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母亲怀里,又拉着顾轻舟的手,意外的没有出声。 沉默片刻,张太太则跟顾轻舟解释,为何老太太态度那么差。 “我婆婆对一般人都算和善的,她只是不喜欢中医。听说你是我请来的中医,她才如此,让你受委屈了。”张太太道。 说罢,张太太又叹气,“我公公当时是颅内充血,亲戚朋友都建议去教会医院,我婆婆不同意,结果公公当天晚上就走了……” 张太太把自己婆婆抵触中医的原因,细细说给了顾轻舟听:“后来小姑子也是同样的病症,却在教会医院治好了。” 顾轻舟一听还有这样的心理阴影,顿时略有所思。 “……你别怪她,老人家这般年纪,让她改观很难了。”张太太道。 顾轻舟颔首,仍是沉吟。 她没有生气,而是想到了什么,略有所思。 车子行驶了片刻,进了一处花园洋房。 这是张太太的亲戚家。 亲戚夫妻俩约莫四十来岁,急忙迎出来,很热络,同时又恭敬,似对张太太敬畏交加。 “我想借你家的房子小住数日。”张太太道,“就我和辛眉。” 张辛眉是张龙头的心尖宝,他住到这里,亲戚哪敢拒绝? 亲戚恭敬应下,立马将楼下最好的两间客房腾出来。 张太太这才对顾轻舟道:“少夫人,请您给辛眉治病吧,我们暂住这里,等您说无碍了,我们再回上海。” 顾轻舟冷眼瞧着,这位张太太做事有魄力,而且很信任顾轻舟的医术。 这件事,张太太能一力承担。 有了担当,顾轻舟也就不怕了。 “好。”顾轻舟笑道,“我用不了多久。” 终于有了个安静的环境看病,顾轻舟让张辛眉伸出手。 张辛眉觉得这是自己的女人,摸摸没关系,就任由顾轻舟在他手腕处取脉。 取脉完毕,顾轻舟对张太太道:“我今天取脉,只是在证实他的病,毕竟前天太匆忙了。” 张太太颔首。 顾轻舟问张太太:“他是否每隔四天必然发作一次,有时候时间密集,有时候间隔长,但都不会超过七天,对吗?” 张太太回想,笃定道:“是的,一点也不差!我在日历上做过记号,的确是如此!有次用了一种新型的西药,周二吃的,中途没发病,我高兴坏了,不成想下周一的晚上突然腹痛如绞……” 顾轻舟点头。 这个时候,她就差不多明白了。 她解释给张太太听:“腹痛,在西医的救治方案,就是肠胃检查。当肠道没有出现病变、肠道内的菌群正常,药物对肠胃的治理起不上作用。” 张太太惊讶看着顾轻舟:“你也懂西医?” “我不太懂西医,只是了解一些很基础的东西。若是让我去治病,我就没办法了。”顾轻舟道。 张太太哦了声,心想中西贯通,这位少夫人果然下了苦功夫,怪不得医术出众了。 这般用功,张太太越发信任她。 “你们在西医院治了一年,吃了很多药,所以肠道肯定没有病变,肠道内的菌群也没有失调,西医对小少爷的腹痛,时常是很迷茫的。”顾轻舟道。 “对对。”张太太道,“我看西医不怎样!” 顾轻舟看了眼她,慢条斯理道:“不是的,人体是很复杂的结构,西医和西药的长处更多,肯定是未来的发展方向。 然而呢,疑难杂症是存在的,若是西医能解决所有毛病,西方就不会死人了。长处和短处都存在,这是很正常的。我其实很推崇西医。” 张太太诧异看着她,不知她这席话的用意。 顾轻舟笑道:“我是想告诉您,将来小少爷好了,您别走了老太太偏激的老路。中医有中医的长处,西医有西医的精湛,不可偏颇。” 张太太微怔。 继而她笑了,颔首道:“少夫人,您既医病,也医心。” 顾轻舟微笑:“我的话,您能听得进去,我也就放心了。” 题外话说完了,顾轻舟回到了张辛眉的病上。 “……一般腹痛,若是确定没有器官上的病变,在中医上认为是冷邪凝聚,是虚寒导致的。您若是请了其他大夫,只怕会给小少爷开些温补的药。 可是我给小少爷把脉,发现他脉象洪长有力,这是实热。实热凝聚在肠道,就会阻碍气机,故而上次我说小少爷的病拖下去容易尸厥。 尸厥鼻息脉搏全无,反而救了他一命,太太您也就别怪医者没有治好他,只当是小少爷的命好,老天爷要他大富大贵。 热结肠道,腑气不通,不通则痛,故而小少爷时常腹痛如绞,却又查不出缘故来。” 顾轻舟的分析,让张太太微微发愣,一时间竟不知是该伤感,还是该庆幸。 这孩子的一条命,居然是如此挣回来的! “那要如何治呢?”张太太问。 顾轻舟笑道:“病因找到了,对症用药,主要清热养阴、理气止痛,一连服用两天就能痊愈。” 张太太啊了声:“这么简单?” “我师父常说,用药如用兵,贵在精而不在多。不对症,吃再多再好的药也没用;对症了,有些陈年旧疾,三五剂的药就能好转。”顾轻舟笑道。 “用药如用兵?”张太太笑起来,“少夫人,您说话总是有理有据。” 顾轻舟笑。 她开了药方。 “鲜茅根两根、生石膏二两、知母五钱、花粉五钱、玄参四钱、生杭芍五钱、乳香四钱、没药四钱、甘草二钱。” 顾轻舟把方子递给了张太太。 张太太看了眼,然后问:“这个,生石膏二两,是不是写错了?” 一般开方子,都用几钱几钱的,顾轻舟一口气开了二两,让张太太吓了一跳:这算是很重的药了吧? 是写错了,还是真的用重药? 生石膏是大寒之物,正好祛热邪,张太太觉得药对症,就是挺险峻的。 “没有写错,就是二两。”顾轻舟笑道,“我的药方,您别让旁人胡乱添减。” 张太太慎重点头:“不会的,这个您放心!” 顾轻舟开完了药方,就听到院子里一阵孩子的哭声。 原来,张辛眉和表亲家的孩子玩闹,一下子就把十二岁的表兄胳膊给弄脱臼了,那孩子疼得哇哇的哭。 张太太气得变了脸。 “没出息,这有什么可疼的?”张辛眉还在旁边道,“告诉你,爷就是砍了这条胳膊,都不皱眉!” 那孩子哭得更大声。 张太太的表兄两口子敢怒不敢言。 顾轻舟和张太太出了屋子,看到孩子还在哭,顾轻舟上前摸了骨,发现只是骨脱臼。 她趁着孩子哭,骨头一声轻微的响动,就给他接回去了。 “不妨事的,送去医院固定一下,接下来几天别用力,很快就好了,不会留下后遗症。”顾轻舟对这家大人道。 这家大人将信将疑。 那位太太几乎要哭,用极小的声音道:“真是土匪一样的野蛮!” 张太太的表兄立马瞪了眼自己的妻子,不许她抱怨。 张太太很难堪。 张辛眉则没在意,只是对顾轻舟的话很高兴,立马与有荣焉:“快去快去,我老婆说要好了,马上就能好了。” 张太太的表兄表嫂诧异看着顾轻舟,又看着张辛眉,再也忍不住露出惊愕。 “闭嘴,再胡说八道试试!”张太太怒喝,手就扬了起来,想要扇张辛眉。 她实在生气。 顾轻舟提醒她:“张太太,还是先送孩子去医院要紧。” 同时,顾轻舟叹了口气:这个张辛眉,不管怎么改变都是恶魔。这孩子不好好管束,将来很可怕。 张太太回神,生生缩回了手,对她表兄表嫂道:“对不住,我马上派人送孩子去医院。” 顾轻舟走的时候,屋子里还在兵荒马乱。 回到家里,正巧司慕也在,问顾轻舟看病如何了,顾轻舟就把张辛眉的事,说给了司慕听。 “这孩子太顽劣了!”顾轻舟道,“我看张太太是头疼死了。” 司慕突然想:若是我儿子,不知会如何? 他想要儿子了。 看了眼顾轻舟,司慕道:“我们的儿子,肯定不会那么顽皮。” 顾轻舟微愣。 郭半仙说,司慕可能寿命不长…… 司慕也曾经说过,他想要娶很多姨太太,生很多的儿子。 顾轻舟一时间沉默。 就在张太太把表兄的儿子从医院接回来,又承诺帮表兄置办几处宅院,表兄和表嫂才露出笑脸。 傍晚的时候,张庚带着老太太也来了。 老太太一进门,就闻到了中药的味道,才知道儿媳妇背着她,给孙子吃了中药,当时气得变了脸。 她怒指张太太,对张庚道:“立马和这个女人离婚!我们张家,容不得如此离经叛道的儿媳妇!” 张庚为难,给张太太使眼色,让张太太向老夫人赔罪。 张太太却没理会,只是对他表兄道:“阿哥,你带着嫂子和孩子们出去吃吃饭,晚些回来。” 第432章 扬眉吐气 老太太威胁的话,张太太没有放在心上。 她吩咐亲戚先出去,借用人家的房子处理家务事。 “姆妈,您别用离婚来吓唬我,假如您执意如此,我愿意离婚。”张太太道。 她宁愿离婚,也不肯悔改。 老太太脸色紫涨。 “姆妈,今天我要说几句冒犯您的话!”等表兄家的人全部走后,张太太才直视老太太的目光,神色坚毅。 张太太比张庚小二十岁,从过门那天开始,老太太就不把这个小儿媳妇放在眼里,觉得她没资格做张庚的正妻,做个姨太太还差不多。 不过她运气好,一进门就添丁增口,生了两个女儿之后,很顺利生了这个活泼可爱的儿子。 老太太爱屋及乌,终于给了张太太一点好脸色。 可教育张辛眉这件事上,老太太从来不跟儿媳妇对盘,各种责难。 张太太觉得,她需要养一个对社会负责、对家庭负责的儿子。从今天开始,张太太需要在教育孩子的问题上,婆婆和丈夫都听她的。 故而,她端正了神色。 “姆妈,您不要再偏激了!”张太太开口道。 老太太气得一梗,差点没背过去。 “她这样跟我说话,她眼里还有尊卑吗?”老太太不骂张太太,只骂张庚,“你娶的好媳妇,娶回来气死你姆妈!” 张庚欲说什么。 张太太继续开口了:“姆妈,我说话是不够好听,可忠言逆耳。中医有中医的长处,西医有西医的快捷。 当年您偏激,不肯相信西医,结果公公去世。难道你还想如此偏激,也害死您的孙儿吗?” 老太太当即气色全无。 她再也控制不住,拿起拐杖就往张太太脸上打:“好哇,你觉得是我害死了人,我还要害死我的孙儿?你这个不孝顺的小贱人!” 张庚慢了一步,张太太被拐杖打中,额头立马就破了,鲜血直流。 如此场景,张庚自然是先护住妻子了:“姆妈,有事好说!” “好说?这还怎么好说?”老太太全无理智,咆哮道,“你没听到她的话?” 张庚自然是听到了的。 他站在张太太面前,老太太就拿起拐杖,在他身上也打了七八下,直到一口气喘不上来,这才停止。 “走,回上海去!带着辛眉回上海去!回去之后,立马跟这个贱人离婚,否则我就没你这个儿子!”老太太怒骂,声音里气息不稳。 她气得两眼昏花。 张太太一手捂住额头,鲜血糊住了眼睛,她冷漠道:“好,你们敢带孩子走,我立马就会离婚!” 两个女人磕磕碰碰十几年,第一次大翻脸。 张太太不依不饶:“我们都看到了,辛眉的病已经一年整,从未真正痊愈。别说这等腹痛,就是普通小毛病,一年也够长了!再拖下去,孩子的命还要不要?” “孩子生病,自然有西医!实在不行,也可以送去德国。”老太太气不平,回身继续骂道,“你这个没见识的,你没听那些人都在骂中医吗?” “可少夫人说她能治好!”张太太坚持,指缝间的血,将嫩白如玉的手指染得通红。 张庚见状,自己太太从未如此固执,而且她受伤了,这次需得站到她这边了。 “来人,先送太太去医院!”张庚道。 “不用,请医生到这里来,我哪儿也不去,辛眉也哪儿都不许去!”张太太道。 说罢,她抬眸看着张庚。 黑白分明的眼睛,一如初相见时的明媚清澈,圆圆的脸,有点天真,却又充满了智慧。 对这任妻子,张庚是疼得不行的,当妻子又当女儿般呵护着。 “去请医生!”张庚对进来的随从道。 老太太气息平稳,见儿媳妇被她打得破相,一脸的血,心中也有点后悔。到底是一家人,这样见血,老太太何尝忍心? “姆妈,我先送您回饭店吧。”张庚搀扶起老太太。 “带辛眉走。”老太太道。 张庚道:“辛眉他姆妈还伤着呢,这孩子孝顺,他怎么会走?咱们先走。” 说罢,愣是把老太太送上了汽车。 回到饭店,老太太余怒未消。 张太太拿出去世的老爷子说事,张庚也觉得是自己老婆有错在先。 “……姆妈,给她几天时间。我听随从说,少夫人开了两天的药。吃完了,若是辛眉没有好转或者恶化,立马再送去医院,我们再商量将她赶出家门的事。”张庚道。 老太太冷哼。 “辛眉这腹痛,最长不超过七天就要发作一次。您且忍耐七天,总归这不是急性病,西医也说不是急发的,再等等。”张庚道。 老太太想起儿媳妇满头满脸的血,略微沉吟。 现在非要闹离婚,儿子和孙儿跟前,老太太也交代不了。 七天之后,老太太就要把孙儿接到身边,到时候有了证据,再把那儿媳妇赶走。 “这样的儿媳妇,真是家门不幸!”老太太越想越气。 “不用等七天,根本没用,一天都不用等!”老太太怒喝,“况且辛眉在她那边,我怎么知道他发病没有?” 张庚沉吟。 好好安慰了一通老太太,张庚重新去了自己妻子那边。 张太太额头一个大口子,西医给她缝补了两针,敷了药。 “姆妈说了,只要辛眉好了就没事。”张庚道,“很疼吧?” 张太太不语。 张庚道:“回饭店去吧,咱们明天得启程回上海了,不能再耽误。” 张太太不同意:“我不走!” 张庚哄了半晌,她仍是冷着脸。 第二天,等辛眉吃过了第二剂药,张太太就派人把他送去了饭店。 老太太大喜:“太好了!走,咱们回上海,那个女人,她爱回不回!我孙儿喝了那些奇怪的药,还不知道要怎样呢,赶紧回上海去,一旦出事好请医生。” 张庚又去了趟宝森路九号的宅子。 张太太态度坚决:“想让我回去也容易,让姆妈来接我,你和姆妈都跟我保证,以后辛眉的教育全部交给我,不许三个人三套理论,把孩子弄得不成体统!” 张庚就有点恼火了。 张太太这样,就显得得理不饶人了。 比起张太太,张庚自负更疼儿子,而且更有教育儿子的资本。 “那你冷静冷静,我过几天派人来接你。”张庚起身,把张太太留在亲戚家。 当天下午,张庚就带着母亲和孩子们,回了上海。 顾轻舟听说了此事,到宝森路九号去看张太太。 “……我没事,我不能白挨这一下。”张太太道,“少夫人,您确定能治好辛眉吧?” “肯定能!”顾轻舟保证,同时送了张太太一盒药膏。 张太太接了。 顾轻舟道:“这是我自己调制的,过几天拆线了再抹上,能及早愈合伤口、抚平伤疤。” 张太太道谢。 张庚和老太太果然回到了上海。 “哼,什么中药才两剂就能治好顽疾?”老太太想起那个不肯服输的儿媳妇就恼火,“她这是入了魔!” 张庚也觉得通情达理的太太,这次有点过火了。 张家众人都生气,都委屈! 倒是张辛眉,几次问:“我姆妈呢?” “你姆妈在岳城有点事,过几日才会回来。”老太太告诉他。 张辛眉这些日子,得到了一把手枪,正在拆了装、装了又拆,非要弄清楚结构,把顾轻舟和张太太都忘到了脑后。 老太太也欣慰。 “看看,我的孙儿还是跟我亲!那个女人,真想离婚的话,就让她走好了,我们张家离不得她吗?”老太太冷哼。 同时,老太太又担心:“辛眉喝了两天的药,不知道会不会坏事?” 一想到这里,老太太就提心吊胆的,天天守着孙儿,生怕孩子出事。 那可是中药! 一天过去了,两天过去了…… 一转眼,五天过去了。 张辛眉没有再发病。 张庚心中,隐约透出几分激动:“我瞧着这架势,辛眉是要痊愈了。” 他给岳城的张太太打了个电话,想请张太太回来。 不成想,张太太早已通过女儿知道了儿子的情况,压根儿就不肯接张庚的电话,对她表兄道:“就说我不舒服,不能接电话。” 张太太的表兄,自然不敢如此对张龙头说话,只是低声道:“她心情不太好,过几天就没事了,我和她表嫂每天都在劝导她,龙头您放心。” 张庚悻悻然,想发火又找不到立场。 老太太也是心情复杂,一时间竟然不知是喜还是忧。 “若孙儿的病根真的祛了,那我打媳妇那一下……”老太太背后有点发凉。 那一下,可是头破血流,儿子回味过来,只怕心里生芥蒂;儿媳妇肯定不会原谅她的。 终于,到了第十天,张辛眉仍是没有再发腹疼,孩子一天天顽皮,竟然学会了制造简单的枪支。 “辛眉真的好了,真的痊愈了。”张庚大喜。 他带着孩子去了趟西医院,医生还是说,孩子的肠道没问题,病因查不到。 “这位少夫人,医术果然出神入化!”张庚喜不自禁。 顾轻舟救了张辛眉一命,又治好了他的顽疾,等于是救了第二命。 这份恩情大于天! 第433章 司行霈归来 张辛眉痊愈了。 张龙头第一件事就是想起了留在岳城亲戚家的太太,满怀愧疚。 “来人,快去接太太回来,就说少爷的病全好了。”张庚吩咐道。 管事道是。 去了岳城,上午出发的,黄昏的时候折回,管事对张庚道:“龙头,太太不肯回来,她让我问您,还记不记得她的话?” 老太太那边,也是目瞪口呆。 好了! 孩子居然好了! 一连十天,张辛眉没有再发病。 折腾了孩子一年的腹痛,就这样根治了。 老太太再也说不出话来。 “这……”老太太想起儿媳妇被自己打伤、想起儿媳妇那席话,竟是满脸通红。 “这医术,也未免太好了吧?”老太太感叹,难以置信。 拖了一年的病,就这样被顾轻舟治好了! 想到自己对顾轻舟的刻薄,老太太脸上也尴尬。 “哎呀,谁知道呢?”老太太自言自语,“真是的,那么好的医术,她干嘛不辩驳几句?我老了,还不能发发牢骚?” 老太太这厢,既是高兴极了,自己孙儿终于痊愈;同时又有点臊得慌,不知该怎么面对儿媳妇。 张庚看着老太太,欲言又止。 “……打电话给她了吗?”老太太理亏,问道。 张庚道:“打了,她不接。” “不接?”老太太心知不好,这次轻易打发不过去的。 “姆妈……”张庚沉吟良久。 老太太摆摆手:“知道了,我亲自去接她!” “不是的姆妈,您给她打个电话吧。这么远的路,别折腾坏了您。”张庚言不对心。 他很清楚,这次老太太不出面,他媳妇的怨气是消不了的。 况且,这次的确是老太太错了。 正如张太太所言,中医西医各有长处,出了事的结果,不是应该导致偏激,而是应该更理智。 任何的医学,都是为了救命。 张庚越发觉得太太很睿智。 “你去安排吧,我亲自去接她。况且,我也要去给军政府的那个小丫头道谢。”老太太道,“我这个人虽然老糊涂了,却不是不知恩的。她救了我孙子,我得感谢她!” 张庚微笑。 车子准备妥当,张庚想着,自己跟去的话,她们婆媳反而会生疑,就派了可靠的管事,跟着老太太去。 张辛眉这几天,终于学会了一支手枪的所有原理,能拆能装,甚至能造,兴趣没了,就想起了他姆妈和顾轻舟来。 “我什么时候回来的,我姆妈呢?”张辛眉问。 老太太尴尬咳了咳。 “你姆妈还在岳城,我们去接她。”老太太道。 张辛眉道:“我也去!” 老太太只得带上了他。 祖孙俩早晨出发,中午才到岳城,直接去了宝森路九号。 张太太正在教表兄家的小女儿弹钢琴,听到了汽车的声音,才慢腾腾走出来。 老太太一辈子没在媳妇跟前低头,这还是头一次,笑着叫了张太太的闺名:“泗清,姆妈来接你回家了。” 张太太全知道,她女儿每天都给她打电话。 见老太太如此,张太太微笑,不动声色。 老太太索性把头低到底:“姆妈是个偏激的人,也是粗鲁过头了,打伤了你,是姆妈对不起你,给你赔不是了!” 说罢,老太太就要矮下身子给张太太行礼。 张太太的表兄和表嫂,前几天还在嘀咕,以为张太太被婆家给赶出来了,对她态度隐约有点不太好。 瞧见这一幕,表兄和表嫂两个人瞪大了眼睛,震惊看着张太太。 “泗清在婆家这么有面子啊!”表兄和表嫂都想。 那边,张太太也不好真让婆婆给她下跪,当即上前几步,搀扶住了婆婆:“姆妈哪里的话?当时我是口不择言,您也是担心辛眉嘛。” 婆媳俩搀扶着,进了屋子。 老太太看着张太太额头的伤疤,还没有痊愈,那么明显,感觉态度还是要再低几分。 “还是你有远见。”老太太道。 老太太叫人送了重礼给张太太的表兄夫妻,感谢他们照顾张太太。 这两口子就知道,张太太在婆家地位显赫,只是她自己闹脾气而已。 “儿媳妇闹脾气,婆婆亲自来接,这面子真够大的!”表嫂惊叹。 老太太甚至跟张太太保证:“还是你更有智慧,以后辛眉的教育,你说了算!我再也不插手了!” 张太太一直以来的难题,终于解决了。 这次顾轻舟帮她,不仅让她的儿子病愈,更是让她在婆家地位大大提升,甚至她一直头疼儿子教育的问题,也终于有了结果。 看着嚣张跋扈的婆婆露出笑意,看到逢高踩低的表亲震惊和崇敬,张太太心中从未有过的爽快! 她快乐极了,一辈子从来没有这一刻这般的快乐! “我要好好感谢少夫人!”张太太心想。 是顾轻舟,帮她解决了这一系列的难题。 “……咱们去拜会少夫人吧,还要多谢她妙手仁心。”张太太道。 于是,婆媳俩带着张辛眉,去了顾轻舟家的新宅。 一见面,老太太一改之前的嚣张,笑盈盈跟顾轻舟道谢:“少夫人,多谢您救了辛眉!” 张太太也道谢。 张辛眉就高高兴兴跳到了顾轻舟身边,对她道:“我改日送你一支手枪,好不好?” 顾轻舟含笑:“好,多谢辛眉。” 趁着张辛眉握住自己的手,顾轻舟给张辛眉把脉。 脉象已经恢复了正常。 顾轻舟告诉张太太和老太太:“无需再担心了,辛眉这病不会再发。这孩子肠胃不是很好,以后要多吃些瓜果蔬菜。” 张家婆媳连连点头。 顾轻舟留饭。 老太太也给顾轻舟准备了重礼,送了顾轻舟一整套的钻石首饰:有项链、手链、戒指、耳环等。 这一套钻石的,至少值一根大黄鱼。 顾轻舟就收下了:“多谢老太太慷慨!” 老太太觉得,顾轻舟算是很有良心的。 “你改变了我对中医的看法。”老太太突然道,“我媳妇说得对,我这个老太婆稀里糊涂活了一辈子,实在太偏激了。” 张太太却笑道:“姆妈,其实那是少夫人的话。” 老太太微愣。 继而老太太大喜,目露赞许对顾轻舟道:“你这个孩子,活得通透,医术也好!张家永远牢记你的恩情。” 午饭时,张太太去洗手间补妆,出来跟顾轻舟在偏厅说话。 “少夫人,我真要感谢你!我这一辈子的委屈和操心,你全替我解决了。”张太太笑道,“我也牢记你的恩情!” 顾轻舟只是笑。 送走张家众人时,张辛眉不肯走,非要带走顾轻舟,是被他母亲厉喝,这才不情不愿离开了。 顾轻舟瞧见,张太太呵斥孩子的时候,老太太想要帮腔,又生生忍住了,她不免失笑。 中午一点,司慕回来拿文件,顾轻舟把此事告诉了他。 “我真没想到,这么轻易就卖了个人情给张家!若不是董中非要掐死张辛眉,我也没机会得到张太太的信任。”顾轻舟笑道。 从此,顾轻舟就是洪门张家的恩人了。 “……你说,蔡长亭这会儿是不是要气死了?”顾轻舟笑道,“他以后再想要对付我,估计就要掂量掂量了吧?” 司慕看着她眉飞色舞,不免唇角含笑。 原来,她治好了一个病人,心情会这样好。 “是啊,以后蔡长亭就要掣肘了。”司慕笑道。 就在他们俩说话的时候,有副官急匆匆进来。 “少帅……” 看到顾轻舟,副官打住了话头。 顾轻舟起身:“我先上楼了。” 司慕却道:“没事,你也听听吧。”又问副官,“怎么了?” “平城和淮阳开战了。”副官道。 司慕震惊,慌忙站起身。 平城在苏州以南,淮阳是李文柱的军政府所在地。 谁在攻打李文柱? 司慕不得不敏感,因为平城正好位于岳城和淮阳中间的位置。 能攻打淮阳,反过身来就能攻打岳城。 顾轻舟则是唇色发白,她急促问副官:“是司行霈?” “是!”副官道,“前天还听说大少帅在云南,一转眼昨晚他就攻打了淮阳。少帅,还有件事……” 顾轻舟猛然站起来。 副官继续道:“有东西在天上,往淮阳投炸弹,炸毁了李文柱的军火库和西北的守军驻地。” 飞机! 司慕和顾轻舟一样,脸上全无血色。 司行霈回来了。 他们到处找司行霈即将要建立军政府的地方,原来是在平城。那里离苏州很近,怪不得司行霈的军火基地设在苏州。 他的军火基地设了五六年,说明从那时候开始,他就想着自立门户了。 司慕疾步出去了:“召集众将领开会!” 司行霈收拾完李文柱,立马就会打到岳城来。 他要抢走司慕的一切:司慕的军队、司慕的家当、司慕的妻子,以及他的尊严,司慕必须要反抗。 顾轻舟也浑身冰凉。 司慕出去了,她只感觉周身的血液都在凝固。 她枯坐了很久。 午后的阳光,慢慢西移,变成了金红色的夕阳。 正在这个时候,后窗一声轻响。 顾轻舟还以为是窗户被风刮开,下意识扭头去瞧,却看到一个男人,高高大大站在窗口里面。 他穿着一件铁灰色的军装,衣裳有点脏乱,头发零散着,一缕半垂,给他俊朗至极的面容添了邪魅,他站在夕阳里冲顾轻舟微笑:“轻舟,我回来了!” 第434章 相爱相杀 时隔整整半年,司行霈再次见到了他的轻舟。 顾轻舟站在沙发旁边,暖金色的斜照碎芒落在她的周身,她妩媚的眉眼充满了震惊,幻化出瑰丽。 她穿着绯红色绣海棠花的斜襟上衣,那繁绣海棠花艳而不俗、娇而不媚,承露娇蕊盛绽,像极了顾轻舟,俯首扬眉皆有风情。 时光荏苒,他的轻舟没有形销骨立,她依旧红润、美丽。 司行霈心中莫名的满足。 所有的离别,承受那么多的相思之苦,好像都有了意义——当时她在他身边,是钻入了死胡同,一天天消瘦狼狈,司行霈才不得不离开,给她时间疗伤。 他知道,只要他离开,她就会慢慢恢复理智,而不是整日想着报仇。 她终于活过来了。 那些痛苦,她也熬过去了,司行霈知道她的轻舟,总能浴火重生。 “轻舟……”他疾步上前,将她牢牢搂在怀里。 他身上有的味道并不那么好闻,似乎从泥土里滚过,又有雪茄的清冽。 顾轻舟浑身的血管都在凝固,所有的血液全部停止,耳边的声迹亦逐渐散去,恍惚走在幽深的古森深处,阳光让人晕眩。 路上没有尽头,四周的一切迷迷糊糊,没有任何响动,只有那淡淡木香。 是他身上的味道。 她没有动。 回神般,她急忙去推他。 司行霈松开了几分,一条长胳膊依旧将她圈固在怀里,另一只手抬起了她的下巴,深深吻了上来。 温热的气息覆盖,顾轻舟张口就咬,他已然是捏住了她的下颌。 “轻舟乖,别闹。”他低喃,手指微微收紧,顾轻舟的牙关就无法动弹,甚至不能说话。 司行霈的吻,缠绵悱恻。 顾轻舟的手,悄无声息往他的脖子上探去。 她手上有一根很细小的金针。 司行霈察觉到了,顺势一压,将她整个人压在地毯上,握住她的手又捏住了她的下颌,吻得激烈。 “轻舟,我很想你!”他从齿缝间呢喃着她的名字。 顾轻舟被他压住的另一只手,倏然朝他的腰侧一刺。 司行霈身子微僵。 顾轻舟腰身灵活,推开他爬了起来,拼命摇铃。 铃声一响,佣人会进来,然后副官们也会扛枪进来。 司行霈从背后搂住了她:“轻舟,你又顽皮了!” 顾轻舟这时候才发现,没有佣人。 没有一个人过来! 司行霈进入这房子时,他的部下早已把佣人打晕捆绑,关在倒座的小房子里。 顾轻舟只顾愣神,根本没听到动静。当然,她哪怕不愣神,也听不到。 司行霈一双手箍住了她:“走了,轻舟!” 说罢,打横将她抱起来。 就在这时,远处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以及枪声。 有人站在窗口:“团座,咱们被包围了。” 司行霈一愣。 他放下了顾轻舟,却见顾轻舟漂亮妩媚的眸子里,全是寒芒与杀意。 “你的铃……”司行霈这时候才知道,顾轻舟摇铃不是叫佣人,而是将她自己埋伏着的亲卫全部调动。 更有甚者,一个庞然大物突然从楼梯上跳下来,狠狠将司行霈扑倒。 司行霈微惊,却见木兰张开了血盆大口,对着他的喉咙就咬。司行霈急忙用手去挡,抽身而出的顾轻舟,早已从旁边沙发底下,摸出了手枪。 枪上膛,顾轻舟的神色冷冽,动作迅捷。 司行霈的胳膊被木兰咬住,牙齿几乎要刺破他的军装,陷入肉里。 顾轻舟举枪对着他的头顶,司行霈才知道:原来,她早以提防着他来,她并非单纯以为院墙能阻止他。 司行霈忍不住笑了。 他的女人啊,似乎把他所有的警惕都学会了。 司行霈徒手一劈,劈中了木兰的颈,木兰晕倒在地。 顾轻舟却毫不留情开枪了,对准了他的脑袋。 “轻舟!”司行霈喊她。 顾轻舟手稳稳的,扣动了扳机。 千钧一发,司行霈急促避开,那子弹就在地板上打出一个大洞,黑黢黢的。 顾轻舟一枪不中,再次开枪,依旧是不手软。 司行霈心知今天无法掳走她,只得退而求其次,自己先走。 顾轻舟一连数枪,一下也不停止,每一颗子弹都瞄准了他,让司行霈根本无法靠近。 司行霈只得很利落滚到了窗边,然后翻窗而出。 夜幕笼罩下来,庭院里的光线微淡,顾轻舟不敢去追,上前查看木兰。 院子里起了枪声。 顾轻舟安排在附近的人,与司行霈带过来的人交火。 司慕急匆匆回来时,就看到家里满屋狼藉,到处都是枪眼,顾轻舟坐在地板上,她将木兰抱在怀里。 “……它死了吗?”司慕满腔的话,隐约只剩下苦涩,声音沉重万分,问顾轻舟。 顾轻舟摇摇头:“只是昏迷了一会儿,醒过来不太舒服,靠着我睡着了。” 她轻轻抚摸木兰的毛发,像对待自己的孩子。 她并未抬头。 司慕犹豫了下,坐到了顾轻舟的旁边。 “……他原本是想要带你走的?”司慕问,“咱们家的防卫如何?” 顾轻舟和司慕结婚以来,这院子并非随意放着的,他们做了些布防。 他们说是防止刺杀,毕竟军政府的布防比这个严厉多了,实则是防止司行霈登门,这点顾轻舟和司慕心知肚明,却没有点破。 “挺好的,至少木兰很听话。”顾轻舟喃喃,声音轻不可闻,而且嘶哑。 司慕知道,她的情绪受到了波动。 他很想告诉顾轻舟,司行霈杀了她的家人,她应该要理智一点,可他很清楚这话杯水车薪,对顾轻舟来说没什么分量。 “你……现在很难过?”司慕沉吟片刻,问道。 问完了,心口就似被什么堵住,堵得严严实实的,让他透不过气来。 “嗯。”顾轻舟承认。 司慕猛然站起身。 他想要发火,想要说你是我的妻子,你不应该为他的到来难过。哪怕难过,你也不要告诉我,别让我知道。 我不想知道,这样我才可以继续自欺欺人。 可转念间,司慕又想起他们俩的协议——这是白纸黑字的假婚姻! 顾轻舟没有任何义务来照顾他作为假丈夫的尊严,正如司慕生气的时候,也不曾顾虑她。 司慕阔步走了出去。 他吩咐自己的副官:“查到了吗?” 全城已经戒严了,司慕想要挖地三尺找到司行霈,虽然他觉得司行霈早已逃走了。 不甘心,司慕一定要寻到他! “还没有……”副官小心翼翼。 “再去找,找不到你提头来见!”司慕厉喝。 他自己跳上了车,开车出去了。 他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只知道想要不停的逃离,逃离这个家,逃离了岳城! 最终,他在亲信的副将家门口,停下了车子。 这位副将叫丁振,今天换防回到了城里,家里热闹极了,好似在开办宴会。 “少帅您怎么来了?”丁振吃惊,“驻地出事了?” 司慕回神,摇摇头道:“没有,我就是随便走走……” 他脸色很难看。 丁振道:“快请进。” 看到屋子里暖意融融,一张张年轻漂亮的脸,司慕情绪更加低落。 热闹,更显得他此刻的荒凉孤独。 丁振道:“今天是犬子二十岁生日,他的同学朋友,还有亲戚,来了一大家子!少帅,您这边请。” 说罢,就将司慕领到了旁边的主席位坐下。 丁太太急忙过来寒暄。 丁振还想让孩子们过来时,司慕摆摆手,道:“不用,我讨杯酒喝。” 他心情不好,丁振也看得出来。 于是,主席上的人纷纷离开,只剩下丁振和司慕。 “那是不是司少帅?”不远处的席位上,有女孩子悄悄打量司慕。 “是他,报纸上登过他的照片!”另一个少女红了脸。 “他真英俊。” 丁家少爷二十岁生日,故而他的朋友们,多半都是二十岁上下的年纪。司慕今年二十三,跟他们算是同龄人。 他一进门,穿着军装的他,高大轩昂,宽肩长腿,站在那里自有风骨,早已将若干风流公子比了下去。 女孩子们看到了司慕,再看其他的男士,顿时觉得他们太阴柔了。 不少人在看他,议论纷纷。 司慕却谁也不瞧,满腹心事的人,看上去很冷峻,更招女孩子的喜欢。 司慕喝了一杯,又倒了一杯。 “少帅,您没事吧?”丁振担心问。 司慕摇摇头:“我没事,我罪有应得!” 他曾经对顾轻舟很平淡,他曾经也践踏过顾轻舟的尊严。 这天晚上,司慕没有回家。 顾轻舟带着木兰上楼。 木兰跳到了床上,虽然步履稳健,却带着几分无精打采。 顾轻舟轻轻抚摸着它的脑袋,心想:“明天带木兰去看看兽医。” 如此想着,心思又转移到了司行霈身上。 他的吻落在唇瓣,是梦境,还是真实? 顾轻舟默默独坐,后来感受手边一片湿濡,才知道流了一晚上的眼泪,将胸襟前都浸湿了。 没什么好哭的,偏偏控制不住想要流泪。 他回来了,近在平城的他,半天就能出现在顾轻舟面前,跟从前一样。 他从前常出门办事,一走就是半个月,和现在又有什么差别? 顾轻舟迷迷糊糊睡着,后来是床头的电话响起,惊醒了她的睡意。 顾轻舟接起电话,对方说了几句,顾轻舟彻底清醒:“什么?” 第435章 处心积虑 顾轻舟一大清早,就接到了电话。 “少夫人,我家姓丁,丁振是我丈夫。”女人温柔的声音里,带着几分焦虑,“您快到我家里来一趟。” 然后,丁太太叽里呱啦,把事情告诉了顾轻舟。 顾轻舟头疼欲裂。 挂了电话,顾轻舟阖上眼睛独坐两分钟。 屋子里的光线很刺眼,骄阳早已透过阳台,落入金灿的光线,铺满了顾轻舟房间的地板。 她眼睛疼得厉害。 阖眼养神,顾轻舟也在考虑自己听到的内容。 她起床去了洗手间。 镜子里的自己,眼睛肿得厉害,看上去很狼狈。 她摇铃。 女佣上楼,顾轻舟吩咐道:“去弄些冰块给我。” 这个时节,还没有到用冰的时候,想要冰块需得去外头买,有专门藏冰的作坊。 佣人道是。 顾轻舟下楼吃早饭。 吃了饭,佣人才回来。 顾轻舟用冰块敷眼睛,冰凉的冰块放在眼睛上半个小时。 半个小时之后,她上楼梳洗,仍是不能遮掩自己的狼狈。 换了件月白色旗袍,淡红色英伦式的小格子风衣,又戴了顶英伦淑女帽,帽子的边沿上缀了黑色半截的面网。 顾轻舟下楼,去了趟丁家。 丁太太亲自在门口迎接。 一看到顾轻舟,丁太太几乎要落泪:“少夫人,您可来了!” 从接到电话开始,顾轻舟就在愣神、敷眼睛,故而拖延了两个小时。 丁家还以为她不来了,正着急上火,要怎么办。 总不能去南京找司夫人吧? 若是真的去了南京找司夫人,这就彻底得罪了顾轻舟,好似丁家嫌弃顾轻舟无能,越过她去找她婆婆一样,顾轻舟能高兴吗? “人在哪里?”顾轻舟问,她的声音有点暗哑。 丁太太精明极了,透过顾轻舟那薄薄的面网,早已看出她眼睛微肿,绝对是哭了很久的。 再想到司慕昨晚的态度,一切都了然:这两口子吵架了。 “您跟我来。”丁太太叹气道。 顾轻舟随着这位太太,上了丁家的二楼。 二楼的客房里,有个女子正端坐着,看到门开了,她立马站起身来。 这女人生得白净,一张小巧的瓜子脸,十分娇媚漂亮。 她穿着一件月白色的旗袍,一头浓郁乌黑的长发从肩头倾泻,披散在胸前。在黑发的映衬之下,越发觉得脸莹白如玉。 顾轻舟第一眼看到她,心想:“好漂亮干净的女孩子。” 然后又想:“跟我差不多的脸型,和我一样的长发,身段也有点相似……” 这姑娘挺像顾轻舟的。 想到这里,顾轻舟就有点难过。她努力想把这点情绪敛去,它却不合时宜蹦出来。 “潘小姐,少夫人来了。”丁太太声音温柔,似乎怕惊扰了这位小姐。 潘小姐叫潘韶,她父亲是市政厅的一个小处长。 “少夫人……”潘韶一见顾轻舟,眼泪就滚落,哽咽难以成声。 顾轻舟掏出帕子,递给了她。 见丁太太还在,顾轻舟笑了下:“丁太太,我能否单独跟潘小姐说句话?” 丁太太巴不得,她才不想淌浑水,当即道:“是是。”转身利落的走了。 顾轻舟关上了房门。 潘韶捂住唇,低声哭了出来。 顾轻舟叹了口气,坐到了她旁边的沙发上。 “……你打算怎么办?”顾轻舟问,“是我给你一笔钱,算作补偿,你以后另谋生路;还是你到军政府来做姨太太?” 昨晚司慕到丁振家里,正好丁家办宴会。 满桌的酒水,司慕心情郁结中,喝了将近两瓶威士忌。 丁振给新宅打了电话,副官说:“知道了,你安排少帅住下吧,少夫人已经歇了。” 因为顾轻舟睡着了,副官不敢打扰她,更不敢上楼,只是告诉了佣人,若是少夫人夜里问起,就说少帅在丁家喝醉了,可能不回来。 顾轻舟早起接到电话,才知道司慕彻夜未归。 司慕就住到了丁家。 不成想,凌晨四点多,军政府来了电话,新宅的副官急匆匆来丁家找人,推开客房的门,不见了司慕。 后来,他们看到另一个客房门口,落下一只拖鞋,好像是丁家给司慕准备的。 这间房门被反锁,丁太太开了门,果然找到了司慕,还看到司慕怀里搂着一个女子。 满地的衣裳,狼藉不堪。 床上两个人,未着寸缕。 司慕被开门的声音惊醒,愣了愣。 丁振也吃惊。 丁太太则惊慌失色啊了声。 然后,司慕对丁振道:“让你太太去请少夫人,她会处理。” 说罢,司慕就带着丁振和副官,去了军政府。 丁太太接到这个烫手的山芋,整个人都要疯了。 她也不敢太早打电话,只是安抚从宿醉中醒过来的潘小姐,又等天亮了才敢给顾轻舟来信。 顾轻舟那时候才知道,她丈夫昨晚醉酒时,把潘韶给睡了。 “我不要钱,我又不是卖的!”潘韶哭了,声音哽咽着带着愤怒,“少夫人,这根本不是丁太太给少帅安排的客房,他这算……他这算……” 是司慕摸到了潘韶的房间里。 所以,潘韶觉得司慕这算强了她,不算酒后失德! “他是不是常这样?”潘韶哭得更厉害,“年初的时候,虽然后来澄清……” 她是说聂芸的案子。 顾轻舟沉了脸:“不是,那是有人陷害他!” 说罢,她审视般看着潘韶。 潘韶声音猛然提起:“我没有害他!我清清白白的一个人,为何要如此作贱自己?你们军政府,就高人一等吗?” 顾轻舟脑壳有点疼。 她问潘韶:“你打算怎么办?” “我要他亲自来说,而不是你这样随意打发我!”潘韶疾言厉色,“是他欺负了我。” 顾轻舟就站起身:“好,我打电话给他。” 说罢,顾轻舟下楼了。 潘韶微愣。 顾轻舟亲自去了趟军政府,才知道司慕去了驻地。 苏州的驻军全部投降了司行霈,此时军政府刚刚得知消息。 司行霈不费一兵一卒,就得到了司督军辖内最重要的城市,司督军大怒,连夜亲自赶回了岳城,正在考虑是否要攻打司行霈。 父子兄弟,即将兵戎相见! “督军回来了?”顾轻舟问。 副官道:“是,早上七点多到的,也去了驻地。” 顾轻舟想,这是连夜回来的。 她心中沉甸甸的,似乎想要说什么,却全堵在心口。 她沉默坐了片刻,对副官道:“开车,我们去驻地!” 副官道是。 驻地在城外的一处小镇,镇子上没什么百姓,全是驻军,以及为驻军服务的简单设施。 在镇子西头的指挥所里,顾轻舟见到了司慕和司督军。 满屋子的将领。 司慕站出来,低声道:“你怎么来了?” “我听说阿爸回来了。”顾轻舟道。 司慕就指了指旁边:“你先去坐,这边还没有忙完。” 顾轻舟正要说什么,司督军道:“轻舟,你进来吧。” 司督军让儿媳妇旁听,众将领中,只有少数几个人露出惊讶。 很多人知道,督军离开岳城之后,把所有的钥匙都交给了顾轻舟。 众人重新开始议事。 顾轻舟听了几句,发现他们分成了两派,一派觉得应该攻打司行霈,夺回苏州;一半觉得应该议和,让司行霈做军长,他和他的地盘仍属于军政府。 听到这里,顾轻舟低声对司慕道:“现在不要同意议和,先出军再议和。” 司慕诧异看了眼顾轻舟。 顾轻舟道:“司行霈不会在自己的地盘上兴战火。派军压境,他会把苏州还回来的。” 司慕愕然。 他眼底的惊愕,慢慢浮动,既有苦涩,也有震惊。 她如此了解司行霈! 她觉得司行霈爱民如子,不会让辖内的百姓饱受战火。 虽然顾轻舟是给司慕出主意,司慕却心中透着凉意,凉得刺骨。 最终,司慕站出来,表明了他的态度:“派军攻打苏州吧,这是岳城的辖区,若是不争取,以后军心不稳!” 有人要反驳。 司慕又道:“他现在腹背受敌,未必就敢应战!况且,起了战火,大家两败俱伤,他也要掂量掂量!” 司督军看了眼司慕。 众将领也沉思了片刻。 最终,司督军站在了司慕这边,道:“立马派出两万人马,集结在苏州城外,劝那逆子投降!” 众人领命。 所有人退出去,司督军让点燃了一根烟,满腹郁结。 这个司行霈! “阿爸,您别担心,不会真的打起来的。”顾轻舟道。 司督军略微颔首。 对着顾轻舟,他露出几分笑容,问:“你最近如何?” “我挺好的。”顾轻舟道,情绪却莫名其妙有点低落。 “听说,你治好了张庚儿子的病?”司督军笑道。 顾轻舟点点头:“运气而已,我跟张太太很投缘,她相信我。” “别谦虚,你的医术精湛!”司督军道,“改日到南京去玩。” 那边,又有将领来回禀事,顾轻舟就和司慕退到了旁边的小厢房里。 司慕问她:“你怎么来了?这里是军营,以后少来……” 顾轻舟却看了眼他。 “我是因为潘韶的事来的,就是昨晚你睡过的那个女孩。”顾轻舟道。 司慕抽出来的烟,不由自主掉在了地上。 沉吟一瞬,司慕道:“让她做姨太太吧!” 第436章 穷追不舍 司慕的心情,只有他自己懂。 他有了其他女人,这样顾轻舟跟司行霈藕断丝连时,他好像能多一点尊严! 这就好比:你顾轻舟不在乎我,我也不在乎你,我才不丢脸! 我有了新的姨太太! “哦。”顾轻舟应了,又看了眼司慕,“她好像不太容易妥协,若是她提出要求,什么都能答应吗?” “纳妾而已,照纳妾的礼俗来。”司慕道。 “可对方说,是你主动进了她的屋子,她好像不太愿意,故而……”顾轻舟沉吟。 司慕跑到人家姑娘屋子里去,玷辱了她。 顾轻舟也想放任不管,可蔡长亭在背后虎视眈眈。放下不管,潘韶就是第二个聂芸。 顾轻舟不想同样的事经历两次了。 “我当时喝了很多的酒,却也清楚记得,是她使劲敲我的房门。”司慕眯起眼睛,“然后我醒了开门了,看到她转身往回跑,我才……” 那个女孩子,穿着顾轻舟爱穿的衣裳,又是一头漂亮的长发。 司慕的情绪失落到了极点,他又是喝醉了。 酒精的麻醉之下,他没什么理性,一定要占有她,故而跟了进去。 他记得在整个过程中,他不停叫她轻舟,那女孩子却丝毫没有反抗。 “……她若是不愿意,就让她滚蛋吧。”司慕最终冷漠道,“她愿意的,只是贪心而已。” 他很笃定觉得,那个潘韶只是比较聪明罢了,她还是和其他女人一样,费尽心思想要做军政府少帅的姨太太,而不是看上了司慕。 司慕心中很悲凉,从来没有女人看上过他。她们喜欢的,都是他的身份背景。 顾轻舟更绝,她连他的身份背景都不爱! “好,我知道了。”顾轻舟颔首。 驻地忙碌起来,顾轻舟在场多有不便,她就回城去了。 到了新宅门口,顾轻舟看到了丁太太。 丁太太焦虑万分:“少夫人,您可回来了!潘小姐回家了,是她继母亲自接她回去的。她继母还把我家的床单拿走了,听说要去司公馆,找老太太做主。” 丁家的床单上,有潘韶的落红。 看着丁太太忧心忡忡,顾轻舟微笑:“多谢您告诉我。放心吧,我自己会处理的。” 丁太太略微松了口气。 想起什么,丁太太欲言又止。 “怎么了?”顾轻舟问。 丁太太叹气:“少夫人,是我闯祸了……” 顾轻舟不解,问她到底怎么回事。 “……当时少帅喝醉了上楼,我吩咐佣人给少帅送醒酒汤,说得声音有点大,告诉了佣人是哪个房间。 后来嘛,潘小姐就说肚子疼,我还以为她是女人家的小日子来了,也就是客套几句,说让她到客房休息,她还真去了。 宴席结束之后,我去客房看潘小姐,发现她睡着了。我当时实在不好意思将她叫醒送回去,哪里知道……”丁太太叹气。 顾轻舟微笑,拉了她的手:“别多心了,有人处心积虑,你防不胜防!” 直到出事,丁太太也知道对方不怀好意。 可到底对不起顾轻舟。 谁家太太愿意家里多个姨太太?这个姨太太,还是因为丁家的宴席而弄出来的,丁太太真怕顾轻舟记恨她。 顾轻舟将来是军政府的女主人,她若是记恨丁家,那丁振的前途也到头了,丁太太很担心。 不成想,顾轻舟这样明白事理,而且冷静理智,这点丁太太都自叹弗如。 “您去忙吧,这件事跟您再也没有瓜葛。不管潘家说什么,您理直气壮就是了,让他们来找我。”顾轻舟笑道。 丁太太微笑,高高兴兴的走了。 顾轻舟沉思。 司慕愿意,潘韶又费尽心思,顾轻舟自然不会从中作梗。 “郭半仙说,司慕没几年的活头了,若是真的,那么司慕能留下一儿半女,倒也不错。”顾轻舟想。 想到这里,她对潘韶送上门这件事,倒也没什么芥蒂。 顾轻舟把心思全部放在潘韶身上,这样她就可以避免自己去想司行霈。 她现在需要集中精力,需要自己明白处境。 很久了,她派了很多人去打探消息,唯一确定的,就是她师父不是慕宗河,这还是霍钺告诉她的。 这么想来,她乳娘也不是李娟了,再去查李娟就毫无意义。 顾轻舟现在能查的,就是自己的外公。 也许,这是个突破口。 在事情还没有确定之前,她不能原谅司行霈。 师父和乳娘是养大她的人,他们惨死的面容还在眼前。 顾轻舟独坐良久,客厅的电话却响了。 她接起来,却听到了司行霈的声音:“轻舟,我明天去看你。” 顾轻舟捏住电话的手发紧发疼,如果他在眼前的话,她几乎要用话筒砸破他的脑袋。 她咬唇不语。 “轻舟?”司行霈轻唤她。 “你去死!”顾轻舟重重将电话挂了。 复而电话又响了。 顾轻舟一下子就把线给拔下来。 然后,司慕书房的电话却响了。 顾轻舟浑身发冷。 她听着那电话,一声声似催命符。 副官进来,准备去开门接电话,电话却挂断了。 就在这时候,楼上的电话又响起了。 顾轻舟想:“司行霈回来了,他近在咫尺,电话能打通,他会不停的骚扰我。” 副官看了眼顾轻舟,不敢多言,默默退了出去。 楼上的电话响个不停。 顾轻舟上楼,拔了电话线,稍微安静了几分。 司慕书房的电话却又响了。 顾轻舟躺在床上。 她恨得紧,牙齿陷入樱红的唇里,咬出一口甜腥的味道,才回神过来。 胡乱擦了擦脸,顾轻舟重新下楼去了。 “少夫人,少帅给您送花了。”这时候,佣人走了进来,捧了一大把白玫瑰,“花店的人送来的。” 花里面有卡片,卡片上落款。 落款是司先生。 佣人就以为是司慕。 顾轻舟浑身的血液都在倒流,她想要杀了司行霈,才能获得平静! 他会折腾死他们的! 顾轻舟不想佣人看出端倪,拿着花上楼了。 她将花丢在阳台的角落里。 司行霈说过,他根本不会在意她是否结婚,如今亦然。 他一回来,没有责怪她将他赶走,没有责问她为何要嫁给司慕,他只是开始新的穷追不舍。 他从一开始就说过,他要她,他不改初衷! 第437章 冤家路窄 心一旦乱了,就再也平静不下来。 司行霈的电话,搅和得顾轻舟心绪难安。 顾轻舟躺在床上,心中思考即将的局势。 “……他的飞机攻击的,是李文柱的军火库和驻地,而不是军政府所在的城市。”顾轻舟想起了司行霈。 司行霈最惜民力,也最盼望和平,他不会真的和他的父亲兵戎相见。不是为了亲情,而是为了苏州那一城百姓的安危。 只有顾轻舟摸得清楚他的脉,只要司督军敢兵临城下,一定会赢。 司行霈不会先动手的。 司督军之前犹豫不决,说到底他也不了解司行霈那个儿子,怕他犯浑起来,父子俩打得不可开交,叫外人趁虚而入,端了他们的老巢。 司慕和顾轻舟的嘀咕,司督军看到了。他知道顾轻舟有点鬼才,司慕的建议,其实是顾轻舟的意思。 司督军有心试一试,亦或者说他八成是不甘心失掉苏州。顾轻舟的支持,是司督军最后的决心,他同意了。 “司行霈还有心思来调戏我!”顾轻舟想到这里,心里更沉了。 怕司慕或者司督军找她有事,顾轻舟重新装好了电话。 晚上九点,电话再次响起。 顾轻舟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她心中百转:若是司行霈再次打过来,自己要跟他说什么? 念头闪过,很多的话几乎要脱口而出。 她接了电话。 结果是司督军。 顾轻舟竟是没由来的情绪一落,不至于失望,却高兴不起来。 这些复杂的感情捆绑着她,让顾轻舟的声音发紧,叫了声阿爸。 “怎么了?”司督军反而察觉到了意外,不解问。 顾轻舟摇摇头:“没事。” 又问司督军,“阿爸,您有事吗?” 司督军道:“我听闻董晋轩的次子也死了,他的夫人和幼子重伤进了医院?” 事情已经过去快半个月了,司督军自然也不是今天才听说。 “是。”顾轻舟道。 司督军沉默了片刻。 “……你现在是岳城的女主人了,带些礼物去看看董夫人。”司督军沉默了片刻后道。 顾轻舟微讶。 上次董铭死的时候,司督军还夸顾轻舟办得漂亮。 如今转了话风,说明司督军还要用董晋轩,局势又发生了变化。 顾轻舟问:“阿爸,怎么了?” 她原以为,司督军会说没什么这种敷衍的词,不成想司督军居然认真解释了起来。 “董晋轩的连襟,被南京挖过来,准备培训新的空军。”司督军道,“如今飞机成了很重要的战争武器,南京即将有自己的飞行队了。” 从司督军上任“海陆空三军总司令”开始,南京就盖了两年多的飞机场和训练基地。 顾轻舟立马就明白,司督军这次火急火燎从南京回到岳城,不止是为了攻打司行霈,还是想见见司行霈。 司行霈弄到了飞机,一共三架,比南京还早一步。 “我知道了,阿爸。”顾轻舟道,“我明天会去看董夫人。” 司督军的意思很明显,董夫人的妹婿会受重用。到底怎样,暂时还说不好,这个当口,就需要顾轻舟拿出惺惺作态的姿态,去探望董夫人。 顾轻舟是不怕的,只怕董夫人看到她要被气死。 “轻舟,你总是一点就通,阿爸很欣慰。”司督军道。 挂了电话,顾轻舟陷入沉思。 翌日,她派人去打听了董夫人的病情。 那天董中被打成筛子,董夫人和董阳的伤势也很重。 特别是董夫人,前天才能下床走动。 顾轻舟知道她逐渐好转,就去了趟教会医院。 在董夫人的病房里,顾轻舟见到了穿着病号服的董阳,以及消瘦单薄的董夫人,还有漂亮得不像话的蔡长亭。 “你来做什么?”董夫人一瞧见顾轻舟,立马激动要拿东西砸她。 顾轻舟稳稳接住她扔过来的枕头,笑笑替她放好。 而跟在顾轻舟身后的副官,将一把鲜花和一些补品,放到了床头。 “董夫人,我来看看您。您精神这么好,我也就放心了。”顾轻舟笑道。 她微笑的时候,瞥了眼蔡长亭。 蔡长亭温柔,静静望着顾轻舟微笑了下,笑容十分的真诚漂亮。 他这个人,哪怕是当面捅人一刀,都会是一张绚丽的笑脸。 “蔡龙头也在?”顾轻舟先开口打了招呼。 蔡长亭道:“是啊,我最近得空,就时常过来探望董夫人。” 其实,蔡长亭也是最近三天才来。 和司督军的用意一样,蔡长亭嗅到了风吹草动。他在南京的情报,可不比司督军差。 董夫人那边气得快要翻白眼了。 顾轻舟没兴趣继续跟她较劲,她来过了,意思就算是到了,董晋轩会明白的。 “夫人,祝您早日康复。”顾轻舟笑道。 说罢,她转身走了。 走到医院门口的花坛处,蔡长亭已经阔步追了过来。 “少夫人,可有荣幸请您喝咖啡?”蔡长亭笑靥浅淡,却比繁花更绚丽浓艳。 顾轻舟还有其他事,拒绝道:“改日吧。” “少夫人,是否在为司行霈少帅回来的事担忧?”蔡长亭笑问。 顾轻舟脚步一紧。 蔡长亭,他算是第一个知道顾轻舟和司行霈关系的敌人了。 “没什么担忧的。”顾轻舟笑道,“怎么,蔡龙头对此很有兴趣?” 蔡长亭声音温柔,徐徐道来:“当初父亲想把可可嫁给司行霈少帅,军政府那边都松口了。我想,那时候少夫人肯定很吃醋吧?” 他以为,顾轻舟是争风吃醋,才害得蔡可可被学校开除。 “你记差了。”顾轻舟也笑。 她转身要走。 蔡长亭这次没有出言阻拦。 顾轻舟的长发没有挽起,全部披散在身后,阳光下泛出淡墨色的清辉,将她纤瘦背影映衬得越发柔美。 蔡长亭看着她,片刻才挪开了眼睛。 “顾轻舟啊,你很喜欢掌控一切的感觉吗?”蔡长亭微笑,“全部失控的话,你会很痛苦吧?” 他慢悠悠上了自家的汽车。 顾轻舟上车之后,也看到了后视镜的蔡长亭。 他立在那里,静静看着顾轻舟,眼中没有半分怨气,也无狠戾,可顾轻舟愣是觉得他心中全是恶毒。 “蔡长亭会不会在布一个更大的局?”顾轻舟猜测,“所有事,包括他被我揪出来,是否全在他的算计里?” 这个男人,一袭黑衣,面容俊美得倾国倾城,却总是叫顾轻舟毛骨悚然。 “真是个棘手的人。”顾轻舟心想,“能否安排一次刺杀,直接将他解决呢?凭借我现在对张庚的恩情,我杀了蔡长亭,他应该会睁只眼闭只眼吧?” 心思闪过,顾轻舟到底有点不忍心。 她做不出主动害人的姿态。她虽然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坚持什么,心中却总有一条线,让她觉得跨过去就是面目全非。 她退后一步,刺杀的计划暂时搁置。 回到新宅时,佣人对顾轻舟道:“少夫人,有位潘太太来了,说是要见您。我说您不在家,她就说下午再来。” 是潘韶的母亲。 此事,顾轻舟也想赶紧处理掉,免得潘韶被蔡长亭利用,再对司慕和军政府不利。 “若是她再来,直接通禀我。”顾轻舟道。 佣人应声。 没过半个小时,佣人果然进来通禀道:“少夫人,潘太太和潘小姐来了。” “请进来吧。”顾轻舟笑道。 潘太太一进门,满脸堆笑;潘韶跟在她母亲身后,神色凄苦。 顾轻舟听丁太太说,这位潘太太是继母,不成想她跟潘韶竟有五分相似。 这真是缘分。 顾轻舟的目光,在潘韶和她继母脸上来回睃动,就听到潘太太解释道:“我是阿韶的姨母……” 原来还有这层关系。 顾轻舟微笑。 佣人端茶了,顾轻舟也就打开天窗说亮话,把事情摆开了来说。 “……少帅也说了,一时酒后失德,他愿意负责。”顾轻舟道。 潘韶吃惊看着顾轻舟:“酒后失德?明明是他……” “明明是他进了你的房间,对吗?”顾轻舟微笑,“潘小姐,你需要我把整件事的前因后果,都理一遍给你听吗?从你留宿丁家开始,比如你如何换了和我同样的衣裳等……” 潘韶眼底的愤怒,全部收敛,露出几分惊愕,以及忐忑。 她看了眼自己的继母。 潘太太使了个眼色,鼓励潘韶别害怕。 顾轻舟端起茶,轻轻啜了一口。 潘韶在顾轻舟这锋利的眸光之下,再也不敢耍花枪,半晌道:“我只有一个要求。” 只有一个要求,说明这要求很大很难办。 “说说看。”顾轻舟道,拉开了谈买卖的架势。 第438章 狮子大开口 潘韶底气很足,似乎背后有人指点,给她撑腰。 司慕这等身份背景,女人哪怕是做姨太太,也是极好的前途。 现在世道不同了,姨太太虽然是妾,也算是家中一份子,不是“奴”。混得好的姨太太,可以单劈别院,过起“太太”的日子。 这种事,在岳城等地,屡见不鲜。 潘韶说她有个条件,却迟迟不肯开口。等她沉默够了,开腔依旧是东拉西扯。 “我是读过书的,一旦做了姨太太,就是自认为妾,我凭什么呢?”潘韶道。 说着,她眼中浮动一层泪光。 顾轻舟眉宇安静,眼帘微垂,透过那纤浓羽睫,看着手里的茶杯,没有出声,等着潘韶的下文。 等唱念做打没了观众,潘韶有点演不下去了。 整了整心绪,潘韶又道:“况且整个丁家的人都看到了,是少帅欺负了我。” 她希望顾轻舟能说句话。 顾轻舟抬眸,眼底有盈盈碎芒,从她脸上掠过。 她依旧等潘韶说完。 潘韶咬咬牙,最终说了自己的要求:“我要一个大的婚礼,请了亲戚朋友,我算是和少帅正式结婚。” 结婚,只有正室才可以。 顾轻舟唇角微动,她笑了起来。 “不行。”顾轻舟的笑容明媚,比春华还要温暖浓丽。 此言一出,潘韶和潘太太都微愣。 她们看顾轻舟神态温柔,自然当她好说话的。 不成想,她如此干脆就拒绝了。 潘韶铺垫了那么多,在顾轻舟眼里什么也不算。 “姨太太就是姨太太,少帅如果有空,请了他的朋友们过来吃桌酒席。我会给你一些聘礼,送你一套衣裳,你嫁过来就是司家的人。除此之外,没有任何特殊。”顾轻舟道。 她依旧是笑着,眉宇间还是那般宁静娴雅。 潘韶的威胁,她半个字都不曾放在心上。 怔愣之后,潘韶哭了:“那好,我去告少帅强,暴我,请其他人来评评理。” 年初,聂芸的案子震动了整个江南。 潘韶知道,只要闹大了,她就能得到自己想要的。 她漂亮有学识,自负才华和智谋,而且她这些要求不是跟司慕提的,而是跟顾轻舟。 潘韶很清楚的抓住了重点:她没有为难司慕,所以司慕应该不会恨她。 “你去告吧。”顾轻舟将那只捧在掌心的骨瓷茶盏,不轻不重的放下了。 骨瓷落在玻璃茶几上,清脆一声响,宛如敲在了潘韶的心头。 “你有人证吗?丁振可是军政府的副将,丁家到时候是帮你作证,还是帮少帅作证? 你有物证吗?破了那层东西,到底是谁弄破的,你如何自证清楚? 一旦事情闹大,军政府为了声誉,咬死不承认,你用什么来扳回一局?寻死吗?到时候天下皆知,你还有前途吗?”顾轻舟问。 她一字一句,问得轻柔。 “你死后,谁给你做主?你的父亲吗?若是他有本事为你做主,你还要妄想攀附军政府吗?”顾轻舟又问。 潘韶倏然就泄气。 她可以看得出,威胁对顾轻舟无用,对方比她更清楚局势。 非要闹起来,失去了司慕的欢心,哪怕以后进门了,日子也不好过。 再者,潘韶一直记得,那晚司慕吻着她,用力在她身上驰骋,口中可是一直喊着“轻舟”,喊得那么真切。 岳城谁不知道,少夫人的名讳叫顾轻舟? 从这点可以看出,他们夫妻俩感情很好。 潘韶利用司慕,是钻了个空子。 司慕那边没有谈判的余地,顾轻舟这边又是洞察一切,潘韶不敢再生心思了。 潘韶哭起来:“你总不能让我就这样嫁进来,我可是好人家的女儿!” 顾轻舟一直温柔的神色,到了这会儿才收敛。 她认真看着潘韶,道:“好人家的女儿?好人家的女儿,不会设计将自己送到男人的床上去!能让你进门,已经是我法外施恩了。” 说罢,顾轻舟站起来,“来人,送客!” 潘太太急忙道:“少夫人,您不能这样欺负人!” “欺负你?”顾轻舟笑了笑,“那好,我不欺负你,潘小姐也别想进门了。” 说罢,顾轻舟继续让人送客。 潘韶吃惊,潘太太也一头雾水。 她们母女俩稀里糊涂被赶出去。 顾轻舟揉了揉发疼的太阳穴,心想:“原来潘韶手里没有牌。” 她之所以见潘韶,是想摸清楚潘韶的底细。 还以为潘韶是有备而来。 没想到,潘韶的武器居然只有她的贞洁和眼泪。既然那么看重贞洁,为何要设计司慕? 明明是她自己丢掉了贞洁啊! 顾轻舟对这个女孩子,真是哭笑不得。 怕家里的电话响,司行霈再次骚扰,顾轻舟去了颜公馆。 颜洛水的大婚在即,颜家很忙碌。 颜家的二哥带着妻儿,已经回到了岳城。 听说大哥和三姐这次就不回来了,毕竟远隔重洋,只是给颜洛水送了大礼。 “我那边也有一桩喜事。”顾轻舟对颜太太等人道。 颜家众人忙问何事。 顾轻舟笑道:“少帅要娶姨太太了。” 说罢,她就将此事简单讲述了一遍。 尽管顾轻舟语气平和,颜太太和颜洛水还是听得生气。 “干嘛要娶?明明是她自己设计的,让她自食恶果。”颜洛水怒道。 温柔的颜洛水,一向喜怒无形,难得她如此恼怒,说明是气狠了。 顾轻舟沉默了,在考虑如何解释。 实话不太好说。 颜太太也道:“轻舟,这种事可别委屈求全!别说如今的世道,女人怎么也有前景,就算是以前,我也不主张女人如此虐待自己!” 顾轻舟抬眸。 颜新侬就没有小妾。 颜太太看似温柔,实则和颜洛水一样手段高超,她有能力维护好自己的婚姻。 她不像其他长辈,劝顾轻舟体谅男人,接纳现实。 顾轻舟心中暖融融的。 这份感情的包围中,顾轻舟选择说了实话:“之前我遇到一个算命的,他说司慕可能不长寿。我跟司慕至今还没有同房,他有权利享受鱼水之情,也有权力留下后代……” 颜太太和颜洛水震惊看着她。 她们惊讶的,不是顾轻舟说她跟司慕未同房,颜家众人都知道顾轻舟和司慕只是协议的婚姻。 她们吃惊的,是顾轻舟如此聪明的女子,居然相信算命! “你信一个算命的胡说八道?”颜洛水感觉匪夷所思。 顾轻舟道:“我是宁可信其有。万一是真的,司慕有了个三长两短,我既不跟他睡,没有给他留后,又不容许他纳妾,那时候我难道要余生活在悔恨里吗?况且,我们俩协议里,他可以纳姨太太,我不能先毁了协议。” 颜太太和颜洛水面面相觑。 她们不支持顾轻舟的做法,却选择去理解她和包容她。 家人就是相互扶持。 “那行,我们准备一份贺礼。”颜太太笑道,“轻舟,你以后后悔了,心里难过都要跟我说。” “好。”顾轻舟依偎在颜太太身边。 她真感激,当年救了颜太太的命。 颜家给予她一个后盾,一个最温暖又踏实的港湾,他们不需要顾轻舟的帮衬,不给顾轻舟添累赘。 说清楚了,顾轻舟就道:“不过,此事还有点棘手,我担心蔡长亭搞鬼。” 那个蔡长亭! 经过蔡公馆宴席那惊险的一幕,颜家众人对蔡长亭都格外警惕。 那可是个心狠手辣的角色。 “你怀疑潘韶是蔡长亭的人?”颜洛水问,“那天晚上,二哥是偶然去做客的,蔡长亭没本事安排人去接近二哥吧?” “哪怕不是他的人,他也会嗅到蛛丝马迹。”顾轻舟笑道,“我想请五哥帮个忙。” 颜洛水和颜太太都失笑。 特别是颜洛水,毫不留情道:“你请他帮忙?他一脑子白开水,半分用处也顶不上的,只会给你惹祸。” 正巧颜一源跟霍拢静进门。 “洛水,你又在背后骂我!”颜一源恼怒道,“你讲不讲江湖道义?我可从来不在背后说你的坏话!” “谁知道呢?”颜洛水温柔,云淡风轻道。 颜一源就被她气得跳脚。 他们姐弟俩,一直都是彼此嫌弃的。 顾轻舟在旁边笑,心情好转了很多。 “轻舟,还是你最乖,知道你五哥的雄才大略!”颜一源转脸笑嘻嘻问顾轻舟,“要我帮什么忙?” 顾轻舟见没有佣人在跟前,她的话不会泄露机密,故而小声把自己的打算,告诉了颜一源和众人。 颜洛水道:“轻舟,其实这也是个不错的方法,甚至可以直接解决掉潘韶,根本没必要让她进门!” 她还是不支持司慕纳妾。 顾轻舟则道:“我不反对潘韶进门啊,我只是想让她知道自己的命运多么弱小,以后别想搞鬼……” 对郭半仙的话,顾轻舟仍是保持七分的信任。况且,他们的协议上,司慕可以纳妾,顾轻舟没有立场去阻拦。 她更加不想阻拦。 颜一源想了半天,没觉得这个主意有多好。 但是顾轻舟吩咐了,他就照办:“你放心吧轻舟,我很快就可以帮你办妥!” 颜太太叹了口气。 等顾轻舟走后,颜一源对众人道:“这主意不算好,对吧?” 霍拢静点点头:“简直是糟糕。” 他们觉得这个主意糟糕,是觉得顾轻舟在多此一举。他们甚至想过,既然顾轻舟和司慕结婚了,那么能否真的把日子过下去? 姨太太进门,这个可能性就会被扼杀,他们有点可惜。 颜一源欣慰道:“可见我还是有点鉴赏力的。” 众人笑起来。 第439章 故布疑阵 顾轻舟知道,她的主意对自己很有利,只是外人不能理解罢了。 颜太太他们都觉得她在作死。 “如鱼饮水冷暖自知。”顾轻舟如此对自己道。 司慕这门姨太太,顾轻舟无论如何也要弄进门的。 这样,可以转移司慕的注意力,可以让司慕牢记他们的协议,而不是在寂寞无聊的夜里想着和顾轻舟的未来。 这是没有未来的,根本不应该去想。 “这算是个很好的机会了。”顾轻舟心道。 潘韶的进入,打破了顾轻舟和司慕的僵局,让司慕不至于整天沉浸在顾轻舟和司行霈的往事里,每天因愤怒而失去理智。 昨天顾轻舟去见司慕,不知是内疚还是其他,司慕果然平静了很多。 回到新宅时,顾轻舟心中又升起了无限的落寞。 她想起曾经的夜晚…… 那时候,司行霈还没有杀死她的乳娘和师父,他只是有点坏罢了。 他们相依偎着。 那时候顾轻舟虽然温暖,却活得卑微,因为司行霈无时无刻不想让她做妾,她胆战心惊。 如此想着,情绪就再也控制不住。 顾轻舟伏在枕头上,一下下抚摸着柔软的枕巾,眼泪不知不觉涌上来。 这个晚上,她做了很长的梦。 她梦到在司行霈别馆的草坪上,她坐在地上看书,司行霈枕着她的腿睡觉,阳光铺满了他的脸上。 他眯着眼睛,低声喊她:“轻舟?” 顾轻舟笑。 他又喊了声:“轻舟?” 顾轻舟就低下头,轻轻吻了他的唇,他才满意,不再打扰她。 一切好似都没有发生过,岁月安静,阳光温暖。 顾轻舟不知不觉醒过来,依旧是满脸泪痕。 她枯坐了半夜。 翌日清晨,顾轻舟问副官:“军政府那边可有消息?” 副官道:“已经调兵了,督军要把二师和三师全部开往苏州。” 顾轻舟没有言语。 她也在等待。 她很想知道,和谈之后会赢得一个什么样子的局面。 “督军应该想让司行霈离得远远的。通过苏州这件事,督军应该很清楚,军中不少人等着司行霈回来。假如司行霈回来,督军又不在岳城,很快岳城就是司行霈的天下了。”顾轻舟想。 司行霈只不过是到了苏州,还没有攻城掠地,苏州的驻军就全部投降了他。 这份号召力,司督军如何不心惊? 他身为父亲,还没有去世呢,儿子就盖过了他,这是司督军不能容忍的。 顾轻舟提出兵临城下的计划,断送了司督军把司行霈接回来的可能! 岳城还是司慕的。 只要是司慕的,就是顾轻舟的。 在没有查清楚秘密之前,顾轻舟需要岳城的掌控力。 她心思乱转,想了很久。 顾轻舟在家里坐不住,她静下来就会胡思乱想。 好像回到了师父和乳娘刚刚去世的那段生活里。那些两难的困惑全部纠缠着她,让她喘不过来气。 她仍去了颜公馆。 为了躲避司行霈的骚扰,她甚至想搬到颜公馆去。 “如何了?”傍晚的时候,颜一源回来了,顾轻舟问他。顾轻舟交代给颜一源的事,看上去很简单,想要不弄巧成拙,也需要点技巧。 颜一源摇摇头:“我今天还没有遇到潘华平。” 潘华平,就是潘韶的父亲,是市政厅林业部的副部长,一个鸡肋的差事。 在官员中,这是很小的官职,当然比普通人要强很多,潘华平也一直兢兢业业的。 潘华平这人有个喜好,就是爱喝酒。 他平常多有克制,每个周五的晚上,必定要出去喝几杯,权作放松。 顾轻舟查出了他常去的酒馆,就让颜一源去碰碰运气,不成想这次没碰到他。 “不用着急,总有机会的。”顾轻舟笑道。 颜一源颔首。 顿了下,颜一源问顾轻舟:“我能直接去潘家吗?” “这个不行,你还不知道潘华平的性格,也不知道他女儿潘韶对他的影响力。”顾轻舟道。 颜一源蹙眉:“轻舟,你是不是高看了那个女人?” 那个女人,就是指潘韶了。 顾轻舟微笑。 她心想:她自然没有高看潘韶,而是对颜一源没信心,怕他办砸了。 此事,顾轻舟唯一能托付的就是颜一源,因为颜一源是她的义兄,算是她的娘家人。 在男人们眼里,男人说话才有分量。 第二天,霍拢静送消息给颜一源,说看到了潘华平在茶馆喝茶。 颜一源闻言,将此事告诉了住在颜洛水院子里的顾轻舟。 “轻舟,我去办了啊。”颜一源摩拳擦掌。 顾轻舟微笑:“快去吧。” 颜一源到了茶馆,霍拢静在雅间等着他。 两个人说了几句话,霍拢静把需要交代的问题,仔细告诉他之后,这才说了潘华平所在的雅间。 颜一源推门而入时,潘华平正跟同僚瞎吹牛聊天。 “您这……是走错了吧?”潘华平 问道。 颜一源笑着,一屁股坐下:“没有,我是专门找潘部长说句话的。潘部长,你只怕还不认识我吧?我姓颜,军政府的总参谋长就是家父。” 潘华平和他的同僚急忙站起来:“颜少……” 颜一源挥挥手,对另一位道:“我有几句话跟潘部长说,不知可方便?” 那人道:“我正好有点事,先回去了,告辞了颜少爷。” 可能有点紧张,他也没顾上跟潘华平道别。 潘华平更紧张了。 这些权贵衙内,一个也不能得罪,偏偏小孩子不懂事,很难相处的。 “潘部长……” “是副部长。”潘华平赔笑解释,“小小林业部,让您笑话了。” “不错啊,也是政府官员嘛。”颜一源笑道,“我找你呢,主要是为了潘小姐的事……” 这些话,全是顾轻舟教的,霍拢静又润色了一遍,颜一源说起来很娴熟老练。 “谁?”潘华平忙问,“我有三个女儿。” “潘韶。” 潘华平心中顿时就明白了颜一源的用意。 “是这样的,军政府的少夫人是我义妹,此事我们家也知道了,潘小姐好有手段嘛。”颜一源的语气慢慢冷了。 潘华平很忐忑,他就知道潘韶的事很危险。 “……少夫人的意思呢,潘部长年轻有为,应该给您添添担子。”颜一源说。 潘华平的心中一紧,莫名涌起兴奋。 官场上说“添担子”,是指升官。升官了,责任大了,肩上的担子不就更重了吗? “前提是,别让潘小姐进门,少夫人和少帅新婚燕尔,她暂时还不想家里添姨太太。”颜一源继续笑道。 潘华平眼珠子顿时急转。 他需要好好想一想。 颜一源继续道:“潘小姐漂亮,难道有魏清嘉漂亮?听说魏清嘉只是去了南洋,很快就要回来了,少帅对潘小姐的恩情,到底能有多长久?而且,潘小姐愿意为娘家谋福利吗? 潘部长,您要想清楚了,您是愿意送女儿去给少帅做姨太太,得罪少夫人,还是愿意帮少夫人这个忙,让少夫人和颜家记您一个恩情呢?” 潘华平没有说话,因为他的脑子飞快转动。 颜一源继续道:“少夫人的话,我就带到了这里。少夫人还让我问您一句,潘部长有好几位女儿吧,您平时最疼哪一位呢? 若是疼爱分得不均匀,潘小姐对您可有怨气?这份怨气,等她扬眉吐气的时候,真的愿意提携您吗?” 说罢,颜一源站起身,拍了拍潘华平的肩膀。 潘华平从头到尾,没说一句话。 他陷入了沉思里。 颜一源快要走了,潘华平才突然开口:“颜少,少夫人她如此贤良大度,别是您会错了意吧?” 他担心这只是颜一源个人的想法,顾轻舟没有答应给他官位。 颜一源微笑:“放心,我没有乱承诺你什么,我的意思,全是少夫人的意思!” 潘华平眼珠子还在转。 颜一源退了出来,回到了霍拢静的雅间。 霍拢静问他:“说得如何了?” “全部说完了啊。”颜一源道,“若是成功了,可以趁机推掉这个姨太太嘛,轻舟干嘛自找不快?” 颜一源觉得,潘华平把他的话全部听进去了。 “傻了吧!”霍拢静拍了下颜一源的肩膀,“这是故布疑阵,你以为人家真的只是随便上了少帅的床?” “你说背后有人主谋?”颜一源道。 霍拢静沉默,她也拿不准。 “那我今天说了这些,到底有什么用?”颜一源不解,“阿静,你比我聪明那么多,你快告诉我!” 霍拢静笑。 颜一源粘着霍拢静。 “我也不知道,唯一知道的人是轻舟!”霍拢静笑道,“放心吧,轻舟就要治得潘韶服服帖帖的。” 颜一源实在搞不懂,有点担心顾轻舟。 这边处理完毕,霍拢静给顾轻舟打了个电话,将成果告诉了她:“我们见到了潘华平,也把你的话说完了,接下来要做什么?” “不需要你们再做什么了。”顾轻舟笑道,“这是鱼饵,我现在就等鱼儿咬饵上钩呢。” 第440章 司行霈的热情 顾轻舟不想害潘韶。 潘韶和司慕各取所需,无需顾轻舟插脚。 顾轻舟要做的是让潘韶听话,这样省得自己以后不停给他们俩善后。 颜一源那番话,不出所料能达到自己想要的目的。 顾轻舟现在要做的,就是等待。 同时,她也派出副官,去打听驻地出兵的军情。 司督军在场,知道少夫人派人来打听,居然将情况透露给了顾轻舟。 正如顾轻舟所料,司行霈没有应战。 司行霈亲自跟司督军议和:“苏州还是岳城军政府的辖地,一旦兴了战火,经济就要倒退三年,我们两败俱伤,百姓损失更惨重,这样做没意义。” 说得司督军微愣,正眼看这个儿子。 司行霈从一个孤胆英雄,变成了家国天下的豪杰? 司督军记忆中,他的长子桀骜不驯,而且心狠手辣。等他真的确定这孩子很有大局观念,而且懂得为一方百姓着想,而不是一味张扬武力,他愣了又愣,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 “我想要从平城修一条专门的铁路到岳城,途经苏州。这条铁路,归岳城军政府和我共有,这是我退兵的条件。”司行霈又道。 司督军想了想:“修铁路可以。你在平城再怎么胡闹,都是岳城军政府的武装。我擢升你为少将,你手下所有的兵力,汇编入岳城军政府第七师,你任师长,军官全部用你自己的人。” 司行霈沉吟。 最终,他当场答应了:“阿爸,咱们父子永远是一家人!” 司行霈已经打下了李文柱的半壁江山,司督军兵不血刃收编了他,等于将岳城军政府的势力扩大了三分之一。 李文柱一直都是司督军的劲敌,司督军多次派人刺杀他,都无果。 这次司行霈的飞机,直接炸了李文柱的老巢,现在李文柱被打得带着两千人逃跑了。 “……你的飞机,送给阿爸一架。”司督军又提条件。 司行霈则道:“我可以给您瞧瞧。您何时想要,何时都可以来看。您那边没有飞行员,也不知道如何维修,送给您那是浪费。” 他是不会送给司督军的。 飞机有价无市,是最宝贝的东西,司行霈也才弄了五架。 就这样,他们父子成功议和了,司行霈依旧是司家的少帅,他手下的权力从以前的一个团,变成了现在的一个师,而且有了正式的军衔。 当然,他手下的第八师,顶得上其他师的三倍。 三月二十一日,司督军带军回到了岳城。 一起回来的,还有要接受嘉奖的司行霈。 司慕跟着回来了,脸色铁青。 “……去叫少夫人,把东西拿过来。”司督军对亲信副官道。 司慕的脸更加阴沉。 顾轻舟就打开了保险柜,取出司督军所有的印章,送到了军政府。 整个会议大厅,只有司家父子三人,以及颜新侬、李师长。 司行霈就坐在会议大厅的西次座,顾轻舟进来,他冲她笑,露出一口洁白整齐的牙齿:“轻舟!” 大庭广众之下,司行霈的态度热情却无暧昧,任何人都看不出端倪,毕竟他们也见过,只是不太熟罢了。 顾轻舟唇色发白,她不经意咬了下唇,轻轻点头。 司督军对顾轻舟颔首,顾轻舟没有理会司行霈,走到了司督军身边。 司慕则是脸色铁青,额头蹦出了青筋。 顾轻舟一直是麻木的一张脸,她似乎想要说点什么,或者有点什么表示,可表情无法牵动。 她冷漠将东西送到了司督军面前。 司督军也没在意她,和司行霈立了文书,以后司督军百年之后分家,平城和苏州都会分给司行霈;其他的产业,以后再说。 “……督军,南京的电话。”就在这个时候,副官进来道。 司督军签完了协议,将印章往盒子里一放,重新推给了顾轻舟:“拿好。” 顾轻舟道是。 司行霈又看了眼她。 司慕的拳头,捏得咯咯作响。 顾轻舟坐到了司慕旁边,司慕狠狠刮了她一眼,可惜顾轻舟没有留意到,她的心思早已成了一团糟。 会议大厅五个人,李师长不时跟司行霈交谈。 司行霈的余光,始终落在顾轻舟身上,想要把她看个够。 那天晚上,光线有点暗,而且太过于匆忙,他都不曾仔细看她。 她还是瘦了点。 她眉宇间的稚气,一夜之间不见了,添了浓艳,像只勾人魂魄的妖精。 想着她,就身不由己想起她肌肤的触感——柔润细腻的肌肤,不管春夏秋冬都有点凉滑,似最上等的绸缎。 她的头发还是那么长,那么美丽。 去了趟云南,见识了那么多当地名媛,没一个比他的轻舟更漂亮。 司行霈看着她,不由看痴了。 不知是谁,重重咳嗽了声。 司行霈回神般,就看到对面的顾轻舟和司慕,都是一张愤怒到了极致的神色;而出声咳嗽的,是顾轻舟的义父颜新侬。 “我离开岳城的时候,我的两匹狼被颜总参谋领去了。听说,后来你送给了轻舟,我能否去看看它们?”司行霈笑问。 轻舟,轻舟! 司慕猛然站起身。 “少帅!”颜新侬立马出声。 司慕也回神过来。 司行霈身为兄长,叫弟媳妇的名讳算不上什么暧昧。 可司慕若是打起来,事情就严重了。 “我还有事,先走了!”司慕重重拂袖而去。 顾轻舟却还不能走,她拿着印章,要等司督军说用完了,她才可以离开。 “……我能去看看你的狼吗,轻舟?”司行霈问,声音不自觉有点低,似有诉不尽的情愫。 顾轻舟的脸色,白中带青。 她看了眼旁边唯一不知情的外人李师长,却见李师长半分诧异也没有。 顾轻舟恍然:“这是司行霈的人!” 都说李师长倨傲,可后来他主动对顾轻舟很友善,原来不仅仅是因为顾轻舟救了司慕展现出来的能力。 当然,若顾轻舟没本事,李师长也未必会高看她一眼,最多是不与她为敌罢了。 顾轻舟抬眸,明亮如墨玉般的瞳仁微闪,她冷漠道:“这个要问阿慕,他才是家主。” 司行霈的笑容,一瞬间有点裂缝。 第441章 只有我是绝对爱你的 司行霈听了顾轻舟的话,几乎要失控。 正在这时,司督军进来了,司行霈的情绪收敛。 “轻舟,你先回去吧。”司督军脸色不善。 顾轻舟道是。 她拿起盒子要走,到了会议厅门口,就听到司督军骂司行霈:“……旁人还以为我跟你合谋,抢了程稚鸿的飞机!” “我送您一架吧。”司行霈懒懒道。 司督军的声音戛然而止。 顾轻舟小跑似的,离开了军政府,回到了新宅。 司慕没有回来。 顾轻舟询问副官,副官道:“少帅从军政府出去,是自己开车的。” 司慕肯定被气死了。 顾轻舟叹了口气,不再说什么。 半个小时之后,副官道:“少夫人,大少帅来了。” 顾轻舟差点从沙发上跌坐到地上。她的后背紧绷,紧紧抿唇,才没有让自己露出异样。 “告诉他,少帅不在家,让他改日再来。”顾轻舟道。 然后她又摇铃,把附近的亲侍都调动,防止司行霈硬闯。 结果,副官回来却道:“大少帅说,是他失礼了,他晚上会跟少帅打电话预约,明天过来。” 顾轻舟感觉透不过来气。 她迷迷糊糊睡了一夜,几次惊醒,都会下意识以为,阳台上站着一个人。 她总以为有黑影一闪而过。 后来才知道,只是窗帘被夜风掀起。 草木皆兵,顾轻舟睡不着了。 半夜叫了值夜的副官,问他:“少帅回来了吗?” 得到的回答,是没有。 司慕彻夜未归。 翌日清早,家里的电话响起了。 是司行霈。 “轻舟,我下午要回平城了,想跟你见一面,说几句话。”司行霈的声音温醇,又带着几分哄诱,“轻舟!” 顾轻舟也有话要问。 时隔半年,也许他能给她一个答复。 “好,你什么时候来?”顾轻舟问,“我也想跟你谈一谈。” “十分钟后。”司行霈道。 顾轻舟:“……” 当司行霈准时出现时,顾轻舟在新宅外院的会议厅,接待了他。 会议厅的门口,站着两名副官,可以看到顾轻舟和司行霈。 司行霈先坐下的,顾轻舟坐到了他的斜对面。 可她刚刚落座,司行霈就起身,坐到了她的正对面。 顾轻舟冷漠道:“我带了枪,你的腿若是敢伸过去,我就一枪打穿你!” 司行霈的唇角有笑意。 顾轻舟很清楚他的意向,她知道他想要做什么,她了解他。 在她的威胁之下,司行霈坐正了身子:“好,我不乱来。” 他声音低了几分:“督军很器重你。我知道你最近办了几件大事,而且办得都很好。” 顾轻舟沉默。 司行霈继续道:“轻舟,别跟我赌气了!” 顾轻舟直视他的眼睛。 他眼神深邃,透出来的炙热,让顾轻舟喘不过来气。 她想起义父说他拒绝了程家的婚姻。 她想起曾经的两年,他给予她疼爱和教导,辅助她成长。 她也想起自己的师父和乳娘死在他的车上。 顾轻舟的眼泪,一下子就涌了上来。 “轻舟!”司行霈急了,站起身想要抱她。 顾轻舟将手枪,重重搁在桌子上,她带着浓浓的鼻音:“坐下,否则我们没得谈。” 司行霈的呼吸屏住。 “轻舟,我不该让你这样难过。”司行霈道,“你以前说,不管发生何事都信任我,如今为何不能了?” 顾轻舟的眼泪,顺着白玉面颊滚落,落在胸前旗袍那朵繁绣牡丹上。眼泪落上去,金线牡丹越发冶艳。 她透过朦胧的视线,看着对面的人。 相信? 养育她的亲人惨死,跟他脱不了干系,却要她相信? 顾轻舟擦了眼泪,清清嗓子,开口道:“已经过去半年了,能否给我一个答案?你为什么要杀我的师父和乳娘。” 司行霈沉默。 他也知道,顾轻舟不是那种自我麻痹的人。 再推到李文柱的身上去,显得他的不诚实,而且在戏弄她。 他看着她:“轻舟,我给你一个期限:等我们的孩子到了两岁,我就告诉你实情!” 我们的孩子? 顾轻舟几乎要笑出声,可最后笑意全部在唇角化为苦涩。 她在他面前,失去了所有的伶俐。 “……你还是不肯说?”顾轻舟道,“你杀了他们?” 司行霈这次却没有狡辩。 顾轻舟的手,覆盖在枪上。她眼中的泪意敛去,只剩下蚀骨的杀意。 她知道,司行霈的反应很敏锐,她根本无法击中他。 手又慢慢松开,顾轻舟有点泄气般,站起身道:“我会杀了你报仇的。请你离开,我的家里不欢迎仇人!” “轻舟,这世上没有绝对,只有我是绝对爱你的!”司行霈道,“而且,我没有用错方式,你以后就会知道!” 他站起身,准备往门口走。 他身形颀长,器宇轩昂,阔步走出去的步伐沉稳而缓慢。 多少次,都是顾轻舟逃离他,给他看到自己狼狈窜逃的背影。这还是第一次,顾轻舟站着,看他离开。 她突然出声:“你可以解释!” 给我一个解释,什么解释我都需要,我都能接受! 她想着,眼中又浮动了泪光。 “轻舟,我不想骗你。”司行霈转过身,看着她,“我已经在努力,帮你清扫一切障碍。等我能告诉你的时候,我会说的。你需要我的解释,而我需要你的信任。 轻舟,如果你做不到,如果你明白再次信任我有多难,你就知道我现在有多难!我不能解释的难处,比你不能信任难过百倍。” 顾轻舟咬唇。 她雪白的牙齿,落入嫩红饱满的唇瓣,司行霈就很想吻她。 “轻舟,你在我身边,哭得时候很多,我也反省了半年。”司行霈笑笑,“我保证以后不让你哭了。” 他阔步走了出去。 顾轻舟立在阳台的栏杆旁,看着司行霈走出了长长的甬道,走到了大门口。 大门口停靠的汽车上,有副官为他开了车门。 他突然回眸,看到了顾轻舟。 他挥挥手,宛如每次去驻地那样短暂的分别。 他从始至终,没问过顾轻舟的婚姻。 他相信顾轻舟,他知道她的婚姻是什么状况。 而她也知道他,他绝不会伤害她。 然而师父还是死了,乳娘也死了。 顾轻舟回到了后院,躺到了自己的床上。 她的眼泪滚落个不停。 直到司慕回来。 司慕用力的拍打着她的房门,几乎要把她的房门给踢破:“顾轻舟!” 顾轻舟回神。 将眼泪抹去,顾轻舟打开了房门,看到了司慕。 司慕衣衫有点凌乱,人是清醒了,身上却有很重的酒气。 他看到了顾轻舟哭肿的眼睛,冷笑了下:“这么难过?你可以跟他走啊,你从前又不是没跟他睡过!” 顾轻舟的心,似被什么刺中。 她疼得不能言语,甚至无法怒目而视。 她沉默听着。 司慕却一把抓住了她的手:“他今天来过了?” 他的手很用力,几乎要把顾轻舟的骨头捏碎,“他到我家里来了?” 手腕上的剧痛,让顾轻舟回神般,人也清醒了很多。 “对。”顾轻舟道,“当时我派了副官在门口,一共两名,其中就有王副官。他来了多久,到了什么地方,家里的人都看到了。你不用担心,我什么也没做。” 司慕却用力,将她抵在旁边的墙壁上。 他愤怒看着她。 为什么近在咫尺的人,有种相隔天涯的距离感? 他永远无法走到顾轻舟身边! 顾轻舟对于司慕而言,就像高山远月:明亮,让他心生崇敬,甚至无限的向往,可他永远碰不到她。 他像个敏感的孩子,转移了话题,质问她:“你为什么当面一套背后一套?” 顾轻舟神态逐渐平静,哭过的眼眸像是被水染的宝石,有深邃的光芒:“什么?” “潘韶!”司慕咬牙切齿。 顾轻舟就知道司慕要说什么了。 昨晚司慕彻夜未归,是去见了潘韶。他约了潘韶出来,潘韶高高兴兴的跟着他走了。 他们去了饭店。 司慕折腾了好几回,心情才稍微好转。 结果天亮的时候,潘韶跟他说,顾轻舟不想她进门,甚至派了颜一源在背后搞鬼。 司慕闻言,当时兴奋极了。 他急匆匆回家。 可听说司行霈来了,看到顾轻舟这幅要死要活的模样,司慕那种无名的自卑和别扭全部涌上了心头。 顾轻舟不在乎他,他也不在乎顾轻舟! 顾轻舟有司行霈,他有潘韶! 于是,司慕的急怒,早已遮掩了他的理智,他对顾轻舟厉喝:“你为何要派人去搞鬼?我想要娶潘韶做姨太太,你若是不同意,就滚出去!” 顾轻舟蹙眉:“我没有不同意。” “你还狡辩!”司慕声音更厉,“你都跟潘华平说了什么?” 顾轻舟的心微沉。 她道:“潘韶不怀好意,她进门是个祸害,我需要给她一个下马威,让她知道轻重,以后你的日子也更好过!” 潘韶别有用心,可司慕睡了她,执意要她进门。在不违背他们协议的情况下,顾轻舟当然同意了。 可怎么进门,需得顾轻舟说了算。 一旦出事,给司慕收拾残局的永远是顾轻舟! 顾轻舟现在折腾潘韶,也是为了长治久安。 “不需要!”司慕从牙缝里蹦出字,“我的女人不需要你教,也不需要你搞鬼!” 第442章 好到了极致的司行霈 司慕陷入一种诡异的攀比之中! 他想要赢过司行霈,甚至赢过顾轻舟。 他一定要潘韶,是因为他想告诉顾轻舟:他有其他女人了! 除了顾轻舟,他还有别的人爱慕他,崇敬他,花尽了心思想要靠近他。 司慕好似能从这件事里,找到一种诡异的自尊。 这点虚化的自尊,他在顾轻舟面前永远得不到,故而他紧抓不放:“你听到了吗,不许你搞鬼,你赶紧接她进门!” “那以后出事了,你全部负责。”顾轻舟眉宇冷冽。 “当然!”司慕道。 “好,既然你这么说了,那我的计划就收回来,你选日子让她进门吧,我不关心这个。”顾轻舟道。 她推开司慕。 司慕却用力压在她身上,将她嵌在他和墙壁中间不能动弹。 他低下了头。 “别这样。”顾轻舟淡淡开口了,“你亲了我,回头会更加空虚,更加失落和难堪。” 司慕猛然一惊。 果然,他松开了顾轻舟。 “我才不想亲你!”司慕恨恨转身,“你算是什么东西!” 他离开之后,顾轻舟轻抚被他捏得发麻的手腕。 手腕上,居然一圈发白。 到了晚上,这圈发白就淤青了,顾轻舟的手腕留下了痕迹。她的好心都被司慕当成了驴肝肺之后,顾轻舟搬着简单的行李,暂时住到颜家。 颜洛水即将完婚,她房间里常用的东西,已经搬到了她自己的新宅。 屋子里挪走了一半的家具,有点空。 颜洛水穿着真丝睡袍,坐在灯下给顾轻舟擦药,因为顾轻舟说淤青处的肌肤有点疼。 “他太过分了,这也算动手了。”颜洛水心疼顾轻舟。 顾轻舟道:“无妨。” “什么无妨,我让阿爸去说说他。”颜洛水道,“当初是他要退亲,是他跟魏清嘉旧情复炽。 后来,他不喜欢魏清嘉了,又看上了你,难道是你的错吗?况且,你们协议完婚的时候,他也是同意的啊。 他现在动不动就失控,这是他的错,你为何要忍他?他娶姨太太,那个女人一看就心怀叵测,将来出事,难道他能自己搞定吗?” 颜洛水说的是实情,只是有点刻薄。 她原也不想,只是看到顾轻舟这手腕的淤青,颜洛水就控制不住愤怒。 顾轻舟的肌肤是胜雪的白,故而这一圈瘀痕格外明显醒目。 再过几天颜洛水就要结婚,而且现在是四月了,长袖旗袍肯定穿不住,到时候怎么遮掩? 遮不住,被亲戚朋友看到了,还不知道怎么说顾轻舟。 一个女人被丈夫打了,这是多没体面的事! 司慕也不考虑考虑顾轻舟! “你帮了他那么多,一次次度过难关!”颜洛水很生气,“可是他呢?” 她愤愤不平,半晌没听到回应,却看到顾轻舟在走神。 颜洛水白气了半天。 她忍不住伸手,打了下顾轻舟的手背:“我这怒意滔天,你怎么也要同仇敌忾一下吧!” 顾轻舟回神,微笑了下。 笑容苦涩。 颜洛水小心翼翼问:“怎么了?” “.......司行霈,他今天到我家里来了。”顾轻舟道。 颜洛水顿时就不知该说什么了。 司行霈是顾轻舟心中的禁忌,她没办法去触碰。 “洛水,我一直觉得,他那个人好到极致,也坏到极致。”顾轻舟道,“他杀了我的乳娘和师父,难道他还不够坏吗? 可他答应过我,他绝不娶程渝,哪怕是明知娶了程渝就能得到整个程家的支持,不需要回来跟他父亲周旋,甚至能顺利实现他的大业。难道这样的他,不够好吗?” 颜洛水一时间语塞。 之前的夸夸其谈,现在都派不上用场了。 不是说司行霈那个人有多难评价,而是轻舟爱他。 再大的家仇,都无法将顾轻舟对他的爱恋抹去,所以颜洛水说什么都是错的。 “我很迷茫。”顾轻舟的眼泪滚落,“他走了我迷茫,他回来了我更加迷茫。” 颜洛水也忍不住叹了口气。 这个困境,颜洛水帮不了顾轻舟。 “轻舟,船到桥头自然直。”颜洛水道。虽然她也知道,这话毫无用处。 顾轻舟却破涕为笑。 颜洛水是没有安慰到她,可跟颜洛水诉说了片刻,顾轻舟心中的郁结散去了很多。 第二天早饭的时候,颜太太问顾轻舟:“真不回去了?” 司慕要纳姨太太了,顾轻舟不回去操持,将来在妾室面前没了威严。 顾轻舟道:“不了,随便他们闹吧。” 她原本是打算,给潘韶一个警告,让潘韶规规矩矩的,结果计划被司慕打断,半途而废。 颜一源大叫:“我好不容易做件大事,还没开始呢,就要结束了!轻舟,咱们继续呗,不能让那个女人占了便宜去。” 顾轻舟笑笑:“少帅现在提防我,生怕我害了他的女人。算了吧,周瑜打黄盖,他们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我操什么心啊!” 颜太太觉得再说什么,非要说出伤感来不可,立马转移了话题。 顾轻舟虽然在颜公馆,可颜公馆离她的新宅才一步之遥啊,而且副官还要帮她遛狼,司慕那边的事,顾轻舟一清二楚。 “后花园收拾了,给了管家三百块,让他去添置一些家具。”副官告诉顾轻舟。 三百块,想要把后花园的小楼装扮起来,就只能买比较中等的家具。 司慕不是没钱,而是不够重视潘韶。 “少帅还说,后花园的门不开,免得什么乱七八糟的人进屋子,家里不能安静。”副官又道。 后花园的房子有两个好处:第一离正院很远,姨太太住在那边不用听顾轻舟的吩咐;第二是有个后门,可以自由出入,无需经过大门口,也无需受顾轻舟的管束。 司慕将潘韶安排在后花园,却只用了其中一个好处,可见他是想让潘韶离顾轻舟越远越好,免得被顾轻舟害死。 顾轻舟失笑。 然后副官又说:“少帅派了汽车去接姨太太,没有排场,家里喜字也没贴,少帅衣裳也没换新的。 他在门口等着姨太太,把姨太太领到了后花园,然后让厨房准备好酒菜,又让人放了两串鞭炮。” 顾轻舟哦了声。 颜太太也松了口气。 司慕虽然说得那么狠,到底没有大肆操办,要不然顾轻舟真下不来台。 “早上少帅对管家说,姨太太以后的饮食起居,还是问过少夫人。”副官又道。 颜太太欣慰,对顾轻舟道:“回去吧,家里添了个人,你送套首饰,皆大欢喜。” 顾轻舟点点头。 她有很多名贵的首饰,当然不会胡乱送人。 玉器和钻石比较贵,想比较之下,金器既显得慎重,价格也稍微便宜几分,是很不错的选择。 顾轻舟派人去了趟金铺,买了一整套的项链、手镯和耳坠,拿回去送给了潘韶。 潘韶要亲自过来感谢,顾轻舟却避而不见。 “让她好好过日子吧。”顾轻舟道,“去跟门房说一声,少帅回来之后,让他先到我这里来一趟,我有话说。” 副官道是。 到了晚上九点多,司慕才回来。 军政府最近很忙,过几日驻地又有集训,司慕要亲自去监督。 经过苏州守将叛变那件事,司慕和司督军都很清楚,军心是拉不回来了,司行霈一旦生异心,岳城一半的军队会跟他走。 现在要做的,不再是打压司行霈,而是尽可能跟他和睦相处。 司慕知道了这个实情,就有点颓废无力。 不管司慕怎么努力,他都赢不过司行霈! “少夫人说,她等着您过去一趟.......”副官道。 司慕心中没由来一喜:她回来了,而且要见他。 旋即他又想,肯定没好事,心顿时沉了下去。 司慕到了正院,顾轻舟正坐在灯下看书,一缕青丝半垂,映衬着她如玉洁白的面容。 她的侧颜很精致,撩动发丝时,司慕看到了她手腕处的淤青,心头微微发紧。 司慕走了进来。 顾轻舟放下书。 “恭喜你。”顾轻舟微笑,笑容很纯美,有种不染尘埃的干净,而且真心实意。 她不爱他,连一丁点的在乎都没有,否则她也不会如此大度了。 “嗯。”司慕冷冷应了声,目光却仍落在她手腕处。 她肌肤剔透白皙,又是月白色的斜襟衣裳,有点发青的手腕,就格外明显。 “我有件事想跟你说。”顾轻舟笑道。 不等司慕答应,她继续道:“我想把后花园的拱门落锁,钥匙给你一把,也给姨太太一把。平日里你们想过来,可以自己开门,很方便。 不过,日常姨太太的进出,还是从后花园的小门比较好。后花园的院子也有厨房,重新起炉灶,她方便我也方便。” 见司慕脸色微变,顾轻舟又解释:“这当然不是为了你们,而是为了我自己。我跟你是假婚姻,更不方便教育你的女人,万一姨太太做得不对,我看着堵心,索性让她离得远远的。你若是不同意,我就搬出去。” 司慕猛然站起身:“你在威胁我?” “你还要动手吗?”顾轻舟扬起脸,眉宇凛冽,静静看着司慕。 司慕被她的气势震慑。 想指责顾轻舟太过分,可话到了嘴边,怎么都感觉是自取其辱,司慕恨恨转身,去了后花园。 一进门,瞧见了潘韶,他一把搂住了她,死死将她按在地毯上。 佣人们见状,急忙退了出去。 司慕几乎疯狂,才能将受了一肚子的气发泄出来。 等他回神时,已经是半个小时之后,潘姨太太有进气没出气,跪爬在地上的膝盖,丝袜全部磨破了,膝盖也磨出了血痕。 司慕爬起来,转身去了浴室,没有理会潘韶。 “我这算不算抓牢了他?”潘韶美滋滋的想。 第443章 她有资格吗? 司慕是个很冷清的人,他只有遇到司行霈的问题,才会发疯失去理智。 他很少去讨厌别人,他的世界里,除了朋友就是陌生人,唯一处在敌人地位的,就是司行霈了。 这种是从小留下的心理阴影,添上了他对顾轻舟那不能掌控的占有欲,被无尽的扩大、变形,变得他自己也不认识自己了。 “……轻舟一定很恶心我!”他想。 想着,心中涌起了无尽的悲凉。 他觉得很冷,很空虚。 身体的释放,该有的情绪没了,然后空空荡荡的,这种悲凉铺天盖地将他的空洞填满。 他打了个寒颤。 司慕洗了澡,身不由己往正院来了,他的书房还在这里。 顾轻舟就住在他的楼上,他偶然能听到她拖鞋走过的声音…… 声音不重,不仔细听就没有。 他不应该来的,他要的不就是让顾轻舟知道他有软玉温香在怀吗,不就是让她明白,他根本不在乎她吗? 如今大半夜的,他又到了这里,岂不是自找没趣? 饶是这么想着,司慕还是进了屋子。 他进来的时候,顾轻舟却在沙发里睡着了,并没有上楼,她的两匹狼守在她旁边。 顾轻舟长发如青稠,覆盖在她身上,似流瀑般顺滑,她玲珑身段越发娇小。 侧卧在狭窄的沙发里,司慕仍是看到了她手腕处的淤青。 内疚、难过,甚至心疼,一起涌上了心田,让他呼吸微顿。 这是顾轻舟啊,她如此聪明勇敢,她曾为了救他的命和名声,在腊月的江水里浸泡,后来还沾染了寒气。 她阻止他跟军火贩子来往,让他幸免于难,不会被人攻击成卖国军阀。 他不应该将司行霈的事,迁怒给这么好的顾轻舟! 她是他的妻子,她的恩人! 司慕脱下了身上的外套,想要盖在顾轻舟身上,她的狼却突然龇牙咧嘴往前走几步,似乎要撕碎司慕。 司慕微愣。 顾轻舟也醒了。 眼前的场景,顾轻舟看得有点发呆。 “怎么了?”顾轻舟问,说着自己看了眼怀表,已经晚上十一点了,“你怎么还不睡?” 司慕强自压抑着内心的情绪,坐到了对面沙发上。 “对不起,我那天用力过头了。”他低声,声音有点嘶哑。 顾轻舟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手腕,就尽量往袖子里藏了藏。 到底没藏住。 “已经好了。”顾轻舟道。 说罢,她佯装打了个哈欠,转身要上楼。 “轻舟!”司慕喊她。 顾轻舟就停住脚步。 司慕站起身,走到了她身边,闻到了她头发里淡淡的玫瑰清香,他的心猛然缩紧,似乎和她的距离更远了。 他定了定心神,才道:“我以后还住在书房里。开了后花园的门,咱们不知道什么人进来,诸多不便。” 这就是说,姨太太依旧交给顾轻舟调教。 他好好的发了一通脾气,现在又回到了原点,那么他岂不是白受气了? 顾轻舟蹙眉看着他,对他很费解。 他那么生气,还把顾轻舟的手腕弄伤,争取到的权力,现在又主动放弃? 喜怒无常的司慕,让顾轻舟摸不着头脑。 “哦。”顾轻舟回神般,“我也不太愿意开后门的。你若是不住在后花园,开门就没意义了。” 如此说,等于是给了司慕一个台阶。 他们说到底只是合约的婚姻,应该对彼此有利。 司慕这么执拗下去,这婚姻对顾轻舟来说,的确是没什么好处了。司慕想到这一点,立马回过头来。 “晚安。”司慕道。 顾轻舟微笑:“晚安。” 司慕便觉得她黑发映衬的雪白面容,有烈烈的妖艳,妩媚极了。 她更加漂亮了。 顾轻舟身上,总有两种气质在融合,清纯与妩媚并行,让她看上去格外不同寻常。她不是最精致漂亮的那一个,却是最容易勾起男人欲念的那种。 司慕转过脸,疾步走进了书房。 顾轻舟也带着她的狼,上了楼上的卧房。 司慕松口了,顾轻舟行事也容易些,她也松了口气。 第二天早饭的时候,顾轻舟对司慕道:“我今天要见见姨太太,把家里的规矩跟她说一说。” 顿了下,顾轻舟又道,“所谓规矩,就是我定的规矩——不会委屈她吧?” 司慕不太想提起那位姨太太。 生气的时候,想拉这位姨太太遮羞,让顾轻舟看看他司慕也有女人,没有狼狈求着她;可怒意过去之后,司慕对姨太太就是无边的反感。 姨太太的存在,更彰显司慕对顾轻舟的求而不得。 “随便你吧。别说委屈,就是发卖了或者打死,都是你的权力。”司慕冷淡道。 顾轻舟低头吃饭。 司慕的话,她并没有觉得欣慰,同时也不会替潘韶难过。 亦或者说,顾轻舟始终觉得司慕和潘韶才是正经夫妻,很正常的男女关系,自己跟司慕更像是盟友。 置身事外的顾轻舟,对司慕的好恶不加评价。 “我要去驻地一些日子,可能不回来了。”司慕道,“下次再回来,就要等洛水结婚。” 颜洛水结婚,司慕身为军政府的少帅,自然要给颜家面子,况且洛水也是他的朋友。 “好,知道了。”顾轻舟道。 司慕也没指望顾轻舟会说出什么照顾自己的话,而他也不想提醒顾轻舟别让司行霈上门。 这种提醒毫无意义。 司行霈真来了,顾轻舟真见了他,司慕还能如何? 收敛了心绪,司慕离开了新宅。 早膳之后,顾轻舟重新上楼更衣,换了件藕荷色的家常旗袍,围了长流苏的白色羊绒披肩,对佣人道:“去叫姨太太来。” 潘姨太太没有作死,很温顺的来了。 她一脸疲倦的模样。 顾轻舟简单问候了几句:“吃得还习惯吗?” “住得还习惯吗?” “佣人还顺手吧?” 潘姨太太没有挑刺,一律都说很好,一副温柔敦厚的模样,和进门之前拿乔的姿态完全不同。 这倒是个聪明人。 “……我呢,也没什么规矩,早晚侍奉就用不上你了,我们又不是在前清。”顾轻舟笑道。 潘姨太愕然。 妻妾规矩? 这是什么年代的老黄历了?现在的姨太太,虽然社会地位稍微逊色妻子,也不再是奴啊,什么立规矩早已成了糟粕。 “顾轻舟她是认真的,还是故意消遣我?”潘姨太腹诽。 她知道顾轻舟的名字。 她跟顾轻舟算是校友,只不过顾轻舟入学的时候,潘姨太已经毕业了。 “但是,家里还是要有规矩的。第一条,你不能随意接待访客。这里虽然不是军政府,算不得军政重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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