颜恺道。 颜家的确是南洋的地头蛇。 上至总督府、下至三教九流的帮会,全跟颜家交情深厚。 整个南洋,没有颜家的势力接触不到的地方。 当初司家初到新加坡,除了依靠司行霈的舅舅,颜子清和颜老也帮了很多忙,才让他们站得那么稳。 “你这个主意倒是不错。”司行霈把烟蒂按灭在烟灰缸里,端起茶喝了两口。 这算是一条不错的路,而且很合理用上了颜家的资源。 “大本营设在菲律宾的马尼拉,也不错。”司行霈又道。 菲律宾年初宣布成立独立的政府,然后就乱了套,经济、政治一团糟。 目前的局势,新加坡等三州府也有资格独立,可司行霈不这么做,虽然他手下的人跃跃欲试想要劝他成立独立政府。 国际形势很不明朗,正是弱肉强食的时候,小国是鱼虾,只有被吃的份儿。 新加坡敢闹独立,下场就是第二个菲律宾。 所以,司行霈派人去了趟英国,跟内阁走动,又把新的英国总督请回来。新加坡如今最重要的是发展经济、稳定局势,熬过战后最艰难的几年。 他不需要什么虚名,他只需要真正稳定这块地盘。所以,他仍是拉了英国人来做虎皮大旗,狐假虎威,在国际上仍属于英国的殖民地。 新加坡还用英国的法律,而英国法律里,不容许雇佣军团的存在,是违法的。 那还不如设在菲律宾。 颜恺很有头脑,聪明又果决,司行霈是非常欣赏他的。 “……你想要苏鹏去给你做教官?”司行霈问他。 颜恺点点头:“以后要做雇佣军团,专门抓逃往南洋的政治犯,我想手下能有一批杀手。我跟罗尊认识,他愿意借个教官给我;除了会暗杀那套,还要枪法好。我想了想,只想到您身边的苏鹏了。” 罗尊是个杀手,跟颜家有点生意上的来往,手下门徒无数。香港卷入战火的时候,他到了菲律宾,如今定居在马尼拉,颜恺认了他做叔叔。 “行,我借给你。”司行霈道,“你想要什么武器?” 颜恺笑道:“姑父,最新的武器都是先经过我爹哋的手。” “你确定?”司行霈似笑非笑看着他。 颜恺一愣。 “姑父,你有什么好东西?”颜恺当即凑近了点,“再送我一点?” 司行霈哈哈笑起来。 颜恺跟司行霈密谈了一番,转身又去内院,看望了她姑姑。 表弟们要么念书、要么服役,都不在家,姑姑正在整理一些医案。 颜恺走进来:“姑母。” 顾轻舟抬眸。 四十多岁的她,仍是眼睛明亮、头发乌黑。她眼底虽然有了点岁月纹路,却因为保养得当,风姿犹存。 “姑母,您忙什么呢?”颜恺毫不见外凑在顾轻舟身边。 顾轻舟当他是儿子一样,伸手摸了摸他的头:“你怎么黑了?” “天天在外头跑,又坐船回来,被海风吹黑的。”颜恺道,“我最近常去菲律宾忙事业。” “忙什么事业?”顾轻舟有点好奇。 颜恺眼珠子转了转:“我开了个糖果厂。” 这是真话。 他天天跑菲律宾,就是借口开个糖果厂,要不然他祖父和父亲不会同意的。 “那回头带点糖果给我吃。”顾轻舟笑道。 颜恺说好,又问顾轻舟:“姑母,你去我家吃饭吗?” 顾轻舟觉得他这话问得蹊跷。 “我前天才去的。” 颜恺极力撺掇她:“今天再去吧?祖父早上的时候还念叨您,很想念您。” 顾轻舟顿时就明白了:“你是闯祸了想要让我去求情,还是打算干什么坏事,想趁着我在时候说,然后你祖父和父亲看着我的面子不打你?” 他的心思,一下子就被戳破了。 “姑母,您装装傻,给我们普通人一点活路。”颜恺道,“求您了,去吃晚饭吧。” “那我得叫上你姑父。他最近不知什么毛病,非要跟我同桌吃饭,一顿也不能少。”顾轻舟道。 颜恺笑。 众所周知,他姑父威严归威严,在姑母面前像个孩子似的爱撒娇。 当天晚上,顾轻舟和司行霈果然去颜家吃晚饭。 他们两口子是常去颜家的,颜子清也没当回事,但徐歧贞挺紧张的。 颜恺把那件事也告诉了她。 见颜恺从司家搬了救兵过来,徐歧贞知道今晚是要说开了。 怕是饭桌上要吵起来。 第1741章 庇护 颜家准备了宴席,款待顾轻舟和司行霈。 颜子清和司行霈在饭前有一搭没一搭拌嘴。 司行霈说颜子清没有做父亲的威望,因为他儿子不听他的话。 “……我在家里,那是太上皇。”司行霈对颜子清吹嘘,“我随便一句话,我那三个混账小子都要奉为圣旨。你说话,你儿子听吗?你的长篇大论,有歧贞一个唾沫星子管用吗?” 颜恺从小跟徐歧贞亲。 在这个家里,他最尊重的人不是颜老,更不是颜子清,而是徐歧贞。 他对徐歧贞是言听计从。 对于他父亲颜子清,可能是因为山本静的存在,让颜恺觉得他父亲年轻时风流债都搞不定,还给他弄出那么个糟心的生母,对他感情一落千丈。 叛逆期之后,颜恺跟颜子清渐行渐远。 颜子清有三个女儿,只有一个儿子。 偏颜恺不肯听话,他常被司行霈气得半死。 顾轻舟拍了拍司行霈的手背:“一把年纪的人,别天天跟三哥吵架。” “就是,一把年纪的人了,我不跟你一般见识。”颜子清白了他一眼。 颜恺则有点紧张。 吃饭时,他三个妹妹都在。他家妹妹,个个矜娇,没一个好打发,颜恺说话的功夫,已经答应了很多要求。 每每到了这时,他就很羡慕人家兄弟多,因为他家就他一个,他妹妹们想要揩油水,就使劲薅他一个人。 好不容易把家里的小祖宗们打发了,宴席也到了结尾。 上汤之后,颜恺对颜棋道:“你们去后面吃蛋糕吧,我买了椰奶蛋糕。” 颜棋虽然反应慢,也看得出哥哥有重要话跟长辈们说,就带着两个妹妹先离席了。 女孩子们一走,颜恺站起身,把自己的筹划说了出来。 他说得很慢,条理清晰,说明打过无数次腹稿了。 等他说完,颜子清的脸色已经不太好看了。 “整个世界都逐渐和平,将来会有律法。‘雇佣巡捕’这种身份,怕是不能被政府认可。”颜子清压着脾气,很平静道,“我们家做的事,也要慢慢往正途上转。我们是希望你能把颜家带上正途。” 徐歧贞紧张看着丈夫,然后暗中给顾轻舟使眼色。 顾轻舟看了眼颜老。 颜老也在看她。 家里其他人都知道,只瞒着颜子清。 顾轻舟就道:“三哥,这个不相冲突的。” 司行霈觉得顾轻舟言语温柔,不够直白,就帮忙插话:“老三,你别犯傻了。不管做什么,自身的经验才是最重要的。 你们颜家的优势是什么?还不就是南洋地界的人脉。你们是地头蛇,整个南洋的势力你们家都能触及,这才是你们的优势。 你想要转做正途,无非是装点门面。既然是门面,就是漂亮、好听,根本不能指望它赚钱。既然如此,军火生意还是要做,那其他生意也要做的。 保存自家的实力,这才是家族发展的根本。面子这种东西,没有实力支撑,花哨也撑不起来。 你儿子如今成立的兵团,将来可能是另一股令人生畏的强大势力,让颜家在南洋地界的根须更深。这件事被旁人先做了,你们就没机会了。 恺恺目光锐,看到了这个商机,我是很佩服他的,他比我那三个儿子都要争气。你不要为了虚名,放弃了根本。” 这席话,如果其他人来说,颜子清怕是听不进去。 可司行霈的话,他是很信服的。 他和司行霈吵架归吵架,当有了大事的时候,他还是很喜欢听听司行霈的决定,因为司行霈这个人平时老不正经,眼光却是犀利又毒辣。 他说这件事能做,就是真的能做。 颜子清消了气,沉默了片刻,才对颜恺道:“你姑父这席话,你也听到了。既然你做了决定,我不阻拦你。” 颜恺大大松了口气。 把姑母和姑父搬过来做救兵,真是太正确了。 一直含笑沉默的颜老,静静看了眼颜恺。 颜恺被祖父看得心里发紧。他这才意识到,他忘记了请示祖父了。 “……你打小就顽皮,念书不肯用心,我就知道,你将来还是要吃咱们家这碗饭。”颜老慢腾腾道,“只是,你已经老大不小了,该结婚了。” 颜恺比司玉藻还要大一岁。 司玉藻孩子都快要生了,颜恺和颜棋兄妹俩还这么飘着,颜老心中是着急的。 颜恺去组建雇佣军团,也是刀口舔血。颜家这一代,只有颜恺一个儿子,他如果有了意外,就断了颜家的香火。 老爷子疼孙女归疼孙女,香火传承的老观念是不会变的。 颜恺是因为天天往菲律宾跑,徐歧贞逮都逮不住他;而颜棋那边,和司宁安特别亲近,又因为新加坡门第相当的人家,没有颜棋同龄的男孩子,婚事也未定。 徐歧贞也犯愁。 “我还小。”颜恺冲祖父谄笑不止,“先忙事业。你看爹哋,他娶我妈的时候快三十了,我今年才二十四,我急什么?” 他小时候一口一个妈咪,后来长大了,不知不觉就学会了害羞,“妈咪”不叫了,改口叫妈。 对于颜子清,他大概是一种无所谓的态度,称呼没变过。 “混账,这是一回事吗?”颜子清骂儿子。 话题从雇佣军团,转到了家长里短。 司行霈好话说不过三句,收起了他的正经面孔,给颜子清出了很多的馊主意,教他如何教育儿子,顾轻舟实在听不下去,把他拉走了。 他们两口子回家,颜恺去了祖父的外书房,祖孙俩就一些具体的问题,再三商议去了。 颜子清和徐歧贞也回房。 “子清,孩子们的事,我们得抓紧。”徐歧贞道,“恺恺今年之内必要结婚,我不能再拖了。” 颜子清道:“你还包办婚姻啊?这思想怎么跟小老太太似的?” “你说谁老?”徐歧贞立马问。 颜子清:“……” 都怪司行霈。 上次司行霈当着他的面,说起他家轻舟,一口一个“小老太太”,顾轻舟还在旁边笑呵呵的听着,他听在耳朵里,觉得很甜蜜,就不经意说了出来。 这个晚上,他注定要劳心劳力,才能打发过去。 徐歧贞把公公的话记到了心里,想着她得赶紧给颜恺物色个儿媳妇。 新加坡的亲戚朋友,也就是那么几家,徐歧贞这几天很热络,到处走动,明着拜访亲朋,暗地里看看哪家的千金小姐待嫁。 一连好几天下来,没寻觅到合适的,反而打听到了一个八卦。 “……司家有个姓苏的师长,他女儿苏曼洛,从前跟恺恺好过。我记得那姑娘,好像是棋棋的同学,后来围困战的时候去了英国。”徐歧贞把她打听到的,告诉了颜子清。 颜子清道:“要不要我去司家问问?” “不,我先去问问棋棋,看看当初到底是怎么回事。”徐歧贞道。 她这边忙着张罗颜恺的婚事,却突然接到了一封电报。 电报是她的老朋友发过来的。 她在南京的时候,有个小闺蜜叫金姝,打小关系就很好,后来她出国念书,那闺蜜嫁人。 金姝的娘家和丈夫都挺有能耐的,是南京政府军方高官。 徐歧贞跟她有点联系,也是前些年通过司家联络上的。 闺蜜的丈夫姓陈。 “……子清,金姝说她丈夫想到新加坡来,寻求咱们家庇护,这是怎么回事?”徐歧贞拿着电报问。 颜子清接过来。 他也不是很懂,他跟国内的军方关系不深。 “我打个电话问问司行霈。”颜子清道。 第1742章 素商 司行霈消息灵通。 “……陈定放弃了三万人的队伍,自己带着妻小跑了,任由那三万将士做了俘虏。”司行霈道,“南京是非要弄死他不可。” 颜子清很骇然:“这混账东西!” 司行霈默默抽烟,心里也很不是滋味。 “你怎么突然问起他?”司行霈沉默了半晌,转而问颜子清。 颜子清道:“他太太是歧贞的好友,陈太太发电报给歧贞的,说陈定想要我们家庇护他。” 司行霈努力把自己的情绪抽出来。 他在十几年前就放弃了岳城和平城,如今那边的人是好还是坏,都跟他没关系。 新加坡才是他的新家。 故而他冷静又客观道:“那敲他一笔钱好了。” 颜子清沉默了片刻:“这种人也能收?” “你拿南京的俸禄吗?”司行霈情绪不善,“人家怎样,与你何干?这是政府内部的事。” 颜子清:“……” 他总感觉司行霈说话像赌气似的。 也许,司行霈气恼的,是那些事都跟他无关了,他想要插手都毫无立场。 颜子清挂了电话。 徐歧贞又问了颜子清,事情到底如何了。 得知陈定犯了那么大的事,徐歧贞的心往下沉,想着陈太太金姝怕是没有好下场。她心中沉甸甸的,不敢乱发主意。 “那还是算了。”徐歧贞道,“他是犯了大错。” 才过了四天,早膳的时候,佣人进来说,说门口来了一行人,投奔太太来了。 徐歧贞打了个激灵。 不会是陈家来了吧? 她才收到电报不久,怎么这样快? “是什么人?”徐歧贞慢慢站了起来。 佣人道:“有老有小的,还有几个年轻男人,像是随从。” 徐歧贞看向了颜子清。 颜子清道:“要不你先躲起来,我去看看。我跟陈家不熟,或翻脸或接纳,都好说。” 徐歧贞点点头。 颜子清这一走,约莫两个钟头才回来。 徐歧贞坐立不安,不知颜子清为何要去这么久。 “是陈定带着全家来了。他们是逃出来之后,才发了电报给你。岐贞,我让人安排他们住下了,说你方才去了朋友家,等会儿你就说刚回来。”颜子清道。 徐歧贞忙拉住了他的手:“金姝怎样?” 颜子清看着徐歧贞,再想起陈太太:“她比你大多少?” “比我小两岁。” “那你回头要吓一跳,她看上去比你老十岁还不止,头发都半白了。”颜子清道。 徐歧贞不过四十来岁的人。 像她们这些大户人家的贵夫人,平时花钱保养,四十多岁不应该很显年纪的。徐歧贞还好,顾轻舟的保养则是更有技巧,她和玉藻走在一起,总像是稍微年长几岁的姐姐带着妹妹。 “不至于吧?”徐歧贞道,“你别为了抬高我,就胡说八道。” 颜子清道:“那你回头自己去瞧,看看我有没有撒谎。” 徐歧贞想着,既然安顿好了,那就等他们休息休息,自己再出去。 她和颜子清闲聊,问他为什么愿意安顿陈家。 “给。”颜子清拿出一张支票。 徐歧贞一瞧,是一家英国银行的支票,足足有两百万英镑。 “这么多钱?”她诧异,“陈定给你的?” “对,他让我保他一家老小平安。他说他当初逃离,也是事出有因。战争已经是打不赢了,再耗下去会有更大的伤亡,不仅仅是士兵,还有城里数十万无辜百姓。 他跟我说,对方将领派人和他接洽,承诺绝不屠城,也不杀俘虏,他这才弃城逃跑的。”颜子清道。 徐歧贞听了,表情略微浮动了几分赞许:“那他倒也没那么不堪……” 颜子清不以为然:“他弃城之后,对方将领没有屠城、没有杀俘虏,这是真的。但当时他为什么而逃,未必就像他说得那么光风霁月。他现在不过是想要活命,又因为此事结果不坏,在这样拔高自己。” 徐歧贞点点头。 陈定若真有半分为国为民的心思,也不会那么一走了之。 放下那么多人命不顾,他难道真相信对方的几句说辞吗? “他是有罪。”颜子清道,“对于南京政府而言,他的确是死罪。但我们从普通人的视角看,他并没有造成很大的罪孽,毕竟俘虏和百姓都活了下来。” 徐歧贞嗯了声。 “他又给了我两百万英镑。”颜子清笑了笑,“南洋除了司家,也只有我们能保护他。王八蛋的钱,干嘛不要?” 徐歧贞无奈看了眼颜子清:“你是不是跟司师座学坏了?” 颜子清:“……” 颜家承诺,只要陈定不离开新加坡,颜家就会保护他们的安全。 颜子清不需要特意派人盯着陈定,只需要放出风声,说这个人是颜家罩着。南洋的帮派或者杀手,自然不敢上门,而外地来的杀手或者特务,只要踏入这片土地,自然会有本地手眼通天的人来报信。 徐歧贞直到傍晚,才去见了她的闺蜜,装作她外出刚回的样子。 一看到陈太太金姝,她也吓了一跳。 陈太太比徐歧贞小两岁,瞧着却像六十多岁的人,头发花白。她年轻时稍微丰腴,如今却瘦得皮包骨头,故而脸上的皮很松,满脸皱纹。 徐歧贞的眼泪差点就要下来了。 “……金姝,你怎么?”她声音梗住,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 金姝拉住了徐歧贞的手:“歧贞,咱们好些年不见了。我这些年一直生病,就没好过,瞧着是不行了。你还好,很健朗年轻。” 久病缠身的人,能有这么副模样,已然很好了。 陈太太很惜福。 她说话气息不足,还是冲外面喊了声:“素商。” 一个年轻女孩子走了进来。 女孩子眉目精致,穿着一件白色长裙,齐耳短发,伶伶俐俐站到了陈太太和徐歧贞跟前。 “这是我女儿。”陈太太对徐歧贞笑道,“素商,这是你歧贞姨母,我跟你说过的。” 徐歧贞错愕。 前段时间,徐歧贞和她姐姐徐琼贞聊起金姝,才知道她有两个儿子,一个早年夭折,一个三年前死在了抗战里。 没听说过她还有女儿。 且这女孩子,跟金姝一点也不像。 “姨母。”女孩子恭恭敬敬称呼了徐歧贞。 徐歧贞回神,略微一笑:“你叫……哪两个字来着?” “素商。”女孩子道,“‘《礼记·月令》曰,孟秋之月,其音商’,我是七月初四到我妈身边的,那天正好是立秋,充当了我的生日,所以叫素商,素商即秋令。” 徐歧贞看向了金姝。 金姝从小饱读诗书,这像是她取的名字。 “我忘记了跟你说,这是我领养的女儿。”金姝拉了陈素商的手,“养了十年了。幸好养了她,给我作伴。” 金姝和徐歧贞通信,一直是用电报,也是一年半载才一次。 电报每个字都要钱,而金姝领养女儿的事,也不是三两句话能说清楚的,想着将来见面再提不迟。 徐歧贞看着陈素商,见她生得周正,不免心中一动,想到了自己的儿子颜恺。 “素商,你几岁了?”徐歧贞问。 “我不知道。”陈素商不好意思笑笑。 金姝道:“她应该满十八了。她到我家里来的时候,已经瞧着有七八岁的样子,我们估计不出她的年纪,就照八岁给她算的。如今十年了。” 第1743章 她很好看 颜子清接了陈定的钱,又知道陈定带着太太、太太的养女、自己的两个外室,和外室的孩子,满满一大家子人,就把一处花园洋房让给了他。 房子很大,是一栋三层的小洋房,有小花园,上下房子二十多间,装饰精美,可谓是宽敞豪阔。 徐歧贞心里存了个念头,就格外热情。 连她不屑一顾的陈定,她也给了几分好脸色,忙进忙出的,替陈家安排。 陈定一直很紧张,生怕特务追到新加坡来,又知道颜家是做军火生意的,家财丰厚,自己那两百万英镑未必能打动颜子清,怕颜子清拿了钱不办事。 不成想,颜太太如此事必躬亲,陈定也就放心了。 徐歧贞回家之后,也跟颜子清嘀咕。 她还把这件事跟颜恺说了。 颜恺怕了她,天天往司家跑,准备过几天回菲律宾的马尼拉,不跟他妈发疯了。 “……陈定的养女!”颜恺说起他妈,一肚子苦水,“我妈这是打算包办婚姻了,她这些天连小四的钢琴都不教了,天天跑去陈家。” 司家的表弟表妹们看着颜恺吃瘪,都笑得不行,一个个幸灾乐祸。 司玉藻还说:“舅妈好歹也是金陵名媛,又是留学法国的高材生,居然也如此落了俗套!” 颜恺瞥了她一眼:“你说啥?再说我妈,我揍你了!” 张辛眉:“……” 司玉藻不以为意:“不知道我姆妈将来会不会也这样?我三个弟弟呢,怕是比舅妈还要俗气。” “阿姐,你不要找揍。你这样说咱们姆妈,阿爸不饶你。”司雀舫在旁边笑嘻嘻说。 张辛眉:“……” 玉藻从小太过于自恋,又太过于皮实,她的兄弟们没人当她是娇花,只求不被她荼毒。 张辛眉以前担心这个、担心那个,后来才发现,司玉藻的桃花只有他自己这一朵,其他人都被她摧残得恨不能跟她决一死战,绝无暧昧。 颜恺跟司家的孩子们诉苦,根本得不到任何安慰,还要被他们笑一顿,自己悻悻然回了家。 他打算今晚就回菲律宾了。 但徐歧贞不准他走:“你多留一段时间。” “妈,我还年轻,这么早结婚不妥。”颜恺跟徐歧贞不敢嬉皮笑脸,认认真真道,“你看,我觉得自己还是个小孩子,这样不稳重,不适合负责,也不适合做丈夫和父亲,是不是?我再等几年。” 徐歧贞蹙眉。 颜恺继续道:“再说了,你看陈定那样,你要跟这样的人家结亲?陈定那个女儿,还是个养女。你哪怕着急抱孙子,也替我找个门当户对的啊。” 徐歧贞被他这席话说中了心思,当即不言语了。 颜恺这话不错。 徐歧贞是继母。她跟颜恺、颜棋的感情,胜似亲生。可颜恺的婚姻,外人会议论的,到时候旁人会怎么说她? 陈素商不错,但配颜恺实在有点高攀了。若她是颜恺的亲生母亲,做这个主也没什么。新加坡的女孩子,除了司家的,谁配颜恺不是高攀? “唉……”徐歧贞叹了口气。 她这一叹气,颜恺就心虚。 “妈,要不这样好不好?我还没见过陈小姐,她刚到新加坡,我约她出去玩,带着她到处走走,相处半个月试试。若是可以,咱们再谈后话;若是实在合不来,那我得去菲律宾了。”颜恺道。 徐歧贞想了想,也只能如此了。 她亲自操持宴席,请陈素商母女俩。 颜恺这些日子天天不着家,头一次见到陈素商。 首先,陈素商是短头发;其次,她是单眼皮。 颜恺喜欢长发和大眼睛的姑娘,陈素商应该绝不能入他的眼,但是他奇异发现,陈素商不丑。 单眼皮、齐耳短发,却在第一眼看过去的时候印象不是丑,说明她的五官组合是很耐看的。 颜恺就盯着她瞧。 她也盯着颜恺,对着他使劲,看个不停。 两个目光撞上了,还在彼此脸上流连。 颜恺好像非要把她的五官结构看个清楚,而陈素商不知为什么,目光就是不肯离开颜恺的脸,好像他脸上也有什么值得她深究。 旁边的颜棋笑出声。 她的笑声打断了颜恺和陈素商四目相对。 颜家的三个女孩子,颜棋今年二十二岁了,颜桐和颜棹是徐歧贞亲生的,一个十五一个十岁,全在看热闹。 徐歧贞和陈太太金姝对视一眼,彼此眼底都有笑意。 因今天只请了陈素商和陈太太,颜子清和颜老就没有过来坐席,徐歧贞只让自己的女儿们来陪。 陈素商跟徐歧贞说:“姨母,妹妹们都像你。” 这话不假。 颜棋不是徐歧贞亲生的,但她的气质和打扮都很像徐歧贞,颜桐和颜棹则像是徐歧贞的翻版。 颜棋则道:“你叫我妹妹?这是从哪里叫起的……” 若是单论年纪,陈素商肯定比颜棋小,可她若是做了颜家的儿媳妇,她的年纪就无关紧要了,小嫂子也是嫂子。 颜恺在桌子底下踢了颜棋一脚。 颜棋当即踩回去。 兄妹俩一步不让,在桌子底下打得热闹。 陈素商一句话说错,闹了个大尴尬,笑着解释说颜棋年轻漂亮,她看错了云云,后面就不怎么说话了。 陈素商性格算是健谈的,可跟颜家的女孩子们一比,她又显得文静很多。 颜家这些姑娘,从前以颜恺和司玉藻为榜样,名门淑媛的气质一点也没有,个个都像猴子似的。 颜家的孩子热闹,一顿饭也吃得很开心。 饭后,大家围在一起喝茶聊天,吃了顿晚饭,陈家母女才回去。 她们走后,徐歧贞问颜恺:“觉得如何?” 颜恺道:“还行,性格挺不错的。” 徐歧贞笑道:“只性格不错?她长得也挺漂亮啊。” “一般吧,不丑。”颜恺道。 徐歧贞觉得他是故意装高冷,就笑道:“一般?一般你还不停盯着人家瞧?我看你的眼睛都拔不出来了。” 颜恺的确是不停看陈素商。 因为分开来瞧,她的鼻梁不高、单眼皮、嘴巴小小的,五官看上去没一样是特别漂亮的,甚至都平凡得过了分,但落在同一张脸上,愣是挺不错的。 这让颜恺有点费解。 所以他看个不停,恨不能按住她的脑袋,自己画个比例图研究下。 徐歧贞喜欢画画,颜恺和颜棋小时候也以画画做爱好。教他们的老师,就特意说过人的五官有个很好的比例,只要在那个标准比例上,从视觉上看就很好看。 颜恺认识很多的女孩子,美丑一眼就能分辨,之所以好看,是脸型好还是五官好,没有像陈素商这样的。 不成想,他的探究变成了“挪不开眼”,颜恺冤屈得想要撞墙。 “妈,不是那样的。”他道。 第1744章 她的来历 汽车缓缓驶入夜色。 陈素商坐在车里,轻轻握住了母亲的手,陷入沉思。 陈太太有点疲乏了,靠着车座打盹。 陈素商默默想颜恺。 “真奇怪。”她越是琢磨,越琢磨不透,心里有点七上八下。 回到了家里,陈素商搀扶母亲回房。 一下午的热闹,耗尽了陈太太的精神,她在车子上小憩片刻,现在也是软软提不起精神。 他们是逃难到了新加坡,刚刚安定下来,徐歧贞送了几个佣人过来,全在陈定那边服侍,陈太太这边只有个负责打扫的女佣。 颜家送的宅子,有一栋三层的洋房,还有个小花园。 花园最深处有个小院子,安静简单,只有三间正房,耳房等一概全无。 这小院子的设计,是做书房的。 主人家如果觉得洋房太吵,可以搬到这个花园深处读书。 陈太太却很喜欢。 她身体不好,最怕喧闹。这小院子里要什么没什么,就连浴缸和马桶也没有。她下定决心要住在这里,陈定乐得眼不见为净。 陈素商非要跟着她搬过来。 母女俩一人一间屋子,剩下的一间正在改造,打算做个浴室出来。 如今还没有完工。 陈素商打了水,给母亲洗脸洗脚。 洗脚的时候,陈太太好像醒过来了,看着女儿做下人的活计,有点心疼。 “素商,你姨母很喜欢你,你自己看着颜家的少爷,觉得如何?”陈太太问。 陈素商坐在旁边的小矮墩上,仔细帮陈太太洗脚,短短头发遮住了她的面庞和眼睛。 她过了片刻才回答母亲:“看不出他的好坏。” 陈太太笑:“你又给人家相面了?” “是。” “不要相面。”陈太太失笑,“就光用女孩子的眼光, 你瞧着颜少如何?” 陈素商小时候的记忆比较模糊,只记得自己被人捆绑住,关在地牢里。她那时候很小,不知道关她的人是谁。 她师父将她救了出来。 她师父那时候还是个十七八岁的毛头小子,是正经的麻衣一脉的道士。 陈素商从那时候开始,就跟着师父过日子。 她还记得,她小时候有个温柔的男人,力气很大,将她轻轻松松举过头顶。 男人叫她“阿梨”,她想那应该是她的父亲。 至于父亲为什么不要她,她不记得了,毕竟那时候太小。 她师父把她领回了道观,让她假装是个小男孩,成了小道童,跟着她师父一起生活。 师父是个猴崽子一样的脾气,坐不住,陈素商跟着他满山乱窜。 没过几年,道观突然被强盗打劫了,所有的道士都被杀死了,道观也被烧了。 那晚师父带着阿梨去山上捉深夜出没的白狐,两个人逃过一劫。 师父还跟她说:“阿梨,回头不准告诉太师父,就说咱们是在睡觉,没出来乱逛。” 他怕太师父揍他。 可等他们真的回来了,再也没了太师父。 那个傻淘气的师父,好像一夜之间长大了。他变得异常沉默,不再上蹦下蹿的。他带着陈素商下了山,往大城市走。 他们路过陈家时,正好陈家因为乱动庭院布置,引发了小小风水劫。 师父替他们家解决了。 陈太太和陈家的二少爷都很喜欢阿梨,说这小姑娘白白净净的,又机灵又可爱。尤其是陈太太,很想要个女儿。 师父知道世道险恶。刨去道士和术士的身份,他只是个二十岁出头的小年轻人,而那时候阿梨已经有七八岁大了。 他带着这样的阿梨,实在不方便。而他居无定所,也不知要走向何方,不能带着阿梨去流浪。 他看人很准,瞧出陈太太性格好,心地慈善,就把阿梨托付给了陈太太。 “阿梨,以后师父每隔三年回来看你一次。”师父道。 他走后,阿梨成了陈太太的养女。 陈定并不喜欢这个养女,从来不爱搭理她。他是个高级军官,军队有规定,不能纳妾,所以他在外面养了好几个外室。 他的外室也有个女儿,生得特别漂亮,像个玉人,却偏偏不能有公开的身份,只能做私生女。而阿梨来历不明,居然可以称陈家的小姐,他对此很气恼。 故而他把气撒在阿梨身上,对她并不好。 而那时候老太太还在世。 老太太对金姝这个儿媳妇,是当闺女一样疼爱的。金姝体弱,有个女儿在身边是好事,老太太就做主留下了阿梨。 阿梨也改名换姓,成了陈素商。 说她是陈家的养女,还不如说她是陈太太的“丫鬟”,虽然陈太太从不拿丫鬟来对待她,对她视如己出。 陈太太的儿子也喜欢她,当她是亲妹妹。 陈素商从小就会相术,这是她师父教的。她那师父虽然为人不靠谱,术法却是学得精通。 她不能逆天改命,也不能撒豆成兵,但普通的风水局,陈素商还是能布的。至于相面,更是基本功。 她很喜欢给人家看相。 她看过不少的人,只是看颜恺的时候,总感觉他眉宇间萦绕着什么,让她看不真切。 头一回遇到了这个问题,故而她看个不停。 因为使劲盯着人家的上庭,她反而没注意到他到底长什么样子。 母亲一问,陈素商想了想,还是对他没什么印象。 “挺好的吧?”她含混道。 “那如果要你嫁到颜家,你愿意吗?”陈太太问。 陈素商替她擦干净脚上的水:“妈,这个你做主。” 陈太太身体不好,不是个长寿的。 陈素商知晓她的大限是这几个月,所以事事顺着她,只求让她安心。 至于结婚…… 现在又不是从前的时候了,结婚了也可以离婚的。 只要母亲高兴。 “我看颜家少爷不错。”陈太太道,“一表人才,又很懂礼数,沉稳却不寡言,像是颇为干练的样子。” 陈素商默默听着。 陈太太又道:“颜家在新加坡很有势力,若是嫁给了他,以后就没人敢欺负你,你终身有了依靠。” 陈素商笑了笑,扶陈太太躺好:“妈,你都盘算好了。” 陈太太叹气:“我得替你打算啊。万一我有个三长两短,你怎么办?” 陈素商忙道:“妈,你会长命百岁的。” 陈太太苦笑。 她快要油尽灯枯,不可能长命百岁了。 第1745章 符咒 陈素商服侍了母亲躺下,自己拿了衣物,去前面洋房的浴室里梳洗。 她刚走到了浴室门口,有个男人从里面走出来。 这男人二十出头,生得高大健硕,却极其傲慢。 他叫陈胧,是陈定外室生的儿子。 陈太太一直知道陈定的几个外室,却从来不闹。因为她身体不好,光活着就很艰难了,实在没精力去管束陈定。 也因为她身体不好,形容枯槁,陈定对她很不满意,总是诸多挑刺,用言语激怒她,然后理所当然找其他女人,养在外面。 这次逃难,陈定把一位老的姨太太和一位年轻姨太太都接到了身边。 老姨太太生养了一儿一女。 女儿十九岁了,叫陈皓月,生得特别漂亮,肌肤雪白通透,像玉石成了精;她性格也清冷孤傲,更像是玉人。 陈定疼这个女儿疼得不行。 除了女儿,老姨太太还有个儿子,今年二十三岁,叫陈胧。 这陈胧从小养在妇人之榻,家里缺个威严的人管教他,成了个吃喝嫖赌的纨绔。 此刻,这纨绔披着浴袍,站在了陈素商面前:“小杂种,你没长眼睛?看到我,不会叫人吗?” 他们是逃往南洋的路上才汇合的。 陈胧跟颜恺一样,觉得陈素商这单眼皮、短头发,实在跟美丽不沾边,但就是挺好看,且是越看越顺眼。 他还以为她是陈定的女儿,想着是自己的亲妹妹,还是嫡妹,不敢造次。 后来才知道,她只是陈太太的养女,而且陈定很讨厌她,陈胧就跃跃欲试想要招惹她。 “杂种?”陈素商抬眸,静静看着他,“你才是野种吧!” 陈胧被她伤及痛处,大怒着掐向了她的脖子。 陈素商身手灵活,往旁边一躲,躲开了他的大手,并且转到了他身后,对着他的后背狠踹了一脚。 陈胧被她踢倒在地。 他吃痛,半晌才爬起来,心里起了歹念,想着自己今晚就算是弄死了陈素商,父亲也不会拿他怎样。 父亲很不喜欢这个养女。 他站起身。 却见陈素商掌心突然多了张黄纸符。 符咒在她掌心燃烧,她低低念了几句什么,陈胧眼前发花,迷迷糊糊的往外走。 等陈胧醒过来的时候,他已经被家中的随从捆绑了起来,扔在客厅的地毯上。 而他父亲陈定坐在沙发里,正愤怒看着他。 陈胧不明所以。 明明大家都睡下了,可此刻家里灯火通明,所有人都在客厅里,包括那个讨厌的陈素商。 陈素商已经洗了澡,短短头发被她掠到了耳朵,她一张小脸白净。她脸小,嘴巴小,眼睛不大,明明每一样都普通,可凑在一起很好看。 陈胧好像也想起了方才的事。 “……畜生,这些年我没空管教你,你成了这副德行!”陈定手里拿着拐杖,满脸盛怒。 陈胧一头雾水。 他看到了自己的母亲和妹妹。 他母亲是陈定的第四个女人,养在外面的洋房里,佣人不敢称她为四姨太,全部叫了“四太太”。 四太太此刻眼泪纵横。 他妹妹陈皓月,冰清玉洁的玉美人儿,脸上多了点焦虑,终于染上了点烟火气。 除了这两位,陈定还带了另一个外室——九太太平乐。 平乐是个美艳的解语花,既漂亮又聪明,深得陈定的欢心。 陈定逃难,其他几个生养了女儿的外室他都丢下了,包括那些女儿,只带了生养儿子的四太太,以及一个没有生养的九太太。 可见他对九太太平乐的喜爱。 而此刻,平乐的脖子上有很清晰的指痕,脸上也有点瘀伤,好像是遭了大罪。 “要是故月还在世,我今天就要毙了你!无奈只有你这个孽畜了。来人,拿我的马鞭来!”陈定气得发抖。 陈故月是陈太太金姝生的第二个儿子,也是陈定的嫡子。 陈定跟金姝没感情,却很疼儿子。他那个儿子死在战场上,死在日本人的炮火之下,几乎是要了陈定的老命。 等日本人一投降,陈定无处可恨,就恨党国让他儿子上战场,无心再替党国做事了。 “不要啊老爷!”四太太跪下,抱紧了陈定的腿,“咱们只有这一个儿子了,您饶了他吧!他也是鬼迷了心窍,一时冲动……” 原来,陈胧稀里糊涂,顺从着他的本心,摸到了九太太平乐的房间里。 九太太只当是陈定从书房回来了,穿着睡衣开了门。 一开门,她就看到陈胧痴痴迷迷冲她笑,搂紧了她就亲。 九太太使劲挣扎,却又被陈胧掐住了脖子。 陈胧做这些事,门都没有关。 女佣听到了动静,吓得魂飞魄散。 陈定从书房下来,亲眼瞧见他儿子一手掐住他小妾的脖子,一手撕开了她的衣裳。 他去拉陈胧,被陈胧反手甩开,跌倒时撞到了化妆台的角上,差点撞断了尾巴骨,站都站不稳。 还好女佣机灵,又大喊着叫了随从,这才制服了陈胧,将他打晕。 出了这样的丑事,陈定很想杀了陈胧。 可他只有这么一个儿子,他的香火全在他身上,又不能真杀了他。 陈胧被绑起来之后,突然身体一软,倒地昏迷。 等他醒过来时,迷糊着做的一切,他都不知道了。 马鞭拿了过来。 陈定劈头盖脸抽打陈胧,把陈胧打得鬼哭狼嚎。 四太太怕那马鞭,她以前也挨过,知道那滋味,不敢去挡,只是不停的哭。 最后是陈皓月哭着去抱她哥哥,鞭子抽到了她身上,在她雪白面颊上留下一个鞭痕时,陈定才被迫住了手。 “……你护住他做什么?”陈定怒道,“他敢对庶母用强,敢打他老子,将来还能帮衬你不成?你让开,我要给他点教训!” “爸爸,哥哥是不懂事。”陈皓月脸上疼得厉害,眼泪直流,“爸爸,您饶了他吧,求您了。九太太,您帮忙说句话。” 九太太平乐是受害者。 可她知道陈定疼女儿,也知道他宝贝儿子。现在是气头上,回头消了气,他还是跟四房那边更亲近。 陈皓月若是挑拨几句,陈定又想起今天的事因她而起,怀疑她先勾引了陈胧,她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于是,平乐委委屈屈道:“老爷,您别气坏了身子。” 陈定无奈之下,只得停止了打骂。 他的余光,瞥见了一直在旁边看热闹的陈素商,当即更怒:“你看什么?深更半夜,你来这里捡热闹瞧?” 陈定以前自持身份,只是不理陈素商,当她是个下人一样,不看不亲近,却从不破口大骂。 如今,他是什么也不顾忌了。 陈素商很喜欢陈太太,也跟去世的二哥陈故月关系很好。 二哥上战场之前,跟她说:“炮火无眼,我若是回不来,你一定要照顾好妈。” 她答应的,所以她暂时还不能离开陈家。 “对不起。”她低垂了头,往往旁边退,准备从偏门离开。 倒在地上哭鬼狼嚎的陈胧,却突然大声道:“是她害我,她给我用了迷药,是她!” 他这么一嗓子,所有人的视线都顺着他落在了陈素商身上。 第1746章 全身而退 陈素商表情平淡。 陈胧则忍着皮开肉绽的剧痛,一边哀嚎一边诉说。 “……她烧了符纸。那符纸突然一燎,我听到她说,让我去强九太太,然后还要杀死九太太……我真不知道,我不敢的,是她……”陈胧痛呼着说。 其实,那符纸一烧之后,陈胧脑子里就嗡了下,他什么都不知道了。 但是他要把这件事推到陈素商身上去,自己要摘得干干净净。 陈素商站在那里。 陈定脸上的表情变化莫测。 他是不肯承认亲生儿子纨绔,哪怕陈胧再不好,他也不能接受他是个好色之徒。 陈定也记得,陈素商是术士的徒弟,当初那个小道士说自己是正统麻衣传人,术法很厉害。 “是不是你?”陈定突然问。 几名女眷各有心思,不动声色看向了陈素商。 陈素商表情淡淡:“不是我。” 陈定立马转身,从旁边什锦隔子底部拿出一把枪。 手枪上膛,他对准了陈素商:“你个来历不明的东西,是不是你搅合得我家宅不宁?老子养了你十年,你这个养不熟的白眼狼!” 陈素商对他没有过期望,也知道陈家的确是给了她饭吃,故而她对陈定不怀恶意:“我没有。我若是会迷魂术,早就对您使了,这样您就不会拿枪对着我。” 陈定一愣。 假如陈素商真有迷魂术,的确没必要用它去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 陈素商继续道:“您再问问九太太,当时少爷去她房里时,模样像是被迷了吗?” 九太太平乐心中一惊。 平乐和四房,将来定是你死我活的,一个屋檐下岂能容下两房的人?不管是她还是四太太,都不想把自己放在妾室的位置上。 现在不埋下刺,什么时候埋下? “大太太还没死呢,不如趁她活着,先拉拢她们母女。等赶走了四房这几个货,我收拾大太太母女还不是易如反掌?”九太太盘算着。 她这么想着,脸色顿时很难看,有点惨白:“当、当时,少爷手劲很大,看他说话办事,倒不太像神志不清。” 这是谎话。 如果仔细想想,平乐记得陈胧敲开她房门时,痴笑不止,有点奇怪。 也正是因为他奇怪,平乐才没有第一时间察觉出他的意向,被他扑倒。 他扑倒了她之后,却不着急关门,这才让后来路过的女佣看到。 如此种种,都不像是个有脑子的人做出来的。这一路上和陈胧相处,平乐看得出他虽然眼睛不规矩,却怕陈定,清醒的时候断乎不敢如此作死。 平乐试探着去看陈定的脸色,突然又加了句:“老爷,您把枪放下吧,我害怕。这是咱们自家啊,别在自家开枪……” 她最了解陈定。 陈定那么多女人,她既不是最后进门的,也不是最有功劳的,甚至谈不上是最漂亮的,可她却能在众人之中脱颖而出,让陈定跑路也要带上她。 她了解陈定,知道他的脾气,也知道什么时候说什么话,能操控他。 此刻,陈定正因为失去了权势而满心愤懑,他的情绪极坏。 在他自己家,他连自己的女人都护不住,还差点被亲生儿子带了绿帽子。 平乐一句“自家”,让他的愤怒瞬间冲到了顶点。 他转过身,对着陈胧开了一枪。 那枪打穿了陈胧的小腿。 四太太吓得昏死了过去,陈皓月也失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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