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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板被少夫人买通!” 军法部的人蹙眉看了眼董夫人。 有一位不客气道:“这可是董家请上来的证人。” 董夫人哽住,顿时半句话也说不出来。 这是她家的证人,居然倒戈了。 老板却道:“大人,我没有诬陷,我只是凭良心办事。况且,董元帅将我的妻子和孩子们都请走了,我断乎不敢撒谎诬陷董元帅。” 董夫人的脸色,顿时更加白了,她几乎摇摇欲坠站不住。 这个冯老板! 这个贱民,他怎么敢!他怎么敢说出实话!他不要他妻儿的命了吗? 一瞬间,空旷的会议厅静了又静。 南京来的人,个个面面相觑。 这件事的发展,怎么完全超过了他们的想象? 董晋轩额头也冒出了一层薄汗。 他没想到,这冯老板会反将他一军。 “你的妻子和孩子?”次长忍不住问。 “是!”老板哀切道,“董元帅把他们接走了,让我咬定是少夫人买了手表。可我是信了耶稣的,若是我做了伪证,将来我全家都要下地狱!” 说罢,他呜呜哭了起来。 军法部的所有人全惊呆了。 董晋轩也愕然。 威胁证人,若是严苛一点,董晋轩这是也要被判刑的。 董晋轩的冷汗更甚。 接下来,又是一番较量。 首先,司慕提出:“部长,还是先派人去把老板的家人接出来。” 董晋轩清醒过来,立马否认:“我没有抓他们!” 司慕冷哼:“你不承认?好,那我派自己的人去找!” 说罢,他喊了王副官,让王副官动用军政府的势力,去找老板的家人。 然后,顾轻舟又提出:“这支手表,真不是我买的,老板也说了绝非内地货,请其他两位同行老板来辨认吧。” 岳城卖瑞士货的,只有三家。 很快,部长就把另外两个老板请了过来。 一位老板姓白,一位姓孟。 他们俩异口同声:“岳城没有这样的型号。瑞士那边出货,是分型号的,要不然市场错乱了。” 就是说,顾轻舟买手表的记录是假的。 冯老板也道:“我们补记录,是一件让买主有面子的事,他们都以买我家手表为荣,所以我拿钱办事,心安理得。 可是做伪证,就是触犯道德的事,我做不出来。这份记录,的确是一位年轻公子让我补上去的。” 南京军法部的几个人又交头接耳。 一位秘书拿出几张照片:“你看看,找你补记录的人,在这里面吗?” 冯老板就拿起来,一张张看。 看到第二张,他就停下来了,很笃定道:“是这个人!” 秘书拿回照片,给几位上峰看。 董晋轩的面色更加难看,董夫人浑身冰凉。 “这是董铭!”部长道。 董夫人与董家的孩子们,再也忍不住。 “这是陷阱!” “我大哥绝不会做这样的事,这是事先设好的陷阱。” “司慕害死了我大哥,还要把过错推给他!” 军法部的人只得挥手,让副官们把咆哮的董家母子全部押住。 只有董晋轩没有闹。 他静静坐着,心口越来越凉。看着顾轻舟和司慕安静的神态,董晋轩知道,董铭的死,他们挽救不回来了。 董铭不仅死了,还臭名昭著的死了。 就在这个时候,副官们押了几个人进来。 他们身后,还有妇人孩子。 “阿爸!”孩子一下子就扑到了冯老板怀里。 冯太太也是泪流满面。 而被副官们押进来的,全是董家的亲侍。 “好,伪造记录,绑架证人家属,董晋轩,你做得很好!”部长愤怒将记录本砸在地上。 什么相约私奔,全是假的。 正如司家少夫人所言,董铭从一开始,就是捏造好了证据,想要害死少夫人,反而诬陷她与他苟且! 既害死了顾轻舟,又毁了司家的名声,其心可诛! “部长,这件事……”董晋轩还要解释。 而他的夫人与孩子们,全部大叫了起来:“冤枉啊部长。” “我大哥是被害死的,他没有绑架。” 冯老板的孩子与太太也在哭。 一时间,屋子里喧闹极了,耳边全是声音。 顾轻舟看了眼司慕。 司慕冲她略微一笑,顾轻舟也勾了勾唇角。 直到有副官朝窗外放了一枪,巨响让屋子里所有人都静下来。 大厅里,高高的穹顶还有枪声在回荡。 “……就算犬子绑架了少夫人,少夫人也平安无事,司慕没资格枪杀犬子。”大厅里静得可怕,董晋轩的声音,苍白响起。 他虚弱无力般,好似瞬间就丧失了一切,不再是精明的董元帅,而是个孤立无援的父亲。 司慕就站起身:“当时,我的人看到,我家四名副官倒地,全部都是额头中枪而亡。董铭用枪挟持我太太,杀了我的下属,我才开枪将他击毙。” 说罢,又有人去拿了副官们的照片。 董晋轩吐血:“这明明是我们家的副官!” “你们家的副官,为何穿了军政府的军装?”司慕冷冽道,“当时是雨夜,是不是这些人冒充我们家的副官,才有机会靠近我夫人? 董铭冒充我的亲信,绑架了我的太太。天那么黑,我自然以为是他杀死了我的人,又要害死我的太太,我才击毙他!” 董夫人再次要吵起来:“狡辩,全是狡辩!” 其实,董晋轩和董夫人都不知道,董铭到底是如何下手的,那些军装到底是怎么来的。 他们没有底气,因为董铭没跟他们商量过。 “好了,全部出去!”最终部长发了话。 第407章 睚眦必报 部长发怒了。 他被董晋轩全家气得半死,觉得董家耍了他们。 董铭是犯罪了,罪该万死的,董晋轩却非要翻案。 到目前为止,督军府这对年轻夫妻,看上去毫无嫌疑。 董晋轩全家与司慕夫妻,被南京的副官们,分别送到了饭店的房间里,暂时不准离开。 “部长要调查取证,亲自动手,你们不许外出。” 房间位于五楼,门口守了六名副官,等于软禁。 “好。”顾轻舟和司慕态度平静。 董家那边又闹了,可惜南京的人才不管他们。 接下来,南京方面取证、再调查、再打电话回南京,在各方面运筹。 顾轻舟与司慕,被关在饭店的房间,一关就是两天三夜。 这段日子里,司慕睡地板。 顾轻舟看着他自觉抱着被子,铺到地板上,就想起前不久,他才颐指气使让顾轻舟睡地板,不免微笑。 “怎么了?”司慕问。 顾轻舟道:“你还是挺懂得感恩的。” 司慕没理会。 其实,这个机会不错,他可以趁机与顾轻舟同床。 然而,司慕没那么厚的脸皮,他有自尊。 军法部的人,不眠不休查了两天。 所有的人证、物证,全部指向了董铭。 顾轻舟说,董铭绑架她、诬陷她;董晋轩说,顾轻舟蛊惑董铭,司慕因戴了绿帽子而嫉妒枪杀董铭。 最后,军法部拿到了铁证,顾轻舟的证词属实:手表的记录是董铭伪造的;董晋轩绑架了钟表行的冯老板,反而是不打自招,帮了倒忙;董铭的随从偷了军政府的副官军装,伪装成军政府的人,顺便绑架了顾轻舟,已经被击毙。 “手表不是岳城的,也绝非少夫人的,冯老板在妻儿被绑架之下指认董铭,此事属实。” “如果是少夫人自己跟董铭跑,岂会带副官?” “董铭罪行成立!” 董铭绑架顾轻舟,杀了四名随从,他被判了枪决。虽然他去世了,无需再毙一回,但罪行书还是发了下来。 司慕错认副官,为了救妻子而自卫杀人,无罪。 顾轻舟被绑架,予以安抚。 事情落定。 董夫人当场吐血。 殷红的血,从她的唇角滑落。 从五国饭店离开,顾轻舟唇角含笑,上了自家的汽车。 董夫人看到了,越发怒不可遏。 “你这个毒妇!”她攀附着顾轻舟的汽车,歇斯底里的咆哮。 顾轻舟一脚踹开了她。 乘车回新宅,司慕见顾轻舟一言不发,轻轻握住了她的手:“你没有错!” 顾轻舟立马抽回手。 司慕身子僵了下。 “我当然没错。”顾轻舟道,“是董铭想要害死我。若不是他死,就是我亡。对他仁慈,我就是对自己残忍。” 董铭可没想过放顾轻舟一马。 唯一的区别就是,董铭失败了,而顾轻舟成功了。 “……董夫人现在知道哭了,当初她放狼想要咬死洛水的时候,她怎么不哭?她那时候,可没有想到洛水也是一条命!”顾轻舟冷冷道。 顾轻舟永远无法释怀。她对董夫人,始终心存芥蒂。 谋杀未遂,当然不可以在律法上定罪,但是在个人心中呢? 车厢里陡然安静了下来。 顾轻舟继续道:“司慕,以前别人害我,处处用杀招。只要我中招,我就是万劫不复,或死,或无葬身之地。 我拆穿了他们,没有反过来报复,任由事情轻描淡写的过去,可最后的结果,仍是他们再三扑过来,想要害死我,直到他们自己把自己作死才罢休。 一时的仁慈,换不来对方的体谅,反而是更凶残的报复。我的乳娘总是跟我说,手不能沾血,要不然将来落个声名狼藉,无法服众。 我一直不明白,却牢牢记住。现在,乳娘没了,我也没想过去统帅谁,更不想保持好名声。谁再害我,我就要以其人之道还他!” 顾轻舟决定做个睚眦必报的人。 从前的事,给了她太多的教训。 放过想要害她却未遂的人,只是让自己置于险地。 就像董夫人,当初她要用狼咬死颜洛水,挑拨颜家与司慕、顾轻舟的关系,顾轻舟没有反过来弄死她,她现在感激吗,收敛吗,谨慎吗? 不,她在寻找下一次的机会,再次弄死顾轻舟。 假如这次放过董铭,董铭会醒悟吗? 不会,他更会疯狂的报复,直到无可救药时死去,顾轻舟才安全。 “我不想再放任害过我的人,给他们第二次机会来害我!”顾轻舟道,“我是个屠夫,同时我也救济生病的人,这不矛盾。” 司慕沉默听着。 沉吟片刻,司慕问她:“你的乳娘,让你服众?为何要统帅众人?” 顾轻舟摇摇头。 “不是,她不是让我统帅谁,她是让我保持名声,手不沾血。”顾轻舟道,“乳娘说,一个人爬得越高,声望越是重要。声名狼藉的人,永远无法做君主。她在比喻。” 若顾轻舟是个男人,司慕会觉得这番话别有深意,可她是女人。 她又不能做武则天。 “我认同这话。”司慕道,“一无所有的人,才会不顾一切。好名声是用道德换来的,一个有德的人,顶天立地,问心无愧。” 顾轻舟笑了笑。 她觉得自己跟司慕,全是理想主义者。 司行霈就绝不会在意道德,所以他走得更远。 盛世才讲道德,当前乱世,拳头与实力才是根本。 回到了新宅,顾轻舟梳洗更衣,带着几名副官,准备出门。 “去哪里?”司慕问。 顾轻舟笑道:“去送送冯老板。” 那个钟表行的老板。 “嗯。”司慕不再说什么,他去了趟军政府。 他被军法部的人审查了三天,军政府那边也是心急如焚。 夫妻俩各自出门。 冯老板已经收拾好了箱笼,准备离开岳城,他身边有六名男家丁,看上去个个身材高大。 顾轻舟进了院子,家丁们立马恭敬叩靴行礼。 是军政府的人。 “冯老板,收拾妥当了吗?”顾轻舟问。 此事一出,董家只怕不会放过冯老板,冯老板决定去美国生活了。 “收拾妥当了,少夫人。”冯老板道。 “好,我已经安排好了专列,将你们送到广州,你们再乘船离开。”顾轻舟笑道。 岳城的海域,有董晋轩现在管辖的海军,冯老板直接乘船,可能会被董家的人抓住。 董晋轩当然不知道冯老板做了伪证,只是他记恨冯老板不听话,也要整死他。 在董晋轩抓冯老板的妻子和孩子们之前,顾轻舟就派了副官,跟冯老板接洽。 “……我们会保证你家人的安全。”这是副官说的。 在作证之前,顾轻舟的副官将一张照片递给了冯老板。 照片是从远处拍的,一处陌生的房子,他的妻子正带着孩子们在吃饭。 司慕的人找到了董晋轩藏人的地方,而且派了重兵把守,董晋轩的人无法真的伤害老板的家属。 冯老板这才敢放心,照顾轻舟说的做。 在岳城,军政府比董晋轩势力雄厚百倍,任何人都会选择军政府,特别是冯老板知道军政府已经包围了他的妻儿。 他不听话,军政府的人,就会杀了董晋轩的下属,顺便杀了冯老板全家。 “少夫人,您不必亲自来。”冯老板低声道。 其实,这几年的钟表生意也不是那么好做。 冯老板的妻弟在美国买了大农场,请他一家人去帮忙。华夏局势动荡,冯老板早就想走了,只是犹豫来犹豫去,犹豫到了今天。 现在,再也不敢犹豫了。 去美国是计划好了的,冯老板一家人走得也是挺开心,甚至迫不及待。 “这是一点小心意,请您收下。”顾轻舟道,“算是我给您的诚意吧。” 顾轻舟将两根大黄鱼,放在桌面上。 冯老板大惊。 这两根大黄鱼,顶得上他好几年的收入,甚至够他去美国买房买地的。 “少夫人,我……”冯老板吃惊。 顾轻舟已经站了起来:“收下吧,这次的事多亏了你!” 说罢,她转身走了。 她留下来的六名副官,会一直护送冯老板全家去广州。 冯老板感激涕零,收下了这笔钱。有了这笔钱,他们未来的生活更加有保障。 回到新宅,司慕还没有回来。 顾轻舟又吩咐王副官:“董铭身边死去的那四名随从,都是军人,他们不该是这样的下场,全是董铭害死了他们。 这些话,你派人去海军基地散播,挑起董家亲侍的反感,让董晋轩内忧外患。” 那四名随从,就是被换上军政府军装的那四位。 换装,看似是很小的事,却坐实了董铭的绑架。 明眼人都知道,若顾轻舟私奔,是绝不会带副官的,只有董铭绑架顾轻舟,才会让人假装军政府的副官。 董铭绑架的舆论更加牢固,顾轻舟完全不会被卷入猜测里。 “是,少夫人!”王副官去了。 顾轻舟准备上楼,带着木兰和暮山散散步。 这件事彻底落定,顾轻舟接下来都要处理药铺。 她正想着,佣人急匆匆上楼:“少夫人,二小姐回来了。” 二小姐,是司芳菲。 顾轻舟没有太多的惊讶,道:“请她到正院来。” 司芳菲,她是来为董铭报仇的吗? 第408章 司慕的告白 芳菲急匆匆从南京回来,顾轻舟只当她是兴师问罪。 结果并非如此。 顾轻舟下楼时,只见司芳菲正好进门。 司芳菲穿着一件深紫色风衣,里面是浅色旗袍,鹿皮小靴,戴着一顶黑色英伦淑女帽,帽檐半缀了面网。 她的面网上,有两颗很小的紫色宝石,映衬着光芒,有种娇艳与妩媚,落在芳菲的下颌。 下颌尖尖的,唇边勾起一抹微笑,芳菲道:“二嫂。” 居然不是问罪,也不是悲伤。 顾轻舟诧异看了眼司芳菲。 这个女孩子,真的爱过董铭吗? 惊讶之余,顾轻舟含笑迎接她:“芳菲,你回来了!” “是。”司芳菲道。 姑嫂俩坐下,司芳菲开门见山。 “是阿爸让我回来的。”司芳菲道,“董铭的死,南京方面很重视。阿爸说,这是总统还重视董晋轩呢,让你和二哥稍微收敛,别太张扬了。” 顾轻舟哦了声。 她反而不知该说什么了。 若是司芳菲兴师问罪,或者哭哭啼啼,顾轻舟都有话对付她。反而她这毫不在意的模样,让顾轻舟心中发毛。 她摸不清楚司芳菲的脾气。 真的不在乎? 还是那种,越在乎表面上越不显露,背地里狠狠报复? 司芳菲似乎察觉到了顾轻舟的想法。 摘了帽子,司芳菲又脱了大衣,一副很自然舒适的模样。 女佣正好端茶进来。 手捧香茗,司芳菲缓缓喝了一口,清香从口腔一直延伸到了喉间,她笑道:“董铭罪有应得,我知道的。” 顾轻舟眼波微转。 司芳菲起身,笑着对顾轻舟道:“话我传到了。二嫂,我晚上住在督军府,已经跟五姨太她们商量好了。” 顾轻舟也站起身:“我送你过去吧。” 司芳菲说不必了:“门口的汽车还等着呢,不劳烦二嫂了。” 出门之后,司芳菲立在门口,远远望着新宅的缠枝大铁门,陷入沉思。 良久,司机出声问:“二小姐,回去吗?” 司芳菲回神般,笑着上车了。 晚夕,顾轻舟刚刚溜了回来,司慕也到家了。 他身上有酒气:“芳菲回来了,五姨太设了家宴,我才吃过饭。” 居然没有打电话邀请顾轻舟,他们是全部忘记了,还是谁提出不邀请顾轻舟? 顾轻舟并不是特别在意,哦了声,没有多问。 “芳菲挺奇怪的。”顾轻舟对司慕道。 司慕问:“怎么了?” 顾轻舟又摇摇头,笑道:“可能是我多心了。你也知道,我这个人向来多疑。” 司慕坐下。 佣人端了茶给他,他喝了两口,才继续说话。 “我与芳菲谈过董铭的事,也把前因后果告诉了她。”司慕道,“芳菲只说,董铭是应得的。况且,他们俩已经分手,芳菲不会太伤心。” 顾轻舟看了眼司慕:“你太不了解女人了。” “怎么?”司慕蹙眉。 顾轻舟又摇头:“没怎么,我只是觉得,芳菲太过于平静,她若无其事般。” “没感情,也只能是这样了。”司慕道。 顾轻舟这边怀疑着司芳菲,那边董家举行了丧礼,司芳菲去参加了。听说,她当时眼泪都没掉。 “这个女人太狠心了!” “到底是好过几年的,难道就真没感情吗?” 顾轻舟又觉得,她可能真的多心了,司芳菲只是对董铭感到厌倦罢了。要不然,司芳菲怎么会跟董铭分手? 参加完葬礼,司芳菲备受非议。 “她跟董铭都分手了,况且董铭要害她的兄嫂,她哭不出来也是人之常情。” “看来,董铭真的是被甩之后不甘心,才去害司家的少夫人。” “这个女人也太狠心无情了些。” “她回来干嘛?” 司芳菲参加完了葬礼,再次回到了新宅,跟司慕与顾轻舟辞行,一切那么不慌不忙,礼数周全。 司慕夫妻俩送她去车站。 看着火车远行,顾轻舟良久没有挪脚。 司慕问:“怎么?” 远处,火车白茫茫的蒸汽,一点点升腾,再慢慢隐没入天际,车子渐行渐远。 顾轻舟望着,片刻才道:“芳菲一直都是这样吗?” “哪样?”司慕不理解。 “冷漠。”顾轻舟道。 司慕沉吟,也觉得司芳菲此次的表现有点奇怪。哪怕不难过,她也没必要专门回来祭拜董铭,给董家添堵。 她的祭拜,又是如此孤傲冷淡,让董家雪上添霜。 督军要她传达的意思,完全可以打电话告诉顾轻舟和司慕,无需让司芳菲亲自跑一趟。 “以前不这样!”司慕沉吟一瞬,最终肯定道,“她这次是有点奇怪。” “她心中怪我们。”顾轻舟笃定,“她对董铭的感情,并非我们看起来那样浅薄。也许,董铭自己都误会了她。” 司慕转眸看着顾轻舟。 这么一瞧,不免走了神,再难集中心思去考虑芳菲与董铭。 “……谁知道呢。”司慕最终道。 两个人回到家中,顾轻舟兴致阑珊。 司慕仍去军政府。 顾轻舟提不起劲儿,小腹处一阵阵发冷,才知道是月事来了。 上午还好好的,到了下午就疼得肝肠寸断。 顾轻舟爬起来,忍痛给自己开了一副暖宫的药,让佣人去何氏百草堂抓药。 “您没事吧?”女佣万嫂很担心,“要不要叫西医?” 西医也治不了胞宫寒冷的痛,这病需得中药温养。 “不用了,去抓药吧。”顾轻舟道。 药方送过来,何梦德带着何微,他们父女俩亲自来了。 何梦德还给顾轻舟把脉。 “……的确是胞宫有寒。”何梦德道,“吃些暖宫的药。” 顾轻舟点点头。 何微陪着她,跟她说话。 顾轻舟有气无力,道:“你们先回去吧,药铺离不开姑父,微微也要好好念书。” 何微只得帮她掖了掖被角:“那我给你打电话,就不打扰你睡觉了。” 顾轻舟颔首。 吃了药,又添了床被子,顾轻舟沉沉睡去。 睡梦中,她梦到了司行霈。 他宽大温热的手掌,轻轻抚摸着她的额头,手指还有雪茄的清冽。 “……还疼吗?”他问。 顾轻舟反手握住他的手:“冷,你上来陪我睡!” 司行霈却微愣。 旋即,他脱了军装,穿着短裤和衬衫,上了床。 他胸膛像有火。 顾轻舟靠过来,恨不能全部缩在他怀里。 然而醒过来的时候,枕边空空的,被窝里有个毛绒温热的,是木兰。 她怅然良久。 她的生活早已面目全非,而她固执装作毫不知情。 她把木兰拉出来。 顾轻舟摇铃。 女佣知晓她醒了,立马端了药进来。 “……少帅回来过吗?”顾轻舟问女佣。 方才那个梦,实在有点清晰,清晰到像是真的。 司行霈不可能回来,那么司慕…… 女佣笑道:“没有。” 顾轻舟也笑了笑,松了口气。 她没有再下楼。 司慕当天很晚才回来。 翌日早上,顾轻舟在楼上摇铃,让女佣把药和早饭一起端给她。 结果,是司慕端了托盘进来。 “……好点了吗?”司慕走进来,眼神有点飘忽,没往顾轻舟脸上瞧。 他很不自在般,又解释道,“佣人说你不舒服。” “没事,就是女人的小日子。”顾轻舟道,“胞宫有寒,所以疼起来很厉害,多喝些药就能好转,不算大病,更不算顽疾。” 司慕抬眸,深邃的眉眼望着她:“是不是腊月在江水里浸泡了,还有前几天淋雨?” 顾轻舟也不矫情:“应该是的。” 司慕眼底闪过几分情绪。 他的情绪莫名,似乎想要说什么。 顾轻舟道:“我在江水里浸泡,你答应给我钱;我淋雨是为了收拾董铭,为自己报仇,董铭绑架的是我。都跟你没关系的。” 就是说,跟司慕这个人没关系。 司慕眼底的情绪,一丝丝慢慢流逝,逐渐归于寂静。 “要照顾好自己,健康的事不能乱开玩笑。”司慕沉声道。 顾轻舟点点头。 司慕又道:“轻舟,虽然你把一切都撇清,虽然你的初衷只是为了自己,但你的确是帮了我很多。” 顾轻舟一愣。 她慢慢喝药。 药有点苦,一点点沁入喉间。 司慕继续道:“我仍记你的情,我知道是你帮了我!” 顾轻舟放下碗,笑道:“突然这么煽情,你又要求我帮忙啦?” 司慕却不言语。 他低垂了头,略微沉默片刻,司慕抬头了:“轻舟,我不是个轻浮的人。” 顾轻舟又一愣。 这些话,为何要告诉她? 顾轻舟穿着睡衣,身上披了件月白色小短袄,青墨色的头发撩在耳后,露出纤长的颈,以及小巧的侧颜。 雨后初晴的阳光,带着泥土的芬芳,从窗帘后面照进来。 屋子里充满了药香。 中草药的气息,是纯冽而干净的,它下意识暗示着健康。 司慕坐在顾轻舟的床边,突然说起的一些话,让顾轻舟费解。 不知他这么说的用意,也不太明白他话中的真假。 司慕却解释了:“我十五岁追求十八岁的魏清嘉,与她约会短短不过数月,根本没想过去触碰她。 后来,我就出了车祸。当时血肉模糊,我吓得生病,久病不愈。在国外五年,学校破格收取我,只因我家里捐了一座实验楼。 军校全是男生,我又不能说话,更无从谈女朋友。回到岳城,在何家还没几个月就被你出卖了。 在何家那些日子,我也是做小伙计,没女人会青睐我。回家之后,我一直在驻地,直到魏清嘉回来。 她回来之后,我的心态就发生了改变,我早已不再是当年的司慕,她也不是当年的魏清嘉。 我没有和她亲近过。 再后来,你就知道了,我们结婚。从头到尾,我没有谈过更多的女朋友,也没有与其他女子接触。” 顾轻舟诧异看着他。 她还是不懂这话的用意,为何要告诉她? 司慕又道:“我亲吻过两位女孩子,不过……” 第409章 两个强大的人 司慕说,他亲吻过两位女孩子,只不过,那样的亲吻带着几分莫名其妙。 “我亲吻过两个女孩子,一个是魏清筠,一个是聂芸。”司慕继续道。 顾轻舟诧异:“聂芸?” 那个聂芸? 这点,顾轻舟倒是真没想到。 司慕却看了她一眼。 她不是应该更吃惊魏清筠吗? “嗯,就是她。”司慕低垂着头,“当时在饭店的房间。” 顾轻舟连忙打断他:“我不想知道细节。” 怪尴尬的。 一大清早,她满口药的苦涩,小肚子隐约牵扯作疼,再听着司慕这番话,顾轻舟全身都不舒服。 司慕沉默了一瞬。 一瞬之后,司慕道:“那我说下魏清筠。” 魏清筠,就是魏清嘉的妹妹,死在司慕车里的那个女孩子。 顾轻舟也蛮好奇。 她没有反对。 司慕看到了她的赞同,才继续往下道:“我不是带魏清筠出去玩,而是带魏清筠回城。是魏清嘉对我说,她想要让我去乡下的花圃给她挑两盆花。 我到了花圃,才知道魏清筠也在,她帮着魏清嘉的生日宴挑花。 魏清筠知道很多花语,她跟我介绍说,玫瑰象征爱情,然后她就顺势搂住了我的脖子,亲吻了我。 我第一次和女孩子接吻,回来的时候心里乱跳,都没发现车子的刹车失灵了。后来,下坡的时候有人赶着牛车横跨道路,牛车上坐着一个妇人,抱着刚出生的孩子。 我不得已,将车子往路旁开,失控的车子撞到了树上,翻车的时候将魏清筠摔了出去。” 顾轻舟沉默。 司慕懂得她的沉默。 “太多的凑巧,是不是?”司慕也问。太凑巧,可司慕不想查,也不敢去查。 魏清筠的亲吻、魏清嘉的指派、莫名其妙失灵的刹车,这些都是问题。 顾轻舟没言语。 “……我不太想知道为何会这样,反正魏清筠死了,我没死。”司慕继续道。 然后,他又说起了聂芸,“你也见过她,当时我很想要她,就在饭店的房间里亲吻了她。但是没有做成,我就清醒过来,回家了,你还问我怎么如此快。” 顾轻舟听到这里,不免笑起来。 看到她笑了,司慕似乎更有勇气。 “轻舟,我把我感情的这间房,全部坦诚给你看了。而且,我已经打扫干净,没有留下任何的痕迹,四周雪白。我想邀请你,住到我的房间里来。”司慕道。 顾轻舟震惊。 她的震惊在心里,表情没跟上心绪的急转,故而看上去有点冷漠,也有点呆。 司慕站起身,弯腰就要吻她。 顾轻舟立马捂住了唇。 司慕的唇,轻轻落在她的手背。 顾轻舟往后一靠,靠在床板上,眼睛里的笑意全部敛去,只剩下冷冽。 她想要说什么,司慕继续开口了:“我想了很多,你跟司行霈的过往,我是不是很在意? 我要么放开你,要么放开那些成见。我想了很久,我选择后者。你与司行霈的过去,我不会再问。” 顾轻舟看着他。 她的眼神冷漠、疏离。 司慕心头微跳:这个时候,她不是应该感激吗? “你的自尊呢?”顾轻舟问,“这么快,你就连尊严也不要了吗?” 她声音不高,却带着威严。 这话说完,论理司慕应该气得半死,甩袖而去的。 而他的确是变了脸。 可是,变脸只是刹那,司慕强行压住,神色有点紧。 “当初他追求你的时候,是不是很有尊严?”司慕道,“我看未必,我知道他的性格。他能做到,我也能。” 顾轻舟的脸铁青。 “不要这样!”顾轻舟神色更厉,“司慕,男人要堂堂正正的,背脊骨要笔直,才能像个人!你不要在我面前卑躬屈膝,不要弯腰! 一棵树枝繁叶茂,自然有鸟儿依附筑巢。你若是足够强大,我也许会真心喜欢你。你若是坚持这样,你狼狈,我也狼狈!” 司慕倏然抬眸。 他定定看着她。 顾轻舟的眼神坚毅。 司慕就觉得,比起自己,顾轻舟更像个顶天立地的男人。 “死缠烂打不适合你我。”顾轻舟道,“我们好好相处,三年之后,我得到了我想要的,你在军中威望显著。 那个时候,我们都是两个很强大的人。若我爱你,我会走近你。” 司慕的眼底,涌动寒芒。 “他当初不也是死缠烂打?”司慕咬了咬牙。 顾轻舟认真而慎重道:“这不一样!他给我的第一印象就是恐惧。敬与畏只有一线之隔。我畏他,慢慢也敬他。有了敬畏,他在我心中高高在上,我才会产生濡慕之情。” 女人会对自己崇敬的男人产生感情,至少顾轻舟是这样的。 司慕没有这样的契机。 能让顾轻舟害怕的人与事不多,只有司行霈做到了。 况且,经过和司行霈相处那两年的各种经历,经过他苦心的栽培,顾轻舟现在所敬畏的人事,更加少了。 司慕越发没了这个机会。 相反,司慕好像挺崇敬顾轻舟的。 “敬畏,才有濡慕之情?”司慕的脸色,瞬间煞白。 顾轻舟是说,她不会爱不如她的男人。 而司慕很清楚,自己军校的生活,没有打磨出丰富的经历。不管是见识还是心智,他都输给顾轻舟。 顾轻舟俯瞰他,而不是仰视他。 “对。”顾轻舟道,“所以,你赶紧变得强大,将来会有其他女孩子仰慕你。这三年,我们一起成长,不是很好吗?” 说到这里,顾轻舟自己笑了下。 怎么感觉像谈判似的? 他们不是在谈情说爱吗? 司慕也意识到了。 气氛全变了,再也寻不出半分旖旎。他们俩之间,很难有暧昧的火花。 司慕也笑了下,情不自禁,完全是跟着顾轻舟笑的。 顾轻舟声音已经温和了下来:“去军政府吧,不是说最近驻地又要集训吗?” 司慕嗯了声。 顾轻舟的药是喝完了,可早饭一口没吃,全凉了。 司慕端起来:“我让厨房送新的来。” 下楼的时候,司慕有种醍醐灌顶的透彻。 第410章 司行霈的馄饨 顾轻舟的一番话让司慕通透了。 司慕想,他要么变得更加强大,能让顾轻舟崇拜他;要么转移目标,去爱其他女人。 今天这席话,看似是顾轻舟拒绝了他,实则也是指明了他的方向。 “少帅,您的床铺要搬上楼吗?”女佣接过司慕手里的托盘,问道。 司慕道:“不用。” 然后他眉宇一凛,“你跟少夫人说什么了?” “我什么也没说。”女佣万嫂吓了一跳。 司慕的情绪稍微平复,眼神也平淡下去,他道:“你先去忙吧。” 女佣急忙退出去,再也不敢抖机灵。 顾轻舟躺在床上,回想昨天的事,以及司慕今早这席话。 她幡然醒悟。 昨天陪着她的,并非木兰,也不是梦境,是司慕。 她在迷糊中,把司慕当成了司行霈。 而他居然将错就错! 司慕不是应该很生气吗? 什么时候开始,司慕的心态发生了如此可怕的变化? 这变化让顾轻舟不安。 早饭清淡,顾轻舟食欲不振,吃了两口就放下了。 她没有下床。 中午的时候,顾轻舟喝了药,仍是吃不下饭。 女佣问她想吃什么,她道:“没什么想吃的。” 可事实上,她很想吃鲜虾馄饨。 情绪涌上来,让顾轻舟很失落。她不能动,一动小腹更疼。 熬到了下午,顾轻舟出去散了一会儿步,没有去颜家。 回来时候,顾轻舟闻到了熟悉的味道,她身子发僵。 鲜虾馄饨! 餐厅的饭桌上,铺着亚麻色的桌布,风掀起了一角。 桌上放着一只填白瓷的汤盆,汤盆里热气袅袅。 鲜虾馄饨的香味,一点点散发出来。 顾轻舟慢慢走了过去。 馄饨的面上,撒了一小把葱花点缀着。 “少夫人,您回来了?”万嫂出来,看到顾轻舟愣神,不免笑道,“您现在开饭吗?” 顾轻舟倏然转眸,狠戾看着万嫂。 万嫂被她这阴狠的眸光吓了一跳,后退半步。 顾轻舟却紧紧盯着万嫂:“这是哪里来的?” “是颜太太派人送过来的。”万嫂吃惊道,“派了一位厨娘,说少夫人喜欢吃鲜虾馄饨。” 司行霈记得顾轻舟小日子的日期,他也知道她最近为了司慕受苦,只怕会不舒服。 她不舒服的那些日子,喜欢吃他做的鲜虾馄饨。 万嫂不是奸细,而是司行霈派人,假托了颜家的厨娘送过来的。 顾轻舟放松了警惕,眼底也不知不觉起了一层水光。 “端下去,倒掉!”顾轻舟道。 说罢,她疾步上楼。 走得太快了,牵动了小腹处,一阵阵的发疼。 女佣为难的站在原地。 今天是怎样了? 这对小夫妻,怎么叫人捉摸不透?万嫂两次拍马屁拍到了马蹄子上,说不出的心慌。 只是这馄饨,她到底没敢倒,放在厨房的灶台上,让人用隔热水温着,万一少夫人想吃呢。 送晚饭的时候,顾轻舟房间里没有开灯。 万嫂准备以为她睡了,准备退出去,却听到顾轻舟轻声道:“馄饨倒了吗?” “没……没呢。”万嫂揣着小心,“我这就去倒了。” “不用了,端上来吧。”顾轻舟坐起来,开了床头的灯。 灯光是暖黄色的,她一双漂亮的眼睛有点浮肿,像是哭过了。 万嫂愈发觉得她难以捉摸,更加谨慎小心。 “幸好没倒。”万嫂不知不觉中透了一身的冷汗。 馄饨端了上来。 鲜虾的馄饨,用的是清汤,因为顾轻舟小日子里不喜欢油腻的。 清汤透亮,馄饨的皮薄而软,有淡淡的麦香。和面的人,手上有力气,故而面皮劲道。 馅儿是鲜虾的,放了点糖,又放了点盐,恰到好处的鲜美异常。 顾轻舟吃了一个,就吃出了差别:不是司行霈做的。 他还没有回来。 这是他吩咐其他人做的吧? 顾轻舟一连吃了两碗。 剩下的,宵夜的时候又吃了。 万嫂试探着问:“少夫人,原来您喜欢吃鲜虾馄饨啊?” “是啊。就是因为喜欢,就格外苛刻,一般人做的我不爱吃。”顾轻舟淡淡道。 她希望佣人不要擅自碰这个吃食。 万嫂背后又惊出一身汗,喏喏应了:“知道了,少夫人。” 三天过后,顾轻舟就不怎么疼了,人也从郁结的情绪里好转过来。 她接到了南京司督军亲自打过来的电话。 “……董铭的事,你办得不错。”司督军对顾轻舟道。 司芳菲怎么想的,顾轻舟不知道,可司督军很满意。 司督军是看不上董铭的,他还担心女儿跟董铭藕断丝连。 如今董铭去世,解决了司督军的心头隐患。当初同意司芳菲与董铭订婚,第一是看着董晋轩的面子,第二是司芳菲自己喜欢。 如今呢,面子和喜欢都没了,董铭这个人,存在实在毫无价值。 “你也受苦了!董铭这厮敢绑架你,他死有余辜!”司督军又道。 “阿爸,南京方面会不会深究不放?”顾轻舟道,“此事,也并非没有痕迹。” 越是精心设计过的,越是会落下把柄。 司督军笑道:“放心,你阿爸不是吃素的。” 其他事,司督军会帮顾轻舟拦下。 顾轻舟欣慰舒了口气。 放下电话,顾轻舟接到了一封信。 信上的邮戳是南京,她以为是司督军或者司芳菲给她寄过来的,打开才知道,里面还有一封信,是从云南寄到南京的。 熟悉的字迹摊开,司行霈的字历历在目。 “轻舟,很想你!” 信的开头,就不拘一格。 顾轻舟慢慢看完。 看完了,放在抽屉里。 她又枯坐了半天。 一旦跟司行霈有关,顾轻舟就会陷入迷茫中。 她去祭拜了师父和乳娘。 她在墓地,一直坐到了黄昏。 夕照笼罩在墓地,有种诡异的阴晦,顾轻舟站起身,准备离开。 往前走,正有新坟要下葬,挖开了土,不少人在施工。 顾轻舟就绕了个弯。 新的路不熟悉,顾轻舟的高跟鞋不小心陷入泥里,她急促扶住了一块墓碑,才稳住身形。 这样扶住墓碑,看上去很不礼貌,顾轻舟站稳之后,对着墓碑施礼:“对不起,叨扰您了。” 她弯下了身子,就看到了墓碑上的照片。 顾轻舟微愣。 这照片…… 顾轻舟太意外,身不由己低下身子,再仔细看了墓碑上的姓名,对照着照片,顾轻舟露出惊讶。 她实在有点吃惊。 “你什么时候去世的?”顾轻舟吃惊,却也不至于悲伤。 岳城这么大,认识的人死了她不知道,倒也很平常。 毕竟很多人只是过客。 “真没想到……”顾轻舟又低喃了一句。 这墓是被打扫过的,有人摆了很新鲜的水果和鲜花。 顾轻舟沉思,她将事情串起来想,脑子里总有点东西要呼之欲出,偏偏隔了一层,就模模糊糊的,探不清楚。 她再三沉思。 直到副官提醒她:“少夫人?” 回神间,顾轻舟见四周已经天黑了。 她站起身,跟着副官出了墓地。 回到家中,顾轻舟还在想那墓碑,真是造化无常。 电话响起,打断了顾轻舟的思路。 “姐,我拿到了通知书,我要去伦敦读医科了!”何微在电话里,惊喜对顾轻舟道。 还没等顾轻舟问什么,何微继续道,“姐,我考到了公费生!我才复习了一个月,居然考到了公费生,我是不是太厉害?” “哪里的公费生?”顾轻舟吃惊。 “是南京政府教育部资助的公费生,一共就四个名额,我考取了。”何微惊喜不已。 顾轻舟却沉吟了下。 这点念头一闪而过,顾轻舟没有丝毫的停顿,笑道:“真是太好了,恭喜你,微微!我们选个黄道吉日,摆几桌酒席。” “阿爸也是这么说的。”何微笑道。 跟何微寒暄了半天,分享了她的喜悦之后,才挂了电话。 挂完电话,顾轻舟想起给霍钺打个电话。 “……微微公费生的事,您帮忙了吗?”顾轻舟问。 霍钺道:“没有。” 他顿了下,补充道,“轻舟,我不骗你,我没有帮忙。” 自从不与何微接触,霍钺的心思就不在那个女孩子身上。 顾轻舟打这个电话,霍钺倒是挺吃惊的。 她以为自己会为了何微? 霍钺不太懂顾轻舟的想法,假如是顾轻舟要去考的话,霍钺大概会帮忙的。 至于何微…… “哦,那太好了!”顾轻舟反而笑了,“那就是微微自己凭本事考上的!她真了不起!” 霍钺也承认何微很厉害,对功课极其认真。 “轻舟?”快要挂电话的时候,霍钺突然又强调,“我对何微,只是有点念头,没有太深的感情。这点念头,早就没有了,所以现在连稀薄的男女之情也没有。” “不好意思。”顾轻舟低声。 “我有件事想告诉你,咱们见面说,如何?”霍钺又道。 顾轻舟问:“跟司行霈的事有关,还是跟我乳娘和师父有关?” “跟你师父。”霍钺道,“如果你师父是慕宗河的话。” 他查到了慕宗河的事。 慕宗河就是慕宗河,顾轻舟觉得没什么隐秘的。 “好,什么时候?”顾轻舟问。 霍钺道:“明天有空吗?” 顾轻舟颔首。 霍钺笑道:“每次你找我,不是到家里,就是到烟馆。这次,咱们也换个地方,去咖啡店如何?” 顾轻舟说好。 晚上去颜公馆吃饭,顾轻舟的注意力,没有在霍钺和何微身上,而是始终想着那块墓碑。 顾轻舟忍不住对颜洛水道:“你猜我今天看到了谁的墓碑?” 满桌的人都看着顾轻舟。 好好的,说谁死了? 颜洛水打量顾轻舟的态度,不是难过,而是饶有兴趣的,说明死者跟她没什么交情。 “谁的?”颜洛水应和着问。 第411章 谁才是慕宗河 顾轻舟在饭桌上,突然提到了某个人的墓碑。 大家目光全在她身上。 “蔡可可。”顾轻舟告诉颜洛水。 颜洛水失措惊了声:“谁?” 她听清楚了,仍是反问了。 不仅颜洛水听清楚了,在场每个人都听清楚了,只是颜洛水难以置信。 蔡可可死了? “蔡可可是谁啊?”颜太太好奇。 提到死人,顾轻舟和颜洛水没有半分的同情,悲伤更是谈不上,仅仅是意外,好像她不应该死似的。 “是我们在圣玛利亚读书时候的同学,她是洪门的小姐,人生得漂亮极了,而且嚣张跋扈,还划伤过我的胳膊。”颜洛水解释道。 同学,就是跟顾轻舟与颜洛水年纪相仿。 这般小,自然非正常死亡,所以吃惊。 颜太太恍然大悟,就继续夹菜,也给换了双筷子给顾轻舟和颜洛水夹了:“吃饭吃饭,吃完饭再说。” “她居然死了?”颜洛水心中竟有点高兴。 蔡可可在学校嚣张,刺伤同学,甚至害得同学摔下马背,变成了瘫痪。这些事,颜洛水一直记得。 后来,蔡可可还弄伤了颜洛水和另一名同学,顾轻舟一时不忿,正巧顾维刻意陷害顾轻舟偷试题,顾轻舟就趁机嫁祸到蔡可可头上。 蔡可可被学校开除。 为了挽回名声,洪门蔡家向司行霈抛出橄榄枝,想把蔡可可嫁给司行霈联姻,其实是想利用司行霈。 蔡家自然配不上军政府,司行霈也假意周旋,暗中勾结霍钺,杀了蔡龙头,蔡家从此垮下去。 洪门是跟青帮一样的大帮派,除了岳城,党羽遍布天下。 蔡家倒下之后,青帮慢慢将洪门逐出了岳城。不过,在上海的洪门,依旧是压了青帮一头。 只是岳城分舵彻底不成气候了。 蔡家其他人后来如何,也无人提起,毕竟他们家是上不得台面的。 颜洛水与顾轻舟功课要紧,又不喜欢蔡可可,没有再问过她的事。 “你不说,我都忘记了她这个人!”颜洛水道。 顾轻舟倒是记得。 蔡可可倒在她手里,况且她差点误会蔡可可要跟司行霈结婚,怎么说来也是印象深刻的。 “我挺意外的。而且,我仔细看了她的墓碑,是一年前立下的。”顾轻舟道。 蔡可可实在不得人心。 顾轻舟班上的女同学,全部惧怕她,几乎每个人都被蔡可可欺负过。 蔡可可被退学,洪门也倒了,除非有受虐倾向,没人会想起去关心她,问候她,甚至提都不想提到她。 别说同学,连老师们都记恨蔡可可。 所以,蔡可可死在顾轻舟和颜洛水毕业之前,班上也无人知晓。 “轻舟,我觉得真有报应这回事,老天爷都看着呢,我要去拜拜佛!”颜洛水笑道。 颜太太蹙眉:“口下积德!” 颜洛水不忿:“蔡可可死了,才是积德呢。” 饭后,颜洛水打电话给霍拢静,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了她。 当初,青帮与洪门平分秋色,蔡可可自恃甚高,成天拿霍拢静开刀,没少欺负霍拢静的。 那时候,霍拢静性格自闭,被欺负也不想还手。 “谁?”霍拢静在电话里问。 “蔡可可啊。”颜洛水失笑,“你居然不记得她?” “对我不好的人太多了,我都记不住,我只记得对我好的。”霍拢静道。 颜洛水微愣。 顾轻舟失笑。 接过电话,顾轻舟邀请霍拢静:“我明天跟霍爷有点事说,约了咖啡馆。估计半个小时能说完,你要不要一起来?等说完了,我们自己去逛街吃饭?” 霍拢静想了下:“还是下次吧。” 顾轻舟眉头蹙了蹙。 霍拢静知道霍爷对顾轻舟有点想法? 这很麻烦。 假如霍钺表明心迹,顾轻舟可以拒绝他。 然而,霍钺在顾轻舟面前很谨慎,从来不说半句僭越的话。 有的话,最不适合捅破窗户纸。一旦捅破了,连朋友都做不成。 顾轻舟挂了电话。 翌日跟霍钺在咖啡馆见面,他也是订了个雅间包厢,并非随意坐在外头。 霍钺的仇敌也不少。 “……轻舟,你认识此人吗?”霍钺拿了张照片给顾轻舟。 照片是最古老的样式,不是很清楚,四周的景色呈现灰白色。况且,有了点年月,只能瞧见模糊的轮廓。 顾轻舟仔细辨认。 “这是洋人传教士拍的,我周转才拿到。”霍钺又解释,“那时候的照片,能拍成这样,已经很好了。” 照片上是一个男人,肩上背着一个很沉重的行医箱。 他身材高大挺拔,还留着长辫子,故而半个脑门剃得干干净净。 “这是谁?”顾轻舟抬眸,问霍钺。 霍钺眸光深邃,落在顾轻舟脸上。 他似乎想要看透她。 顾轻舟疑惑。 “你觉得是谁?”霍钺问。 顾轻舟秀眉微拧:一个陌生人,猜测他的身份,这有点难吧。 况且,对方拎着行医箱,也是大夫。 顾轻舟倏然心口发紧,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汩汩往外冒。 她不敢想,立马强迫自己敛去心绪。 “……轻舟,这就是天下闻名的慕宗河。”霍钺道。 顾轻舟的脸,一瞬间褪去了全部的血色。 她面容惨白:“你怎么知道?” “你若是不信我的话,可以拿这张照片去问慕三娘,她总不至于认错自己的兄长。”霍钺放缓了声音。 顾轻舟的心,猛然沉入谷底。 她不愿意相信,也不能去相信。 她用力想要吸气,然后空气就像加了层隔膜,全部挡在外头。 有人拍她的后背。 顾轻舟只差昏迷,霍钺扶住了她。见她好转了几分,霍钺松开了手,退回到旁边去。 顾轻舟肺里的空气冰凉、浑浊。 “……这不是我师父,我师父不长这样!”良久之后,顾轻舟才道,她的声音早已变形。 霍钺已经猜到了。 从顾轻舟问这是谁开始,霍钺就知道。 毋庸置疑,顾轻舟的师父,不是慕宗河。 可师父的医术是真的。 “我师父是谁?”顾轻舟怔怔望着霍钺,似想要从他身上得到答案,“他的医术是真的,我们在乡下行医多年,我亲眼所见,而且我的医术您也瞧见了,全是我师父教的。不仅如此,我师父还有慕家的药方……” 说到这里,顾轻舟一愣。 显然,霍钺也知道她为何愣住。 慕家全部死光了,慕三娘从小背井离乡,而且是女人,只怕医术都没学过,去哪里见识慕家最珍贵的机密药方? 何梦德是后来才娶了慕三娘,他更是不知道慕家的药方。 他们只当顾轻舟是慕宗河的传人,自然就以为顾轻舟拿出来的,全是慕氏秘方。没见过,他们无法判断真伪。 “……这天下的能人异士多了去。”霍钺道,“最出名的那一个,往往不一定就是最厉害的那一位。” 顾轻舟的师父很厉害。 可他未必就是慕宗河。 顾轻舟浑身发寒。 她感觉寒意迫不及待钻入她的四肢百骸。 自从乳娘和师父惨死,顾轻舟也预感,自己的生活可能是个精心的骗局。可当这件事一点点变成现实,她还是接受不了。 “我到岳城来,我师父让我拿个信物给姑姑,那个信物是真的!”顾轻舟声音嗡嗡的,不知是说给自己听,还是说给霍钺听。 她所有的情绪,都在一步步慢慢收敛,人也平复下来。 霍钺看着她呆呆的。 她心绪急转时,面上就毫无表情。 霍钺没有打断她,任由她陷入沉思。 顾轻舟拿了东西,稀里糊涂出了咖啡馆的门。 “太太,坐车吗?”有人在耳边道。 顾轻舟就上了黄包车。 霍钺跟着出来,看到了顾轻舟上了车,而车行的黄包车挺可靠的,霍钺就没有跟上去。 他知道顾轻舟现在很受煎熬。 “轻舟,你到底是什么人?”霍钺不免沉思。 这张照片,并非霍钺找到的,而是司行霈千里迢迢来了电报,让霍钺去抓某个人,处死那个人,把那个人身上的东西全部藏起来。 “千万不能让轻舟看到,更不能让那些人找到轻舟。”这是司行霈的原话。 霍钺很想知道司行霈和顾轻舟的秘密。 司行霈让他藏,他偏不! 只有和司行霈走相反的道路,霍钺才有可能追上顾轻舟的脚步,因为顾轻舟和司行霈在渐行渐远。 霍钺审问了那人。 显然,司行霈把顾轻舟藏得很好,对方也不是大人物,只是来打探消息的,并非刻意找上顾轻舟。 霍钺有心试探,现在隐约是得到了一点眉目了。 “司行霈,原来你藏着这样的秘密吗?”霍钺望着远处的黄包车,沉思良久。 他想,他找到了突破口。 顾轻舟则完全是失神的。 不知不觉闻到了药香,她猛然惊醒,自己已经站到了何氏百草堂的门口。 “少夫人,您来了。”伙计很热情招呼她。 顾轻舟怎么跟霍钺告辞的,怎么坐车过来的,她竟然不知道。 只知道自己走了。 她的手里,还紧紧握住那张照片。照片的一角,几乎被她捏湿了。 这照片原本就模糊,再一弄皱弄湿,就快要看不清楚了。 顾轻舟手上松了几分。 “……掌柜的去安国药市进药材了,最近是石先生坐镇。”小伙计又道。 顾轻舟只顾往里走。 她没有回答小伙计的话。 走到了后院门口,顾轻舟强迫自己停下来,整了整心绪,把所有的情绪按捺住。 见到了慕三娘,她先笑了。 “姑姑。”顾轻舟上前,“您瞧我拿到了什么?” 第412章 洪门蔡家 顾轻舟进来的时候,慕三娘在缝补冬衣。 冬天过去了,这些冬衣她浆洗了出来,准备将破旧的缝补一番,收回箱笼里。 闻言,慕三娘也好奇:“什么?” 凑上去,她看到照片。 慕三娘看清楚了,情绪微动,眼泪涌上来,笑道:“这是二哥。他这个行医箱啊,是他自己做的,笑死了,还有典故呢……” 慕三娘说,慕宗河的行医箱,是他自己制作的,说将来要传承百年,还说慕宗河很喜欢做木工。 慕宗河平时不是制药,就是锯木头。 顾轻舟听到慕三娘毫不迟疑的话,她身子不由自主晃了下。 照片上的人,千真万确是慕宗河。 所以,师父是假冒的,他是个跟慕宗河一样医术高超的大夫。 顾轻舟的师父,是个中等身量的男人,很有特色的是,师父有一双特别大的眼睛。人家说大眼无神,顾轻舟的师父看上去的确是无精打采,慵懒中添了几分神秘。 照片上的慕宗河,却像慕三娘一样,是双聚光的小眼睛,很精神。 “这是什么时候照的?”慕三娘看了看这照片,仔细辨认背景,可惜什么也看不清了。 “好像是在我们家西园子里照的,那时候有洋鬼子拿着照相机拍,我们都不敢照。”慕三娘道,颇为唏嘘。 顾轻舟唇上没有半分颜色。 慕三娘回过神,也感觉顾轻舟不太舒服的样子。 “轻舟?” 慕三娘准备要问,顾轻舟已经开口,想到了借口:“姑姑,我想师父了。” 这么一说,顾轻舟的形容惨淡就合理了。 慕三娘深深叹了口气。 “轻舟啊,你还年轻。”慕三娘道,“老一辈的人,总是要走的。有的人寿终正寝,有的人盛年而亡,都是命。我们做小辈的,把自己的日子过好,他们才能安心。” 顾轻舟点点头:“我知道了,姑姑。” 回到新宅,顾轻舟原本就一团乱麻的心绪,更加萦绕不散。 她久久静坐。 她来岳城时,因带着任务,家中东西全部没带,都交给了师父和乳娘。 现在,她想要查找蛛丝马迹,却完全没了头绪。 她无法画出师父的脸,无法说出他的姓名,不知他的过往。 司慕回来的时候,顾轻舟对他道:“我想回趟老家,去找点东西。” 司慕问她怎么了。 顾轻舟摇摇头。 同时她又想,师父的身份不对劲,已经过去这么久了,她确定还能找到什么可靠的东西吗? 估计很难了。 “我陪你去吧。”司慕道。 顾轻舟却又改变了主意:“派个人去吧,那么远。” 她派了副官,去乡下她生活过的地方,果然什么也找不到了。 “宅子里是空的,什么都没有,家徒四壁。”副官道。 在顾轻舟离开之后,师父和乳娘就离开了村子。 因为师父给所有人都看过病,全村的人受过师父的恩惠。师父请求他们,不管谁来问,都不要说起他们的身份。 况且,乡下人根本不知道师父的身份,只知道顾轻舟和她的乳娘是孙家的外孙女和佣人。 故而副官去乡下问,乡下人都摇头,都不知道这宅子曾经住了谁。 “这宅子啊,一直空着啊,听说是岳城有钱人的祖宅。” “顾轻舟是谁啊?我们这里没人姓顾。” “孙家啊?孙家的人都死光了啊,全埋在坟头呢。” “孙家的坟谁照料?您说笑吧,当然是我们照料了。一个族里的,能让他们家的坟头瘪了吗?这对全村都不吉利。” 副官回来告诉顾轻舟。 顾轻舟一时竟不知是高兴还是难过。 师父惠泽了十里八乡一辈子,故而当他表明自己有困难,善良的村民极力回报他,为他们遮掩。 顾轻舟的眼睛顿时红了。 “司慕,我好像是浑浑噩噩渡过了大半辈子。”顾轻舟对司慕感叹,“从小专心学医,想着将来给外祖父和母亲报了仇,开间小医馆。 然后,我离开了家。就好像从那天开始,一切都不对劲了。到了今天,我都怀疑我到底是不是顾家的孩子。 司慕,也许我根本就不是你的未婚妻,你的未婚妻可能另有其人。” 司慕身子倏然僵了下。 若她不是顾轻舟,那么他们所剩下的,只有协议的三年婚姻。 司慕后背发凉,道:“也许,你的师父冒充神医,想要借用他的名头,骗了你乳娘和你。 但是你,肯定是顾家的孩子,你乳娘也是顾家的佣人,这点无法作假。你身上,不是还有我们定亲的玉佩吗?” 顾轻舟沉默。 她想起去年的一桩事。 那时候,顾维回到了岳城,她想要害死顾轻舟,到处搜罗顾轻舟的把柄,抓到了一个女人。 顾维说:“那才是你真正的乳娘李娟。” 可是后来,司行霈审问了那个女人,得到的答案并非如此。司行霈还杀了她,他身上沾了血迹。 “……玉佩是真的,人未必就是真的。”顾轻舟喃喃。 司慕突然发火:“所以你觉得你不是我的未婚妻,你跟司行霈是光明正大,没有对不起我,是吗?” 顾轻舟的心思,还没有飘到司行霈那边去。 司慕如此一提,她反而想起来了。 她没有接话。 屋子里陷入诡异的沉默。 司慕的呼吸声有点沉。 良久之后,他坐下来拉顾轻舟的手,将她柔软纤瘦的小手包裹住:“轻舟,别多想了……” 顾轻舟用力抽回了手。 司慕顺势松开了她,掌心仍残留她肌肤的微凉细腻。 “……这些日子,我光想着自己的事,反而忘记告诉你另外一件事:之前我总感觉有人在针对军政府,现在有了点眉目。”顾轻舟道。 司慕愣了愣。 她的情绪转得好快。 前一刻还在难过,后一刻已经能把难过收敛,若无其事跟司慕谈起了政务。 司慕恍惚了下,拉回了心绪,问:“什么眉目?” “会不会是洪门蔡家的人?”顾轻舟道,“据我所知,蔡龙头全家都死了,会不会是忠诚的下属,或者家族私生子,回来报仇?” 司慕错愕。 他怎么也不会想到洪门蔡家去。 “洪门蔡家?”司慕反问。 顾轻舟颔首。 这件事,顾轻舟比司慕更清楚,因为她那时候在司行霈身边。 “你怎么怀疑起洪门蔡家来?”司慕问。 顾轻舟现在只是怀疑。 师父的事,让她陷入泥潭,无暇旁顾,自然也不会派人去查什么。她现在是想借助这件事抽身,逃离自家身份的隐情牢笼,故而又想起了此事。 “……当初霍钺发展势头很猛,可想击倒洪门是千难万难的,洪门在全国的势力都很雄厚。 是司行霈,他暗中和青帮勾结,吞并洪门的生意、码头等。到了后来,督军也参与其中。 所以,蔡龙头提出把蔡可可嫁给司行霈时,督军都首肯了,督军也想铲除洪门,将岳城的势力牢固抓住。 后来,军政府与霍钺联合,挤垮了洪门。最近一年,洪门销声匿迹,再也不敢到岳城来看分舵。”顾轻舟道。 这些事,司慕肯定不知道,那时候司慕刚刚回到岳城,还不能说话。 如此机密,司家父子连军政府的总参谋颜新侬都没告诉,自然也不会告诉司慕这个不在军政府权力中心的人了。 顾轻舟却一清二楚。 什么军机,司行霈是从来不瞒顾轻舟的。 “若是蔡家的人,他第一对军政府有灭族的仇恨,这是不共戴天的,所以屡次要将你置于死地;第二,岳城的洪门虽然被剿灭,整个洪门势力还是庞大。他们未必不想重建岳城的分舵,暗中支持蔡家的人复仇。”顾轻舟道。 一有动机,二有实力。 “……你还记得那个长亭吗?”顾轻舟倏然灵光又一闪,“他总是一身黑衣。上次我们还开玩笑,说他在日本留学,日本有黑衣孝服的传统,他不知道为谁守孝。” 司慕的眉头,深深锁了起来。 虽然难以置信,可顾轻舟的确是把前因后果都串了起来。 司慕再怎么精明,也很难想到洪门。 “军政府的仇人太多,的确很难想到蔡家。”司慕道,“我去把长亭抓起来拷问。” “不急。”顾轻舟道。 司慕看着她,想看清楚她的情绪。 顾轻舟解释:“我们一则是没有借口抓人。若他背后真的是洪门,还怕不能脱身吗?我们抓了他,会惹一身骚,正让他如愿以偿。 二则,他做得明显,万一是障眼法呢?他未必就是那个人,只是别人用来吸引我们注意力的。” 司慕就慢慢坐了回去。 岳城埋了一颗炸弹,肯定就要把司慕和顾轻舟炸得血肉模糊,而他们根本不知道炸弹埋在何处。 顾轻舟则沉吟良久。 她觉得冥冥中,师父和乳娘一直在帮她。 她若不是看到了蔡可可的墓地,也不会想到蔡家。想不到蔡家,威胁军政府的人,顾轻舟也找不到突破口。 这次的事,真算是个很好的契机了。 蔡可可的墓地,立在顾轻舟的师父和乳娘之前,所以顾轻舟也是凑巧把亲人埋到了那个墓地。 “我们坐以待毙?”司慕问顾轻舟。 第413章 打草惊蛇 最近的事,让司慕心中有了点阴影。尤其是佐瑞格的军火案子,让司慕的阴影更加强烈。 他觉得对手全是人精。 精明到了让司慕措手不及的地步。 在对方有意陷害时,各种陷阱层出不穷。司慕擅长的,不是应对这种阴谋诡计,所以他不敢胡乱出主意。 他甚至觉得只有“坐以待毙”这条路可以走。 这个时候,司慕倏然没了法子。 他觉得自己能想到的办法,可能会弄巧成拙。 顾轻舟身上,则有种淡淡的光,牵引着司慕,让司慕看到了明亮的前途。 “不,我们设个局,请君入瓮。”顾轻舟道。 他们要拔出这颗钉子。 司慕逐渐有了信仰。 他信仰这个女孩子。 顾轻舟甚至不能被称为“女人”,因为她才十八岁零几个月。 她是个半大的孩子。 只要她说“没问题”,司慕就会觉得多大的难事都可以迎刃而解。 “……对方已经多次下手了。”顾轻舟对司慕,“他也知道,再这样下去会被我们警惕,故而他下次再下手,就是更大的杀招。我们要及早将他找出来,消灭他。” 司慕颔首。 点燃了一根雪茄,司慕依靠着沙发,道:“轻舟,你的运气不错。” 说罢,他又感觉此话不妥。 那个墓地是公共墓地,很多人会去。若司慕遇到了,他绝对想不到这么多,他只会看一眼,然后绕开离去。 只有顾轻舟,细微的痕迹都要落入她的眼中。 她这个人心细如发。 “你为何会注意到如此小的细节?”司慕问。 顾轻舟道:“这大概是学医术的时候培养的。医术很难,脉象、舌苔,千奇百怪,而且同病不同源。 看一个病,就等于是一次医典的大考。你看我随口说出病名、药方,其实在出口之前,我心中早已将这一条条框框列举了数不清的,从中寻到最适合的治疗方案。 一个细微处的忽略,会导致诊断南辕北辙。你看很多疑难杂症,就是这样形成的。大夫不小心看错了,慢慢积累成顽疾。” 这倒是真的。 顾轻舟的医术,司慕是知道的,那出神入化的技艺,非凡人能及。 她的睿智与精明,就是这样从小的培养而成。 “不过,发现蔡可可墓地的事,只是运气而已。若不是这次的突然发现,我死也想不到洪门蔡家头上去。”顾轻舟道。 蔡可可被安葬的时候,肯定想不到顾轻舟的师父和乳娘会去世,更想不到会葬在同一个地方。 凑巧而已。 “况且,现在的一切都是我的猜测,我未必就猜得准。”顾轻舟道。 司慕则笑了下:“我相信你。” 两个人就各自行动了。 司慕派人,去调查蔡龙头的儿女。 听说蔡龙头有很多儿子,只有蔡可可一个闺女,所以特别宝贝。 至于蔡家的儿子们,似乎全被杀死了,逃出去的也没几个。 “那个长亭,他是从日本回来的,我们查不到他的背景。”顾轻舟道。 司慕颔首。 和司慕的背后查访不同,顾轻舟选择直截了当。 她请颜一源给长亭发了名帖,邀请长亭去看赌马。 “长亭?”颜一源不解,“谁啊?” 颜洛水倒是知道:“就是那个戏子吧?” “什么戏子?”颜太太一听急了,“你们敢包戏子?” 在颜太太的心中,养戏子就是不务正业。 其实,颜一源的赌马,也挺不求上进的,只因它是新鲜事物,颜太太没那么在意,反而一颗心提防着孩子们走老路。 从前那些贵族少爷们,包戏子闹得不成体统,颜太太的父亲和兄弟们就都干过,她深恶痛绝。 “哪跟哪啊!”顾轻舟啼笑皆非,“虽然长亭生得好看,可他不是名伶,洛水你别乱说。” 颜一源就来了兴趣。 “多好看啊?”颜一源问。 颜洛水蹙眉:“男的!” “男的怎么了?好看就行,养兔子的人多了去……”颜一源道。 他还没有说完,颜太太早已变了脸。 包戏子、养兔子这种事,颜太太恨得牙关痒痒,这跟她自己童年的经历有关。她娘家富贵极了,父兄们都爱这些把戏,最后把好好的家业全给毁了。 颜洛水就拿马鞭,想要打颜一源。 顾轻舟看着他们闹腾,心中莫名其妙就涌现了一点温暖。 她唇角有了个浅浅的弧度。 颜太太看顾轻舟高兴,也就没有扫兴,叮嘱他们几句,先走开了。 颜一源也给长亭下了帖子。 长亭很给军政府总参谋家公子的面子,答应了去。 颜一源包了雅座,霍拢静、颜一源、颜洛水坐了一边,顾轻舟和长亭坐了另外一边。 对面三个人,眸光不停在长亭身上移动。 他们都见过长亭。 颜洛水和霍拢静是很有印象的,颜一源则只顾追着霍拢静跑,他倒是头一回打量长亭。 长亭生得白净,年纪不大,不过是和颜一源同龄,五官却是谲滟的精致。 “他要是个唱戏的,肯定很红。”颜一源悄声对霍拢静道,“怪不得洛水把他当成了戏子。” 颜洛水在底下重重踩颜一源的脚。 台子很近,他们的话,顾轻舟和长亭都能听到。 长亭表情微动,端起酒轻轻抿了一口。 “洛水,你们不是要选马吗?”顾轻舟道,“快去吧。” 支开他们,这是有话跟长亭说。 颜洛水会意,带着颜一源和霍拢静暂时离开。 顾轻舟就开门见山:“长亭先生,您贵姓?” “以前说过了,少夫人贵人多忘事。”长亭笑道。 “你说自己姓长,董铭又说你是满人,我一直就以为,你真的是北平人。现在想来,你也许是岳城人吧?”顾轻舟微笑。 她带着英伦淑女帽,帽子的面网掀起,白玉般的面容,笑容清淡,眼底碎芒莹然。 “是吗?”长亭则表情不变,依旧很温柔,“少夫人是不是多心了?” 旁边有人经过,倒吸一口凉气:“那个人好漂亮。” 指的是长亭。 长亭无动于衷。 “他们都说你漂亮。”顾轻舟微笑,“我念书的时候有个同学,她生得也特别漂亮。只不过,她跟你不太像。” 长亭的表情,动也没动一下。 顾轻舟的每句话,长亭都当个趣闻听着。 听得有趣了,他微笑一下。 “……你为何穿黑衣,是当孝服穿吗?”顾轻舟又问。 她今天就是打草惊蛇来了。 若背后操控一切的人就是长亭,他会受惊。 当一个人失去了镇定,他就会犯更多的错。 司慕在收集情报,顾轻舟请君入瓮。 “打草惊蛇”是顾轻舟计划的第一步。 不过,长亭一脸无奈的模样看着顾轻舟,好似长辈看个无理取闹的孩子。 他是完全不动声色的。 “披麻戴孝,不是应该穿白色吗?”长亭笑问顾轻舟,“我不太懂礼数,少夫人见笑了。” “可日本是黑衣啊。”顾轻舟道。 “我不是日本人。”长亭仍是笑着。 顾轻舟看了眼他,他也回视顾轻舟。 他眸光深邃,眼波含情,静静看着顾轻舟。 在顾轻舟的连番发问之下,长亭滴水不漏。 他没有半分异样。 顾轻舟则改变了话语。 “……你的胳膊,还疼吗?”顾轻舟问。 上次在餐厅后面,长亭与歹徒搏击,他的一条胳膊脱臼。 提到这事,长亭倒是笑了起来:“已经好了。少夫人,您当时可真够狠心的。” 他说顾轻舟不肯帮他接上。 “事后不是嘉奖了金条吗?”顾轻舟不以为意,“我以为这样就足够补偿了啊。” 长亭表情顿时有点落寞。 他叹了口气。 想说什么,却欲言又止。 顾轻舟则不动声色,装作看不懂他的懊恼。 颜一源他们回来,顾轻舟就打住了话题。 晚夕回家,司慕告诉顾轻舟:“我已经派人去日本,搜集长亭的消息,不日就会有回音。” 又问,“今天如何?” “他很老练,似乎知道我只是试探他,不可能有什么证据缉拿他,所以他完全无动于衷。”顾轻舟道。 司慕沉吟。 “确定是他吗?”司慕道。 “以前是三分肯定,现在是五分了。”顾轻舟道,“司慕你想想,若是平白无故有人猜忌你,你会不会生气?” 司慕颔首。 “可长亭没有。”顾轻舟道,“他什么表情都没有。这说明,他可以隐藏好情绪,甚至他有恃无恐。” 司慕再想到,顾轻舟不建议去抓长亭,果然是对的。 长亭只怕做了万全的准备,一旦去贸然去抓他,司慕和军政府都会陷入被动里。 “他是故意的。”顾轻舟道,“我坚持我的看法,他就是蔡家遗孤!他回来是报仇的。” 他应该是找司行霈和整个军政府报仇。 结果他一回来,就直接找到了顾轻舟。 顾轻舟后背微凉:长亭知道顾轻舟和司行霈的关系! 这层关系,司督军都不知道。 顾轻舟咬了咬唇。 “我想起了一个老朋友,是时候把他找过来,让他帮我一个忙。”顾轻舟道,“这个忙,还真的只有他能帮我!” 想起那个人,顾轻舟就不免笑了笑。 她觉得那是个很可爱的人。 第414章 骗术 顾轻舟想到了郭七。 郭七是位算命的瞎子,顾轻舟几次拜托他办事,他都办得不错,颇有口碑。 他虽然没什么相术,坑蒙拐骗却是独具匠心。 顾轻舟需要他再去坑骗一个人! 司慕高高大大立在门口,问正在出门的顾轻舟:“去哪儿?” 顾轻舟如实告诉他。 司慕道:“去请个算命的先生?派副官去好了,老城区鱼龙混杂,你一个女孩子家的,不适合去。” 女孩子家? 顾轻舟在世人眼里,现在已经是妇人了吧? 她眯起眼看了眼司慕。 顾轻舟穿着月白色的旗袍,披了件长流苏的披肩。 她一边和司慕说话,一边拉着披肩,长流苏就在她周身摇曳,似荡开了波纹。 “没事,我曾经一个人都去过,现在还有副官跟着。况且,岳城还算安宁,没那么多动乱。”顾轻舟笑。 她玉藕般的小臂,在长流苏的披肩下若隐若现,肌肤就有了些莹白的光泽。 司慕怔怔望着她。 看到她,总有点入了迷似的。 顾轻舟见他不急不忙,随口问:“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那老头很有意思。他帮过我的忙,我亲自去更礼貌些。” 司慕微愣。 回过神,司慕沉吟一瞬,抬腕看了眼手表,时间还早,赶得上下午的军事会议:“好。” 上了汽车,司慕闻到了淡淡玫瑰的清香。 他说:“你的头发很好闻。” 顾轻舟自己也闻了下。 除了洗发香波的味道,其他什么也没有。 顾轻舟失笑:“这有什么好闻的?满大街都是这种香波,不少女人用这个洗头。” “不,你的头发更香。”司慕道。 说罢,他有点沉默。 她的头发再好,他也不能凑上去,她不属于他。 司慕也想:假如是司行霈的话,他肯定不顾一切占有她吧? 司慕有学识,他做不到那样的强势与掠夺。 顾轻舟也觉得气氛太过于暧昧,将脸沉了下去。 对待司慕,顾轻舟素来绝情而冷漠,不给他半分希望。 协议就是协议,没有人情搀和在里头。 顾轻舟把这件事分得清楚明白,而协议当天信誓旦旦要纳妾的司慕,反而泥足深陷了。 “对了,郭半仙还说他开过天眼呢。”顾轻舟对司慕道。 司慕回神。 这次,他们没有在郭半仙的摊子上见到他。 旁边摆摊卖鞋底的大嫂说:“吃酒去了,他前些日子赚了笔钱,不花完他是不会出摊的。” 顾轻舟摇头笑了笑。 “您知道他住在哪里吗?”顾轻舟问。 大嫂很热心,指了指远处的弄堂。 顾轻舟感激她,买了她十双鞋底,反正顾轻舟自己是偏爱布鞋的,到时候请佣人帮她做。 她还问司慕:“你穿多大的鞋码?” 司慕没有穿过布鞋,沉吟了片刻,才没有当面拒绝顾轻舟,说了自己的鞋码。 各自五双,卖鞋底的大嫂很感激:“太太是慈善人,菩萨保佑您长命百岁。” 顾轻舟笑笑,抬脚往里走。 司慕则亲自拎了鞋底,跟着顾轻舟往里走。 他看了几眼这鞋底,心中总有些莫名其妙的情绪。 弄堂很破旧,到处伸出来竹竿、绳子,挂满了衣裳,还有些在滴水。 地上潮湿泥泞,墙壁斑驳,被煤烟炉子熏得发黄。 顾轻舟下足很轻,不想把泥水溅到身上,司慕则不紧不慢跟在她身后。 进了弄堂最后面,一间破旧的小楼,一共四层。 郭七住在最下面一层,还没有靠近都能闻到烟味、酒味和霉味。 这种味道,驻地偶然会闻到,司慕也习惯了。 只是,顾轻舟会不会难以接受? 他看了眼顾轻舟,却见顾轻舟眉头都不蹙一下。 她这个人,经得起富贵,也受得起贫寒,偏偏还是个智谋双全的。司慕不能想她的好处,一想就没了原则,甚至连她和司行霈的奸,淫罪行都无法牢记。 看到顾轻舟这个人,司慕的眼前总是美丽而纯洁的,她的过往都被淹没,逐渐褪色。 “老先生?”顾轻舟敲了门。 没人答应。 她又敲了。 一连敲了四声,司慕终于忍不住:“会不会出去了?” 弄堂口卖鞋底的妇人说,这老头爱喝酒,也许打酒去了。 “没有,还在屋子里,门是从里面拴的。”顾轻舟道。 司慕失笑。 屋子里的人,再也装不下去了,只得起身帮顾轻舟开了门。 “少夫人,您这一大清早的毁人清梦,实在不厚道!”郭半仙道。 他请了司慕和顾轻舟进去。 屋子里很暖,就有种暖烘烘的臭味,令人作呕。 司慕一个大男人,在军校和军营多年,什么脏乱都能忍受,偏此刻很难忍。 他见平静的顾轻舟,也憋住了气,不免失笑。 郭七犹自不觉,到处乱摸,摸出一把油腻腻的凳子给顾轻舟。 顾轻舟不坐,上前猛然打开了后窗,又打开了门。 风灌了进来。 这个时节的风,已经没什么寒意了。 “老先生,我想请您出去一趟,帮我办件事。”顾轻舟道。 “办事好说。”郭七打着哈欠,满身的酒气,“不过,您现在是军政府的少夫人了,钱可不能少给。” “当然!”顾轻舟微笑,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物件,递给了郭七。 郭七油腻腻的掌心微凉,然而顾轻舟递过来的东西更凉。 掂量一下,郭七顿时就知道是什么了,喜得眉开眼笑。 “少夫人,您的确大度!”郭七反复摸着顾轻舟递过来的小黄鱼。 是一根小黄鱼啊,能换八百块钱。 郭七租的这个破房子,去年涨价了,一个月的房租从两块多涨到了三块五。 郭七算了算房价,再算了算自己爱喝的那种白酒:“有了您这笔钱,接下来的四五十年,我都能躺在家中喝酒了。” 司慕想,这老头又脏又乱的,酗酒不成样子,还能有四五十年的活头吗? 顾轻舟也笑笑。 郭七高兴,问顾轻舟需要他去做什么。 “我需要您去趟上海。当然,去上海的路费我另外出,不需要您花钱。”顾轻舟道。 说罢,她慢慢跟郭七耳语。 司慕在旁边,听着顾轻舟慢条斯理的吩咐。 顾轻舟的这个计划,是针对“长亭是洪门蔡家的遗孤”这个推断。假如长亭不是,那么顾轻舟的行为,就有点缺德了。 司慕觉得,顾轻舟的行事风格,很果断雷厉。 他格外欣赏。 顾轻舟对自己的判断,总是格外的坚信。哪怕司慕反对,她也会认为自己是对的。 这大概也是她医术教的。 看病也是如此。 仔细诊脉,一旦确定了病案,就轻易不要被外人动摇,坚持己见。对病人负责,也对自己负责。 顾轻舟那边和郭七嘀嘀咕咕,商量一个损招。 司慕这厢则是心思飘忽。 他在想顾轻舟,想从她身上找出令他讨厌的地方。 除了和司行霈那一段,她其他地方都是司慕所仰慕的。 “一个女人,明明订婚了,还跟我兄长上床,如此污秽不堪,有什么值得欣赏的?”司慕如此告诫自己。 然而,他不知从何时起,认定顾轻舟跟司行霈不会再藕断丝连,他就将这个污点慢慢忽略。 想起来,心中剧痛,也恨极了顾轻舟。 可恨意持续不过片刻,思路又变了,仍觉得她很好,哪怕她曾经污秽,她仍是很好。 司慕猛然站了起来。 “怎么了?”顾轻舟吓一跳。 “我出去透口气。”司慕道。 他站在屋檐下,默默抽了一根雪茄。 抽完了,心思回转了,司慕重新进了屋子。 他正听到顾轻舟对郭七道:“怎么取信他,随便你啊。” 郭七保证道:“少夫人,不是我小老儿说大话,论起坑蒙拐骗,您还没见过比我更娴熟的。” 顾轻舟失笑。 司慕沉了脸:擅长骗术有什么好骄傲的? 他想着,郭七抬了脸。 郭七皱纹纵横的一张老脸,两只眼睛全是灰浊的颜色,其中一只稍微透亮几分,能瞧见几分光线。 他看到司慕,裂开嘴笑,露出一口黄得发黑的牙齿:“少帅,少夫人,你们如此大方,我给你们算算姻缘,如何?” 司慕一愣。 算算姻缘? 那边,顾轻舟已经笑了:“多谢您了,老先生,我们还着急赶回去呢。” 顿了下,顾轻舟道,“对了……” 回头见司慕还在,顾轻舟道,“少帅,您先去门口的汽车等我,我马上来。” 司慕却顺势坐到了旁边另一个脏兮兮的小板凳上:“我想算算姻缘。” 顾轻舟错愕。 “免费的吗?”司慕又问,“少夫人给你一根小黄鱼,价格算是上百倍了吧?给我们算算姻缘,就免费吧?” 这厮抠门,不及小丫头可爱!郭七愤愤想着。 “免费吧,反正你这姻缘也说不了几句话。”郭七笑道。 司慕哽住,顿时就想甩袖而去。 顾轻舟在旁边,再也忍不住哈哈笑起来。 司慕真的太绅士了,连个算命的老头他都说不过。 这世道,不是被别人气死,就是把别人给气死,没有一口利齿怎么行? 第415章 司慕的命 司慕心血来潮想要算命,顾轻舟就在旁边听。 郭七是通过摸骨算命。 摸的还是手骨。 “一岁半行运,有点早,不过你八字较重,早点也无妨。”郭七道。 顾轻舟笑道:“老先生,你不是不会算命吗?” 郭七摆明了自己是胡说八道,司慕还要听他说,真是奇怪。 司慕也注意到了顾轻舟的话外之意,却固执的没有缩回手。 “这世上的人,谁不是胡说八道?”郭七高深莫测说了句,“况且,少夫人还给了那么多钱不是?” 顾轻舟在笑。 那边郭七继续道:“辛金命,喜水,丙火划水,十五岁动红鸾星。” 他继续絮絮叨叨,说了一大堆顾轻舟和司慕都听不懂的。 那些言语中,都是在讲述司慕的过去。最后,郭七总结道,“结婚太早了。假如少帅相信我的话,您给我两根小黄鱼,我在您府上给您摆个阵法,扭转您的姻缘。” 果然,骗钱的来了。 司慕沉了脸。 这郭七字字句句的,都是在说,司慕不应该结婚,现在的婚姻对他很不利。 司慕心情极差。 他站起身。 郭七在身后道:“少帅,您别碰枪!枪属于阳火,而您是阴金,最容易被烧灼。这两年更加要当心,一个不慎会有性命之忧!” 顾轻舟摇了摇头。 这老头为了赚司慕的钱,实在太下血本了。 司慕乃军阀之子,如今接管军政府,不让他碰枪? 估计这老头接下来要说:给多少钱,我替您化解。 司慕没给他这个机会,愤愤然走了出去。 “老先生,一切都拜托了,请您尽快启程吧。”顾轻舟笑道。 她原本还想问问上次这老头说她父母“劳燕分飞”的话,现在却顾不上了,她追上了司慕。 司慕坐到了车子里,顾轻舟则留下副官,让他陪同郭七去上海。 毕竟给了一根小黄鱼,万一郭七跑了呢? 上了汽车,司慕情绪不佳。 顾轻舟道:“他就是想骗钱,别往心里去了!你给他一点钱,他立马就说能化解灾难。什么不能碰枪啊,都是胡扯。” 司慕转眸,定定看着她。 他眼神中的阴霾,一寸寸覆盖下来。 顾轻舟就往旁边挪了几分,尽可能离他远些。 “……我是因为这个吗?”司慕冷漠道,“顾轻舟,你装什么傻?” 顾轻舟微顿。 原来,他是因为郭七说他的婚姻才恼怒。 他什么时候对协议的婚姻投入了期望? 他是觉得婚姻是儿戏,还是协议是儿戏? 顾轻舟缄默。 “……他擅长攻心。他如此说,不过是希望你出钱,请他为你化解。”顾轻舟缄默片刻,还是开口了,“他不会算命的,他只会骗钱。要不是他精通骗术,我也不会找他。” 司慕仍是冷着脸。 中途,司慕下车,让司机送顾轻舟回新宅,他则步行去了趟市政厅。 顾轻舟就自己先走了。 回到家中,顾轻舟的思绪,回到了长亭这件事身上。 晚夕司慕回来,他的情绪已经平复了下来。 他主动找顾轻舟说话,有示好之意。 “我在想,你派那老头去上海,会不会弄巧成拙?”司慕解开了两颗外衣的扣子,姿态悠闲坐在沙发上。 “不会的,我需要一个能言善辩的人,又需要一个懂点风水的人。”顾轻舟道,“此事,若单纯的说客,或者单纯的算命先生都不行,就需要用到郭老先生这种懂点风水相术却又精通骗术的人。” 司慕略微沉吟,问顾轻舟:“你如何断言他就是骗子?” 说起这个,顾轻舟就有些小伤感。 “他曾经说,我母亲还活着,可是我母亲死了很多年了。”顾轻舟道,“况且,他自己也说,他靠坑蒙拐骗为生。” 司慕想说,假如这个人骗术真的高超,他完全可以生活得更好。 看他那么落魄,怎么也不像是骗术惊人的。 被骗钱没什么,司慕担心顾轻舟投入太多的期望,最后会失望。 “……你还是得另做打算。假如那老头不成功,你这个计划后面的步骤就更难了。”司慕道。 顾轻舟颔首:“你说得对。” 他们俩又商量了一个后续方案。 这天晚上,副官就打了电话给顾轻舟:“少夫人,郭老先生已经进了闫堂主的家里。” 顾轻舟惊喜:“这么快?” “是的,他在茶馆门口拦住了闫堂主。少夫人,这位老先生很邪门,他好像认识闫堂主,而且知道他在哪里。”副官警惕道,“少夫人,咱们会不会被他们联手骗了。” 副官还以为,到了上海,他需要诸般帮衬,才能接近闫堂主。 没想到,那老头一下火车,拎着他那面铁口直断的幡,直接去了一家茶馆,还说闫堂主会来。 两个小时之后,闫堂主果然来了。 副官担心是这老头给闫堂主通风报信了。 可少夫人去之前,这老头绝不知道要去见闫堂主,副官都不清楚;少夫人离开之后,副官就紧紧盯着这老头,甚至他上茅房副官都跟着。 毕竟少夫人给了一根小黄鱼,副官不敢怠慢。 他也没瞧见这老头到底是怎么弄的,一下子就能寻到闫堂主。 顾轻舟也愣了下。 “没事,你继续盯着。”顾轻舟道,“郭老先生怎么吩咐,你就怎么办,不需要擅自做主。” 副官道是。 顾轻舟挂了电话,把此事也告诉了司慕。 司慕同样吃惊:“他认识闫琦?” 闫琦,曾经是岳城洪门的坐堂,权力仅次于正副龙头。 顾轻舟听司行霈说过,他能顺利拿下洪门的蔡龙头,主要是这个闫琦做了叛徒。 闫琦做叛徒,并非势力单薄,而是上海的洪门有人授意他。 上海总舵有人想要除掉蔡龙头。 故而,蔡龙头一死,闫琦没像其他人那样被铲除,而是直接被洪门总部接回了上海,成了上海圣贤堂的堂主。 “……闫琦不想回上海的,他一直有野心,想要做岳城分舵的龙头。”司行霈还这样说过。 顾轻舟也能理解。 宁为鸡头不为凤尾,闫琦在岳城十几年,他本身就是岳城人,又兢兢业业攀爬。蔡家一倒,他接任龙头,是最好的局面。 只是,蔡龙头一死,岳城分舵的龙头大印不见了。 上海总舵的人,大概是不愿意让闫琦到岳城继任龙头,甚至可能要派出其他亲信,故而借口说:“没了龙头大印,你也做不成的。” “重新做个大印就是了。”闫琦当时如此反驳。 对方却坚持不肯:“龙头大印是随便做的吗?” 这还真是随便做的。 只是,对方死咬这件事不松口,摆明想要把岳城空出来,不知要留给什么人,不肯给闫琦。 闫琦却到处找这大印。 顾轻舟让郭七去上海,就是找这个闫琦,再利用大印作为诱饵,诱导闫琦上钩。 她需要闫琦帮她办件事。 这件事,顾轻舟不合适自己去办。 第一是晦气;第二是没有立场,会被报界讨伐。 如今是自由民主的世道,那些报馆的记者,拍到什么都敢骂,顾轻舟怕引起民怨! 闫琦是顾轻舟的一颗棋子。 事情如此顺利,顾轻舟反而吃惊。 “……这个郭老先生好邪门!”顾轻舟对司慕道。 司慕蹙眉:“轻舟,你总是布阵,请旁人入瓮。如今事情这般顺利,会不会是旁人在请你入瓮?” 顾轻舟微愣。 “倒也有可能。”顾轻舟道。 司慕望着她。 “试试看吧。”顾轻舟道,“我就要赌一把!” 晚上十一点半,顾轻舟洗漱之后,准备躺下,突然电话又响了。 顾轻舟急匆匆下楼接电话。 仍是跟着郭七去上海的副官打回来的。 “少夫人,郭老先生让您赶紧准备好,闫堂主已经动身往岳城来了。”副官焦急道,“郭老先生还说,他劝动了闫堂主,让闫堂主亲自去岳城。” 顾轻舟惊讶,有点合不拢嘴。 太顺利了! 若是有诈,这么急促反而会惹人怀疑的。 顾轻舟放下电话,忍不住笑了笑。 司慕也接到了电话。 他正在洗澡,想要知道事情的进展,故而围着宽大的浴袍就出来了。 “谁的电话?”司慕问。 顾轻舟一回头,就看到了他垒块分明的胸膛。 他拿着毛巾擦短短的头发,把整个胸前的带子弄松了,露出一大片。 顾轻舟转过脸。 司慕也察觉到了。 有点尴尬,他也赶紧系上了衣带,把浴袍裹紧。 顾轻舟这才回答他:“是副官打过来的,闫琦已经从上海出发了,而且是他亲自过来。” 司慕微愣。 “不是有人设局,是郭老先生能力超群!”顾轻舟最终肯定,笑着对司慕道,“这真是我花得最有价值的一根小黄鱼了。” 事情的顺利,让顾轻舟心情极好。 司慕也知道,今晚睡不成了。 他进屋更衣,重新穿了军靴军裤,以及一件雪色衬衫。 他没有穿军装,衬衫袖子挽起一半,露出结实有力的小臂。 “我现在去打电话,让人守株待兔?”司慕道。 “不急!从上海过来,至少要三个小时。”顾轻舟道,“你过一个小时,再让人去埋伏。” 司慕颔首。 他们俩等待的过程中,有点枯燥。 偏偏夜风如此的温暖和煦,他们身上都有沐浴之后的清香。 第416章 对他好一点 司慕坐在顾轻舟的对面。 他能闻到顾轻舟头发里香波散发出来的清香。 “……还是玫瑰的味道。”司慕道。 顾轻舟道:“你别吓唬我!因为你说了这话,我现在洗头可仔细了,不能有残留香味,有损发质。” 司慕被她逗乐。 顾轻舟也的确是开了个玩笑。 气氛一下子就松弛了很多。 司慕是很乖的,他绅士静坐,从来不屑于动手动脚。 顾轻舟每次看到他,想起司行霈说,男人那些劣根性,越发觉得司慕很有涵养。 当然,她并不爱他,仅仅是欣赏他的修为。 一个小时之后,顾轻舟和司慕,带了人去墓地附近的海堤。 这里距离墓地更近,只要副官发出信号,顾轻舟和司慕十分钟就能赶到。 已经是凌晨一点半了,海风有点凉。 司慕和顾轻舟乘坐一辆车,身后跟着七八辆军政府的车子,带着数十名副官。 “这是援军。”司慕告诉顾轻舟说,“不管何时,都需要后援。” 顾轻舟微笑。 司慕站在黑暗中抽烟。 烟火泯灭间,他高大的影子落在车窗上,薄唇与司行霈如出一辙。 顾轻舟倏然攥紧了拳头。 她心中有痕迹划过,很冷、很疼,却又无可奈何。 她始终无法挣脱司行霈的牢笼,不管她离他有多远。 司慕站了片刻,回到了车子里。 他们俩聊天,顾轻舟谈起长亭的事。 “……我们如此大费周章,就是把对方的身份挑明?”司慕问顾轻舟,“何不动手杀了他?” “对方有备而来,岂是容易杀死的?只是一直敌暗我明,太过于被动。将他找出来,就算是我们一个巨大的成功了!”顾轻舟道。 知道了谁是对手,就会研究他。有了目标,会提防他,更会从他下手,消灭他。 “也对。”司慕道。 顾轻舟有点困。 可能是她觉得事情很顺利,无需紧张,故而到了睡眠的时间点,她昏昏沉沉的。 反而是司慕,一点睡意也没有。 顾轻舟的头,时不时点一下,就像小鸡啄米,司慕不免失笑。 他将她的脑袋扶正,放在自己的肩头。 她如青浆般的长发,就铺洒了满身,头发里有淡淡的清香。 司慕心头微跳,最后还是忍不住,轻轻一个吻落在顾轻舟头发上。 吻很轻。 这大概是他对她做过最亲密的举动了。 司慕心中苦涩,为自己的小心翼翼。假如顾轻舟清醒着,肯定不愿意的。 迷迷糊糊中,司慕将脸依靠着她的头,两个人相依,直到车窗被副官敲响。 顾轻舟猛然一惊,一下子就撞到了司慕。 司慕吃痛,一声闷哼。 顾轻舟也顾不上问他,只是摇下了车窗,问副官:“开始了吗?” “抓到了,少夫人!”副官道。 顾轻舟大喜,立马来了精神。 司慕也坐正了身子。 他们的汽车,十分钟之后,赶到了墓地。 蔡可可的坟墓,果然被人挖开。 里面的棺材,已经从墓地里抬了出来。 正要抬走的时候,督军府埋伏在附近的军士们,立马扛枪冲了出来。 “不许动!” 和军政府的长枪相比,洪门闫琦带过来的八名随从,个个都是落后的短枪。 这边约莫上百人,而闫琦的人,加上自己和司机,一共才十一人,毫无胜算! 于是,他们没有反抗,也没有开枪。 “少夫人,就是他们。”王副官急忙上前。 四周的汽灯亮起,照着闫琦的脸。 闫琦四十来岁,高大壮硕,眼睛却炯炯有神,看上去很精明。 “少夫人,我挖个坟而已,不犯法吧?”闫琦很快平静下来,有恃无恐对顾轻舟道,“您没有资格抓我吧?” “谁说你只是挖坟?”顾轻舟冷笑,“你明明是在墓地埋炸药,还开枪袭击军政府的副官!” 闫琦道:“我们没有开枪。” 顾轻舟却接过副官们递过来的枪。 这些枪,全部是从闫琦和随从身上搜出来的。 顾轻舟拿起来,一把把的朝天开。 一时间,墓地枪声震耳。 直到把所有的子弹都打完了,顾轻舟才道:“好了,你现在开枪了,袭击罪名成立。” 闫琦波动的情绪,再次快速镇定。 他这次到岳城,没有犯任何的帮规,况且他们洪门的致和堂是海外革命组织,南京政府也要给他们几分面子。 深夜挖个墓,根本不值得小题大做。 “闫堂主,先委屈你了。”顾轻舟道,“来人,全部关到警备厅的监牢去。” 离开的时候,顾轻舟让人把棺材当做罪证,一起抬走。 蔡龙头葬蔡可可,用的是楠木棺材,入土一年整,棺材依旧牢固,只是掉了点漆。 顾轻舟一声令下,军政府副官们,就把棺材抬到了警备厅去。 “你们所有人,全部去警备厅待命。没有少夫人和我的手谕,不许放任何人进去,更不许放任何人出来。谁敢硬闯,格杀勿论。”司慕吩咐道。 副将道是。 顾轻舟和司慕都打了个哈欠。 这一步很顺利了,接下来就是请君入瓮了。 顾轻舟慢慢透出一口气。 夜里,她在墓地放枪,已经惊扰了城里的人。 岳城的百姓对枪声格外敏感。 警备厅的电话都被打爆了。 厅长被停职,军政府的孙副将暂时坐镇,拿着少帅的命令,不许任何人进出军政府。 “上海洪门的龙头张先生给我打了电话,问闫堂主怎么犯了岳城的法律。”一大清早,颜新侬直接到了新宅,问顾轻舟和司慕。 “他挖开了蔡可可的坟墓。”顾轻舟道。 “这点小事,交给他们洪门自己处理吧。”颜新侬蹙眉,“你要知道,洪门跟青帮不同。闹大了,美国的致和堂卷入其中,此事就是大事。” 致和堂是洪门支持革命的华侨组织,第一任总统也是致和堂的人。 “义父,我非常清楚应该怎么善后。”顾轻舟笑道,“您放心,我不会落下太多的把柄。” 顾轻舟又道,“若是再有人问,就说闫琦不是挖坟,而是埋炸药,想要把墓地给炸了,此事危害很大。” 颜新侬蹙眉看了眼顾轻舟。 他总感觉,顾轻舟在背后搞什么把戏。 “……他还把蔡小姐的棺材挖出来。”顾轻舟继续道。 第二天,督军府就被记者围满了。 司慕一一跟他们解释。 昨天有人去墓地挖坟、埋炸药。 “对方挖的是洪门蔡小姐的坟,我们尊重洪门,才把歹徒给绑了起来。大半夜的,没人知道是谁,对方为了逃避,还开枪伤人,直到子弹打完才住手。 军政府已经将歹徒扣留,才知道是洪门的堂主。还在审问,若真是误会,我们会放了洪堂主的。”司慕道。 司慕的话,被记者全部记下来。 顾轻舟稳坐后方,等待成效。 洪门的抗议,顾轻舟置之不理。 “不要理会,事情闹得越大越好。”顾轻舟道。 当天下午,副官带着郭七老先生,也从上海回来了。 “老先生,多谢您了!”顾轻舟站起身,给这位老先生行礼。 此事办得这么漂亮及时,全是这位老先生的功劳。 他是如何劝说鼓动的,顾轻舟不知道,可她知道这很难,一般人办不到。 “……小丫头,你不是想对付闫琦吧?”郭老先生笑道,“你是想把事情闹大,让所有人都知道,蔡小姐的棺材就在军政府的警备厅吧?” 顾轻舟颔首。 她不是要蔡可可的棺材,而是要让所有人知道,蔡小姐的棺材被她截留了下来。 她不会给任何人,除非蔡家的人出面。 若是无声无息,蔡可可的棺材被盗,只怕没人会在意。 可是,它被闹得天下皆知,所有人都知道这棺材被挖了出来。 若是不放回去好好安葬,洪门脸上无光,蔡家更是丢人现眼。 这时候,就算蔡家的遗孤不想站出来,洪门的人也要逼迫他出来,作为蔡家的人息事宁人,把闫琦领回去,把棺材葬回去。 现在,各方面跳得越起劲,越是给顾轻舟添把柴火,顾轻舟乐见其成。 “小丫头,我要走了。”郭七突然对顾轻舟道,“临走前,我有句话要告诉你:若你真不喜欢你那个假丈夫,就对他好点,免得将来后悔。” 顾轻舟错愕。 他知道顾轻舟和司慕是假夫妻? 都是假夫妻了,不是应该更避嫌,免得陷入感情吗,为何要对司慕好? “怎么了?”顾轻舟脸色微带忐忑,看着郭老先生。 郭老先生微微一笑。 他苍老了,一笑就是满脸的褶皱。 “……您知道我们的事?”顾轻舟小心翼翼问,“难道,很多人都知道吗?” “不,我看得出来。”郭七笑道,“小丫头,你那丈夫若是没几天活头了,你将来会不会遗憾?” 顾轻舟头皮发麻。 上次郭老先生还说,让司慕别碰枪。 “他有危险吗?”顾轻舟立马道,“老先生,您救救他!您想要多少钱,我会给您的,您帮他化了此劫!” 郭老先生这次去上海,若他没有鬼才的本事,根本找不到闫琦,也不能说动闫琦。 顾轻舟若再把他当成江湖骗子,就实在太傻了。 她知道这世上有很多的能人异士。 也不是每个人都需要锦衣玉食。 她甚至抓住了郭七的手:“老先生!” 第417章 被逼现身 顾轻舟不了解相术,却也耳闻过一种“梅花易数”,可以用来推演方位。 村里人丢了牛或者其他牲畜,都会去问问村头算命的瞎子,请瞎子推演一番,算出个方向,让村民去寻找。 那瞎子相术不佳,十回里还真有三四回能找到。 师父当时说:“这样的成功,已经是很高了。” 说明梅花易数很管用。 顾轻舟派去的副官说,郭七老先生一到上海,就直奔某个茶楼找闫堂主,无疑他也是用了梅花易数推演。 和村里算命的瞎子相比,郭老先生的相术更加成熟、精准。 顾轻舟的最终目的,是想要引得闫堂主来挖坟。 挖坟这种事,没有一个能言善辩、而且精通风水的人去劝说,闫琦也不敢干。毕竟闫堂主刀口舔血,他更害怕晦气和损阴德。 然而,闫琦不过短短几个小时,就被郭老先生蛊惑到了岳城,足见这位老先生的相术,到了何等程度! 顾轻舟若还觉得他只是个骗子,就未免太蠢了。 正是知晓郭老先生的厉害,他说司慕没几天活头,顾轻舟下意识吓了一大跳。 “郭老先生,请您帮他解劫难!”顾轻舟道,“多少钱我都愿意出。” 若能用金钱救司慕一命,多少都值得。 顾轻舟被郭老先生的话,吓了一跳。 她太意外了! 司行霈曾经说过,枪炮无眼,当兵的人没有前途,永远都不知道哪一颗子弹会打在自己头上。 这话顾轻舟从来不懂。 现在听郭老先生说司慕命不久矣,顾轻舟心中莫名酸涩。 司慕还年轻,他壮志未酬! “你先拿两根大黄鱼来。”郭老先生笑道。 他总是一副坑蒙拐骗的态度,就连此刻要钱,他也充满了调侃。 顾轻舟却不敢大意,急匆匆上楼,打开了保险柜,拿出两根大黄鱼下楼。 “小丫头,我可以帮你丈夫。”郭半仙拿到了金条,在心中掂了分量,这才松口道。 他浑浊的眼睛,望着顾轻舟,“不过,我只能帮你一样,也只能告诉你一个机密。帮了你丈夫,我就不会再回答你另外的问题,你确定要帮他?” 另外的问题? 顾轻舟知道他说什么了。 她很想知道自己父母的事,很想知道郭半仙有没有撒谎,她的父亲顾圭璋已经死了,那么她的母亲,是否还活着? 此刻,她却要面临这样的选择。 顾轻舟沉吟了下,道:“救司慕!”她果然不追问什么。 郭半仙将金条藏起来,对顾轻舟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数,更改也无法延年益寿,最多增加一两年的寿命,最后甚至会死得更惨。” 顾轻舟唇色微白。 “那……” “没有其他办法!人的命是天定的,你更改不了,我也更改不了!我所做的,只是为他蒙蔽天机,换取微薄的寿命。”郭半仙说。 这话,顾轻舟从前不信,觉得是无稽之谈。 她现在却相信了郭半仙。 “小丫头,答应我一件事。”郭半仙继续道。 顾轻舟没有立刻答应,因为她不确定自己能否做到。 “您说。”顾轻舟道。 郭半仙沉吟,似望了眼穹顶,半晌才道:“天道不可逆,记住了吗?” 顾轻舟道:“嗯,记住了。” “明白吗?”郭半仙又问。 顾轻舟却摇摇头:“不是很明白,我没想过去违逆天道。” “将来你会明白的。”郭半仙笑了笑。 他站起身,离开了顾轻舟的家。 随后,他这个人就彻底消失了,再也没了他的痕迹。顾轻舟想要去找他,可茫茫人海,寻找这样的人无疑是大海捞针。 这是后话了。 顾轻舟借助闫堂主的手,想要把蔡家的遗孤逼出来。 棺材是洪门的堂主挖的,事情是上海洪门的人闹的,顾轻舟做的就是在中间煽风点火,以及无论如何也不肯放人。 “闫堂主在墓地埋炸药,我的家里人还葬在那里呢!”顾轻舟道。 她给师父和乳娘下葬时,墓碑上没有写具体的名字,而是写了“先师”“先妣”等字样,落款顾轻舟。 没人知道她的师父具体是谁,现在连顾轻舟自己也不能肯定师父是谁了。 不管是谁,都是她的师父。 她不肯放人。 挨了两天之后,消息越传越盛,上海的洪门总舵坐不住了。 他们打电话向顾轻舟赔罪,也表示愿意接受岳城的法律制裁。 顾轻舟却还扣押着蔡可可的棺材。 “等蔡家的亲属来了,才能重新给她下葬。”顾轻舟道。 洪门的龙头亲自打电话说:“我会给蔡小姐重新安葬。” “不用您了,让蔡家的人亲自来吧!家人出了这种事,藏头露尾的还算人吗?”顾轻舟道。 她态度坚决。 洪门的人一听,还以为她知道有这么一个人,沉吟良久。 长亭早已坐不住了。 顾轻舟之前的打草惊蛇,看似无意,实则给长亭埋下了心中的隐患,让他觉得顾轻舟什么都知道,现在只缺实证。 这种猜测,会让长亭觉得:“她知道了,隐瞒是没有必要的”。 而洪门要人的时候,顾轻舟又非要蔡家的人出面,更加让长亭明白,顾轻舟在等他,她什么都知道。 对方什么都知道,这时候的隐瞒,就带着几分没必要。 “张龙头,别怪我不信任您。可是您的堂主跑过来挖坟的!”顾轻舟疾言厉色,“我怎么知道上海总舵是什么意思?再让您来安葬蔡小姐,是不是还要折腾一回?这对死者不敬!” 电话里寂静无声。 顾轻舟又道:“让蔡家的人出面吧,否则棺木就停在警备厅里!我是绝不会把棺木交给你,让蔡小姐受第二次侮辱!” 顾轻舟的话,合情合理。 的确是洪门的堂主去挖坟的,她不信任洪门是应该的,除非蔡家的人亲自去。 “让家属来吧!这件事,还是请家属出面。”顾轻舟道。 张龙头道:“蔡家的人已经死光了,没人出面。” 顾轻舟就哦了声,拖长了声音道:“是吗?” 一副根本不相信的样子。 她挂断了电话。 张龙头气得把电话给砸了。他想:“看来,这位少夫人什么都知道!” “洪门这次露脸啊!堂主去挖分舵龙头家千金的坟墓,此事也颇为香艳!” 这种消息,是顾轻舟派人放出去的,还公然写在报纸上。 洪门的龙头气得半死。 这是抹黑洪门! 而后,顾轻舟又派人去说:“洪门的堂主挖出了棺木,洪门的当家坐视不理。” 于是,洪门又落了个“道德沦丧”“无情无义”! “这个少夫人,她就是想逼迫蔡家的人现身!蔡家没人去接,她就不放行。”洪门那边气急败坏,“她这么一天天的给洪门抹黑,也不是个事儿!” “我去接吧!”长亭道,“她已经知道了!” “她未必知道吧?”有堂主道,“她在讹诈!” “不管真假,我妹妹的棺木,我要去接回来。”长亭冷漠道。 就这样,长亭带着他父亲蔡龙头的大印,以及他自己的名牒,来见了顾轻舟和司慕。 等他真的出现时,司慕脸上露出了震惊。 他的震惊,长亭看在眼里,一瞬间也沉了脸:感情真的是讹诈! 直到长亭走进警备厅,顾轻舟和司慕才确定是他。 “还真是你!”司慕感叹。 他怀疑过顾轻舟的判断,事实却总是反过来扇他一巴掌,告诉他:怀疑顾轻舟是愚蠢的。 “我上当了!”长亭微笑,笑容如夏花绚丽,却也有几分无奈和恼怒。 顾轻舟微笑。 “……你一直很笃定是我,不管是面对我,还是面对张龙头,你都是自信我的存在。其实,一切都是你的猜测。你能把猜测表现得这般坚定,是个擅长攻心的女人!”长亭笑道,似春风般温和。 哪怕再生气,他都是笑着的。 顾轻舟用了个损招。 这件挖坟的缺德事,是顾轻舟算计了闫琦,闫琦这个蠢货一步步踏入顾轻舟的陷阱。 洪门所有人都绑在一根绳子上。 闫琦掉入陷阱,一定会把同在一根绳的长亭拉下水。 果不其然! “过奖了,蔡先生!”顾轻舟皎皎眉目微扬,有了个轻盈而优美的弧度,“终于知道你的姓了!” 什么长姓、什么满人,全是故布疑阵,把顾轻舟的注意力转移开。 长亭是洪门的人,董晋轩也是洪门的人。 第一任总统是洪门在美国致和堂的人,故而洪门有了总统的依仗。董晋轩是总统亲自派到岳城来的。 顾轻舟一开始就想偏了,主要是长亭误导了她。长亭满口的胡话,董铭也帮着长亭撒谎,让顾轻舟误以为长亭是满人,甚至可能是清廷遗孤。 直到今天,她才把一切捋顺。 毋庸置疑,财政部贺家也是洪门的人。 “我对你的身份很好奇,我从未听说过蔡家还有你这个儿子。”顾轻舟笑道,希望蔡长亭能为她解答。 蔡长亭道:“那你就保持好奇吧。既然你好奇,你就不会无视我。少夫人,我很希望你能看到我。” “因为你妹妹是被我害了?”顾轻舟问。 蔡可可被开除,的确是顾轻舟做的。 可归根结底,还不是蔡可可作孽在先?顾轻舟始终觉得,她弄得蔡可可被退学,是为民除害。 “不仅是我妹妹吧?”蔡长亭依旧微笑,“我的父亲,难道不也是吗?” 第418章 我的理想是你 蔡长亭把蔡可可的棺木接走了。 顾轻舟依照岳城军政府的法令,将闫堂主关了半个月,罚款一百块钱,才将他放回上海。 “来人,去给我找到那个老头,老子要把他挫骨扬灰!”闫琦一出大牢,就咆哮着要去抓郭半仙。 那时候,郭半仙早已踪迹全无。 很快,洪门的岳城分舵,重新立起,蔡龙头仅剩下的孩子蔡长亭,成了新任的龙头。 洪门召集旧部,从上海和日本调了人手,将岳城的洪门分舵操办起来。 他们做的第一件事,就是重新修建码头。 “少夫人,这是蔡龙头送给您的请柬。”副官拿了大红烫金的请柬进来。 蔡长亭继任新的分舵龙头,不仅得到了上海总舵的支持,还得到了总统的赞赏,甚至有日本军方的背景支持他。 一时间,他风光无限,成了整个岳城的焦点。 他又生得漂亮。 他准备开个宴会,邀请全岳城的上流社会参加。 顾轻舟也在受邀之列。 顾轻舟拿过来看了看。 她还是挺满意的,终于知道自己的敌人是谁。 不仅她满意,远在南京的司督军也满意。 “敢情接二连三闹事的,都是洪门在背后搞鬼?”司督军失笑,“魏市长家的,财政部总长家的,甚至董晋轩,都跟洪门脱不了干系。看来,洪门胃口很大嘛。” 洪门的胃口多大,顾轻舟不知道,长亭的胃口是很大的。 一直藏在暗处的长亭,是想吞并整个岳城吧? 终于,他被顾轻舟拎到了明面上,再也享受不到背后捅刀的便宜。 顾轻舟不免微笑。 “轻舟,办得漂亮!”司督军笑道,“我在岳城的时候,他们一个个都藏头露尾,只怕等着起了战事,再让我后方失火。 没想到,我突然离开了岳城。这一个个妖孽似的,全部蹦了出来。轻舟,你给我好好收拾他们。 岳城是我们的大本营,大后方,它不能坍塌。那些人,能用就用,能杀就杀,阿爸给你做主。” 顾轻舟心中非常的温暖。 司督军无时无刻不在给予她父爱。 好像天塌下来,都有司督军顶着,顾轻舟什么都无需害怕。 一阵阵的暖流,缓缓在顾轻舟的胸腔里徜徉。 “阿爸,我不会让您失望的。”顾轻舟声音低了下去,怕露出自己的哽咽。 司督军还是听出来了:“别哭,记住阿爸说过,将来的岳城有你一半!你是阿慕的妻,那就是你们俩的一半;若是你和他离婚了,阿爸就让他滚蛋。阿爸说一不二!” 顾轻舟被逗笑。 她也知道,司督军不是随口说说,他非常的重视承诺。 十几年前对顾轻舟外祖父的一个小承诺,让他坚持接纳人人厌弃的姑娘,愣是扶持她,一路做了司慕的妻子。 如今,他这番话,更是经过了深思熟虑。 司慕不好好对顾轻舟,他真的什么也得不到。 想到郭半仙的话,顾轻舟心头一紧。 挂了电话之后,顾轻舟独坐沙发。 “想办法给他延续一两年的寿命……”顾轻舟想到这些话,骨头缝隙里都冒寒气。 司慕要不行了吗? 他只剩下一两年的寿命吗? 他会死于枪炮,这大概是军人最体面的下场,可顾轻舟不想提前知道! 不,应该说他可能很快要死了,是郭半仙答应为他蒙蔽天机借命,这种事能成功吗? “若是这次郭半仙错了,我再也不跟相术之流打交道;若是他对了,那么我就去把他找出来,好好照料他。”顾轻舟想。 正想得入了神,司慕回来了。 他手中拎了个很大的包袱。 蓝布包袱,看上去很普通平常,里面却是鼓鼓囊囊的,不知装了什么,满满一大包。 不过,司慕高高大大,长胳膊长腿,拎起来也轻松。 “……鞋子做好了。”司慕一进门,就把包袱放到了沙发上,自顾解开了。 上次顾轻舟和他去接郭半仙,然后在门口买了指路大嫂的鞋底。下车的时候,顾轻舟就忘到了脑后,司慕却记得了。 于是,司慕派人送去城里最好的作坊,让他们抓紧时间加工,把这些鞋全部做出来。 才几天的功夫,作坊就交给司慕一批做工精致繁复的绣鞋。 “这……”顾轻舟惊讶,“你请人做好了?” 她随意拿起一只,用的青锻鞋面,上面绣了并蒂莲花,累了金丝。 鞋面光彩夺目。 “花了很多钱吧?”顾轻舟问,“这样好的绣工,没有半个月做不出来。你一口气做了十双,这才几天?” 花了大价钱,连夜请人赶工,才能做出来。 “喜欢吗?”司慕神态温柔。 “很喜欢!”顾轻舟道,“我就是爱这些老式的东西,可能是受了我乳娘的影响。新派的衣裳鞋子,我真的只是为了应景。” 司慕笑起来。 “试试。”他起身,随意拿了双月白色锦缎绣金丝云纹的绣鞋,膝盖利落半跪下去,就要给顾轻舟穿鞋。 顾轻舟吓一大跳,急忙中言语也不流畅了,伸手去搀扶司慕:“好孩子,快起来,别给我下跪!” 司慕蹙眉,用力打了下她伸过来的手背:“我不是你儿子!” 说罢,他将她的肩膀往沙发里一按。 顾轻舟坐着,他半跪着,仍是比顾轻舟高大。 顾轻舟任由他脱了自己的鞋子。 看着他单膝跪地,看着他浓密发丝下年轻的脸,顾轻舟突然就没有再动了。 万一郭半仙说得都是真话,万一他不能给司慕改命,那么…… 司慕温热的掌心,包裹着顾轻舟穿着薄薄丝袜的小脚。 他的背后顿时有点僵硬。 新鞋比较紧,司慕费劲才给顾轻舟穿上了一只。 “司慕,假如我们活不到端午节,那么你现在最想要做什么?”顾轻舟问,声音有点发涩。 司慕继续为她穿第二只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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