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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1章 初相见 民国十二年的冬月初八,是顾轻舟的生日,她今天十六岁整了。 她乘坐火车,从小县城出发去岳城。 岳城是省会,她父亲在岳城做官,任海关总署衙门的次长。 她两岁的时候,母亲去世,父亲另娶,她在家中成了多余。 母亲忠心耿耿的仆人,将顾轻舟带回了乡下老家,一住就是十四年。 这十四年里,她父亲从未过问,现在却要在寒冬腊月接她到岳城,只有一个原因。 司家要她退亲! 岳城督军姓司,权势显赫。 “是这样的,轻舟小姐,当初太太和司督军的夫人是闺中密友,您从小和督军府的二少帅定下娃娃亲。”来接顾轻舟的管事王振华,将此事原委告诉了她。 王管事一点也不怕顾轻舟接受不了,直言不讳。 “……少帅今年二十了,要成家立业。您在乡下多年,别说老爷,就是您自己,也不好意思嫁到显赫的督军府去吧?”王管事又说。 处处替她考虑。 “可督军夫人重信守诺,当年和太太交换过信物,就是您贴身带着的玉佩。督军夫人希望您亲自送还玉佩,退了这门亲事。”王管事又说。 所谓的钱权交易,说得极其漂亮,办得也要敞亮,掩耳盗铃。 顾轻舟唇角微挑。 她又不傻,督军夫人真的那么守诺,就应该接她回去成亲,而不是接她回去退亲。 当然,顾轻舟并不介意退亲。 她未见过司少帅。 和督军夫人的轻视相比,顾轻舟更不愿意把自己的爱情填入长辈们娃娃亲的坑里。 “既然这门亲事让顾家和我阿爸为难,那我去退了就是了。”顾轻舟顺从道。 就这样,顾轻舟跟着王管事,乘坐火车去岳城。 看着王管事满意的模样,顾轻舟唇角不经意掠过一抹冷笑。 “真是歪打正着!我原本打算过了年进城的,还在想用什么借口,没想到督军夫人给了我一个现成的,真是雪中送炭了。”顾轻舟心道。 去退亲,给了她一个进城的契机,她还真应该感谢司家。 顾轻舟长大了,不能一直躲在乡下,她母亲留给她的东西都在城里,她要进城拿回来! 她和顾家的恩怨,也该有个了断了! 退亲是小事,回城里的顾家,才是顾轻舟的目的。 顾轻舟脖子上有条暗红色的绳子,挂着半块玉佩,是当年定娃娃亲时,司夫人找匠人裁割的。 裂口处,已经细细打磨过,圆润清晰,可以贴身佩戴。 “玉器最有灵气了,将其一分为二,注定这桩婚事难以圆满,我先母也无知了些。”顾轻舟轻笑。 她复又将半块玉佩放入怀中。 她的火车包厢,只有她自己,管事王振华在外头睡通铺。 关好门之后,顾轻舟在车厢的摇晃中,慢慢有了睡意。 她迷迷糊糊睡着了。 倏然,轻微的寒风涌入,顾轻舟猛然睁开眼。 她闻到了血的味道。 下一瞬,带着寒意和血腥气息的人,迅速进入了她的车厢,关上了门。 “躲一躲!”他声音清冽,带着威严,不容顾轻舟置喙。 顾轻舟浑身血液凝固,脸色煞白。 男人冰凉的上身,全压在她温热的身子上。 这时候,火车停了。 整齐划一的脚步声,吵醒了沉睡的旅客,车厢里嘈杂起来。 有军队来查车。 “不要乱说话,不然……” 他双臂壮实有力,声音狠戾。更何况,他的刀架在顾轻舟的脖子上。 遇到了亡命之徒,顾轻舟失去了先机。 顾轻舟车厢的门被粗鲁扯开时,她就像被门外惊了似的,停了下来。 手电的光束照在他们身上,顾轻舟雪白的胸膛半露,肌肤凝雪白皙,满头秀发,铺陈在枕席间。 她尖叫一声,搂住了她身上的男人。 军官拿着电筒照,见屋子里的香艳,太年轻的军官很不好意思,而顾轻舟又紧紧盯着他,让他六神无措,尴尬退了出去,心乱跳,都忘记要去看清楚她丈夫的脸。 而后,那个巡查的军官在门口说:“没有发现。” 脚步声就远了。 整列火车都遭到了排查,闹了半个时辰,才重新发车。 顾轻舟身边的男人,也挪开了她脖子上的刀。 “多谢。”黑暗中,他爬起来穿衣。 顾轻舟扣拢自己斜襟衫的纽扣,不发一语。 火车轻轻晃动着,匀速前进。 车厢里静默无声。 男人觉得很奇怪,十六岁的少女,经历这么惊心动魄的一幕,很镇定的扣好衣衫,不哭不问,颇有点不同寻常。 他点燃了一根火柴。 微弱昏黄的光中,他看清了少女的脸,少女也看清了他的。 “叫什么名字?”他伸手捏住了她的纤柔下颌,巴掌大的一张脸,落在他宽大粗糙的掌心。 她的眼睛,似墨色宝石般熠熠生辉,带着警惕,也或许有点委屈,却唯独没有害怕。 “李娟。”顾轻舟编了个谎言。 李娟是抚养她长大的李妈。 没人会傻到把名字告诉一个亡命之徒。 她没有挣扎,眼睛却盯着男人放在脚边那把削铁如泥的匕首。 她眼睛微动,在思量那匕首下一瞬是否落在她的颈项。 微淡灯火中,她的眼波清湛,泛出潋滟的光,格外妩媚。 男人冷冽道:“好,李娟,你今天救了我的命,我会给你一笔报酬。” 车厢外传来了哨声。 这是暗号。 男人把带血的外套扔出了车窗外,顾轻舟才发现,他浑身的血迹,都不是他自己的。 他很疲倦,却没有受伤。 接应他的人已经到了。 他手里的火柴也灭了。 “你是哪里人,我要去哪里找你?”男人不能久留,又道。 顾轻舟咬唇不答。 男人以为她害羞,就没空再逼问了,上前想拿点信物,就瞧见了脖子上的半块玉佩。 他一把扯下来,揣在怀里,对她道:“这辆火车三天后到岳城,我会派人在火车站接你!我现在还有事,不方便带着你,你自己当心!” 说罢,他揣好顾轻舟的玉佩,火速消失在走廊的尽头。 等男人走后,顾轻舟从被褥里伸出了手。 她掌心多了把枪,最新式的勃朗宁。 看着这把枪,她眼神泛出嗜血的精光,唇角微翘,又得意的笑。 被男人抢走的那个玉佩,她根本不在意,她没想过要拿玉佩带来的婚姻,更没想过用这块玉佩保住婚姻。 玉佩不是她的筹码。 而她偷过来的枪,可值钱了! 划算! “这种新式勃朗宁,有价无市,黑市都买不到,他是军政府的人。”顾轻舟判断。 男人爬到她床上时,反应很快,还带着一把很锋利的匕首,顾轻舟失去了制服他的先机,却同时摸到了他裤子口袋里的手枪。 顾轻舟一直想要一把自己的枪。 她怕男人想起枪丢了,顾轻舟不出声,成功转移了男人的注意力,直到离开,男人都没留意这茬。 她不知男人是谁,对方看上去不过二十四五岁,浑身带着傲气。 他说在火车站接她,大概是在岳城有点势力的。 顾轻舟不会自投罗网。 第2章 姊妹恶 顾轻舟说服来接她的小管事,放弃火车,改乘船去岳城。 她不想被那个男人找到,要回这支勃朗宁手枪。 岳城那么大,不走火车站进城,不信他能轻易寻到她;哪怕寻到了,顾轻舟也把枪藏好或者拿去黑市卖个高价了,死不承认。 “火车三两时遇到管制,停车检查,我害怕,不如去改乘船,从码头进城。”顾轻舟轻咬着唇。 她唇瓣饱满樱红,雪白牙齿陷入其中,一双大眼睛水灵灵的望着,叫人不由心中发软。 王管事虽然是个粗人,也懂怜香惜玉:“轻舟小姐别怕,咱们下一站下车,改乘船就是了。” 到了下一站,他们果然乘船。 乘船之后,顾轻舟对王管事也和颜悦色了些。 “我从记事起,就跟着李妈在乡下,家里都有谁,我不知道……”顾轻舟跟王管事打听消息。 王管事善谈,就把顾家之事,说了一遍。 顾轻舟颔首,和她了解到的差不多。 船比火车慢,他们迟了五天,才到了岳城。 顾轻舟自己拎着棕色藤皮箱,站在顾公馆门口,细细打量这栋法式小楼。 “这是我外祖父的产业。”顾轻舟心想。 顾轻舟的外祖父曾是岳城富商,祖上是开布匹行的。 她的母亲难产之后,她唯一的舅舅吸食鸦片膏,在烟馆里被人捅死。 外祖父白发人连送一双儿女,承受不住就去世了,所有的家业都落入了顾轻舟父亲的掌中。 “轻舟小姐,到家了。”王管事笑,上前敲缠枝大铁门。 “是啊,到家了。”顾轻舟轻叹。 这是她外祖父的产业,应该是她一个人的,当然是她的家。 自己的东西,她要慢慢找回来。 她眯起眼睛,露出一个淡淡的弧度,笑得很腼腆纯良。 “我长大了,家业该回到我手中了。”顾轻舟心想,唇角有个淡淡笑意。 王管事就在心中叹气:“这轻舟小姐太乖了,像只兔子。家里其他人可是比狐狸还要奸诈,她们肯定会害死她的。” 想到这里,王管事就觉得可惜。 一路相处,他还是挺喜欢顾轻舟的,不想她死得那么可怜。 进了大门,一个穿着细云锦旗袍的高挑女子,站在丹墀上,静看顾轻舟,眼角带笑。 她保养得当,约莫三十五六,腰身曼妙,风姿绰约。 “轻舟?”她轻轻喊了声,声音温婉慈祥。 这就是顾轻舟的继母秦筝筝。 秦筝筝是顾轻舟生母的表姐,却和顾轻舟的父亲顾圭璋暗通款曲,做了顾圭璋的外室。 那时候,顾圭璋和顾轻舟的母亲刚成亲。 秦筝筝比顾轻舟的母亲早三年生子,所以顾轻舟现在有一个姐姐,一个兄长,都是她父亲的血脉。 说来格外讽刺! 扶正之后,秦筝筝又生了一对双胞胎女儿。 顾圭璋和秦筝筝,带着他们的四个儿女,住在顾轻舟外祖父的洋房里,光明正大将这栋楼改名叫“顾公馆”。 顾轻舟唇角微扬,笑容腼腆又羞涩,修长的羽睫轻覆,遮住了眼睛里的寒意,不说话。 秦筝筝和王管事都当她害羞。 “这是太太啊,轻舟小姐,叫姆妈。”王管事提醒顾轻舟。 顾轻舟低垂着眉眼,笑得更加腼腆,“姆妈”是绝对不会叫的。 秦筝筝也配么? “别为难孩子。”秦筝筝和善温柔,接过顾轻舟手里的藤皮箱,“快进来。” “是。”顾轻舟声若蚊蚋,踏入了高高的门槛。 顾家的大厅装饰得很奢华,成套的意大利家具,一盏意式吊灯,枝盏繁复绚丽。 顾轻舟坐在客厅喝茶,秦筝筝问了她很多话。 很热络。 顾轻舟将一个乡下少女的羞涩、笨拙、寡言和拘谨,表演得不着痕迹。 她伪装成只人畜无害的小白兔。 秦筝筝“侦查”了半天,也得出一个“小白兔”的结论。 这孩子很好拿捏,不如她生母的万分之一,就放松了对她的警惕。 乖巧胆小就行,秦筝筝能暂时容纳她几天。 晚夕,顾圭璋下班回来了。 顾圭璋乘坐一辆黑皮道奇,有专门的司机。他下车时,秦筝筝和顾轻舟在大门口迎接他。 他穿着一件玄色大风氅,里面是咖啡色竖条纹的西装,同色马甲,黑色领带,马甲口袋上坠着金表,金表链子泛出金光。 “你阿爸回来了。”秦筝筝笑着对顾轻舟道。 顾圭璋看到顾轻舟,脚步一顿,脸上浮现几分惊讶。 “哦,是轻舟啊。”顾圭璋打量着顾轻舟,“你都这么大了……” 顾轻舟穿着月白色碎樱斜襟衫,深绿色长裙,衣裳特别土气,可她生得清秀,两条辫子垂在脸侧,格外雅致,比城里那些剪短头发的女孩子都体面好看。 顾圭璋很满意。 晚饭的时候,顾轻舟见到了家里所有人。 顾家的四个孩子、两个姨太太,顾轻舟都见到了。 她低垂着眉眼,不动声色打量她们。 “你这辫子真可笑,现在谁还留辫子啊?”晚膳之后,顾家的四小姐顾缨,剪着齐耳短发,拉顾轻舟的长辫子。 顾缨见父亲对顾轻舟颇有好感,心生嫉妒。 顾轻舟眼风掠过,含笑不语。 “姑娘家就应该是长辫子!”顾圭璋不悦。 顾四被父亲骂了顿,委屈嘟嘴。她和三小姐顾维是双胞胎,今年都十三岁了,特别喜欢恶作剧。 “等她睡着了,去把她辫子给剪了!”顾四气不过,出主意道。 父亲不是喜欢顾轻舟的辫子吗?那就剪了,看她如何得父亲欢心! “好啊好啊。”顾三兴奋应和。 这对双胞胎姊妹,商量着趁夜入顾轻舟的卧房。 顾轻舟的卧房,安排在三楼。 孩子们都在三楼。 顾轻舟房间隔壁,连接着她异母兄长顾绍的房子,两人共用一个阳台。 “没办法了,三楼只剩下这间房。”佣人解释道,“轻舟小姐您先凑合。” 顾轻舟试了试阳台的门,可以锁上,就放心住下了。 她的房间,全是老家具,花梨木的柜子、桌子,以及一张雕花木床。 淡紫色锦缎被子,倒也舒服。 三楼只有一个洗澡间。 顾轻舟去洗澡的时候,先被她异母姐姐占了,后来又是异母兄长,拖到了晚上九点半,才轮到她。 洗澡之后,她坐在床上擦头发,直到十一点才睡。 刚躺下,顾轻舟就听到有人开门的声音。 她在黑暗中蛰伏着,绷紧了后背,像只戒备的豹。 “快点快点。” 顾轻舟听到了老三顾维的声音。 老三和老四要剪掉顾轻舟的头发。 “我不想剪她的头发,我想划破她的脸,她长了张妖精一样的脸,将来不知道祸害谁!”老四倏然恶狠狠道。 老三隐约也有点兴奋:“阿爸会不会骂?” “阿爸疼我们,还是疼她?”老四反问。 自然是疼她们了。 两个小姑娘,其实更嫉妒顾轻舟无辜纯净的面容。 嫉妒让她们变得恶毒。 她们声音很轻,顾轻舟听得一清二楚,她唇角微动,有了个讥讽的淡笑。 想划破她的脸? 那这两只货要再去练个十年八年才行。 剪刀靠近,冰凉的铁几乎凑在顾轻舟脸颊时,顾轻舟倏然坐起来,一把抓过了老四拿着剪刀的手。 顾轻舟动作极快,反手就把老四手里的剪刀,就着老四的手,狠狠扎进了旁边老三的胳膊里。 “啊!” 老三顾维的惨叫声,响彻整个房子。 睡梦中的所有人都惊醒了。 第3章 笑天真 顾轻舟回到顾公馆的第一个晚上,顾公馆鸡飞狗跳。 最先听到顾三惨叫声的,是顾轻舟的异母兄长顾绍。 他匆忙进来开灯,就见老三老四倒地,老四手里还拿着剪刀,刺入老三的胳膊,鲜血流了满地。 血色暗红秾丽,似一副诡异又华丽的锦图,在地上缓缓铺陈开。 老三的叫声惨绝人寰。 顾轻舟则拥被坐在床上,吓得脸色雪白,无辜睁大了眼睛。 她那双纯净的眸子,碎芒滢滢,有种随时要落泪的柔婉。 然后,顾圭璋、秦筝筝、长姐顾缃,两位姨太太,全部挤到了顾轻舟的房间。 “是她!”老四大哭着,指着顾轻舟,“她抓住我的手,把剪刀插入三姐的胳膊里!” 这是实情。 黑暗中老三可能还不明白怎么回事,拿着剪刀的老四却是一清二楚。 只是太快了,老四还来不及反应,剪刀就插入了老三的肉里,而老四拿着剪刀的手全软了,不敢抽出来。 众人看到的,则是老四还维持捅老三的姿势。 老四对顾轻舟的指责,没有任何可信度。 顾轻舟则披散着一头浓密长发,刘海轻覆着,瑟瑟发抖坐在床上,咬唇不语。 她多可怜啊! 所有人都觉得顾轻舟好可怜,吓坏了。 “来人啊,送去医院!”顾圭璋不相信老四的话,愤怒喊了下人。 先去医院要紧。 去医院的路上,老四还在大哭大骂,说:“就是那个狐狸精,她用剪刀捅三姐的。” 没人答话。 顾圭璋紧抿了唇。 “阿爸,您要信我!”老四撒娇着哭,“不是我捅三姐的!” “轻舟半夜把你们俩拉到她房间里,还带着剪刀,用你的手捅伤老三?”顾圭璋愤怒。 他觉得老四把他当白痴。 “不是这样的,阿爸,是我和三姐想捉弄顾轻舟,剪掉她的头发,没想到……” “闭嘴,你阿爸有眼睛,自己会看!”顾圭璋忍无可忍,狠狠掴了老四一巴掌。 老四被打得眼冒金星,想哭不敢哭,缩着肩膀。 父亲从未打过她,这么大还是第一次。 顾圭璋真的动怒了,秦筝筝也不敢说话,心疼抱着三女,身上全是血。 老三已经疼得昏死过去。 秦筝筝也怪老四。 老四一向顽皮,秦筝筝和顾圭璋都认为,肯定是老四想去捅伤新来的顾轻舟,结果黑暗中挥手过度,反而插伤了老三。 两个蠢货! 顾家的车子,连夜去了德国教堂医院,顾轻舟的房间却没有熄灯。 她重新脱掉了睡衣,换了件正常的衣裳,坐在桌子旁等待着。 顾轻舟唇角有一抹淡笑。 初战告捷! 顾家的人,并不是那么难对付,他们人多心不齐,可以逐个利用。 有人敲房门。 顾轻舟收敛狡狯的微笑,换上一副纯良的模样,打开了房门。 是她的异母兄长顾绍。 顾绍今年十七岁,比顾轻舟大一岁,穿着绸缎睡衣,纤瘦高挑,手里端了杯热腾腾的牛乳,递给了顾轻舟。 “吓坏了吧?”他言语温柔,“喝点牛乳安神。” 顾轻舟接过来,捧在掌心。 “老三和老四从小就爱恶作剧,大家都看见了是怎么回事,没人会怪你的。”顾绍安慰顾轻舟。 顾轻舟垂眸不语,她修长的羽睫,遮盖了眼睛,看不出情绪。 “早些睡吧。”顾绍拍了下她的肩膀,很快就缩回了手。 从小没见过面的妹妹,很难产生亲情,顾绍倒觉得顾轻舟很纯美,像保存得很完整的古董,不染世俗气。 他心头微动,转过来视线。 “阿哥,陪我说说话吧。”顾轻舟倏然轻轻拉住了顾绍的袖子。 顾绍一张脸就红透了。 顾轻舟只是看出,顾绍眼神微闪,似乎对她有点动心,于是她试探了下,果然如此。 这一家人,没有伦常! 顾绍却不知顾轻舟的用意,坐下来陪着她闲聊。 顾绍问顾轻舟:“你在乡下读书吗?” “不读,只认识几个字。”顾轻舟低声道。 “那你整日做什么?”顾绍好奇。 顾轻舟细皮嫩肉,唇红齿白,不像是田地里劳作的,应该也是养尊处优。 “我跟着一位师父学医术。”顾轻舟道。 顾绍错愕:“医术?” “嗯,中医。”顾轻舟道。 “可中医都是骗人的,现在学者们都在讨伐中医。”顾绍眉头蹙得更深,“你学中医有什么用?” “中医并不是骗人的,那是老祖宗的智慧。”顾轻舟道,“比如阿哥你,生气的时候会头疼欲裂,甚至倒地昏迷、口吐清水。吃了很多西药都不见效,若是我给你开方子,三剂药就能吃好。” “你……你怎知我的顽疾?”顾绍大为意外。 “中医便是可以相面而诊断。”顾轻舟道,“阿哥不是说中医无用么?” 顾绍哑口无言。 他自然是不敢让顾轻舟治疗的,只当顾轻舟是从旁处打听到的,讪讪笑了笑。 他们兄妹俩说了一会儿话,就听到了汽车的声音。 顾圭璋带着女儿从医院回来了。 顾轻舟和顾绍下楼。 顾圭璋带着妻女刚进门,顾家的老四顾缨就瞧见楼梯蜿蜒处的顾轻舟。 老四恨极了,冲上来要厮打顾轻舟。 “都是你,你刺伤我三姐!”老四恨恨道。 顾绍挡在顾轻舟面前,拽住了老四的胳膊,低喝道:“你还疯,还没有闹够吗?” 老四拳打脚踢。 顾圭璋呵斥一句:“都滚回去睡觉!谁再惹事,我的鞭子不客气!” 顾轻舟只得先回房了。 这一夜,顾轻舟睡得很安稳。 她来了,她母亲和外祖父留给她的遗产,该拿回来了! 十六岁是个契机。 哪怕没有司家的退亲,顾轻舟也准备十六岁回城。 十几年里,她在乡下遇到了一些能人。 她遇到一个老中医,是北平政府高官的私人医生,那高官倒台之后,老中医有些仇敌,无奈躲到了江南,顾轻舟四岁就跟着他学医。 她也遇到一个杀手,同样在他们村子里隐居,他教顾轻舟开枪、简单的拳脚功夫等。 另外,顾轻舟前年还认识一个沪上名媛,她丈夫是帮派人士,结仇不少。丈夫去世之后,她害怕报复,就带着私产躲到了偏僻的乡下。 那名媛教顾轻舟跳舞、油画、弹钢琴、品酒,以及衣着礼仪。 十六岁了,顾轻舟学会了高深的医术、开枪、简单的防身武术、城里贵族小姐吃喝玩乐的把戏。 她回来了。 顾公馆只当她是个乡下的小白兔,顾轻舟微笑:她喜欢他们这样天真! 第4章 不同意 顾轻舟美美睡了一觉。 翌日清晨,晨曦熹微,顾轻舟就醒了。她坐在老式的花梨木梳妆台前,推开玻璃窗户,就可以看见庭院高大的梧桐树。 腊月的梧桐树落光了翠叶,虬枝光秃着,被晨曦的薄雾萦绕,似披了件轻纱罗裳,宛如婀娜旖旎的仙子。 顾轻舟对镜理发,西洋镜子里的她,双颊红润细嫩,眼眸纯净湛清,十六年的年纪天真无邪,这是最好的伪装。 她唇角微翘,梳好了辫子下楼。 佣人已准备了米粥、生煎馒头、花卷和鸡汤面。 还没有人起床,她是第一个。 顾轻舟坐在餐桌,慢慢吃面,快要吃完了,她的继母秦筝筝就下楼了。 秦筝筝顶着一脸的疲倦,一夜未睡。 “昨晚吓坏了吧?”秦筝筝安抚顾轻舟,这是顾圭璋的意思。 顾圭璋昨晚发脾气了,骂老三老四不懂事,说是秦筝筝没有教好她们,吓坏了顾轻舟。 秦筝筝气极,她的女儿可是受了伤的,怎么吓坏了顾轻舟?可她不敢违逆丈夫,耐着性子听丈夫的教导。 然后,顾圭璋还让秦筝筝安抚好顾轻舟,免得她多心,秦筝筝依言道是。 “是啊。”顾轻舟放下了筷子,声音懦软道,“好多血,三小姐肯定很疼......” 还算她懂事! 秦筝筝喜欢顾轻舟这种态度,道:“那是你三妹妹,别叫得这样客气啊。” 话虽如此,秦筝筝还是很受用,她就是喜欢原配的女儿这般伏低做小。 早餐简单的闲聊,秦筝筝吃完之后,就送了两套洋装上楼。 今天,秦筝筝要带着顾轻舟去督军府,退了那门亲事。 “这么迫不及待,是督军府的少帅看上了顾缃吗?”顾轻舟一边试衣,一边想着。 要不然,继母何必这么热心帮她退亲? 不退亲的话,顾家就是督军府的亲戚,好处更多。 无利不起早的父亲和继母,急迫把顾轻舟接来,自然不是为了顾轻舟。 这个家里,老三老四太骄纵,而且未成年,只有老大顾缃美丽娴雅,可能攀得上司少帅。 顾轻舟心里想着,面上不露半分。 “粉色这套好看!”秦筝筝道。 秦筝筝拿了两套洋装,一套是浅粉色直筒的,一套是天蓝色掐腰的。 两套布料的质量都是中等偏下。 浅粉色这套,穿在身上跟睡袍无异,臃肿呆板;而天蓝色那套则显得顾轻舟很轻盈俏丽。 秦筝筝不想顾轻舟好看,选了浅粉色的。 顾轻舟微笑,顺从了秦筝筝的意思,穿了那套难看的浅粉色。 她穿上之后,两条辫子斜垂在脸侧,黑色映衬得肌肤赛雪,明媚如墨,样子老气却灵动,不算特别丑。 “乡下丫头都是晒得黝黑,这丫头怎么养得白白嫩嫩,像豆腐做的?”秦筝筝腹诽,有点嫉妒。 顾轻舟年纪轻,皮肤嫩得能掐出水,又有一双大而无辜的眼睛,特别招人疼,秦筝筝气结! 秦筝筝多希望顾轻舟是个丑丫头,或者性格顽劣,那样好对付多了。 到了九点,秦筝筝带着顾轻舟出门,去督军府。 下车时,顾轻舟突然从口袋里掏出一条浅粉色的丝带,在自己的腰上打了个精致的蝴蝶结。 普通洋装看不出身段,这么束上半寸,平添了几分婀娜,给她年轻窈窕的身段增了几分婉约。 秦筝筝一愣,立马要拽下来,冷脸道:“胡闹什么,这样不伦不类,丢顾家的脸!” 自然不是怕丢脸,而是顾轻舟这么一束腰,洋装显出了她玲珑身段,精致得像个雪娃娃,很是可爱,秦筝筝怕司家真看上了她。 真没想到,这乡下丫头居然懂得时髦的穿着,秦筝筝很意外。 顾轻舟则斜眸打量她,慈母的面容已经装不下去了吗? “我喜欢这样。”顾轻舟软糯糯的,好似秦筝筝再说一句,她就要哭出来。 秦筝筝不想顾轻舟哭,她一哭督军夫人可能会可怜她,退亲横生波折。 “.......随你吧!”秦筝筝堵心,上前去敲门。已经到了督军府,总不能在督军府的大门口教训孩子,秦筝筝只得忍了。 她感觉自己被顾轻舟摆了一道。 督军府坐落在城西,门口有哨楼,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守卫森严。 缠枝大铁门很高,敲了半晌才有副官跑过来开门。 顾轻舟顺利进入了督军府。 她在大厅见到了督军夫人。 督军夫人穿着棕色短身皮草,里面是月白色繁绣旗袍,玻璃袜包裹着纤细圆润的小腿,小巧的脸,肤若凝雪,岁月在她脸上没什么痕迹。 “.......你长得真像你妈妈。”督军夫人微愣,继而眼角湿热了。 这是故人的女儿,督军夫人做出了慈悲的模样。 “夫人。”顾轻舟脆生生叫她,声音纯净清脆。 督军夫人颔首。 秦筝筝在旁帮衬,说:“轻舟昨日才到,今天就来拜见夫人了,这孩子孝顺知礼!” “是啊。”督军夫人满意。 说了几句,秦筝筝就把话题转到了退亲上。 顾轻舟看了眼雍容华贵的督军夫人,轻声道:“夫人,我能和您私聊几句吗?” 督军夫人和秦筝筝都一愣。 “好,你跟我上楼。”督军夫人回身轻笑,答应了。 秦筝筝吃惊,想要阻止。 可督军夫人的眼神温柔却透出高高在上的威严,秦筝筝不敢失了分寸。 顾轻舟跟着督军夫人,上了二楼。 二楼的小客厅,一套真皮沙发,两张镂空雕花椅子,挂着一副印度挂毯,流苏浓郁,整个房间是巴洛克的奢华风格。 督军夫人请顾轻舟坐。 顾轻舟就坐到了督军夫人身边的沙发上。 她小手纤薄白皙,似春笋般细嫩,双手叠交,随意放在膝盖上,仪态端庄又妩媚。 督军夫人看得有点吃惊:这孩子不太像乡下来的,姿态这么优雅,竟像是世家小姐。 “我不同意退亲。”顾轻舟声音轻柔,似林间的薄雾,旖旎而出。 督军夫人没防备她是这样说话的,一时间微愣。 “你.......不同意?”督军夫人轻愕,“你知道你在跟谁说话?” 这小姑娘不似初见时的羞赧,她澄澈的眼眸也带着几分温度,似有狡猾的光芒闪过。 督军夫人冷了脸。 这就有点给脸不要脸了! 一个从小养在乡下的土丫头,凭什么配得上她的宝贝儿子? 第5章 敲诈成 顾轻舟说,她不同意退亲,让和颜悦色的督军夫人一瞬间变了脸。 督军夫人觉得可笑,一个乡下小丫头,以为她自己是谁? 督军夫人现在过问她,无非是督军那边需要一个合理的交代,难不成这小丫头真以为督军夫人是敬重她? 可笑! “你以为你在跟谁说话?”督军夫人绝艳的面容瞬间冷若冰霜,眼眸似利刃投射在顾轻舟身上。 退亲不退亲,轮得到她顾轻舟说话吗? 整个岳城,甚至整个长江以南,谁不是争破了脑袋要跟司家结亲? 当年司督军还只是警备厅一个小督察,是顾轻舟的外祖父孙老先生帮衬了他,孙家对司家有点恩情。 而且,督军夫人能给司督军做继室,也是顾轻舟的外祖父保媒的。 那时候大家身份地位相当,督军夫人又跟顾轻舟的生母是闺蜜,就结下娃娃亲。 哪里知道,十几年过去了,局势早已大改,督军以一个小警员的身份从军,做到了一方权贵,手握兵权。 司家权势滔天,顾家无法望其项背,早已不是门当户对了。 督军夫人无时无刻不在后悔这门亲事。 顾轻舟配不上,太委屈少帅了! 督军夫人想不认账的,可司督军认死理、重义气,非要她履行旧诺。 督军夫人无法,只得给顾家使计,让秦筝筝带着长女顾缃来督军府做客,然后使劲夸顾缃,给秦筝筝母女盼头,让他们误会督军夫人是喜欢顾缃,想让顾缃做少帅夫人的。 这样,顾家会想方设法逼迫顾轻舟退亲,无需督军夫人亲自出手。 顾轻舟一个无依无靠的乡下丫头,还不是任由继母摆布? 督军夫人维持了她的雍容大度,在督军面前也有话搪塞,同时顺利解决了自己的肉中刺,一箭几雕,正得意着。 一切都照督军夫人筹划的进行,除了顾轻舟! 顾轻舟居然说不同意! 她凭什么不同意? 她有什么资格不同意? 一个次长的女儿,还敢妄想督军府这样的豪门? 真是太不要脸了。 督军夫人冷笑,笑得不可思议:好单纯可笑的孩子啊! “我当然知晓我跟谁说话。”顾轻舟面对突然变脸的督军夫人,神色依旧平和镇静,好似没有看到她的变化。 顾轻舟说:“抚养我的乳娘李妈身体不好,我打算过些日子把她接到城里,享享清福,乡下实在太苦。所以,我不回乡下了。 我们家什么光景,夫人肯定知晓,若是没了督军府未来少夫人的名头,他们会吃了我不吐骨头,我可活不下去。您和少帅是我唯一的靠山啊!” “哈?”督军夫人无语到了极致,也愤怒到了极致,怒极反笑,“这么直言不讳想要攀高枝,你还真的一点脸皮也不要的!” “过奖啦。”顾轻舟淡笑,笑容纯净如初绽的荷,清纯甜美。 督军夫人恨不能撕烂她的脸。 自己一辈子跟狡猾的狐狸斗智斗勇,今天怎么好似输给了一只小白兔? 真是阴沟里翻船。 “……你有什么资格阻止退亲?”督军夫人面容抽搐,所有的雍容一败涂地,“我们凭什么做你的靠山?你知道碾死蚂蚁有多容易吗?” 顾轻舟在督军夫人眼里,还不如蚂蚁! “碾死蚂蚁是容易,但是消灭证据可就不容易了。”顾轻舟笑道。 她起身,从自己的手袋里,掏出一个香囊。 香囊是墨绿色杭稠,上面绣了很精致的折枝海棠,花瓣配色用心,层层叠叠次第盛绽,华美艳丽。 打开香囊之后,顾轻舟取出一张泛黄的纸,递给了督军夫人。 “您瞧瞧。”顾轻舟笑道。 督军夫人不解,蹙眉不耐烦接过去。 打开之后,督军夫人差点双腿发软,她震惊看着顾轻舟:“你……你……” 她双唇哆嗦,说不出一句话。 “这些信我全部保留了,都是当年我母亲留给我的,说将来好给婆婆做见面礼。”顾轻舟道。 督军夫人脸色惨白。 这些信…… 这些信太可怕了! 绝不能让督军知道,更不能让世人知晓! 督军夫人以为这些信早已毁灭了,不成想居然在顾轻舟手里。 “不怕我杀你灭口?”督军夫人从牙缝里挤字,狠戾盯着顾轻舟。 这么小的年纪,就如此会装,而且狠毒,将来绝对是个狠角色,应该杀了她,永绝后患。 “……我们在乡下,也认识了一些人。”顾轻舟笑道,“您可以杀我,杀了之后那些信也许送交给报社,也许传入茶馆书局,那到时候全岳城都会知晓信的内容,您觉得划算吗?” 督军夫人哆嗦着,她终于明白:自己被敲诈了。 顾轻舟明白一个道理:玉不敢跟瓦碰,玉怕碰碎,低贱的瓦则无所顾虑。 督军夫人是玉,顾轻舟是瓦。 光脚不怕穿鞋的,顾轻舟现在就是光脚,她无所顾忌,督军夫人却不能行差踏错! 督军夫人堂堂一方权贵政要的夫人,被一个乡下十六岁的丫头敲诈,简直是丢脸无能! 她恨得面色铁青。 “夫人,我顾轻舟不是不知深浅的人,我今天拿出这些信,就知道您永远不可能容得下我,那么我再嫁入督军府,岂不是羊入虎口?”顾轻舟道。 督军夫人微微松了几分神色,错愕看着顾轻舟。 “所以您要相信我,这绝不是什么缓兵之计,我没打算嫁入督军府!我要的,是少帅未婚妻的身份,让我一个乡下人能在薄情寡义的父亲家中立足。”顾轻舟继续笑道,“只要两年的时间,我保证,两年之后的今天,我一定会来退亲!” 督军夫人心思千回百转。 她实在拿顾轻舟没法子了。 顾轻舟手里拿住了督军夫人的把柄,想要杀了她,也要等她把那些把柄都拿出来! “可以,不过信你要全部给我!”督军夫人道,“否则我凭什么相信你?” “给了您之后,我还有什么资格?”顾轻舟笑道,“夫人,您一直处于高位,我才是处于劣势,战战兢兢谋生。 除非您把我惹急了,否则拿出那些信,就是和您同归于尽。我还不想死,您大可放心,那是我的防身之物,我轻易更不敢泄露。” 督军夫人再次沉默。 不得不说,顾轻舟是个擅长攻心计的女子,她的话,句句点在督军夫人的顾虑上。 “……我跟您保证,这两年不会给少帅抹黑。”顾轻舟道,“规规矩矩做人做事!” “我怎么相信你?”督军夫人冷冷道。 “除了相信我,您还有别的法子吗?” 督军夫人梗住。 顾轻舟的敲诈,成功了。 第6章 痴心妄想 秦筝筝坐在楼下,眼睛时不时盯着楼梯口,心中焦虑:“她们俩在楼上谈什么呢?” 她生怕事情有变故。 同时,秦筝筝也觉得自己的担心是多余的。 督军夫人多次表明,顾缃这等才女,才有资格做督军府未来的女主人。 顾轻舟一个乡下丫头,十几年的旧约,谁会把她放在眼里? 督军府也丢不起这个人! “缃缃高挑美丽,十三岁留学英国,四年后归来,真正的英伦淑女,那个乡下丫头有什么资格和缃缃比?”想到这里,秦筝筝又底气十足,舒服依靠着柔软的沙发,等待消息。 一个小时之后,顾轻舟和督军夫人下了楼。 她们俩脸上都有笑。 督军夫人眉眼深邃,笑容里带着几分莫名的深长,秦筝筝看不懂;而顾轻舟笑容轻盈俏丽,宛如得了一块糖人的天真少女。 秦筝筝站起来,想看看她们谈得如何,却没看出端倪。 若是谈拢了,顾轻舟应该失落伤心;若是没谈拢,督军夫人应该愤怒生气。 结果呢,她们俩都带着娴静笑容,让秦筝筝摸不着头脑。 怎么回事? “先回去吧,我后天办舞会,你一定要来。”督军夫人轻轻拉着顾轻舟的手,将她送到了门口。 “是。”顾轻舟笑着,眼底碎芒滢滢,无辜又单纯。 督军夫人轻轻咬了下唇,眼角微微抽搐。 秦筝筝看的满头雾水。 离开督军府,秦筝筝迫不及待问顾轻舟:“怎样,和督军夫人说了什么?” 顾轻舟想了想,道:“就是说些家常话……” “那退亲的事呢?”秦筝筝问,语气装作漫不经心,眼睛却死死盯住顾轻舟。 “夫人说,她后天办舞会,到时候亲戚朋友都来了,她会宣布一件很重要的事。”顾轻舟道。 秦筝筝倏然松了口气,大喜。 她坐正了身姿。 秦筝筝和督军夫人也算旧相识了。 顾轻舟的生母叫孙绮罗,秦筝筝是孙家的表亲,父母双亡之后,她投奔了孙家。 督军夫人叫蔡景纾,小时候住在孙家隔壁,孙绮罗常照顾她,她跟孙绮罗感情很好。 后来,还是孙家的老爷子保媒,将蔡景纾嫁给了当时是个小警员的司督军。 那时候,司督军乡下原配死了,还有个三岁的儿子,蔡景纾不太愿意,是孙老爷子说,司督军前途不可限量。 正是因为如此,司督军至今感激孙老爷子,不肯退掉孙老爷子的外孙女顾轻舟。 督军夫人和孙绮罗从小感情还不错,孙绮罗是个很大方的人,总是给督军夫人买衣裳、买首饰。 秦筝筝做了孙绮罗丈夫的外室,督军夫人也是恼怒。 可到底十几年过去了,督军夫人也不是当年的蔡景纾,她甚至记恨定亲这事,毁了她儿子的婚姻,从而记恨去世多年的孙绮罗。 督军夫人嫁给司督军的第二年,就生了个儿子。 那个儿子,便是司二少帅,顾轻舟的未婚夫。 不过,很快司二少帅就不是顾轻舟的未婚夫,而是顾缃的未婚夫,秦筝筝的女婿了。 秦筝筝得意笑了笑,心想:“外头已经有些流言蜚语,说二少帅定过亲,遮掩不掉。 督军夫人开舞会,肯定是要当着众人的面,让他们见识见识乡下姑娘的丑态,从而宣布退亲!” 想到这里,秦筝筝就幻想下后天顾轻舟第一次去舞会,笨得手忙脚乱的模样;以及督军夫人宣布退亲时,众人的嘲讽,顾轻舟的狼狈,秦筝筝几乎笑出声。 “也许,督军夫人会趁机再次宣布,缃缃是二少帅新的未婚妻呢?”秦筝筝美美的想。 她要去给顾缃再添几套衣裳和首饰,让顾缃光彩照人。 秦筝筝瞥了眼顾轻舟。 顾轻舟安静坐着,眉眼低垂。她的面容藏在阴影里,看不出喜悲。 “乡下人嘛,就应该嫁个庄稼汉,想嫁权贵高门,着实太痴心妄想了。人应该清楚自己的分量。”秦筝筝想着。 这些话,她不会告诉顾轻舟,现在秦筝筝还是在扮演慈母。 回到顾公馆时,顾轻舟在楼下轻声说了句:“太太,我先上楼了。” 她叫太太,秦筝筝也懒得反驳。 在秦筝筝心里,顾轻舟还真不如她家的佣人,地位太低下了! 顾轻舟上楼,秦筝筝的长女顾缃则急促下楼了。 “姆妈,谈得怎样?”顾缃紧张问她母亲,“退了吗?” 秦筝筝抿唇一笑。 顾缃会意,立马大喜,一颗心落地了。 秦筝筝心情也很好,昨晚老三受伤的郁结都一扫而空。 “……那,督军府什么时候和我定亲?”顾缃又问。 秦筝筝喜欢在女儿面前摆威严,她很笃定将自己的猜测,认定为事实,对顾缃道:“后天!” 自信满满。 顾缃捂住唇,惊喜若狂的尖叫声还是压抑不住。 她很快就是人上人了。 “姆妈,我要去买衣裳,去新新百货买一身皮草!”顾缃激动道,“我还要去做头发。” 新新百货是中等百货,国货比较多。 “去什么新新,应该去大新!”秦筝筝道,“大新百货的俄国皮草,那才是极品的。” 大新百货的皮草价格,至少是新新的十倍。 顾缃从来没幻想过,去买那么贵的衣裳。她父亲虽然是海关总署的次长,油水极其丰厚,可他有一大家子要养活,太贵的奢侈品,想也不要想。 “姆妈,你真是太好了!”顾缃激动得抱住了秦筝筝。 母女俩都有点激动。 晚夕,秦筝筝还把这事告诉了顾圭璋。 顾圭璋没说什么。 一个女儿倒了,另一个女儿站起来,他地位不变,反正他女儿多,不在乎。 晚饭的时候,顾轻舟安静吃饭,不说话,模样乖巧,倒也很惹人喜欢。 第二天,顾缃一大清早就起来,准备和秦筝筝去逛大新百货。 顾圭璋、顾绍、顾缨、顾轻舟和两位姨太太,坐在饭厅吃饭,听到顾缃说去大新百货买皮草,几个女人都不太自然,除了顾轻舟。 她们也想添一身皮草,闻言很嫉妒。 特别是二姨太,哀怨看了眼顾圭璋。 “姆妈,我也要去!”老四顾缨记吃不记打,已经忘记她捅伤老三的事,撒娇着拉秦筝筝的手。 “你去做什么?”秦筝筝甩开了老四的手,“还嫌给我惹的事不够多!你大姐将来要做督军府的少夫人,你做什么要那么贵的衣裳?” 众人都停下筷子,看着秦筝筝,特别是顾圭璋的两个姨太太,嫉妒得眼睛冒火。 哼,把乡下原配女儿的婚事夺了,还这么得意,不知耻! 顾轻舟则垂首慢慢喝粥,面无表情。 二姨太看了眼顾轻舟,心想:“可怜,乡下这孩子没见过世面,还不知道督军府的地位,要不然那么好的婚事被抢,怎么也要哭死的!” 众人各有心思时,督军府的人来了。 来的是督军夫人的副官。 “夫人让我给顾小姐送一套礼服,明天晚上的舞会要穿的,不用劳烦顾太太费事去置办。”督军府的副官道。 秦筝筝眉开眼笑。 顾缃大喜,心想未来婆婆真够疼她的,于是伸手去接:“有劳副官。” 那副官却撇开了她。 “不是给您的,大小姐,是给轻舟小姐的。”副官道。 不知是谁,手里的筷子啪嗒掉在桌面上,清脆作响。 所有人都震惊,目光全凝聚在顾轻舟身上。 不是退亲了吗,怎么督军夫人要给她送衣裳? 顾轻舟也闻言抬眸,她看了眼众人,眼底平静似水波,荣辱不惊的站起身来,接过了副官手里的衣裳,道:“多谢啦,您辛苦!” 第7章 再相见 督军府办舞会,是顾轻舟的主意。 她要督军夫人当着全城权贵的面,承认她是督军府二少的未婚妻。 至于将来退亲,顾轻舟保证让二少主动提出,二少抛弃她。 督军夫人一开始觉得匪夷所思,她是不会公开承认的。 可顾轻舟说了一番话。 “您依诺承认二少养在乡下的未婚妻,世人该如何褒奖您的高风亮节?”顾轻舟鼓励督军夫人,“两年之后,让少帅寻个借口退亲,到时候世人只会说,‘到底是乡下丫头,没见识,怎么配得上少帅?督军府已经仁至义尽了’。 您看,您和少帅重情重义,名声只会增加,不能减少,您更能获得百姓的敬重,少帅获得将士们的敬重! 这两年里,我保证低调不惹事,不借用督军府的名义给您脸上抹黑,您可以信任我。 您公开承认我的身份,我们互赢。少帅娶十个八个姨太太,都是男人的风雅,您承认我的身份,也不耽误少帅风流快活,他也是愿意的。” 顾轻舟果然擅攻心计,一番话就把督军夫人的考虑全部点明、顾虑也全部提到了。 督军夫人考虑了下,竟然觉得顾轻舟所言非常有道理,就同意了。 为了让顾轻舟看上去更体面些,督军夫人甚至主动送了套洋装礼服给顾轻舟。 这是意大利定制的,原本是要给督军府的二小姐做生辰礼。 督军夫人估量了下顾轻舟的身段,尺寸和二小姐差不多,就叫人送来了顾家。 顾家则炸开了锅。 所有人都震惊看着顾轻舟,包括顾圭璋。 不是说退亲了吗? 退亲,还用打扮顾轻舟吗? 秦筝筝和顾缃也深感不妙,脸色紧张,特别是顾缃,急促望着秦筝筝,希望从母亲脸上寻到安慰。 可秦筝筝自己脸色更难看。 大姨太和二姨太嗤笑,幸灾乐祸,凑到顾轻舟身边:“瞧瞧这礼服,是意大利空运过来的,督军府果然财大气粗!轻舟小姐,以后富贵了,可别忘了娘家啊。” 顾轻舟微笑了下,没有因为两位姨太太的话而忐忑,她说:“你们误会了。” 秦筝筝也把礼服接过去。 可惜,尺寸不太适合高挑的顾缃,只能顾轻舟穿。 秦筝筝恨得咬牙:“不是说退亲了吗,怎么督军夫人还给你送衣裳?” 她当着所有人逼问。 “我也不知道啊。”顾轻舟一脸茫然。 顾轻舟的单纯与茫然,显出了秦筝筝和顾缃贪婪的嘴脸。而秦筝筝这席逼问,更是毫无遮掩。 顾圭璋忍无可忍,看着妻子女儿的丑态,怒道:“都回屋!” 顾轻舟就抱着她的礼服,回屋去了。 今天海关衙门休息。 顾圭璋一整天都在家,屋子里静悄悄的,就连麻药过后疼得哭的顾三,也只是咬着唇掉眼泪,不敢喧哗。 快到午膳时候,顾轻舟下楼,对坐在客厅看报纸的顾圭璋道:“阿爸,我……我第一次进城,不知城里什么模样,我能出去看看吗?” 顾圭璋心烦。 抬头,触及一双水灵灵的眸子,清澈莹然,甚至能倒映出他自己的影子。 在那倒影里,他看到一个伟岸的父亲,那是女儿眼中的他。 顾圭璋还记得轻舟小时候,眼睛就很灵活,照顾她的乳娘李妈说,轻舟很早慧。 往事一桩桩浮上心头,顾圭璋铁石心肠竟觉得对不住她,心中难得犯软:“让你姐姐陪你去……” 说罢,又觉得不妥。 她姐姐顾缃正在担心抢夺她的婚姻无望,岂能善待她? 她两个妹妹,半夜拿剪刀杀她。 总之,这个家对她而言,应该是虎狼之窝。 “……陈嫂!”顾圭璋喊了佣人。 一个三十来岁的女人,穿着深蓝色粗布斜襟衫,进了客厅。 陈嫂慈眉善目,是顾家厨房里管饭的。 顾轻舟起得早,跟她闲聊过,她挺喜欢顾轻舟的。 “陈嫂,你带着轻舟小姐上街,就咱们附近这几条街上,去吃吃咖啡,看看电影,买两套衣裳鞋袜。”顾圭璋道。 说罢,顾圭璋从钱夹子里,掏出三张粉红色的现钞,递给了陈嫂。 三十块! 三十块钱,足够顾家半个月的生活费,老爷今天好大方! 陈嫂赶紧擦干净手,接过了钞票,欢喜说了句是。 她稍微换了套干净衣裳,就带着顾轻舟出门。 顾轻舟道谢:“阿爸,那我走了!” 她声音柔柔软软的,更像顾圭璋想象中的女儿——女儿就应该温柔似水,可他家中那三位呢? 有了对比,轻舟更合顾圭璋的心意。 顾轻舟跟着陈嫂出门。 她们先在门口叫了黄包车。 “去圣母院路。”陈嫂对车夫道,扭头又对顾轻舟说,“轻舟小姐,圣母院路有家电影院,对面就是咖啡店,不仅可以吃咖啡,还能跳舞呢。” “我不会……”顾轻舟低笑。 “学学就会啦。”陈嫂鼓励她。 两辆黄包车,一前一后。 陈嫂的黄包车在前头,顾轻舟的在后。约莫跑了十几分钟,街上倏然有点乱,汽车全挤在一块儿,顾轻舟的黄包车落在后面了。 这时候,一辆奥斯丁轿车倏然靠近她的黄包车。 车上下来两个高大壮实的男人,拦住了黄包车。 车夫停下,顾轻舟微讶。 轿车上伸出一只军靴的大长腿,稳稳落地,高大轩昂的男人,下了汽车。 他穿着青蓝色的大风氅,深色西装和马甲,身子微倾,双手撑在黄包车上,俯身看着顾轻舟:“小贼,找你可不容易!” 那个男人——在火车上的那个男人! 第8章 酷刑与激烈 顾轻舟心中猛然乱跳:他知道她偷走了那支勃朗宁,所以叫她小贼。 “你是谁?”顾轻舟很快镇定下来,假装不承认,“我没见过你!” 男人失笑,一把抓住了她的胳膊:“走,带你认识认识我!” 不由分说,就把顾轻舟从黄包车上扯下来,送入了自己的汽车里。 男人手臂强壮有力,几乎把顾轻舟提起来,顾轻舟挣脱不开。 汽车很快开走。 车厢里都是男人清冽的气息,还有烟的香醇。 男人上车就点燃了雪茄,青烟缭绕中,他深邃的眸子敛光,什么也看不真切。 顾轻舟拳头攥得紧紧的。 她正要说点什么,男人随手丢了雪茄,就把她抱到了自己腿上。 他揽住她纤柔的后背,摩挲着她的腰,脸凑在她的脸侧:“小贼,我的勃朗宁呢?你胆子长毛啊,那玩意儿你也敢偷?” “我不知道你说什么!”顾轻舟咬牙,挣扎着要下来,却被他箍得更紧。 他唇齿间旖旎出雪茄的清冽香醇,眼神有意无意的扫过她,干燥冷冽。 顾轻舟使劲躲。 “不承认?”男人低声笑,“没事,先去吃饭,这时候都饭点了,吃完饭慢慢聊!” “我要回家!” “吃完饭,我送你回家,你阿爸阿妈不会怪你的。”男人铁了心道。 她说不行,他就凑得更紧,几乎就要吻上她。 顾轻舟躲闪不及,先应承着他。 只是,陈嫂要急死了。 男人带着顾轻舟去吃饭。 最地道的岳城馆子,一间僻静的雅间,他点了几样岳城名菜,要了一坛花雕。 顾轻舟的乳娘李妈妈就是岳城本地人,她的岳城菜比这馆子更地道。 吃了几口,顾轻舟意兴阑珊,吃不下去了。 “喝酒吗?”男人自己不怎么吃菜,酒倒是一口一口的,见顾轻舟也不吃了,端起酒盏问她。 顾轻舟摇头:“我不会喝酒,我要回去了……” 男人轻笑,好似听了个玩笑话。 他用力拽过她,将她抱着坐在他腿上,她身子轻柔,雪肤明眸,年纪又小,像只软萌的兔儿。 他声音难得的温柔,酒香溢出:“知道不知道我在火车站找了你三天?” 为了那支勃朗宁手枪…… 顾轻舟更想要那支勃朗宁,装傻又太刻意了,抿唇不答。 “叫什么名字?”他又问。 顾轻舟道:“李娟。” “真叫李娟?” “是!” “嗯,娟儿,好听!”男人接受了,轻声笑着,粗粝手指按压她的唇,想吻上去。 他的手长期握枪,磨出一圈粗粝的老茧,压在她柔嫩的唇上,酥酥麻麻的触觉,顾轻舟想躲。 “为何要抱我?”顾轻舟迎上了他的眸子,问道。 “怎么,不喜欢?”男人挑眉反问。 “我又不是妓女。”顾轻舟蹙眉,“好人家的姑娘,这样搂搂抱抱?你们岳城人都这样?” 男人听了这话,并没有恼羞成怒,而是笑,搂得她更紧了:“做我的妓女,不委屈你!” 顾轻舟咬牙。 她正要推他,甚至要恼怒扇他耳光的时候,雅间门被推开了。 男人的随从兴奋道:“团长,人抓到了!” 团长? 这男人是当兵的。 他果然是岳城军政府的人。 “好,太好了!”男人很高兴,丢了手里的酒盏,拽起顾轻舟,“走,带着你去看审犯人!” 顾轻舟听到审犯人,就以为是去警备厅。 可男人的汽车一路出城。 城外有一处守卫森严的监牢,牢中宽大复杂,场地上沁出暗红,似无数人的鲜血浸染。 顾轻舟有点冷,她缩了肩膀。 他们不是去警备厅的大牢,而是去军政府的大牢。 她身后跟着男人的随从,一步落下就要撞到人身上,只得拼命小跑,跟着男人的脚步。 他们进了监牢。 监牢的一隅,关着八个高大精壮的犯人,个个被打得皮开肉绽。 “团长,审了一个小时了,屁也没问出来!”下属禀告道。 男人坐在椅子上,拍了拍他旁边的位置,让顾轻舟坐下。 “拿烙铁烫。”男人云淡风轻道。 “烫了,他们嘴巴紧!” “嘴巴紧?”男人摩挲着自己的下巴,玩味般想了想,突然转头问顾轻舟,“见过活剥人皮吗?” 顾轻舟头皮一紧。 拜托是开玩笑的,拜托不是真的! “去准备,剥了他!”男人随意指了一名囚犯。 顾轻舟头皮发紧,转而愕然看着这男人,难道审讯要用到如此酷刑吗? 她手指发僵,用力才能蜷缩起来。 那边,果然很快就架起了刑架,男人吩咐将囚犯架上去,有个刽子手磕破了囚犯的脸,一块皮肉翻出来,高大精壮的囚犯惨叫,顾轻舟才彻底明白:不是开玩笑的。 真的要活剥一个人。 而其他囚犯,都被男人派人押在旁边,观看着剥皮,震慑他们。 “我要回家!”顾轻舟后背一层薄汗,声音都在发抖。 “别跑!”男人一把将顾轻舟圈在怀里,抱着她看。 顾轻舟被男人捏住下颌,逼迫她看着场地里活剥人皮,耳边全是犯人凄厉的叫声,顾轻舟整个人都在发抖,她死死咬住唇,才没有跟着尖叫起来。 剥了皮之后,男人亲手将那个没皮的犯人,钉在木桩上。 “我说,我说!”剩下的犯人全吓疯了,个个争先恐后的交代。 “是程副将的意思,程副将想要除掉您……” 轻舟哇的一声,吐了一地,后面的审讯再也听不见。 回去的时候,男人很亢奋,上车就紧紧搂住了轻舟。 “放开我!”顾轻舟嘶叫,使劲挣扎捶打,再也没有了之前假意迎合的耐性,“你这个变态,你这个变态!” 她声音尖锐刺耳,男人微微蹙眉,吻住了她的唇。 他堵住她的嘴巴,顾轻舟愣住。 她的初吻! 顾轻舟回神,压抑了心头乱跳的悸动,又踢又打,从喉咙间骂变态! 他真的太变态了! 他把一个人活活剥了皮,那惨叫声,顾轻舟这辈子也忘不了。 他最变态的是,他压住她的脑袋,逼迫她跟着看。 顾轻舟不想看,她吓得手脚全软了。 那场面,十分惨烈,可谓人间炼狱! 顾轻舟想吐,已经吐了三四次,胃里什么也没有了。 她又恶心又害怕,眼泪簌簌的滚,又被这变态吻住,脑子里逐渐模糊,她晕眩了。 最变态的是,这么可怕的事,他居然看的血脉贲张! 简直是魔鬼! 男人却越吻越深。 每次杀人,他浑身亢奋,精神特别足。 他粗粝的手掌在她的周身游走,顾轻舟哭了,浑身没了半分力气。 她回城是有目的的,她须得完成! 顾轻舟恨极,在火车上的那个晚上,应该顶住被他割喉的恐惧,大声嘶喊暴露他! “害怕吗?”男人声音嘶哑,压抑着粗重的呼吸。 顾轻舟一脸的泪,精神处于崩溃的边缘,她刚刚看到一个活剥的人皮,哪里还有精神听他说话? “这么小,你肯定会很害怕。”男人的呼吸更加急促。 她耳边嗡嗡的。 他重重拍了司机的后座,“去堂子!” 堂子算是比较高级点的妓馆。 司机道是,加快了车速。 到了堂子门口,他居然将顾轻舟扛在肩上,一起带入。 “不,不!” 顾轻舟回神,看到是妓院,又闹腾起来。 她不是妓女,她不要进这种地方! 男人:“乖!” 顾轻舟原本就头晕目眩,被他扛在肩头,脑袋回血,彻底失去了方向感,整个人似踩在云端上,再也没力气挣扎。 他不顾四周投过来的目光,将她带进了一间奢华的包房。 他放下就吻她,将她抵在床头旁边的墙壁上,吞噬着她柔软的唇。 顾轻舟一点力气也没有。 “少爷……”旋即,一个身材火爆的女子,进了包房。 这变态就放开了顾轻舟。 他的呼吸更重了,重到一下下的。 他离开顾轻舟的唇,顾轻舟以为自己终于解脱时,男人从身后掏出一副手铐,将顾轻舟铐在床脚上。 顾轻舟挣扎着手铐,拉得一阵乱响,却无法脱开。 她厉叫:“你做什么,你这个变态,你这个人渣,你放开我!” 她不想看他杀人,更不想看他行房。 他却把她锁在他床边的柱子上。 顾轻舟厉哭:“你这个变态,变态,神经病,变态!”眼泪禁不住又滚落。 顾轻舟就被锁在床边,他做了什么,她全知道,然后她彻底崩溃了。 活了十六岁,她好似把人生最黑暗的都见识过了。 一个小时之后,这变态终于洗了澡,解开了顾轻舟的手铐,要带着她离开。 上了车,男人拍顾轻舟的脸:“回神,吓到了?” 吓到了? 顾轻舟想骂又想笑,她似乎经历了地狱般的一个下午,他却轻描淡写问她是不是吓到了…… 顾轻舟更想哭,可是眼睛里已经流不出半滴眼泪,她的魂魄像离体了,她一点力气也没有。 “去顾公馆!”男人道。 中午绑架顾轻舟的时候,男人让下属拦住了那个黄包车司机,问他是从哪里出发的。 故而,他就知道顾轻舟是顾公馆的小姐。 顾轻舟骗他说她姓李,男人也没反驳。 下车时,已是黄昏,晚霞潋滟披下来,顾公馆覆盖着一层锦衣。 男人将她放在顾公馆门口,就开车离开了,并没有送她到屋子里。 回到车上,他有点疲倦了。 司机是他的老下属,轻声问:“少帅,是回督军府,还是去别馆?” “去别馆。”男人揉了揉额头,道。 奥斯丁轿车转头,回到了男人自己的别馆,是一处很精致小巧的法式小楼。 回到别馆,负责打扫和煮饭的孙妈告诉男人:“少帅,夫人今天打电话来了,明晚督军府有个很重要的舞会,让您回去一趟。” 男人摆摆手,不理会。 第二天早起,他就把这事忘得精光。今天还有集训,他吃过早饭就赶去营地了。 第9章 扭断手 顾轻舟似在地狱中走了一遭,回到家中时精神恍惚。 顾公馆众人神色各异。 她父亲阴沉着脸,分外不满。 和她走散的陈嫂,已然是吓得半死。 顾轻舟回房关上了门,眼前全是那张完整活剥下来的人皮…… 她捂住嘴,哭到抽搐,又呕吐。 她遇到了魔鬼。 “都是那支勃朗宁手枪惹的祸!”顾轻舟后悔不迭。 她当时也是顺手,就拿了他的枪,哪里想得到后患无穷? “他知道我家在哪里,我却不知道他是谁!他既然是军政府的人,对付我父亲还不是易如反掌?” 这世道,扛枪的总是强硬过从政的,所以军政府碾压市政府,很多地方市政府,不过是军政府的傀儡。 顾轻舟想把枪还给他,却不知去哪里还,更不知他下次还来不来找她! 为了那支枪,他可以在火车站寻她三天;大概是因为她拿了他的枪,所以一见面他就搂搂抱抱,将她视为己有,像对待风尘女子那样,他用一支枪买了她。 偏他又是魔鬼! 他对付敌人的方式,他对付女人的手段,顾轻舟不寒而栗。 她怕,她害怕他活剥人之后还亢奋的变态! 任何手段和道德,在魔鬼面前都不值一提! 顾轻舟不知哭了多久,有人轻轻敲阳台的门。 她异母兄长顾绍,站在阳台上,已经听闻她哭了多时。 阳台的门没有锁,见她抬眸,看到了他,顾绍就走进来。 “……别怕,迷路没什么可怕的。以后你想去哪里,我陪你去。”顾绍站在她床边,轻声道。 一缕缕的温暖,沁入她的心田。 他们都以为顾轻舟矫情,不过是迷路,就吓得这样! “阿哥!”顾轻舟虚弱拥被,眼泪流了满脸,眼皮都浮肿了。 顾绍就坐到了她的床边,轻轻握住了她的手。 他的手掌纤薄却干燥温暖,给了她友善和力量。 顾轻舟抱住了他的腰:“阿哥,我怕!” “不怕!”顾绍一愣,精神有点紧绷,同时也轻轻拍着妹妹的后背,“不怕的,舟舟……” 约莫过了半个小时,顾轻舟让顾绍回房去休息。 顾绍亦担心母亲和姐姐骂他,只得先走了。 这一夜,顾轻舟没怎么睡着,阖眼都是那血淋淋的画面,还有堂子里那个女人凄厉的惨叫。 顾轻舟从小早熟,她的乳娘李妈教她复仇,教她怎么应对继母和姊妹,教她如何网络人脉,却独独没告诉她怎么对付一个魔鬼一样的男人! 第二天早上,顾轻舟萎靡不振的起床了。 吃过早饭之后,父亲去衙门了,老二顾绍和老四顾缨去学校,老三顾维伤口化脓发烧,住到德国教会医院去了,秦筝筝带着长女顾缃出去买衣裳做头发,准备今晚督军府的舞会。 独独顾轻舟留在家中。 她又睡着了。 等她醒过来,已经是黄昏,眼睛的浮肿已经消失了,她精神也好了很多。 她换了衣裳,穿着督军府送过来的那件淡粉色掐腰洋装,满头齐腰的直发,用一根白玉簪挽起。 古典的挽发,配上新式的洋装,老旧和新派在她身上融合得很完美,一点也不违和,似从古画里走出来的美人。 顾轻舟下楼的时候,正巧父亲和二哥顾绍回家。 他们父子推门进来,就见楼梯蜿蜒处,娉婷少女款款而行,粉色洋装泛出温润的光,映衬着她雪白细腻的小脸。 纤长的颈脖上,垂落了几缕黑色散发,黑发红颜,美得似天际谲滟的晚霞,周身披着绚丽的光,妩媚灼目。 顾绍呼吸一顿,脸不由自主红了。 顾圭璋很骄傲,他终于有了个像样的女儿。昨日顾轻舟迷路给他的不快,顿时消弭。 “阿爸,阿哥,你们回来啦?”顾轻舟淡笑,声音低婉。 柔软澄澈的眸子,泛出细碎的光,顾轻舟很温柔。 “晚上去督军府,要处处听你母亲的话。”顾圭璋交代几句。 顾轻舟一一应下,十分乖巧听话。 秦筝筝随后也带着顾缃下楼了。 顾缃穿了件银色绣折枝海棠的旗袍,脸上画了精致的妆容,烫了卷发。 若顾缃是外头的女人,顾圭璋就觉得她很美,美得叫人骨头里发酥,可她是他女儿,顾圭璋就觉得她像出去卖笑的,丢尽了顾家的脸! 父亲都不喜欢女儿性感,只喜欢女儿单纯可爱,像顾轻舟这样。 “穿的什么东西,小小年纪不学好!”有了对比,顾圭璋愤怒了。 秦筝筝看了眼顾缃,再看了眼顾轻舟清纯俏丽的装扮,顿时明白丈夫的火气。 安抚了几句,督军府的车就来了。 顾轻舟、顾缃和秦筝筝上了车。 顾缃被她父亲几句话气得半死,呼吸沉重。她太生气了,她父亲在顾轻舟面前,把她贬得一无是处。 正巧顾轻舟就挨着顾缃坐。 顾缃忍不住,伸手使劲掐顾轻舟的腰,恨不能掐死这个小贱人! 她掐得很用力,想把顾轻舟的一块肉拧下来。 顾轻舟的洋装被她掐皱了一块。 应该很疼的。 可顾轻舟面无表情。 顾缃越发气了,悄悄拔下自己的耳钉,用耳钉扎到顾轻舟肉里。 这下应该疼了吧? 顾轻舟依旧没反应,只是见顾缃越来越过分了,顾轻舟反转过手,就听到咔嚓一声,她把顾缃的手腕就扭脱臼了。 “啊!”顾缃惨叫。 “怎么了?”秦筝筝坐在最右边,被女儿的哭喊吓了一跳。 “姆妈!”顾缃大叫大哭,“我的手!” 她的手腕已经掉了,用不上半分力气! “姆妈,她扭断了我的手!”顾缃哭道,“姆妈!” 秦筝筝不可思议看着顾轻舟。 顾轻舟则茫然回视顾缃和秦筝筝:“我……我不知道怎么回事啊……” 她装得好无辜。 秦筝筝心中惊涛骇浪。 顾缃哭得满脸是泪,妆容全花了。 “真的使不上力气?”秦筝筝错愕问。 顾缃含泪点头。 这可怎么办? 今晚是有大事的啊,顾缃难道带着断手去督军府? “你能忍吗?”秦筝筝问女儿,“反正是左手,忍到结束再去医院?” “嗯!”督军府的权势太诱人了,顾缃咬牙,疼死也要坚持到司夫人宣布她是少帅新的未婚妻再离开。 顾缃回手,想要用另一只手打顾轻舟一耳光。 顾轻舟稳稳接住了她的手,稍微用力。 顾缃吓得大叫。 她不想两只手都被顾轻舟扭断。 “轻舟!”秦筝筝厉喝,“你做什么?” “是大小姐伸手要打我的。”顾轻舟道,同时丢开了顾缃的手,“我没有折断她的手,太太还不知道吧,折断一个人的手,需得极大的力气,我可没有……” 折断一个人的手腕,若是用蛮力,当然需要很大力气。 若是中医,就大不一样了。 中医知晓人体所有的关节,随便下个手腕,还不是跟玩一样? 顾轻舟擅长中医,顾家的人不知道,她唇角轻微挑了下。 秦筝筝则真的被顾轻舟糊弄得糊涂了。 是啊,顾轻舟那么柔软纤细的一个姑娘家,怎可能在一瞬间折断顾缃的手? 可顾缃不像是装的啊。 秦筝筝头疼了,她第一次觉得自己的脑子不够用,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好似她们母女被人耍得团团转。 第10章 设局 夜幕已降,督军府门口的路灯次第亮起,橘黄色的光芒如薄纱,流转萦绕,很是缠绵妩媚。 顾轻舟下了汽车。 迷蒙灯火笼罩下,整个人的眉眼都柔婉和善。 督军府开舞会,岳城世家名流悉数到场。大门前的场地,早已停满了各色豪华座驾,香车宝马,华衣锦服。 “轻舟小姐,顾太太,这边请。”随行的副官亦下车,步履沉稳领路,将顾轻舟视若上宾。 顾轻舟略微颔首,纤细下颌优雅,姿态婀娜跟着副官进门。 督军夫人蔡景纾立在二楼,身姿随意斜倚在窗帘后面,把玩着浅绿色的流苏,眼睛时刻盯着进出大门的车辆,双眸冷冽又柔媚,带着蚀骨的光芒。 她瞧见了自家派去接顾轻舟的车回来了,这才微微笑了下,笑容艳潋。 顾轻舟来了! “你还真敢来!”督军夫人自言自语,“既然来了,自然有你的好果子吃!一个乡下丫头,你竟敢威胁我?” 她静静微笑,早已有了妙计对付顾轻舟,让顾轻舟既不敢拿出她的证据,同时又能丢尽颜面。 督军夫人缓步下楼。她今天穿了件深紫色洋裙,裙袂曳地,行走间摇曳款款,将她端庄又艳冶的风情揉碎,完美融合到了一处,勾勒出烈烈风情。 有人吸气。 “这就是督军夫人?一点也看不出,她替督军生了五个孩子。”一个四旬男人端着水晶高脚杯,杯中的红葡萄酒泛出艳色涟漪,染透了他的眸子,他目不转睛盯着督军夫人。 真是美人,整个岳城的名媛贵妇,容貌仪态远远不及督军夫人的万分之一。 只可惜,这样尊贵的女人,无法沾染,否则死也要献个殷勤的。 男人身边的同伴也惊艳,道:“她就是督军夫人!不过,她只生了两个孩子,二少帅和三小姐,其他都不是她生的。大少帅是原配生的,其他两位小姐是姨太太生的。” “哦,怪不得……” 随着督军夫人下楼,议论声缓缓止歇。 男人惊艳,女人羡慕,所有人的目光都在督军夫人身上。 督军府的舞厅很大,可以容纳三百人,数盏水晶吊灯枝盏繁复,在光滑如镜的地面上落下点点碎芒。 奢华的大厅里,乐队已经准备就绪,先是钢琴飘渺的乐音旖旎盘旋。 督军夫人风韵犹存,艳光足以逼退这世间的繁华,只剩下她的婀娜风情。 顾轻舟踏入督军府的大舞厅时,亦被富丽辉煌、香鬟华服映花了眼睛,恍惚步入云端仙境。 “姆妈,这比伦敦最大的舞厅都要讲究,请了也是白俄人做钢琴师!”顾缃兴奋,双颊微微发红。 只要她嫁入司家,这奢华的排场以后就是她的了,顾缃心头发热。 “是啊,我第一次来……”秦筝筝也惊呆了。 顾家在岳城只能算中等人家,这样顶级豪门她们攀结不上。督军府的盛筵,秦筝筝无缘一见,今天还是沾了顾轻舟的光。 她们母女惊诧看着这舞厅的时候,顾轻舟已经娉婷走进去了。 副官领着她们三个人,到了西南边的座位坐下之后,穿着制服的侍者端了红葡萄酒过来。 顾缃率先拿了一杯。 秦筝筝也接过一杯。 见顾轻舟亦伸手时,顾缃轻蔑笑道:“你会喝葡萄酒吗?没见过世面,就别糟蹋东西了。” 顾轻舟笑笑,莹白如玉的小手接过了水晶酒杯,轻轻晃了晃,喝了一口。 顾缃一梗:看她的模样,倒也像会品酒的,没出丑! “阿姐,你的手不疼了吗?居然还有心思关心我有没有见过世面,你对我真好。”顾轻舟微笑。 顾缃语塞,手腕被忽略的疼痛经过顾轻舟的提醒,慢慢传来,她吸了口凉气,对顾轻舟的讽刺又不知如何回应,气得不轻。 而后,陆陆续续有客人来了,舞厅里衣香鬓影,男人都穿着燕尾服,女人皆是长款洋装礼服。 督军夫人跟众人寒暄见礼,却始终没走到顾轻舟这边,对顾轻舟视若不见。 “姆妈,督军夫人怎么不过来打声招呼啊?”顾缃也看出了督军夫人对她们的冷落。 而四周有人打量她们。 “是谁啊?”督军府的贵宾,九成都是彼此熟悉的,只有顾家母女仨是陌生的面孔,众人纷纷揣测她们的身份。 “没见过呢。” “认识她们吗?” 众人摇头。 有位名媛低低笑道:“皇帝还有三门穷亲戚呢。” 这就是说,顾家母女仨是督军府不知名的穷亲戚。 高傲的女眷们投过来鄙夷目光,挑剔着上下打量她们。 顾缃有点急了,她不想被人瞧不起。 秦筝筝不回答女儿,却也频频看向督军夫人,希望督军夫人能过来,给她们撑撑面子。 唯顾轻舟,慢腾腾喝酒,神色悠闲,不带半分焦虑,好似完全跟她无关。 而后,顾轻舟听到她身后三四个女孩子闲聊。 “你知道今天为何开舞会吗?”有个女孩子声音俏丽柔嫩,问道。 “不是说了吗,今天是二小姐的生辰。” “二小姐只是庶女,凭什么她的生辰给她开这么大的舞会啊?我很久没见过二小姐了,听说她还在英国留学,至今还没回来呢。” “那为何开舞会?” “我姆妈说,今天二少帅的未婚妻要来,这是督军夫人给她接风洗尘的。” 这席话,顾轻舟听到了,顾缃也听到了。 顾缃倏然一阵兴奋,粉嫩双颊泛红,她自然以为二少帅的未婚妻是她了。 “二少帅的未婚妻?”有个少女声音尖锐,不愿意相信,“二少帅何时定亲了?” “是娃娃亲!” “说起来,我已经很多年没见过二少帅了,他不是早从英国念书回来了吗,怎么从来不见他露面?” 顾轻舟听到这里,竖起了耳朵。 顾缃和秦筝筝亦然,她们母女对督军府也知之甚少。 “回来五年了吧。”有个人接话,“别说你们,就是司家的亲戚朋友,也说多年不见二少帅呢。” “他这么神秘,是不是在督军的军中任官啊?” “在军中任职很平常,为何要神秘不见人呢?” 这时候,有一个声音插进去:“我阿姐跟司家的大小姐是闺蜜,她说二少帅其实是生病了,病了很久……” “什么病啊?” 顾轻舟听到生病,就有点走神。 她想起了昨天那个男人。 审讯的时候直接剥皮,剥皮之后自己去将那血人钉在木桩上,然后精神亢奋发泄自己的凶欲,他算不算病人? 顾轻舟觉得他肯定是患了某种精神病! 也许,司家的少帅也是得了精神病,不能被外人瞧出端倪,招惹是非,所以避不见人吧? 第11章 入瓮 督军府的舞厅,金碧辉煌,水晶吊灯随着钢琴的曲子摇曳生辉,早有俊男美人随着舞曲,蹁跹滑向了舞池。 仍是无人招待顾轻舟母女。 “督军夫人怎么不理咱们,今天不是给咱们开的舞会吗?”顾缃按捺不住。 秦筝筝脸上挂不住了,被顾缃问得也烦躁,道:“许是夫人忙碌吧,你瞧她身边都不得空。” 顾缃的左手疼痛难忍,一连喝了好几口的酒,看督军夫人在远处与人谈笑风生,一点也不忙,顾缃心里慌慌的。 督军夫人故意冷落她们,这是为何? 只有顾轻舟,眼眸安静,打量着这场舞会,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样。 旁人的轻视,顾轻舟完全不放在眼里,她冷静观察四周。 督军夫人忙了半晌,终于抽出空闲,往这边瞥了几眼。顾轻舟看到了,冲她微微一笑,却没有得到回应。 顾轻舟唇角微挑,不以为意。 片刻之后,督军夫人去了旁边小偏厅。 一个高大结实的男人,五十来岁,气度雍容威严,坐在小沙发里抽烟,烟雾缭绕中,他眼神深沉睿智。 他就是司督军。 “怎样?”司督军问进门的司夫人。 司夫人笑容柔婉:“轻舟已经来了。督军,您不必亲自去见她,等事后家宴上,再同她说几句话即可。她是乡下姑娘,没见过世面,您别吓着她!” 司督军一笑,按灭了雪茄:“我那么吓人?” “不是您长得吓人,是您的身份吓人。轻舟长这么大,何时见过您这样身份尊贵的大人物?”督军夫人笑着,白皙柔软的小手,轻轻拂过司督军胸前的勋章。 勋章澄亮,能泛出人影来,显示司督军的显赫。 司督军捉住了她的手,轻轻吻了下:“你说得也是,那就等舞会结束之后,再见见她也不迟。” 司夫人微笑,轻轻在丈夫的面颊上吻了下。 司夫人不会让司督军提前见到顾轻舟的,她还给顾轻舟准备了一份“大礼”呢。 这份“礼物”,一定会让司督军对顾轻舟刮目相看的。 司夫人唇角有了得意的微笑,一切都安排妥当了。 “督军,新派的舞会有个规矩,就是舞会的主人要跳一支舞。今天的舞会是替轻舟开的,她需得和慕儿共舞一支,可惜慕儿不在家。”司夫人轻声解释,“照规矩,需得找个人代替慕儿,给轻舟领舞。” 司督军蹙眉:“你不是要我去领舞吧?” 司督军是粗人,他最讨厌跳舞了。 司夫人失笑:“怎么会呢?我已经安排好了。” 督军很满意,露出一个淡笑,说夫人周到。 “慕儿那边最近有信来吗?”司督军问道。 慕儿——司慕,就是督军府的二少帅,和顾轻舟定亲的那位。 “有啊,昨日早上才接到电报,说慕儿病情稳定。”司夫人道。 说到这里,司夫人容光焕发的面容上,染上了几分阴霾。 “他那个病,治了五年了,还是没半点成效。”司督军也烦躁,“要不回国来,试试中医。” “那怎么行?”司夫人反对,“中医都是骗人的,您没看报纸上说,最近最时髦的事,就是看电影、喝洋酒、骂中医,我是不相信中医的。” “混账话,中医上千年了,老祖宗的智慧,怎么就成了糟粕!”司督军蹙眉不悦。 司夫人立马安抚他:“督军,德国有全世界最先进的医疗技术,还有最先进的军校。慕儿一边治病,一边读军校,等他毕业之后归来,说不定病也好了,岂不是两全其美?” 司督军这才点点头,不再说什么了。 “我先去歇会儿,你回头叫我。”司督军脑壳儿疼。 偏厅是个套间,里面还有卧房,平素是待客之用。 司督军进去休息,司夫人妩媚的眸子变得阴冷起来。 儿子的病让她头疼,顾轻舟亦让她头疼。 顾轻舟威胁她,让她被迫承认顾轻舟是二少帅的未婚妻,司夫人很不爽。她被顾轻舟压了一头,需得扳回一局。 一切,她都计划好了,只等顾轻舟入瓮。 司夫人起身,通过角门,来到了另一个房间。 房间里有两名副官,还有一名穿着燕尾服的男子,纤柔高挑,给司夫人行礼。 “你叫什么名字?”司夫人居高临下的问。 这男子有点紧张,结巴道:“小人叫叶江,见过夫人。” “叶江,你舞技真的很好么?”司夫人下巴微扬,态度倨傲。她这样风华绝代的人物,哪怕是倨傲,也带着灼目的冷艳,不会叫人反感,反而很心动。 “是,小人是在百乐门教小姐们跳舞的。”叶江道。 “知道怎么做么?”司夫人又问。 “小人知晓,副官全部交代过了,小人句句记在心上。”叶江回答道,“夫人放心,小人绝不敢有闪失。” “很好,你很通透,去大厅吧。”司夫人冷冷道。 叶江道是,转身去了。他是舞者,步履轻盈,穿着裁剪合度的燕尾服,却没有半分雍容华贵之感,总觉得他很轻浮。 司夫人摇头,一个人的气质,靠衣裳是撑不起来的,那是从小培养的。 想到这里,司夫人心头又闪过几分不耐:顾轻舟的仪态倒是很好,比她那个留学过英伦的姐姐都要优雅,没有半分乡下女子的拘谨。 难道我看错了她? 司夫人正在沉吟,一名副官急匆匆进来。 地面光滑,在灯火的映照下似繁星点点的夜空,绚丽辉煌,副官走得急,差点跌倒了。 “什么事,这样匆忙!”司夫人蹙眉不悦。 副官递上一封电报,悄声对司夫人道:“夫人,少帅半年前就离开了德国,不知去向……” 司夫人脸色骤变。 “这怎么可能?”司夫人大怒,又怕偏厅里小憩的司督军听到,她压抑着嗓音,怒意从齿缝间迸出来。 她每隔半个月就收到一封德国的电报,从未延误过。她派了很多人在德国照顾司慕,如今却告诉她,她儿子不见了! 简直混账! 那些陪读的副官,全部该枪毙了事! “千真万确,夫人。”副官道。 司夫人脸色紫涨,雪白的牙齿紧紧咬在一起。 “给我查!找不到他,你们都得死!”司夫人压抑着盛怒,声音却如冰凉的利刃,划过寂空,带着嗜血的铿鸣声。 副官道是,又急匆匆跑出去了,差点再次滑倒。 第12章 出彩 司夫人修长匀称的手指,在袖子里紧紧收拢,仍是无法抑制内心的焦灼。 她的儿子不见了。 她派了十几名副官在德国陪同,医院、学校,全部都有她的人,可是她儿子跑了。 不仅如此,她每隔半个月都能收到来自德国的电报,从未延误。她儿子不仅跑了,还敷衍她! 她心急如焚! “姆妈,您怎么还不出去,您该致祝酒词了。”一个宛如天籁的声音,从门口传进来。 穿着淡紫色裸肩长裙的少女,裙摆蜿蜒逶迤,缓步走了进屋。 她叫司琼枝,是督军府的三小姐,司夫人亲生的女儿,今年十五岁,身材修长纤瘦,容貌谲滟。 司琼枝有双大而明媚的眼睛,眸光熠熠;小巧的脸,与司夫人如出一辙;饱满的额头,挺翘的鼻,柔嫩的唇,无一处不是精心雕琢,美得惊心动魄。 如此美艳的佳人,又身份尊贵,司琼枝年纪虽小,却是岳城第一名媛,任何人都要臣服于她。 她知晓今天是她亲哥哥的未婚妻要来,却也明白那个乡下女人,不可能真的嫁入督军府,她母亲接纳她、承认她,肯定是另有所图,所以司琼枝没有上前打招呼。 “这就来。”司夫人面对爱女,换上一副慈祥温婉的面容,携了爱女的手,道,“走,今晚华尔兹曲要开始了。” 舞会都有一曲华尔兹,是专门给最重要的人演奏的。 今天是给顾轻舟准备的。 等顾轻舟跳完之后,司夫人再行祝酒词。 她叫上了小憩片刻的司督军,三个人站在二楼走廊的乳白色栏杆处,俯瞰整个大舞厅。 西南角的巴洛克椅子上,坐着几个人,其中有个少女穿着粉色洋装,就是顾轻舟。 “那就是她了。”司夫人指给司督军看。 司督军鸟瞰一楼的舞厅,看不清顾轻舟的面容,只能瞧见她身段窈窕,青丝浓密,坐姿优雅。 “还不错。”司督军道,“她看上去老实本分,规规矩矩的。” 司夫人心里闪过一个冷笑:再过一会儿,你就不觉得她“还不错”了。 司夫人想要替儿子退掉这门亲事,目前有两个难题:第一,司督军重信用,非要履行旧诺,不肯退;第二,顾轻舟手里拿着司夫人的把柄,她也不肯退。 顾轻舟的把柄,司夫人要徐徐图之,不能操之过急,触怒顾轻舟;而司夫人能解决的难题之一,就是司督军对这门婚事的赞同。 若是顾轻舟丢尽了脸,那么司督军无法再接纳这门婚事,有了司督军的不满,退亲就指日可待了。 司夫人费尽心机,用意在此。 她要让顾轻舟在众人面前丢脸,让司督军对她的第一印象不好。 “阿爸,下面就是华尔兹,专门给嫂子准备的。”司琼枝在旁边道。她不承认顾轻舟,却顺从她父亲的意思,喊了句“嫂子”,喊完心中恶寒。 司督军满意。 专门给顾轻舟的舞曲,足以让顾轻舟成为众人的焦点,妻子这样安排,司督军觉得她很大度。 “她是养在乡下的,只怕跳得不好。”司督军笑盈盈道。 居然有点维护她! 司琼枝眉目闪过几分涟漪。 这时候,穿着黑色燕尾服的年轻人,在司夫人副官的陪同下,走向了顾轻舟,邀请她跳今天的第一支舞。 “要开始了。”司夫人冷漠看着舞池,见顾轻舟站起来的时候,脚步差点滑了下,微微冷笑。 乡下人,只怕穿着高跟鞋都站不稳,还想跳舞? 司督军和司琼枝也看着。 乐声响起,调子幽眇缠绵,大厅里的水晶灯渐渐暗淡了下去,灯火只剩下一束,聚中在顾轻舟身上。 其他人会意,都知道舞会的规矩,纷纷退出了舞池。 而后,舒缓的曲子变成了急促靡丽的乐章,带着顾轻舟跳舞的年轻公子,舞步越发快了。 顾轻舟没有防备,差点跌倒。 “呵。”司夫人冷笑,果然很快顾轻舟就要出丑了。 现在,整个舞池都只有顾轻舟那一对,所有人都在旁观,他们都知晓今晚顾轻舟才是宴会的重要人物,却又不知道是谁,故而目不转睛看着她。 带着这些好奇,所有人都在注视顾轻舟。 “她很快就要丢尽脸了,成为整个岳城的笑话。督军最爱面子了,他未来的儿媳妇成了笑话,他估计是不会再多看顾轻舟一眼了。”司夫人心想。 一切都照着司夫人的计划,司夫人的心稍微安了几分。 司琼枝看着舞池中央,顾轻舟错了一步,她就对她父亲道:“阿爸,您看她跳得还不错……” 司督军蹙眉。 他对舞步没什么独特的品鉴,但是顾轻舟差点跌倒,他还是看见了的。 司督军心想:“既然知晓今晚的宴会,难道不能去学几个舞步吗?一下午就能学会的。看来,这个孩子不够努力。” 心中一瞬间就有了几分不悦。 司夫人看到了,更是满意。顾轻舟错了一步,督军就蹙眉了;等会儿她跌倒出丑,估计督军今晚是不想见她的。 司夫人又舒了口气。 待她回神,却见舞池中央的顾轻舟,已经调整好了舞步,在舞者逐渐加快的节奏中,她居然没有继续出错。 乐声的节奏越发急促。 舞者的脚步也更快了。 可顾轻舟跟上了他,居然半步都没有错,似行云流水般,紧紧相伴着舞者,她粉色长裙在舞池中翩飞,似一只粉蝶。 司夫人错愕,心里震惊:“这怎么可能!” 一个乡下姑娘,华尔兹怎么可能跳得那么优美? 这样快的华尔兹,就是学舞数年的司琼枝,只怕也跟不上的,而顾轻舟居然没有半分拖拉。 乐章更急促,似雨滴嘈嘈切切打在琉璃瓦上,动听又急切。 舞者的脚步更快了,顾轻舟也亦步亦趋的跟上,她用玉簪挽住的鸦青色长发,在跳舞的过程中散开,似流瀑般倾泻,铺陈开来。 华衣黑发的女子,在灯火绚丽的舞池中,踩着优美急促的舞步,随着她的舞伴翩翩起舞,恰如一朵月夜下盛绽的玫瑰。 衣的华彩,发的光泽,顾轻舟整个人的舞姿,有种勾魂夺魄的光,吸引着每个人的眼睛。 所有人都看痴了,包括司督军。 等乐章一停,万籁俱寂。 “好!”司督军最先回神,鼓掌欢喜,心中不免有了七八分的满意。 这女孩子跳舞很美,美到极致,今晚所有人的风头都要被她夺去,司督军脸上也有光。 掌声一起,所有人跟着鼓掌,整个舞厅全是振聋发聩的掌声,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 “真不错,慕儿有福气!”司督军笑道。 他一回头,却见她夫人和她女儿,仍震惊看着舞池,至今没法子相信。 “这不可能!”司夫人震惊。 她准备得那么充分,怎么顾轻舟没有出丑,居然还出彩了? 第13章 未婚妻 一曲结束,顾轻舟听到了四周的掌声,她微微笑了下。 舞曲开始之前,司夫人的副官告诉顾轻舟:“少帅有事不能出席,但是作为舞会的贵宾,今天的宴席就是为顾小姐您办的,有一首华尔兹是舞会的主曲,您要跳一支舞。” 新派的舞会有这个规矩,顾轻舟知晓。 只是,如此出风头的事,为何司夫人会安排给顾轻舟? 司夫人恨死顾轻舟了啊,她恨不能其他人都看不见顾轻舟。 顾轻舟顿时明白有阴谋。 她轻笑了一下,不动声色,点头答应了:“好,我明白的。” 同时,副官领了一个叫叶江的年轻公子,说他是督军夫人的远房亲戚,他给顾轻舟领舞。 顾轻舟乌黑浓郁的眸子微转,静静笑道:“有劳副官了,有劳叶少。” 而后,她穿着黑色蕾,丝手套的胳膊,搭在叶江的臂弯。 两个人滑入舞池时,领舞的叶江神态有异,顾轻舟当时没明白,只是觉得这位叶少很拘谨,没什么少爷的自信,身份可疑。 当乐声渐促,叶江倏然加快了脚步,顾轻舟就懂了。 这并非常见的华尔兹,而是一支维也纳华尔兹。 华尔兹分快慢两种,快的华尔兹称为“维也纳华尔兹”,慢的则直接叫华尔兹。 “原来阴谋在这里。”顾轻舟立马明白了司夫人的用意。 司夫人虽然安排了独舞给顾轻舟,却用了一支最快的舞曲,又派了个舞步矫健的舞者给顾轻舟伴舞。 乡下的女孩子,肯定没有学过跳舞。哪怕学过,也是皮毛,慢舞勉强蒙混过关,快舞一定会露怯。 到时候,舞伴跳得很好,就顾轻舟跟不上节奏,在众目睽睽之下,成为今晚的笑话。 这是司夫人的如意算盘。 当然是很好的计策,绝大多数的女孩子都会中招,因为快舞太难了。 可偏偏司夫人失策了。 维也纳华尔兹舞步很快,虽然难跳,但是舞步延绵起伏,舞姿更加优美华丽,从视觉上很享受,只是跳舞的人很累,平常的舞是不会用的。 好在顾轻舟学过。 她在乡下遇到避难的沪上名媛张楚楚,对方最喜欢维也纳华尔兹,男女舞步都会跳,常拉着顾轻舟跳,顾轻舟驾轻就熟。 “若我跳慢的华尔兹,只怕远远没有维也纳华尔兹出彩了。”舞曲结束之后,顾轻舟的舞伴微微喘息,顾轻舟则气息平稳,抬眸扫了眼二楼上的司夫人,露出恬静的笑容。 舞伴叶江意想不到,这少女舞姿如此好,气息这般稳,心生敬佩看了她一眼,这才默默领着她退场。 顾轻舟那微抬的眼神,映入司夫人眼底,她震惊了。 司夫人精心安排的难题,就这样被顾轻舟四两拨千斤的解了。 司夫人以为顾轻舟是乡下丫头,没见过世面,肯定会丑态必现,让督军嫌弃这个准儿媳妇,所以她出了个刁钻的题目。 维也纳华尔兹也是华尔兹,事后督军问起来,司夫人也有话搪塞。 不成想,结果竟然是她给顾轻舟搭台,让顾轻舟借助东风,唱了个满堂彩! 没有司夫人的安排,顾轻舟绝不能这么出风头! 若是给她安排慢华尔兹,只怕顾轻舟也不至于给人留下这么深刻的印象。 司夫人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疼得紧,偏偏还要咬紧牙关,半个苦字也不能叫,她笑了下,笑容比以往更加阴冷。 司琼枝同样震惊。 和她母亲一样,司琼枝兴致勃勃看顾轻舟的笑话,却意外被顾轻舟惊艳的舞姿震慑了。 顾轻舟跳得比她好。 从小拔尖要强的司琼枝,心里酸溜溜的,莫名不是滋味,看顾轻舟亦觉得刺眼,沉默不说话。 司督军则很满意。 优雅、美丽,青绸般的长发妩媚,传统又不失时髦的女孩子,最有世家名媛的气度,配得上督军府的少帅。 “好,好!”督军一边下楼,一边拍掌笑道,“轻舟啊,跳得不错。” 所有宾客的目光望过来,司夫人和司琼枝被迫换上了温婉的笑容,跟着司督军下楼。 司督军很高兴。 顾轻舟就走到了他跟前,客气叫了声:“督军。” “你这个孩子,怎如此客气?”司督军哈哈笑,声音洪亮威武,“以后就是一家人,你若是不介意,就叫阿爸吧!” 宾客们全部倒吸一口凉气。 阿爸? 那这位就是传说中的少帅未婚妻吗? 不是说乡下来的土女子,没见过世面吗?他们之前还准备看热闹、看笑话的,怎么一转眼,少帅的未婚妻是如此美丽又摩登的名媛? 众宾客傻眼。 那些想取而代之嫁给少帅的名媛们,眼睛都瞪出了血,看着顾轻舟,同时暗暗在心中想:假如今天让我去跳那首维也纳华尔兹,我能跳好吗? 当然不行,绝大多数的人都不行。 哪怕步伐流畅,也无法跳得像顾轻舟那么美丽娴雅。 顾轻舟今天真是太出彩了! “督军又说笑了,你们老古董订了亲才叫阿爸,轻舟是时髦派的,她们年轻人啊,订了亲都叫伯父。”司夫人恢复了八面玲珑,笑着调侃道。 这一调侃,就断了顾轻舟的念头。 司夫人自然不愿意听顾轻舟喊她“姆妈”,喊督军“阿爸”的。 司夫人的话,引起宾客们的阵阵笑声,欢声笑语,其乐融融。 司督军也笑了。 司督军高兴,亲自赋了祝酒词,高高兴兴告诉众人,督军府把少帅的未婚妻接回来了。 “从小定的娃娃亲,这是缘分天定。”督军还说。 众人赔笑。 只有两个,怎么也笑不出来,那就是顾轻舟的长姐顾缃和继母秦筝筝。 秦筝筝和顾缃呆若木鸡。 她们信心满满以为,督军夫人是为了宣布顾缃是少帅未婚妻,才办得宴会。虽然后来舞会开始,督军夫人一直忽视她们,也无法阻止她们的盲目自信。 副官带了个人,说是夫人钦点的舞伴,让顾轻舟去跳舞的时候,顾缃差点笑死了。 顾缃当时跟她母亲说:“姆妈,这个土包子要去跳舞,她知道什么是跳舞吗?” 秦筝筝也觉得好笑,说:“督军夫人太高看这丫头了,还以为乡下是什么地方呢!乡下吃都吃不饱,哪里去学跳舞?” 她们母女俩笑得不行,眼睛盯着顾轻舟,等着看顾轻舟出丑时,却被顾轻舟的舞姿惊艳得丢失了魂魄! “不可能,这不可能!”顾缃难以置信,跟见了鬼一样。 这是顾缃最头痛的维也纳华尔兹,顾缃跳两步就跟不上,而顾轻舟居然跳得这么美! 不可能! 秦筝筝则差点掉了眼珠子。 这个乡下丫头不简单! 第14章 倒打一耙 舞会尚未结束,司督军将顾轻舟请到了偏厅。 偏厅很大,铺了厚厚的羊绒地毯,落足无声;一整套的意式家具,墙上有两张地图:一张华夏的堪舆图,一张世界航海图。 西南墙是一整排的书架,琳琅满目摆满了各色书籍,整整齐齐的;书架的尾端,是一樽雕花什锦格子,摆满了各种各样的刀具。 顾轻舟眼睛落在那些刀上,有点向往。 “轻舟,坐啊。”司督军慈祥道。他看上去有点严肃,估计是照顾顾轻舟的感受,刻意多了几分热情。 顾轻舟道谢。 司夫人和司琼枝也进来,几个人坐下。佣人端了杯英式红茶给顾轻舟,馥香的茶里,添加了牛乳,更是醇美。 顾轻舟轻轻喝了一口,眼睛微微眯起,像只小猫咪。 司夫人喝清水,司琼枝喝热可可,司督军则是一杯明前龙井。 “这些年在乡下如何?”司督军问。 “我两岁就被乳娘带到乡下去了,非要说来,乡下才是我的桑梓之地。故乡哪怕再破烂贫穷,在游子心中都是最美好的。”顾轻舟道。 司督军听了这席话,不免眼眸一亮:“说得对,你这孩子颇有点见识,真不错。” 他已经说了顾轻舟很多个“不错”,司夫人脸色更难看了。 司夫人安排维也纳华尔兹,是为了让顾轻舟出丑,结果顾轻舟出彩了,司督军对她更满意。 偷鸡不成蚀把米。 司督军不知顾轻舟进城的缘由,又问她:“为何最近才回城来?” 司夫人神色微紧。 顾轻舟瞥了眼司夫人,继而轻垂了眼帘,沉默含笑却不答话。 为何进城来?司夫人接她来退亲呗。 可顾轻舟不会主动说。 于是,司夫人帮顾轻舟答了:“是她父亲想念她了,所以接回来。” “是啊。”顾轻舟附和了一句。 司督军又说了些家常,叮嘱她常到督军府来玩耍,就说:“今天不早了,舞会也要散了,改日再来吃饭。” 顾轻舟道是。 司夫人和司琼枝送顾轻舟。 司琼枝热络挽住了顾轻舟的胳膊,问道:“顾姐姐,你的舞步是在哪里学的啊?跳得真好。” “昨日在家里,我阿姐教我的,她跳得更好。”顾轻舟道。 司琼枝心头一紧,道:“真的么?” “真的啊。”顾轻舟说。 司琼枝就记住了顾轻舟还有个姐姐,也是非常厉害的。 从偏厅出来,司夫人见到了秦筝筝和顾缃,司琼枝就使劲打量顾缃,弄得顾缃莫名其妙。 “我派人送你们回去吧。”司夫人笑道,“这也散场了,今晚多有轻待,请见谅。” “不必麻烦了,夫人。”秦筝筝笑容勉强,“方才打了电话,老爷一会儿来接我们的。” 顾缃面色憔悴,坐了一晚上的冷板凳,而司督军又当着岳城众人的面,告诉他们,今晚最出风头的女子顾轻舟,才是少帅的未婚妻。 顾缃嫁入豪门的理想暂时破灭,她一脸灰败。 大概是失落过重,心里有点疯狂了,顾缃问司夫人:“这么重大的舞会,怎么不见少帅呢?他为何不亲自来见见他的未婚妻?” 若是平日,司夫人听到这话没什么感觉,可司夫人刚刚收到少帅失踪的消息,正心急如焚,顾缃这话打在七寸,司夫人差点就发作了。 是司琼枝,紧紧握住了她母亲的手,让司夫人回神,阻止了失态。 司琼枝笑着对顾缃道:“我二哥这些日子忙得很。顾小姐可能不知道,我们司家是老派门第,婚姻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只要我父母在场即可,我哥哥来不来,又有什么关系?” 这话是说,大户人家有尊卑,顾缃小门小户的,才不知轻重。 顾缃似被打了一耳光,脸色更难看了。 秦筝筝也觉得顾缃丢脸。 顾轻舟安静站在旁边,似看戏般瞧着她们,始终未发一语。 正说着,门口的副官进来通禀,说顾圭璋的汽车就到了,要不要放行。 秦筝筝松了口气。 司夫人未说什么,秦筝筝就道:“不必了夫人,我们正要告辞呢。” 顾轻舟给司夫人和司琼枝见礼,随着她的继母和姐姐,离开了督军府奢华的大厅。 司夫人站在屋檐下,半寸阴影遮住了她,她笑容有点阴沉。 刚刚出了督军府的大门,尚未走到停车的场地,顾轻舟突然抓住了顾缃的左手——就是那只被顾轻舟扭断的手。 顾轻舟抓住顾缃的左手之后,用力一托。 她的动作很快。 汽车的鸣笛声,遮掩了动静,顾缃只感觉手腕又一痛,愤怒道:“你作甚,为何要抓我的手?” 她声音很大,传到了司夫人和司琼枝的耳朵里。 顾轻舟的姐姐不喜欢她呢。 司夫人和司琼枝笑了笑,想要对付顾轻舟,其实很容易啊。 借刀杀人,顾轻舟的姐姐和继母就是现成的刀,很好用的。 “我不做什么。”顾轻舟被顾缃一吼,放开了她的手,“我就是看看,你的手还疼不疼。” 顾缃大怒,转而想掴顾轻舟一巴掌。 眼瞧着父亲的车停到了跟前,顾缃又不敢。 顾缃知晓她父亲,最是吃软不吃硬,而且父亲对顾轻舟能有多少感情?无非是可怜她罢了。 顾缃坚信,她父亲是更疼爱她的,于是她收起了凶悍,柔柔软软走到了父亲跟前,双目噙泪。 几个儿女当中,顾圭璋是最疼顾缃的,虽然今天出门的时候骂了顾缃一句,事后挺后悔的。 见顾缃委屈噙泪,顾圭璋忙关切问:“缃缃怎么了?” “阿爸,轻舟她怕我抢了她的风头,就扭断了我的手。”顾缃眼泪夺眶而出。 说着,她将左手伸到了顾圭璋面前。 那只手,一点力气也没有。 顾缃哭得可怜,顾圭璋心疼极了,愤怒回视顾轻舟:“你扭断了你姐姐的手?” 这么心狠手辣,果然像她生母孙绮罗! 她的天真单纯都是伪装的吗? 秦筝筝忙道:“老爷,您别动怒,轻舟她还是个孩子,顽皮了些,以后我们好好教导她就是了。” 她这席话,看似帮顾轻舟,其实是捧杀,让顾圭璋认定了顾轻舟的罪。 顾圭璋更怒了。 “阿爸,我没有扭伤阿姐的手,是她掐我的时候,自己把手弄疼了。”顾轻舟懦软解释。 “阿爸,我的手真的断了,她扭断的时候,我都听到了咔擦声。”顾缃哭得更狠。 秦筝筝道:“老爷,先送缃缃去医院接骨吧,别耽误了孩子。” 秦筝筝不想浪费口舌,到了医院,等顾缃接好了手,看顾轻舟还怎么狡辩! 证据确凿的时候,再收拾她。 第15章 反被丢下 顾轻舟坐到了副驾驶的位置上。 后座有顾圭璋在,太拥挤不像话,顾轻舟就被排挤出来。 一辆汽车最下等的座位,就是副驾驶,顾轻舟的地位可见一斑。 “这辆道奇汽车有了些年头,也许曾经是我外公坐过的。”顾轻舟摸了下微微起皮的车窗,默然想着。 这辆汽车,肯定也是她外公的。 他们用顾轻舟外公的财产,将顾轻舟赶到乡下,十几年对她不管不问,自己则过着奢靡的日子。 夜深了,汽车快速开往城里的德国教会医院,车厢里一片漆黑,偶然传来顾缃啜泣的声音,以及他们父女的谈话。 “阿爸,我方才是疼极了才乱说话,你不要怪轻舟。”顾缃道。 顾轻舟闻言垂眸,坐在前座,似一尊无喜无悲的雕像。 顾缃的求情,也是捧杀,只会让顾圭璋更觉得大女儿通情达理,从而更加记恨顾轻舟。 顾圭璋不是什么君子,气急了动手打顾轻舟也是可能的。 “是啊,老爷。”秦筝筝亦帮腔,“轻舟是乡下来的,乡下孩子都胡闹惯了,不知道轻重,轻舟她不是有意的。” 她们这么一求情,顾圭璋更加偏袒她们,同时越发憎恨顾轻舟。 这时候,顾圭璋已经毫无情绪去问秦筝筝,今天的退亲怎么样了。 他满心都在怜惜他的爱女。 他的几个女儿中,独属顾缃最漂亮、聪明,好学。顾圭璋从小送她去私人声乐老师那里学钢琴,等她长大了又送她去英国念书,颇费心血栽培她,就盼着她有出息。 女子不似男人可以出去打天下。出去工作的,都是下贱人,真正的名媛都是养尊处优的,这样才有身价。 所以,名媛唯一的出息,就是嫁入豪门。 这双弹钢琴的手,是花费了多少钱培养出来的,居然被顾轻舟折断了! 顾圭璋满腔的愤怒。 他一定要收拾顾轻舟。 顾轻舟等于毁了顾圭璋辛苦培养起来的珍品,他还等着这珍品“卖”个好价格,嫁入豪门,为顾圭璋带来利益。 女儿嘛,家家户户都这样,要不然那么疼女儿做什么? 在幽暗的车厢里,秦筝筝又难过又舒心。 难过的是,顾轻舟在督军府的舞会上出了风头,需要费点心思,才能逼迫司家抛弃她;舒心的是,她丈夫还是疼长女的。 顾缃也高兴,她阿爸要收拾顾轻舟,给她出气了。 等顾轻舟挨了打,失去了阿爸的欢心,再慢慢收拾她,将她挫骨扬灰。 这么想着,顾缃的手腕就没那么疼了。她只当是自己兴奋过头,忘记了疼,却不知另有原因。 顾缃不敢动,生怕磨损了骨头。 车子开了一个钟头,终于到了城里最大的一家德国教会医院。 医院有急诊,挂了骨科的急诊之后,坐诊的大夫是金发碧眼的德国人。 “医生,你一定要救救我女儿,她这双手可是弹钢琴的!”秦筝筝心疼道。 顾圭璋脸色阴沉,也是很心疼长女。 德国教会医院,专门接待城中的富商名流,医生见惯了有钱有势人的矫情,所以不动声色,先给顾缃摸骨。 顾缃眼泪汪汪,看着顾圭璋。 顾圭璋心疼得发紧,眼眸狠戾落在顾轻舟身上。 顾轻舟则眉眼低垂,没什么表情,乖乖站在旁边。 她居然一点负罪感也没有! 顾圭璋越发觉得她心狠手辣,心中已经慢慢生出不喜来。 “没有断。”德国医生用德语,跟护士道。 护士翻译给顾圭璋一家人听。 “什么?”秦筝筝愕然。 护士再说了一遍:“小姐的手没有骨折!” “可是.......可是她疼得这么厉害!”秦筝筝唇色微白,虚虚往顾圭璋身上飘,“你确定吗,这么摸一下就知道吗?” 护士态度冷了下来,说:“太太若是不信,换家医院就是了。” 顾缃也难以置信,试着动了下手腕,好似的确没有之前那么疼了。 这怎么可能! 秦筝筝看顾圭璋的脸色。 顾圭璋微愣,继而眼眸一沉,脸色比刚才更难看了,阴沉着似暴雨来临。 秦筝筝心虚,在心中大骂顾缃:“这个死丫头,想诬陷顾轻舟就不能找个好点的借口吗?现在当众被戳穿,怎么下台?” 顾缃哭:“不可能,我的手明明是断了,就是被我妹妹折断的。” 医生和护士看了看这一家人的表情,顿时就全明白了。 “那我的手为什么这么疼?”顾缃不死心,几乎要拽住护士,“是不是折得将断未断,回家就要断了?” “不是。”护士静静道。 “确定没事了吧?”顾圭璋忍着滔天盛怒,问护士。 护士保证道:“骨头是没断的,为什么疼,只有小姐自己明白了。”这是在说,顾缃是伪装的。 顾圭璋见孩子没事,他却像个傻子,半夜横跨了半个岳城来到医院,他愤怒极了,阔步走了出去。 “老爷.......”秦筝筝心虚气短,忙追了出去。 顾缃愕然。 这时候顾缃才想起来,出督军府的时候,顾轻舟突然抓住了她的手,轻轻推送了一下。 顾轻舟是不是在那个时候,悄悄替她接好了手腕,所以让她在父亲面前如此丢脸? “是你,都是你!”顾缃奔上来,想要厮打顾轻舟。 当然是顾轻舟。 出督军府的时候,顾轻舟就那么一托,早已将顾缃的手接好了。 顾轻舟淡然微笑,说了句:“阿姐,阿爸今天心情不好,你确定你要再次做出丢脸的事,让他心情更糟糕,或者更同情我吗?” 顾缃呆住,那只扬在半空的手,生生缩了回去。 是啊,不能再惹恼阿爸,也不能再给顾轻舟博同情的借口。 之前阿爸多恨顾轻舟折断顾缃的手,那么现在就多恨顾缃和秦筝筝愚弄他。 阿爸现在的怒气,比刚才增添了数倍,顾缃有点害怕。 顾缃急匆匆追了出去。 顾轻舟不紧不慢,跟在身后。 顾圭璋立在车子旁边,没有说话,呼吸却粗重,拳头捏得紧紧的。 “老爷,您听我细说,我也不知道缃缃她.......”秦筝筝想把自己摘出去。 顾圭璋却从牙缝里蹦出两个字:“闭嘴!”他声音透出蚀骨寒意,比狂吼几句更叫人胆颤。 秦筝筝眼泪流下来。 顾缃追过来,见父亲如此恼怒,站在旁边不敢说话。 “轻舟,你先上车。”顾圭璋声音阴沉。 顾轻舟不敢不从。 她上了汽车,顾圭璋旋即也上来,关紧了车门。 顾圭璋咬牙对司机道:“回家!” 他深更半夜的,把顾缃母女俩丢在医院了。 “阿爸.......” “老爷.......” 后头隐约传来哭声,还有匆匆追上来的脚步声,顾圭璋却没有回头,他气得青筋暴突。 第16章 风向调转 顾轻舟坐在车里,双手交叠着,气息都是细弱的,不发出任何声音。 顾圭璋则是呼吸粗重,一下一下的吸气,极其愤怒。 他男人的权威、父亲的威望都受到了挑衅。 他的妻女,把他当傻子一样哄骗着。 接顾轻舟回来退亲,是他妻子的意思,当时他们夫妻亦说好过,绝不为难顾轻舟,等退了亲还要给顾轻舟一笔陪嫁。 没想到,顾轻舟回家第一天,老三和老四就拿剪刀去捅她,结果反而被捅;紧接着,温柔贞静的长女顾缃,居然用这种小把戏诬陷顾轻舟。 就这么容不下一个乡下丫头吗? 顾圭璋深感自家教育失败! 他们不仅欺负顾轻舟,还拿顾圭璋当傻子,简直可恶。 “缃缃是我从小疼到大的,如今看来,她的前途仅限于此,枉费我那么辛苦栽培她!”顾圭璋咬牙。 那对母女,顾圭璋恨不能立刻从顾家赶走。 他再也不想看到秦筝筝和顾缃。 快到家门口时,顾圭璋怒意稍定,问顾轻舟:“今晚的宴会如何?” 这是在问,退亲的过程如何,督军府的人可为难她了。 当然,哪怕是为难了,顾圭璋也不在乎。顾轻舟是乡下长大的孩子,就好似顽石没有开化,对顾圭璋没有任何价值。 顾轻舟声音轻柔,似拂面而过的杨柳风,和煦温暖:“还好,我们一直坐着,谁也不认识,后来督军夫人派人请我跳舞……” 顾圭璋不应声,等顾轻舟继续说。 见顾轻舟停顿,他嗯了下,顾轻舟才继续。 “督军很喜欢我跳舞,让我叫他阿爸,夫人说新派的人都叫伯父,不时兴叫阿爸……” “什么!”顾圭璋一愣。 顾轻舟重复:“督军夫人说,新派的人……” “我没问督军夫人,我问督军,他说了什么?”顾圭璋声音急促,带着几分隐隐的难以置信。 难道,天上掉馅饼,他从未投入过的女儿,要给他勾回来一只金龟婿? 这太意外了! 顾圭璋突然想起来,顾缃那么哭哭啼啼给顾轻舟下绊子,是因为顾轻舟得到了顾缃最想要的地位吗? 顾圭璋心头的阴霾一扫而空。 司家那等豪门,顾家可望不可及,若不是早年有了缘分,给少帅做姨太太都轮不到顾轻舟的。 “督军说,让我叫他阿爸。”顾轻舟重复。她唇角有个讥诮的弧度,故意轻轻柔柔说着这句话。 顾圭璋在幽暗的车厢里,忍不住露出了笑容,说话的声音里亦带着无法压抑的笑意:“督军很喜欢你啊。” 真是惊喜! 顾圭璋对攀结司家没把握,虽然顾缃漂亮有才学,可在整个岳城不算最出众的。而督军府那等一方诸侯门第,岂是顾缃随意能攀上的? 同时,顾圭璋又不敢不退亲,怕司督军给他小鞋穿,弄得他美梦不成,反而丢了差事。 如今,顾轻舟居然得到了司督军的喜爱,还公然承认她的身份,顾圭璋舒了口气。 果然,他顾某人的好运气来了! “轻舟啊,以后想要什么,直接跟阿爸说,别委屈自己。”顾圭璋大喜,早已将顾缃和秦筝筝母女忘到了脑后。 回到顾公馆,顾圭璋脸上带着笑,直接去了他的三姨太苏苏房里。 苏苏煮了热腾腾的宵夜,顾圭璋吃了一碗海鲜粥,和苏苏翻云覆雨,折腾了半个小时,早已忘了被他丢在德国教会医院的妻女。 顾轻舟躺在床上,长长青丝铺满了她亚麻色的枕席,落在她的小臂弯处,凉滑柔软。 她望着高高的屋顶,雪白墙壁没有任何东西,她的唇角却微微翘动。 “李妈,我在岳城一切顺利。”顾轻舟喃喃自语,“我得到了督军的承认,自此就站稳了脚跟。一切都是照我们计划好的,我很好——除了我昨天遇到一个变态……” 李妈叫李娟,是她的乳娘,从小抚养她,是顾轻舟最亲的人了,她还在乡下。 李妈这几年身体不好,乡下的饮食简陋,也没什么滋补品,顾轻舟很心疼她。 那是顾轻舟唯一的亲人,顾轻舟绝不能离开她。 “李妈,等我外公的产业都回到我手里时,我会接您来城里的,您一定要健康等着我。”顾轻舟喃喃。 伴随着喃喃低语,她进入了梦乡,这一晚睡得格外香甜。 远在德国教会医院的秦筝筝和顾缃则没法子睡,她们狼狈万分。 腊月的岳城,夜风呼啸,刺骨寒风肆虐。教会医院的门外,深夜并没有黄包车。 到了夜里,黄包车都去各处的舞厅守候着,等待午夜散场的客人,教会医院远离舞场,鬼影子都没有。 幸而有急诊室开着。 秦筝筝和顾缃在护士的白眼之下,守在冰凉如水的急诊等候室,又冷又倦。 “姆妈,我饶不了顾轻舟。”顾缃哭了,“咱们怎如此倒霉?” 秦筝筝不说话。 到了这一步,秦筝筝亦有点惊诧。老四说顾轻舟捅伤了老三,顾缃说顾轻舟折断了她的手。 最后被揭穿,都是谎言。 可有如此凑巧的谎言吗? 亦或者,全部都是事实,只是他们看轻了顾轻舟,反而忽略了。 “要提防她。”秦筝筝冷冷道,“她一回来,既伤了你,又伤了你妹妹,我们都被她骗了!” “您相信我?”顾缃感激落泪。 “当然,你是姆妈的宝贝,姆妈不信你信谁?”秦筝筝道。 顾缃抱紧了秦筝筝。 “姆妈,把她赶出去。”顾缃哭道,“她太可恨了,若不是她,督军府宣布二少的未婚妻就是我了。” 秦筝筝心里也针扎一样的疼,到手的鸭子飞了。 “把她赶出去太难了,你阿爸现在相信她,督军府也承认她的身份。”秦筝筝眼眸阴沉,“让你阿爸不再信她,才是最要紧的。” “姆妈,你有主意?” “你姆妈是吃素的吗?”秦筝筝冷哼,“小妖精,当年她姆妈都败在我手下,何况乳臭未干的她?” 母女俩抱成一团,瑟瑟发抖。 翌日早上,有了黄包车拉客来,顾缃和秦筝筝这才坐车回家。 家里都知晓,太太和大小姐被老爷半夜丢在德国教会医院,只带了轻舟小姐回来;而司督军公开承认,轻舟小姐是司少帅的未婚妻。 家里的风向全变了。 “轻舟小姐,少帅生得如何?”三姨太好奇问,“风采翩翩么?” 顾轻舟微笑:“我还没有见到他,昨晚少帅没露面。” 第17章 寻找亲信 昨晚的宴席,对顾轻舟而言是一场大考,她通过了,在岳城站稳了脚跟,以后谁想赶她回乡下都难了。 督军夫人想害她出丑,精心给她安排了一出好戏,结果她唱得精彩,赢得了督军的好感,因祸得福。 想来,造化真神奇。 “我运气还不错。”顾轻舟微笑。 只是,她彻底和督军夫人交恶了。 吃过早膳,顾圭璋去海关衙门,临走的时候瞧见了顾缃和秦筝筝,却看也没看一眼,径直走了。 两位姨太太少不得幸灾乐祸。 顾轻舟冷眼旁观,上楼换了套月白色斜襟老式衫,银红色绣折枝海棠的百褶裙,复又缓慢下了楼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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