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 司行霈说:“如此甚好。” 下人不知他们的身份,又见司行霈拿着督军给的钥匙,说不敢怠慢,其实也不够热情。 顾轻舟和司行霈进了房间,推开后面的门,小院子里就有个温泉池子。 只是,这个池子不在泉眼上,需得引水而入。 下人忙碌了一通,半个小时后,顾轻舟和司行霈终于泡到了温泉,而此刻的天,仍是黑黢黢的。 屋檐下的电灯,把后院照得明亮。 这是敞开的院落,顾轻舟是穿着一件丝绸睡袍泡的。 水温很高,顾轻舟不过片刻的功夫,就有点发汗了。 司行霈道:“转过身去,我给你敲敲后背,也给你松快筋骨。” 顾轻舟知道那很疼,疼得要命。 “我不要。”她道。 司行霈就搂住了她。 两个人心情都不错,嬉闹了起来,顾轻舟让他小声一点,别吵醒了正院的人。 “离得远着呢,吵不到。”司行霈不以为意。 顾轻舟则偷偷和他嘀咕。 “司行霈,你是不是知道石师长来了,故意带着我过来?”顾轻舟悄声问他。 司行霈道:“我就是想带你出来散散心,没有其他目的。” 顾轻舟觉得不对。 依照司行霈的性格,他不会帮顾轻舟粉饰太平,而是会帮顾轻舟处理问题。 深夜上山泡温泉,虽然很浪漫,可在顾轻舟愁眉不展的时候,司行霈的第一件事就是帮忙,而不是丢开。 “说真的,你觉得那个石师长有什么不对劲吗?”顾轻舟问。 司行霈搂紧了她。 他凑在她耳边,低声道:“轻舟,享受一点好日子,别太操心了。这原本就不是你的责任,你太看重叶家了。” 顾轻舟说:“叶妩像我的孩子,我总想为她分担一点。” 司行霈就说她太操心了,根本没必要。 “等天亮了再说,现在好好泡个澡。”司行霈道。 第935章 理想的生活 顾轻舟泡在温汤池子里,浑身放松。 司行霈亦然。 身体浸泡在热水里,人是温暖的,故而清寒的空气,吸入肺里,余温只剩下清新微凉。 顾轻舟精神奕奕。 司行霈则阖眼打盹。 “司行霈,我们天亮就回城吧?”顾轻舟问他。 司行霈不以为意,倚着木制的靠背:“都听你的。” 顾轻舟就明白,他不会无缘无故带着她上山,深夜的浪漫里,也带着目的。 他的目的,就是替顾轻舟解决问题。 顾轻舟一下子就找到了问题的症结。 司行霈说过,他要栽培顾轻舟,故而他授人以渔,不替顾轻舟思考,不为她做决定,只是在她思路稍微不顺畅的时候,点拨一番。 比如上山。 司行霈教会了顾轻舟,让顾轻舟一日日成长起来。 顾轻舟要做的,也是如此。 她也需要教会她的学生。 现在如此,将来教育孩子亦然。 “司行霈,多谢你。”顾轻舟道,“我已经明白了,我们什么时候下山?” 司行霈会心一笑。 他没有睁开眼,依旧阖眼斜倚着,冲顾轻舟勾了勾手指。 顾轻舟就滑到了他身边。 他搂住了她,在她微湿的头发上亲吻了下:“既然心中有数了,就好好休息。轻舟,我们放松一会儿,等下午才回去,如何?” 顾轻舟嗯了声。 水温慢慢下降,清寒的空气席卷了热度,露出狰狞面目之前,顾轻舟和司行霈回房了。 重新洗澡更衣,屋子里的炉火明媚温暖。 顾轻舟坐在火前烤头发。 司行霈也在旁边,翻阅一本书。 外间有个小书架,上面放了几本书,司行霈随意拿了一本。 他不喜看书,不过这本是讲述军械的,司行霈就读了起来。 他看得入神,顾轻舟也想得出神。 到了凌晨五点多,顾轻舟终于感觉疲倦了,司行霈也放下书。 两个人进入梦乡。 等他们醒过来,已经是下午三点半了。 顾轻舟更衣之后,进洗手间梳洗,司行霈就摇铃让佣人进来。 “……把午饭端进来吧。”司行霈吩咐道。 佣人道是,然后道:“石师座知晓您来了,想要见见您。” “我不认识他。”司行霈态度傲慢,“我是叶督军的客人,不是他石师座的,不见。” 顾轻舟从洗手间出来,已经整理好了仪容。 她没有开口。 佣人见他们俩的确是不想见石师座,就出去吩咐了。 石师座也很快知晓了。 他松了口气。 同时,他也有点不安,莫名其妙的。 顾轻舟和司行霈吃了饭,就起身下山了。出门之前,他们看到了旁边回廊上的石师长,那人还冲他们微笑。 司行霈微微蹙眉,做出一副不解的表情,然后就下山了。 他们的确跟军政府没关系。 司行霈的态度,也是在告诉石师座,他连跟军政府打交道的心思都没有,故而他不会广结人脉。 当然,司行霈的傲慢无礼,显出他毫无教养,让石师座更加放心了。 悬在心中的那口气,终于舒了出来,石师座哼了小曲,回去泡温泉了。 下山时,就有山上的脚力夫抬架子,赚取微薄的收入,补贴家用。 顾轻舟就上了一架,照顾脚力夫的生意,也免了自己下山之累。 司行霈也很大爷的享受,坐在竹椅上被人抬下山。 他给了一大笔赏钱,那些脚力夫感激不已。 “司行霈,你昨天说荒岛……”顾轻舟笑道,“你真想去荒岛度日啊?” 一提到这个,司行霈就很兴奋。 “……带八百亲兵,二百作坊的手艺人、两百农人,把荒岛上的野人都集聚起来。不过十年的光阴,就是一处富饶美丽的岛屿。 那是我们的,彻彻底底的,不沾染先人的痕迹。我们的国土,我们的天下,也是留给孩子的万世基业。”司行霈道。 顾轻舟道:“等天下太平了,治理这么一个庞大的国家,更有挑战性,你为何非要走?” “太平?”司行霈眯了眯眼睛。 他到了这一刻,有点悲观,“轻舟,统一了未必就能太平。我适合开疆扩土,不适合守城,到时候的杀戮,惊心动魄。” 顾轻舟微愣。 司行霈摸了下她的脑袋,说:“见好就收,轻舟,这才是上上之道。” 同时,他又说,“开辟新的岛屿,将来也是国家的后备力量,难道不好吗?” “可很快就要是飞机大炮的天下,穷困的岛屿是没有活路的。飞机几天就能赶到的地方,没有净土。”顾轻舟说。 司行霈沉吟了下。 一切都要重新规划。 他握紧了方向盘。 “司行霈,你从前说想去苏州隐居,什么时候改变了主意?”顾轻舟问他。 “最近。”他道。 司行霈告诉顾轻舟,他之所以改变了主意,因为他的计划越是推进,他越是知晓问题的症结在哪里。 裁军喊了这么多年,都没有成功,如今统一了就能集权? 这是做梦! 接下来的浩战,是漫长而血腥的,司行霈似乎看不到头。 他从小就盼望着自己的百姓能在和平的环境里生存,孩子们的家园没有炮火洗礼,然而,这一切都不可能避免。 当司行霈发现,短暂的和平不可能迎来真正的曙光时,他就知道炮火是无法避免的,非要去阻止,也是违背发展,和保皇党一样倒行逆施。 司行霈不想阻拦滚滚前进的时代车轮。 他渴望和平,但是要经过无数血腥之后,甚至还要无穷无尽的权力争夺,他突然就乏味了。 一个人,无法挑起整个时代的进步,而司行霈并非合格的领导者,他这个人太过于任性。 政治的妥协和隐忍,不适合他。 “轻舟,我突然看透了很多。”司行霈笑道,“我一直告诉你,不要做违背时代进程的事。你不要做,我也不会做。” 顾轻舟嗯了声。 司行霈继续道:“所以,我们去过我们曾经计划的好日子。我带着你,去一对野人夫妻!” 顾轻舟倏然心中微动。 她笑了起来:“这么一想,我也很期盼了。” 第936章 保护 一路上闲聊,时间过的很快。 车子回到了城里。 身子里的沉重,好似都宣泄而出了,顾轻舟神清气爽。 泡温泉没有这样的效果,但的的确确给身子放了个假。 顾轻舟像只猫,用最舒服的姿势半坐着,完全没了仪态。 司行霈问她:“要我陪着你吗?” “不用了。”顾轻舟笑道,“我精神很好,能应付得来。” 司行霈就摸了下她的面颊,说她很乖。 顾轻舟在茶馆后面的那条街下了车,自己慢慢踱步,去了叶督军府。 叶妩已经去上学了。 叶姗还在家。 顾轻舟问她:“文件找到了吗?” “好几年前的文件了,而且不重要,当时是如何分类的都没人记得,只有总参谋一个人说签署了。 发了电报给父亲,父亲也回电说印象模糊。浩如烟海的文件堆,想要翻到也难,况且只有那么几个人能进来。”叶姗道。 能帮忙翻文件的,都是军政府里机要人员,只有四五名。 可那么多年的文件,哪里是一朝一夕能寻到的? 顾轻舟没有多言,只是问:“能否让我瞧瞧律法?” “你对律法感兴趣?”叶姗问,“我们用的,是督军府自己拟定的律法,跟北平、南京的都有点出入。” “我知道,我们岳城也有自己的律法。有军政府,就有律法权。”顾轻舟道,“你给我瞧瞧。” 叶姗点点头。 她带着顾轻舟去看了军政府的律法书房,满满一架子。 “我看看刑法。”顾轻舟说。 叶姗也不喊人了,自己攀上梯子,就替顾轻舟找到了。 顾轻舟坐下来翻阅。 中途,她又要了两次文档。 叶姗也没事,就一直陪同她。 一直到了叶妩放学,顾轻舟也没看完。 “老师,您找到什么了吗?”叶妩问。 顾轻舟就把自己寻到的一些文档,递给了叶妩,笑道:“阿妩,你看看这个,这个也许对你有利。” 叶姗凑过头来。 姊妹俩一起研究。 顾轻舟又道:“我去了趟舞厅,然后找到了那些舞女。其中有个舞女,给了我一个地址。 司行霈派人去找了,那个地址原本是当红歌女住的,出事之后她就搬走了,你们知道吗?” 叶妩和叶姗都说知道。 “警备厅的人审问过了,她什么都不知,也有人证明她那天没见到两位贵客,一直在后台化妆和准备。”叶妩道。 两个纨绔为何起了冲突,大家众说纷纭。 于是,当红的歌女就成了众矢之的。 可是一番审查下来,发现这歌女跟两位石少纠缠都不深,故而就放她离开了。 不成想,顾轻舟居然把这件事重提了起了。 “她怎么了?”叶妩又问。 顾轻舟道:“我觉得她是很重要的人证,为何你们不上心?” 叶妩狐惑道:“她没什么用处啊。” “未必吧?”顾轻舟笑了笑。 她说罢,就站起身道,“我先回去了,你们慢慢看这些文件。” 说罢,顾轻舟就离开了。 叶妩和叶姗看了半晌,都毫无头绪,直到叶妩瞧见其中一条时,脸色微变。 “二姐,你帮我找一找经济法。”叶妩道。 叶姗就去找了。 她们姊妹俩忙碌了一通,弄明白之后,就来找了顾轻舟。 顾轻舟这会儿刚梳洗完毕,尚未睡下。 “……轻舟,你是说这是个圈套?”叶姗道,“是石师长和省长联合起来的圈套?你怎么知道的?” “我一开始就觉得,这个当口太过于敏感了。你父亲在北平,承担了很大的压力,家里却出现了如此大事。”顾轻舟道。 她的敏锐,让她总觉得不是普通纨绔仇杀那么简单。 那个死掉的经理,他的家里人已经离开了太原。 而石师长,一副避嫌的模样,好似事不关己。 他做的,无非就是当叶督军问责起来,他好推脱,而且他确定自家儿子无碍。 这里面就暗藏蹊跷了。 顾轻舟让叶妩等人去找文件和律法,最终她们俩也发现了蛛丝马迹。 “晚上我们再去找找。”顾轻舟道,“一定有一套文件,是军政府内部知道、而我们不知道的。这中间,就有圈套。” 叶妩连忙点点头。 她和叶姗能想明白,也是不容易。 到了晚上,她们果然找到了。 拿到文件的时候,再对照一下律法,叶姗和叶妩一身冷汗。 律法是一条条相互牵连的,动了其中一条,就会导致其他的无效。 “……太可恨了,我要叫人把石连忠和石青父子抓起来,这两个内鬼!”叶妩气急。 这个时候,叶妩和叶姗就全明白了。 顾轻舟摇摇头:“叶督军不在,你们没资格扣押军方高官。阿妩、阿姗,这个时候,你们的电报都可能无法发出去。 一旦他们找到了这些文件,就会先把你们姊妹俩关押起来,说是你们找出来签发的,然后事情成功了,叶督军也无可奈何。” 叶姗和叶妩浑身大汗。 她们俩吓坏了。 亦或者说,她们俩第一次知晓了军中的阴谋,从前叶督军把她们保护得太好了。 “老师,我们要怎么办?”叶妩和叶姗问。 顾轻舟道:“把文件全部烧掉,你们俩现在就不要再回督军府了。” “那……” 顾轻舟看了下时间,对她们道:“走吧,司行霈派人来接你们了。” 叶妩和叶姗双腿都有点发软。 特别是叶妩,忍不住又问道:“老师,其他人会不会有危险?” “不会的。”顾轻舟道。 果然,等她们三个人到了后门的时候,司行霈的汽车就到了。 见顾轻舟还没有上来,司行霈就关了车门,准备发动汽车时,叶妩问:“老师,您不上来吗?” “我要留在这里。”顾轻舟道。 “太危险了。”叶妩和叶姗都道。 顾轻舟说无妨,因为她不是叶家的女儿,对叶督军府没有任何用处,她才是最安全的。 司行霈连夜把叶姗和叶妩送出了城。 他和叶督军有合作,身上带着叶督军给的无数通行证,去哪里都方便极了。 “我们要去哪里?”叶姗见司行霈想要把她们送到城外,心中发怯。 “北平。”司行霈道。 叶妩错愕:“你要开车送我们去北平吗?你不在,我老师怎么办?” 司行霈就觉得,这孩子很善良,虽然蠢了点。 “我的机长会送你们去北平。”司行霈道,“飞机等着,你们的父亲也等着,我就不去了。” 第937章 气急败坏 叶姗和叶妩一离开,顾轻舟就开始到平野夫人那边混日子了。 她等于把自己藏起来。 借助平野夫人,顾轻舟得到了极佳的庇护。 蔡长亭也在。 他们用日语聊天。 说起叶家姊妹,平野夫人问顾轻舟:“军方子弟和政界闹了矛盾,她们为何要躲起来?” 顾轻舟笑笑。 蔡长亭道:“大概是她们发现了不妥吧?” “什么不妥?” “轻舟可能知道吧?我看之前的督军府,还在积极帮助石连忠和他的儿子石青,后来就听之任之。”蔡长亭道。 他们一问一答。 顾轻舟道:“我知道一点。” “那是怎么回事?” “我不会告诉您的,这是秘密。”顾轻舟微笑,“夫人,您希望我是个大嘴巴的人吗?” 平野夫人心中一阵阵泛起怒意。 顾轻舟的性格非常难对付,她似乎学会了司行霈的油盐不进。 厚脸皮、腹黑深沉,这样的女孩子,别说掌控她了,就是和她平等对话,都需要耗尽心神。 平野夫人每次看到她,就极其后悔:应该从小养在身边的。 若她把顾轻舟养在身边,那么如今她就会是自己的一大助力。 亲情是最稳固的牢笼,顾轻舟绝对逃不开。 平野夫人不会像顾轻舟的乳娘那么没用,被司行霈杀掉的。 而阿蘅,看似聪明能干,在顾轻舟面前就像个白痴。 平野夫人当然不会记得,她的侍女——也就是顾轻舟的乳娘,是有何等的才智。虽然出身卑微,那女人却精明百倍。 她更加不会明白,孩子是需要栽培的,不是天生的睿智。 平野夫人的能耐,就是栽培出阿蘅那样的女儿。若她从小养育顾轻舟,顾轻舟大概也就是那样吧? 如能这么想,平野夫人心中的郁结会减轻,可惜她转不过来弯,故而她深深锁眉。 “夫人,很抱歉让您不高兴了。”顾轻舟叹了口气,起身道,“我这就告辞了。” 平野夫人又急忙让她回来。 她笑笑:“别胡思乱想了,额娘怎么会不高兴?你能保守秘密,对朋友忠诚,这是难能可贵的品质。” 顾轻舟就把自己藏在平野四郎的府邸,不动声色。 很快,她就听说了督军府戒严了。 两天之后,顾轻舟听说,市长的儿子和省长的儿子,当时并没有火拼,他们是一起朝经理开枪的。 好好的纨绔斗殴,变成了有目的的杀人。 “这种话,是怎么传出来的?”平野夫人有点诧异。 顾轻舟道:“肯定是找到了证人,想要把两个世家一举拿下。” 蔡长亭点点头:“应该是军政府下手的。” 平野夫人沉思了下,说:“照这么说,这件事的蹊跷之处,在督军府?有人想要害督军府?” 顾轻舟摇摇头。 蔡长亭就道:“夫人,我去查查。” 不过一刻钟,蔡长亭就回来了。 这件事太容易查了,因为当时找文件动用了好几个机要人员,根本没保密。 “……早在五年前,叶督军签署过一份抵押十九座铁矿和煤矿的合约,后来因为对方下台,合约无效。 当时为了补救,叶督军又补充了一项律法:任何铁矿和煤矿都不能作为抵押品,只属于山西军政府。 但是,这条律法里有很大的漏洞,军政府的参谋和市政府的人修补之后,才形成了后来的格局,限制死了解释权。 有一份文件,里面有条款可以将这条律法废除。当时是叶督军的弟弟出事,叶督军无奈之下签署的。 再后来,叶督军的兄弟去世,条文就没起到作用,也没备案,更没有后续针对这个条文的解释和限制律法。”蔡长亭道。 听到这里,平野夫人一下子就全部明白了。 她终于知道,有人想要把山西的铁矿和煤矿,以政府的名义抵押出去。 叶督军不在,他自然来不及再签署新的律法来约束。 一旦成了事实,就难以更改了。 那么大的铁矿和煤矿,足够掏空了山西的。 铁可以炼钢,有钢有煤,就可以扩张武备。 叶督军为什么能在北方群魔乱舞中保持山西的稳定?因为自身的装备充足,甚至到了傲视天下的地步。 一旦这后备被掏空,山西的稳定就成了泡影。 只要打开了山西的大门,南北交通便捷,“武力统一”的政策就不可避免,整个天下彻底大乱。 多好的机会! 平野夫人脸色沉如锅底。 “轻舟,你先回去!”平野夫人极力忍着她的愤怒。 她真想一巴掌拍死顾轻舟。 这个机会,是平野夫人梦寐以求的。她无数次想要施展这样的手段,可惜都被叶督军识破。 为何平野四郎会到太原府,就是平野夫人想要从军中入手。可叶督军对外人防范得太紧了,让平野四郎无从下手。 叶督军收买人心的本事一流,他身边的高级将领,被腐化的人特别少。 军中高级将领,他们全是山西人。山西的稳定,就是他们家庭的稳定。叶督军挑选的,多半都是家庭庞大、重情重义的汉子。 有了这样共同的目标,军中叛乱很少见。 好不容易出了个石连忠,利用亲生儿子打开了局面,却生生被顾轻舟给扼杀了。 顾轻舟没有情报,单单靠着她的敏锐,就替叶督军化解了危机。 “长亭,她是人才,她若是不能为我所用,我一定要除掉她!”平野夫人脸色惨白,几乎透不过气。 她是气极了。 顾轻舟从未想过帮衬她,哪怕固伦公主的封号,都没有让顾轻舟动容。 “夫人,您消消气。”蔡长亭劝道。 平野夫人实在难消气,她问蔡长亭:“那件事,可还有转机么?” “没有了,夫人,已经无从下手了。事情暴露,军中的总参谋逮捕了石家父子。”蔡长亭道。 平野夫人脸色更惨白了几分。 她想要打顾轻舟,用鞭子狠狠教训她,让她知晓轻重。 “长亭……”平野夫人唇角哆嗦,“你这么多年,挑选的女孩子,可有能用的吗?” 第938章 恩师 蔡长亭一直在替平野夫人找寻二十岁左右的女人。 她们的容貌,要跟平野夫人相似。 天下容貌相似的,总有那么几位。 蔡长亭网罗七八年了,才找到三位,其中一位有七成像。 “只有她了。”蔡长亭道。 平野夫人的心情稍微舒缓,问:“她叫什么?” “她没有名字,夫人。名字对于她而言,是毫无意义的。您想让她叫什么,她就叫什么;您想让她是谁,她就是谁。”蔡长亭道。 这个瞬间,蔡长亭想到了顾轻舟。 他教过顾轻舟日语,除了教学,他们偶然也聊天,有次顾轻舟提到了自己的身份,就觉得她是个没有面目的人。 她觉得这是最惨的。 当时,她是用一种自嘲的语气,说了那么一段话。 蔡长亭每每回想起来,心中却是一紧。 五官明明那么清晰,思想明明那么独特,甚至才智过人,可他们没有意义。 顾轻舟如此,蔡长亭亦然。 他难道就知道自己到底是谁吗? 他心中莫名泛起的情绪,没有外泄半分,故而平野夫人没注意到。 “很好。”平野夫人道,“让她来见见我。” 蔡长亭道是。 房间里无人的时候,平野夫人仍是没办法让自己放松。 这次,平野夫人是气狠了,气得差点吐血,因为最好的机会在眼前溜走,让她好几天都打不起精神来。 蔡长亭带了那个女孩子给她看,平野夫人不满意。 她最得益的杰作,是阿蘅和顾轻舟,这个女孩子太次了。 不是自己肚子里出来的,平野夫人不放心,冷淡道:“带她回去吧,不到逼不得已,她不能叫人知晓。” 蔡长亭道是。 平野夫人蔫蔫的,依靠着引枕,哪怕是平野四郎的安抚,都无法让她提起精神。 她太受伤了。 她也不想见顾轻舟。 蔡长亭的感觉,却跟平野夫人完全不同。 这么好的机会失去了,他应该非常生气,可他气不起来。 每次想到她的机敏,蔡长亭心中就有点情绪在发酵。 “以前在岳城的时候,就从未赢过她。”蔡长亭想,“虽然那时候做事畏手畏脚,可说到底,还是她太过于聪明了。” 蔡长亭有种感觉。 他觉得司行霈是配不上顾轻舟的,顾轻舟这等人物,不应该属于任何人。 这种感觉,挥之不去。 顾轻舟等到了几天,督军府终于解除了戒严,同时她接到了电话。 “老师,我们回来了。”叶妩的声音里带着兴奋。 顾轻舟微笑,立马去了叶督军府。 到了叶妩的院子,叶姗和叶督军也在。 再次看到顾轻舟,叶督军的表情很复杂。 他一直很讨厌聪明的女人,觉得她们会聪明反被聪明误,就像他的亡妻,最终会弄得所有人狼狈。 直到顾轻舟出现了。 顾轻舟一再出手,尤其是这一次,稳定了山西的局势,让石连忠的计划落败。 “顾小姐,多谢你为山西出力!”叶督军倏然站得笔直,冲顾轻舟一叩靴,标准行了礼。 顾轻舟吃惊。 叶姗和叶妩姊妹也惊呆了。 她们还没见过父亲以督军的身份冲谁敬礼呢! “督军,您太客气了,我没有出力啊。找到文件的是阿妩和阿姗,找到证人的是您的参谋们;当机立断抓人的,也是您的总参谋。 您的孩子们聪颖果断,部下忠心且睿智,再有您的雄才伟略,家国大志,山西何愁不太平?”顾轻舟道。 说得叶督军哈哈大笑,心情好到了极点。 他还是很感谢顾轻舟,是顾轻舟找到了事情的可疑之处。 “顾小姐,你自谦了。”叶督军道,“你的功劳,大家都看在眼里,你这次是帮了我们大忙。” 他想了想,又道,“司少帅也帮了很多忙,军政上的恩情,我就感谢他,顾小姐不介意吧?” “如此甚好了。”顾轻舟笑道。 叶督军又把自己两个女儿叫过来,对她们道:“以后,顾小姐就是你们俩的老师。你们要一生铭记。” 叶家的两姊妹心服口服,自然没得话说。 叶姗也不再叫轻舟,而是改口叫了老师。 顾轻舟则感觉压力好大。 她对叶督军道:“为人师者,应该言行皆为表率。我行事偶然会刻薄,心狠手辣也有之,但愿您将来别怪我,带累坏了您的女儿们。” 叶督军笑了起来。 他再三说不会,还说把女儿们都交给了顾轻舟,顾轻舟这才放心。 她这个老师,已经不再是具体的职务了,而是一个尊称。 “顾小姐,您以后就是军政府的座上宾了。”叶督军道。 这次的事,如果不是顾轻舟,整个军政府都会特别被动,叶督军也要吃瘪。 叶妩和叶姗连夜到了北平,只有叶督军明白自己当时的心情。 他吓出了一身冷汗。 这份恩情,是实实在在的,他需得感谢。 “顾小姐,我想办一个晚宴,让太原府的人都知道,你是我两个女儿的老师。”叶督军道。 顾轻舟忙说不用了。 “这太破费了。”顾轻舟道。 “不,这个是必须的。你这次的功劳,不止对于叶家,更在整个督军府,甚至整个太原。”叶督军高兴道。 顾轻舟脸微红。 老实说,她没觉得有这么大的功劳。 不过,叶督军愿意提携她,顾轻舟也会接受他的好意。 “……我要开个盛大的晚宴,告诉世人。”叶督军道。 “别虚套了,轻舟……”叶姗道。 叶督军瞪了她一眼。 这一眼,非常严厉。 叶姗立马收敛了说笑的心思,认真道:“老师,这是我父亲的心意,也是我们姊妹的心意。” 顾轻舟道:“多谢督军,也谢谢阿姗和阿妩。” 皆大欢喜。 叶督军府的宴席,特意说明是拜师宴,聘请顾轻舟为他两个女儿的老师。 顾轻舟一时间又成了太原府的焦点,大家都在谈论的是:叶家的两位小姐,是不是都要学中医了? 在各个头衔中,顾轻舟“第一神医”的名声,可是最响亮、最传神,而且最有说服力的。 叶督军也邀请了司行霈,甚至也把司行霈列为贵宾。 第939章 贤伉俪 顾轻舟成了督军府的坐上宾。 叶督军亲自设宴,邀请了政要名流。 这次受邀请的,多半是太原府望族家长,以及他们的妻儿。 人数不多,却个个极有分量。 宾客身份贵重,很多人被拒之门外。对于自己无法进入的宴席,大家都充满了好奇。 猜测有很多。 “拿下了一位师长,军中人心不稳,这次宴席是借口‘拜师宴’,把军中聚集起来,巩固人心的吧?” 这个论调一出,立马得到了追捧和认同。 大家纷纷打探。 “一位师长、一位省长,利用自己的两个纨绔儿子,杀了一位经理,然后想要把山西给卖了。” 这个秘密,一开始只是在军方和政府高层,后来就慢慢渲染开了。 群情气愤。 经过了解,太原府的其他人都知道,是两位叶小姐力挽狂澜,极力阻止了此事,还冒着生命危险去了北平,给叶督军报信。 “顾小姐在背后帮了两位叶小姐,指点了她们,故而叶督军要隆重拜师!” “对,那位顾小姐是岳城之母,她的能力卓越。” “如此说来,咱们这次也要感谢她?” 这种话,一下子就炸开了锅,他们把顾轻舟捧到了极高的地位。 同时,也有人说实情:“顾小姐做不到这样吧?要拿下一位省长、一位师长,都是军中参谋们冒了极大风险做到的。” 这也的确是实情。 顾轻舟在太原府军中没有人脉,让她去和一位师长碰,就是鸡蛋碰石头。 她躲起来了,把叶姗和叶妩送走了,同时点明了问题,剩下的都是军政府其他高层处理的。 这几天,他们是刀风剑雨中滚过来的,最终决定了事态胜利的,也是这些军方高层。 然而,他们的身份高贵,在太原府的百姓心中,这些都是他们分内之事。 而顾轻舟,她看似是出身平民,却能在权势的浪潮中呼风唤雨,把功劳按在她头上更有故事性、传奇性。 普通百姓的生活,需要这些故事和传奇来调剂。 随着这些八卦,顾轻舟的声名鹊起,在太原府有了极好的声望。 权贵们知晓内情,心中非常鄙视她,觉得她占了大便宜,却不敢表露出来,当面还要称赞她。 叶姗和叶妩也听说了。 她们姊妹俩有点尴尬。 有功表功,但这些传言,对顾轻舟而言类似“捧杀”。 “……是不是有点过了?”叶姗性格直爽,又怕顾轻舟误会,解释道,“老师我不是说你没能力,我是说,如此占了其他人的功劳,他们肯定不舒服的,对老师你不是好事。” 顾轻舟笑道:“这是督军的意思。” 叶姗不解。 叶妩亦望着顾轻舟。 顾轻舟笑道:“督军想要营造一个神话,既分解军中压力,又分担了你们姊妹的压力,同时又能给我赚取名声。” 叶妩立马就明白了。 她情绪骤变,不知是该生气还是该难过。 她父亲利用了顾轻舟。 顾轻舟连忙拍了下她的手背:“傻姑娘,这是我自愿的。没有这些名声,我更难立足,我需要这种东西。” 叶姗慢了一拍,也反应过来:“石师长的亲信,对处理掉石师长的参谋没那么大意见,又因为你是局外人,不好意思对你进行报复。 你是我们姊妹的老师,有如此名师,我们的才华也会被人赞颂,却又不会处在风口浪尖。我家老爷子这算盘打的,真真了不得!” 叶妩诧异看了眼叶姗,她总感觉父亲正当年富力强,怎么都跟“老爷子”这三个字不沾边。 而后又想,她大姐的儿子都五岁了,父亲也是做了外祖父的人。 “可是坑苦了老师。”叶妩回神,对叶姗的兴奋很是不悦。 顾轻舟笑道:“各取所需罢了。督军如此做,肯定了我在太原府的尊贵地位,这是我需要的,再多的嫉妒我也不怕;又维护了他的军队和孩子,那是他需要的,他宁愿把功劳全部让给我。” 叶姗和叶妩便不再多言了。 宴席在晚上六点半准时开始。 这次是老式的宴席,没有歌舞,偌大的花厅里烧了地龙,墙角摆放了水仙和腊梅。 这个时节,还没有到花季,能工巧匠却愣是让一盆盆的腊梅傲然盛绽,满室浓香。 顾轻舟和叶妩、叶姗姊妹一起进了宴席大厅。 众人纷纷起身,和顾轻舟打招呼。 一路花团锦簇般,热闹非凡,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顾轻舟身上,这是叶督军希望给顾轻舟的。 功劳这种东西,有的时候是雪中送炭,有的时候是烈火烹油。对于顾轻舟而言,是前者。 主席位上,除了几名高级将领和政府高级官员,还有司行霈。 顾轻舟冲他微笑。 彼此坐下,宴席正式开始。 每个人面前都是一只青花瓷酒杯,有点大,装满了白酒,散发出特有的清香。 “……今日盛邀贵宾集聚一堂,有两件事要公布:其一,特聘顾轻舟小姐为叶姗、叶妩二姊妹的老师,从此师者为尊,教授二人人生课业,极望成才。 其二,特意请众人来,亦是为了欢迎贤伉俪司行霈和顾轻舟,客居太原府。叶家的贵客,少不得劳烦诸公谦让礼遇,热情盛待。”叶督军大声道。 他说罢,自己先将酒一饮而尽。 满室先是一愣,继而众人才知道陪饮。 顾轻舟则是惊呆了。 贤伉俪…… 她的身份被公布以后,所有人都知道她和司行霈的关系,却都是暗地说道,没人公然将他们视为一对。 顾轻舟嫁过司慕,后来又离婚了;顾轻舟嫁给司行霈时,用的是颜小姐的身份;司行霈的妻子去世了,墓碑就竖在平城。 大家知道他们俩是一对,却不知该如何称呼,故而都装聋作哑。 当然,他们也没觉得顾轻舟身份重要,只当是个路人,无法融入太原府的上流社会。 如今,叶督军把这层关系给挑明了。 他借用一方之主的权威,告诉太原府上流社会的所有人:顾轻舟和司行霈是一对夫妻,他们是叶家尊贵的客人。 叶家的客人,其他人哪怕不把他们当贵客,也要礼让他们三分,这是对叶督军的尊重。 顾轻舟常说,自己面目模糊,叶督军一下子就把她的面目给清晰化了。 叶家姊妹的老师、叶督军的贵客、司行霈的妻子,她是个实实在在的人,不是隐藏在平野四郎府邸的鬼魅。 司慕的事已经过去了快一年,如今说这席话,时机刚刚好。 顾轻舟眼眶发热。 司行霈就站起来,搂住了顾轻舟的肩膀,然后举起酒杯,向众人道:“带着太太叨扰了,多谢叶督军的款待,多谢诸位和太太们的款待。” 说罢,他也一饮而尽。 顾轻舟也跟着喝了。 他们两口子喝完了,其他人纷纷举杯,也一饮而尽,表示接纳了这两位贵客。 顾轻舟偷偷看了眼司行霈。 司行霈眼底有浓浓的愉悦,他的心情好到了极致。 顾轻舟坐下来,端了酒杯敬叶督军:“督军,您的盛情,我感激不尽。” “你是我叶家的贵宾,又是我两个女儿的恩师,不必客气。”叶督军道。 顾轻舟情绪涌动。 叶督军给了她盛情,和给她功劳一样,都是把视线转移给她,可却实实在在弥补了她的短板。 他给了顾轻舟和司行霈立足的根本。 他们是叶督军邀请而来的客人,他们是夫妻。 岳城的人如何描述他们的婚姻,这不是叶督军考虑的,也不是太原府这些人应该考虑的。 他们可以在背后评论她,唾弃她,但是他们都要承认,顾轻舟是司行霈的太太。 “……我也没什么能给你们的,就修建了一处庭院,再有两个月你们可以先搬过去。”叶督军道。 顾轻舟再次被震惊。 她满心的感激,情绪一点点的澎湃着,反而不知该说什么,讷讷的看了眼叶督军,又看了眼司行霈。 司行霈则跟叶督军碰杯:“多谢叶督军的美意。您赐予的宅子,跟我们自己置办的意义不同。感激之情,我铭记于心。” 顾轻舟也连连点头。 中途去休息室,顾轻舟重新补妆,叶妩陪同着她。 叶妩问:“老师,您高兴吗?” 顾轻舟道:“非常高兴,我都没想到会这样。” “你高兴,我的内疚就轻了一点,我父亲到底没有恩将仇报。”叶妩道。 顾轻舟摸了下她的脑袋。 两个人说了片刻的话,又去了宴席上。 有人过来敬酒。 大家拿着酒杯,四下里说话,大厅里彻底热闹了起来。 几位师长和旅长的太太、政府的其他高层的太太,也纷纷过来和顾轻舟打招呼,请顾轻舟改日去他们家做客。 宴会非常热闹。 顾轻舟一一和他们寒暄,也接下了她们的邀请,承诺改日登门。 没有人问起她和平野四郎的关系,大家不再将她视为日本人的继女,而是将她视为司太太。 虽然顾轻舟还住在平野四郎的府邸。 可能是情绪太好了,顾轻舟当天有点醉意。 “去我那边?”司行霈问。 顾轻舟摇摇头:“有点醉了,我喝多了容易晕车,坐过去太辛苦了。” 司行霈就没有说什么。 顾轻舟看着他先离开,这才转身往回走。 第940章 朋友是不是太多了? 宾客散去,顾轻舟的酒意也消散了。 她没有回去,而是和叶妩住。 两个人站在屋檐下,看着满地的琼华,宛如薄霜。 疏疏郎朗的树枝下,漏下点点银芒,寒风就从缝隙中穿插而入。 顾轻舟浑身发热,就端了杯水站在屋檐下喝,叶妩也跟了过来。 “阿妩,我今天很开心。”顾轻舟对她道。 叶妩抿唇微笑了。 老师为她们做了很多,若只是利用她来转移仇恨,叶妩会非常难受,虽然她的老师口口声声称自己愿意接纳。 如今,看到老师真正得到了她想要的,叶妩的心情明媚起来。 让她开心的,不止是老师求仁得仁,还有自己父亲的重情重义。 若父亲一味坑害恩人,叶妩会非常瞧不起他,甚至心中父亲高大的形象会轰然倒塌。 如今没有。 “老师,我很开心你能开心。”叶妩道。 她这话说得拗口,而且稀里糊涂的,顾轻舟却听明白了。 顾轻舟微笑:“今天是为数不多的好日子。” 叶妩连忙点点头。 提到好日子,叶妩又想起一些事。 她压低了声音,问顾轻舟:“老师,你还住在这边吗?” 既然父亲挑明了顾轻舟和司行霈是贤伉俪,那么顾轻舟是不是要搬去和司行霈一块儿住? 顾轻舟住在平野四郎的府邸,和叶家一墙之隔,就好似住在一家似的,让叶妩很有安全感。 顾轻舟在,叶妩就感觉所有的依靠都在。 “当然会住在这边,我还要教你们啊。”顾轻舟笑道,“我至少要保证你顺利毕业。 督军介绍我的时候,首先说了我是他爱女的老师,然后才说了我是司行霈的妻子,是太原府的贵客。” 叶妩忍不住笑起来,眼睛弯弯的。 顾轻舟也笑了。 她一笑,就露出一口整齐洁白的小牙齿。 叶妩从未见过顾轻舟这样笑,像个孩子似的,极其纯真。 “老师,你今晚好像不太一样。”叶妩道。 “因为我高兴。”顾轻舟笑了起来,“阿妩,我非常感谢叶家。” 叶妩心中澄澈。 原来这就是开心到了极致的老师。老师太高兴的时候,就会像个孩子似的。 叶妩常常会忘记,她的老师不过二十出头,年纪并不大,是和她一样的妙龄女孩儿。 她的才智,应该被夸奖,而不是视为理所当然。 “是叶家非常感谢您。”叶妩道。 两个人突然就开始客套了起来。 然后,她们俩开始傻傻的笑。 初冬的寒夜,寒意驱散了酒意带给她们的燥热,两个人像两个傻子似的,站在屋檐下。 良久,顾轻舟打了个喷嚏,她们这才回房梳洗。 顾轻舟睡得迷迷糊糊的。 司行霈则没有睡,他也没有回家,而是去了城外。 叶督军也跟着去了。 程渝在家里等了大半个晚上,不见顾轻舟过来,也不见司行霈回来,有点焦急。 “叶督军宴请,轻舟应该会跟司行霈一块儿回来的吧?”程渝问周烟,“怎么还没有到呢?” 周烟摇摇头。 同时,房间里响起了孩子的哭声。 周烟回去逗弄孩子,然后给孩子喂奶,却被孩子一口口吐了出来。 程渝就问她:“奕秋的麻疹不是已经退了吗,怎么还不吃奶啊?” 周烟的女儿前几天发麻疹。 当时,督军府遇到了大麻烦,顾轻舟躲在平野四郎的府邸闭门不出,叶妩和叶姗不知去向,司行霈也没回来过。 程渝想请顾轻舟的,周烟却说不必麻烦,抱到西医院也是一样的。 到了医院,医生说是麻疹,而且发了两天了,应该及早救治。 周烟吓坏了。 “不碍事,打一针,慢慢调养就好,这不是大病。”医生又宽慰周烟。 周烟这才点点头。 孩子抱起来,麻疹虽然好了,却总是不停的哭,甚至不再吃奶了,让周烟心急如焚。 抱着孩子再去医院,医生说:“这是麻疹的后遗症,病气上攻了,孩子牙龈有点发炎。” 奕秋还小,医生给大人开了药方,意思是周烟吃这些药,通过奶水再传递给孩子。 可谁能想到,孩子不吃奶呢? 周烟很担心,再次看了下孩子的牙龈。嫩红的牙床上,长了两颗牙齿,却红肿得厉害,一碰孩子就大哭不止。 “去借一根针管,强行塞到喉咙里试试?”程渝给周烟出主意。 周烟觉得,这个主意可以一试,故而真的去了趟医院。 医生觉得这是馊主意。 “你把孩子抱过来,我再打一针。”医生道。 周烟没办法了,只得回家去抱孩子。 程渝有点担心,对周烟道:“要不,打个电话给轻舟吧?孩子的病,可不能耽误了。” 周烟心中莫名其妙泛出酸涩。 她很难受。 想到顾轻舟对她的帮助,想到以往的种种,她心头千斤重。 顾轻舟对她的好,一桩桩一件件涌上了心头,让她有点窒息。 周烟不让自己的情绪外漏,只是个焦急的母亲,道:“还是看西医吧,西医更快些。” 程渝不知缘故。 自己的女儿,当然要给她最好的,而且西医的确很快,程渝就没有深想,道:“也对啊。” 这次,程渝跟周烟一块儿去了趟西医院。 程渝提出多叫两个西医,过来瞧瞧这孩子的病,把医生气得不轻。 “多个人瞧瞧,总归不错嘛。”程渝道。 在程渝的无理取闹之下,果然来了一名老一点的儿科医生。 诊断之后,医生给出的答案是一样的,就是这孩子是麻疹的余毒上攻,导致牙龈红肿。 “打一针就行了,多大点事,闹腾什么?”老医生声色俱厉。 程渝不敢跟老医生玩花哨,低声道是,就和周烟一起带着孩子去打针。 见周烟愁眉不展,程渝安慰她:“没事的,你看那个老医生那么横!如果孩子有大事情,他是不敢那么横的。” 周烟被她逗乐。 她心中发紧。 程渝陪同着她们娘俩打了针,送周烟和孩子回家,程渝就借口买东西,出了趟门。 她来到了叶家。 程渝来的时候,顾轻舟和叶妩刚起来。两个人宿醉初醒,脑壳都疼,正在喝米粥。 今天是周末,叶妩也不用上学了,睡衣都没换,就盘腿坐在炕上。 程渝的到来,让顾轻舟略微不安,打起精神问她:“怎么了?” 顾轻舟还以为是司行霈出事了。 程渝却嗫喻了起来。 她顿了又顿,然后说:“没事。” 顾轻舟脑壳疼,喝了半碗米粥就去梳洗,等清醒一点再来跟程渝说话。 等她出来的时候,程渝的表达就清楚多了。 她犹豫再三,对顾轻舟道:“我总感觉,周姐姐好像有什么事瞒着我们。” “是吗?”顾轻舟诧异。 每个人的精力有限,顾轻舟对她的朋友素来是不疑的。 一旦她将对方化为亲人,她就会无条件信任他们。 直到此刻。 “她上次问起司行霈,就挺奇怪的。前些日子,奕秋发麻疹。这算是小病了,可孩子余毒未清,牙龈发肿,我让她来找你,她支支吾吾的,不知缘故。”程渝道。 顾轻舟心中略微一顿。 她的朋友从未背叛她。 顾轻舟在想,自己的朋友是不是太多了点? 从前选朋友很慎重的,如今她算是过得开朗。 “我去问问她。”顾轻舟道。 程渝大惊:“当面问啊?” 她连忙拉顾轻舟,不让她去,说:“万一弄错了,多伤人心啊!你等我慢慢查访,找到了原因再告诉你。” 顾轻舟却摇摇头:“猜来猜去,毫无意义。我们常会有自己的逼不得已,我要当面问清楚了,免得自己误会了她。” 程渝就感觉,顾轻舟行事太过于畅快淋漓。 她道:“这是我的猜测,我去问她吧。万一是我猜错了,我跟她赔罪,别让我成了挑拨离间之人。” 顾轻舟的态度,感染了程渝。 对待朋友,就应该有对朋友的姿态,哪怕是错了也要清楚明白。 程渝从前不懂,如今豁然开朗。 “那好吧,我们去看看奕秋。”顾轻舟道。 叶妩问:“需要我去吗?” “不用了,你改日再去。”顾轻舟道。 路上,程渝告诉顾轻舟,司行霈昨晚没回来,到底去了哪里,让顾轻舟自己去查。 “叶督军昨晚也没住在府里,他们有自己的事。”顾轻舟说。 每次提到司行霈,顾轻舟那笃定的语气,丝毫不质疑的态度,总是让程渝气结,她也很想要这样的爱情啊! 车子到了司行霈的院子。 程渝直接去了周烟的房间。 远远的,顾轻舟就听到了孩子撕心裂肺的哭声。 一进门,就看到周烟抱着奕秋流眼泪,母女俩痛哭流涕。 顾轻舟吃惊,连忙去抱了孩子。 掰开孩子的嘴,顾轻舟看了下奕秋的牙龈,脸色微变。 程渝也凑上前。 她先是闻到了一股异味,像是什么东西腐烂的恶臭。 然后,她就看到了奕秋通红的牙龈上,开始发出了灰白色,有的地方已经隐约发黑。 臭味就是从孩子口中发出来的。 程渝脸色全变了:“这……怎么变得如此严重了?那个庸医,还说没大事,我要去找他们算账!” 第941章 走马牙疳 程渝非常疼爱奕秋。 她也结过婚,也盼望过孩子。奕秋生得可爱,又乖巧安静,最符合程渝心中孩子的幻想。 看到奕秋病得如此严重,程渝先急疯了,跳起来要骂人。 “庸医,都是庸医误人!”程渝道,“我非要砸了医院不可。” 顾轻舟对医者,总有种本能的维护,因为程渝骂旁人的话,顾轻舟也经历过,她知道是什么滋味。 顾轻舟安慰程渝,道:“你别急,我先看看是怎么回事。” 她不瞧周烟,走上去抱哭啼不止的奕秋。 周烟瞧得分明,把孩子给了顾轻舟。 小孩子腑脏不全,身体柔脆,一点小问题都可能导致夭折。 目前的华夏,西医是新盛的,但西药未必跟得上医学的发展。 顾轻舟也听说过西医院的磨难,无疑有时候不合格的西药把医生和医院都坑惨了。 这点,中医更甚。 “……是小儿的走马牙疳,无大碍,都放心。”顾轻舟看完了孩子,道。 程渝和周烟同时松了口气。 抬眸看周烟时,周烟早已满脸的眼泪,眼睛哭得红肿,几乎看不见光了,她是多么疼爱女儿。 程渝拍了拍胸口,郁结的担忧和怒气,随着顾轻舟一句“无大碍”,就彻底放松了。 程渝没听说过“走马牙疳”,好奇问:“什么是走马牙疳?怎么叫这么奇怪的名字?” “就是牙疳,牙齿被余毒攻击,红肿疼痛,腐烂发黑,甚至流出紫黑色的血水。因为它发病急速,不过短短时间就恶化了,宛如走马般,才叫‘走马牙疳’。”顾轻舟道。 程渝顿时就懂了:“就像西医说的,肠炎和急性肠炎的区别。你就说是‘急性牙疳’不行了吗?非要咬文嚼字。” 急性病,来得快去得也快,往往比慢性病更加容易治疗,程渝彻底放心了,开始和顾轻舟抬杠。 周烟也破涕为笑。 “胡闹吗你,中医有自己特定的称呼,就是走马牙疳,不是急性牙疳。”顾轻舟纠正程渝。 程渝撇撇嘴,心想:就是急性牙疳,不跟你争了。 顾轻舟一直抱着奕秋,仍是不看周烟,只对程渝道:“帮我写药方。” 她一边抱着孩子,一边轻轻梳理孩子的经络,让小孩子慢慢沉睡,暂时可以忘记疼痛。 果然,奕秋的哭声慢慢止住了,趴在顾轻舟怀里,打了下哈欠。 她口中牙龈溃烂,一打哈欠,全是恶臭味,程渝和周烟的心又提了起来。 “你说吧,我来写。”程渝道。 顾轻舟一边抱着孩子踱步,一边对程渝道:“壁钱四钱、人中白四钱,让药房替我炮制,烧存性,冰片一钱。” 程渝问:“什么是壁钱?哪两个字?” 顾轻舟就告诉她,壁钱就是壁钱蜘蛛。 程渝恶心了下:“要给奕秋吃蜘蛛啊?”她搓了下胳膊,有点恶心。 顾轻舟道:“你只管写。” 程渝写完了壁钱,又问什么是“人中白”,当顾轻舟告诉她,人中白就是尿干子,健康的人尿自然沉淀后风干的。 程渝听完,差点吐了。 她非常认真教导顾轻舟:“老祖宗从前物资匮乏,用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代替药材。如今,不管是中药还是西药,都发展起来了,再用这些,不觉得恶心吗?你看看,人尿、蜘蛛……” 她说着说着,就想要吐。 顾轻舟脸色沉入水。 说其他的,她都没什么意见,独独不能接受任何人拿中医开玩笑。 “周烟,如果你还想救奕秋,就去抓药,要不然我不管了。”顾轻舟这才抬眸,安静看着周烟。 她没有生气,也没有发怒,只是浑身的安静里,散发出淡淡冷意,让周烟不寒而栗。 她不再叫“周姐姐”,而是直呼其名。不仅如此,她也不看周烟,只有逼不得已。 连程渝的玩笑,她也不接话。 顾轻舟平日里常跟程渝闹腾,今天却出奇冷漠。 周烟心中一阵阵泛起凉意,她终于明白:顾轻舟什么都知道了。 “还是我去吧。”程渝抢先道。 程渝原本想要质问周烟,想知道她到底有没有背叛她们,背叛顾轻舟和司行霈,可话到了嘴边,特别是看着周烟的眼睛,她说不出来。 于是,她想要逃离,把难题抛给顾轻舟。 程渝也知道自己这点性格不讨喜,可是她有什么办法? “……什么是烧存性?”程渝又问顾轻舟。 她要弄明白,免得买回来的药不管用。 “这是一种炮制成药的办法,我一般情况下都会自己炮制,今天是来不及了,让药铺炮制好,他们懂是什么意思。”顾轻舟说。 程渝就知道,这个问题很复杂,于是程渝不再多言,带着药方出门了。 等程渝走后,奕秋也慢慢安静下来,软软趴在顾轻舟怀里。 “轻舟……”周烟尝试着开口。 顾轻舟就看向了她。顾轻舟的眼神深邃,眼珠明亮,似有碎芒撒入眼底。有种洞彻心扉的光,直逼周烟。 周烟心底发怯。 “……如果你有话,就告诉我。”顾轻舟开口,声音轻柔极了,生怕吵醒了奕秋,“如果我查出来,咱们就再也没有回转的余地。” 周烟心一下子就沉入谷底。 她有很多的秘密,都想要告诉顾轻舟。 就在这个瞬间,周烟倏然绝望了,她什么都想要说清楚。 她心中很难受。 她对顾轻舟道:“轻舟,奕秋她父亲,他没有跑,而是……而是被人抓了起来。” 顾轻舟眼底的冷漠,慢慢收敛了些。 周烟却哭了起来。 “……那个人是康家的下人,说我先生欠了他很多钱,被抓了起来。他说,他不会夺走我藏起来的那些田契,也不会抢走我的孩子。 但是,若我想要我先生活命,就要替他们做事,听从他们的吩咐。我到太原府来,就是听了他们的话而来的。”周烟哽咽道。 顾轻舟听到这里,才知晓周烟并非逃离她的丈夫,而是想要救他。 沉默片刻,顾轻舟才问她:“你说过,他是个赌徒,你和奕秋跟了他,未必就有好日子。那些话,都是假的吗?” 周烟道:“轻舟,我快四十岁的人了,我想要个家。奕秋不能没有父亲,我也不能没有丈夫。” 顿了顿,她又说,“我都能戒赌,他被关起来吃了那么多苦,也许他也能……轻舟,我想救他出来……” “不惜出卖我?”顾轻舟打断了她的话。 她心中情绪复杂,反而看不出太多的感情。 此刻的顾轻舟,像一樽石像,带着高深莫测的神秘和冷静。 “……那个人最近没有给我消息,我也不知道要做什么。若是要出卖你,我不会做的。”周烟保证道。 顾轻舟喟然而叹。 她没有说她相信,也没有表示不相信。事情还没有发生,任何猜测都无法评估人心。 顾轻舟不敢贸然去试探人性。 “上次,那人让我偷司少帅书房里的一些文件,我说没找到。”周烟立马道,“我没有去尝试。” “他们如何说?” “他们让我不要着急,没找到也没关系。”周烟哭道。 这是想要放长线钓大鱼,很有远见了。 顾轻舟抱着奕秋,手温柔抚摸着孩子的后背。 她柔声细语告诉周烟:“我没看出你的谎言……” 周烟的心,似被什么刺穿了,寒风就顺着窟窿往里灌,又冷,又疼。 她明白顾轻舟之意。 对于朋友,顾轻舟是不设防的,她总是用她最大的包容去对待她的朋友。 她也把周烟视为朋友。 所以,她没有发现周烟的异常。顾轻舟的敏锐和机智,是全天下闻名的,太原府的人、岳城的人,无不称赞她。 她没有发现周烟的异常,并非周烟表演得很好,藏匿得很深,而是她当她是朋友。 周烟从前觉得,人都需要家庭,需要丈夫。 直到这一刻,她才觉得自己失去了很重要的东西:朋友。 除了顾轻舟和程渝,她没有其他朋友,如今更是一无所有。 “……我至今也没有看出来,是你全部告诉了我。”顾轻舟道,“周烟,你并没有造成什么损失,只是我不能再留你了。” 周烟的眼泪,顺着面颊滚落。 她道:“我明白,我马上就走。” “七天之后再走。奕秋的身体很不好,这是天生的,因为你的身体不好,你丈夫的身体也不好。以后,你要用心照顾奕秋。”顾轻舟道。 周烟道是。 “七天之后,奕秋的牙疳就能痊愈,到时候再离开吧。”顾轻舟说。 她们说着话,程渝回来了。 顾轻舟把孩子还给了周烟,然后开始研制药粉。 她把壁钱、人中白和少许的冰片,磨成极其细微的粉末,涂抹在奕秋的牙龈上。 “走马牙疳是急性病,所以病去得快,最迟明天就能得到遏制。”顾轻舟道,“我就不再来了。” 她看了眼程渝,“你到时候送送周烟吧。” 周烟还想要说什么,却无法开口。 程渝很伤感,点了点头。 等顾轻舟一走,程渝见奕秋睡着了,就把周烟拉到了外头说话。 四目相对时,程渝突然不知道怎么开口了。 直到这一刻,程渝竟不恨周烟。 第942章 缘分这东西 程渝无法憎恨周烟,除了她把周烟当朋友之外,也因为周烟并未造成什么实质性的伤害。 “……轻舟并未怀疑过你,是我起了疑心。”程渝道,“我并不是那么信任你。” 周烟颔首,她也觉得自己不值得信任。 “你有什么打算?”程渝道,“你从前说得慷慨,什么不要男人了自己养活奕秋,我挺佩服你的,没想到你……” 周烟一瞬间羞愧难当。 在程渝面前,她无地自容,之前的种种豪言,如今都成了讽刺。 周烟没想到会这样的。 她还以为,等事情爆发时,自己会被关起来打死。 可顾轻舟没有,程渝没有。 在她们心中,周烟是犯错了。家里人犯错,虽然会指责,会难过,却不会要了对方的命。 周烟从小被卖到戏班,挨打挨骂是常事,谁也没有给过她机会,除了顾轻舟,以及现在的程渝。 她很久之前,就没有想过害司行霈和顾轻舟,要不然她如何偷不到文件? 偷窃可是周烟最擅长的啊。 然而,现在说这些话,到底有什么意义呢?她没有真正伤害司行霈和顾轻舟,但是她带着这样的目的来了,她辜负了善待她的人。 “我会走的。”周烟道。 她的眼泪,顺着面颊流淌。 程渝就非常伤感:“我还想将来带着你去云南,你替我做管家婆呢。” 周烟死死咬住唇,才没有让自己哭出声。 “你不等你男人了吗?你不惜背叛轻舟,也想要救他,现在就放弃了?”程渝又问。 周烟道:“我救不了他,他是自己欠下了巨额的赌债,才被抓了起来。我需要出卖朋友去救他,我也尽力了。 如今我被抓住了,再也救不了他。他曾在我危难的时候给我家庭,让我享受到一点人世间的温馨,我也算仁至义尽还给他了。” 程渝就问:“是谁抓了他?” 周烟知道,一旦说出来,她丈夫可能性命不保。 然而,不说的话,又能真正保住他吗? “对方姓康。”周烟道,“是康家的人。” 程渝大惊。 顾轻舟跟康家关系不错,而且康家的十小姐康晗,还常到这边来玩,跟顾轻舟的师弟关系不一般。 没想到…… 程渝沉默良久,才说:“轻舟肯定很难过。这件事,我会告诉她的。” 周烟问程渝:“你不怕我害你?” “不怕,你是我的周姐姐。”程渝道,“我虽然小人之心,却也清楚厉害关系。” 周烟整个人就趴在沙发上,肩膀一耸一耸的,因为程渝这句话,哭得惊天动地。 她努力想要压抑住哭声,却怎么也忍不住。 她痛哭流涕的模样,让程渝一阵阵心酸,再也忍不住,跟着一块儿哭了起来。 两个女人哭得伤心。 心情太沉重了,她们都没顾上吃饭,直到奕秋醒过来。 给奕秋用药,第二天孩子就不怎么哭了,哭起来也没那么凄厉,可见是疼痛减轻了。 程渝松了口气,说:“果然是走马牙疳,好得挺快的。” “是啊,轻舟的医术是毋庸置疑的。”周烟道。 到了第四天,黑色就慢慢褪去,奕秋能吃东西了,也不再啼哭,口中异味也散去了六成。 程渝说:“轻舟肯定也挂念着奕秋的伤势,我去给她报个信。” 周烟咬了咬唇,问:“需要我一起去吗?” “不用了,我去试探试探她的口风,你以后再去。”程渝道。 周烟也觉得,只能如此了。 程渝去找了顾轻舟。 顾轻舟却不在家。 司行霈回来了,直接到平野四郎的府邸找她,两个人说了很久的话,就一块儿去吃饭了。 周烟的事,顾轻舟也告诉了司行霈。 司行霈说,干脆毙了周烟,如此狼心狗肺。 “我挺喜欢这样的。”顾轻舟道,“什么也没发生。非要发生点什么,就太过于沉重。 她若是出卖了情报,我定不会放过她,到时候我更加伤心;她若是扛住了威逼利诱,对我忠诚,没有给任何东西,我又欠下一个巨大的人情。 但是我天性薄凉,上当过一次,就会永记她曾经心思动摇过。我不知该信任她,还是该怀疑她,我会特别为难。 现在就很好,程渝先发现了,周烟承认了,什么也没有发生。可以做朋友,可以做路人,大家都不至于伤心伤肺。” 司行霈就摸了下顾轻舟的头发,说她想的不错。 过了片刻,司行霈道:“谁是她背后那个人?敢打我的主意,我要去杀了他。” 顾轻舟笑笑,让他勿要动怒:“我都不生气,你气什么呀?” 副官就跑过来禀告,说程渝去了平野四郎的府邸,找顾轻舟,平野夫人留下她说话了。 顾轻舟对司行霈道:“你去忙吧,别跟周烟为难了。我不是看在她,而是看在她的女儿。孩子需要自己的亲娘,这点我深有体会。 司行霈,孩子不止是她周烟的希望,也是我们民族未来的希望。我们都是旧时代的人,会过时的,孩子们弥补上来,薪火才能永远不灭。” 司行霈又伸手,轻轻摸了下她的头发,说:“好,我听你的。” 顾轻舟先离开了。 她去了平野夫人那边,果然见程渝和平野夫人聊得不亦乐乎。 谈起社交,程渝比顾轻舟练达,毕竟是程督军的爱女。有程夫人那等妖孽的母亲教导,程渝没学会精髓,皮毛却是学了个十成十。 平野夫人很喜欢她,不停夸奖她。 “夫人,我们有几句私密话要说。”顾轻舟笑着对平野夫人道。 平野夫人道:“你们去吧。轻舟,留程小姐吃晚饭。” 很喜欢程渝的样子。 程渝从平野夫人的院子里出来,就对顾轻舟道:“你娘真不错诶,跟我娘一样厉害。” 顾轻舟蹙了下眉头。 她转移了话题,问:“奕秋好了吗?” 程渝就是为此事来的,道:“已经好了,今天就能自己吃奶了。” 顾轻舟点点头,表示她已经知道了,情绪莫辩。 程渝就期期艾艾,半晌才道:“轻舟,你能不能原谅周姐姐?” “我不怪她。”顾轻舟道,“但是,我以后不会再和她来往了。” “为何?”程渝下意识问。 顾轻舟道:“我性格尖酸,没那么宽容。” 程渝就尴尬不已。 她清了清嗓子,佯装轻咳一下,不再接话了。 到了顾轻舟的院子,关上了房门之后,程渝才把周烟告诉她的话,都告诉了顾轻舟。 “我和她聊了很多。老实说,顾轻舟,我觉得是你毁了她的生活。”程渝道。 顾轻舟眉眼未动,示意程渝继续往下说。 程渝就滔滔不绝起来:“她原本过得挺好的,大概是四月份的时候,她丈夫说出她曾经有个岳城之母的继女,这才引起了旁人的注意。 旁人当她是你的继母,不知她只做过姨太太,于是找上了他们。她丈夫吹牛,就招来了祸端。 可真正的祸端,不还是因为和你有关系么?所以,那些人绑架了她丈夫,她带着私藏的钱财逃走,又被抓住。 她原本是有家庭的,突然散了之后,正常人都应该会想着迂回,救救自己的丈夫,挽救家庭,是不是? 周烟在家里久了,一直没有情报,对方也开始频繁和她接触,她才尝试着去找找,结果她到底还没有去偷,不就是念着跟你的感情?” 程渝一口气说了很多。 顾轻舟慢慢听她说完,就道:“我知道啊,要不然我为何会救奕秋?” 程渝眼睛一亮。 顾轻舟又道:“你希望我怎么说?我在这边的局面太乱了,她丈夫又生死未知,难道要我留下她,全心全意相信她?” 程渝就明白,顾轻舟是口上说得绝情,心中并未恩断义绝。 对于周烟,她始终保存着她的善意。 程渝得到了这个信号,就可以大开手脚了。 “她肯定是不会留在太原府的。我想,能不能神不知鬼不觉将她送到云南去?轻舟,周姐姐挺对我的脾气,我希望将来她能陪着我打打牌,混混日子。 你说我怎么办?我将来不可能再结婚了,也不可能再有孩子,我会很寂寞的。有周姐姐和奕秋,我到底算是有个伴。”程渝道。 顾轻舟沉思了下,如实道:“可是人家有家庭,你若是把你的生活寄托在她身上,将来会不会失望?” 程渝嗤之以鼻:“周姐姐根本不想要那个家,要不然她也不会迟迟不动手偷情报了。女人嘛,她图个名声呢。” 顾轻舟觉得,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缘分。她和周烟的缘分已经尽了,不可能再做至交,但程渝和她的缘分不浅,顾轻舟没必要阻拦。 “那好,等奕秋彻底好了,让她去云南吧。”顾轻舟道,同时又说,“程渝,要不你也回去吧。我和司行霈已经公开了,不需要你再做遮掩了。” 程渝一时间,竟不是欣喜,而是心酸。 她曾经多么盼望可以回家,去享受程大小姐曾经风光的生活。 可如今快要实现了,她突然一阵阵的酸涩难当。 她也不知自己舍不得谁。 舍不得司行霈?呸!舍不得顾轻舟?呸呸! 程渝有点茫然,一时忘了接话,心中一阵阵的难受。 “好,我回去了。”程渝想了很久,才怅然道,她总归是要走的,这不是她的生活,“临走前,我会帮你做一件事。” “什么事?”顾轻舟问。 第943章 送别 程渝最近学得敏锐了,她觉得自己猜透了顾轻舟的心思。 对于周烟,顾轻舟的生气和疏离,都是自保。 顾轻舟害怕背叛,也仅仅如此,她并非对周烟心灰意冷了。 就像程渝所言,周烟尚未酿成悲剧,仇程渝对她恨不起来,顾轻舟亦然。 程渝就想做个和事佬。 “顾轻舟,我想给周姐姐催眠,你站在旁边,听听她的心里话。”程渝道,“看你是否自愿,也看她是否自愿。” 顾轻舟宛如站在寒冬的夜里,月照残雪后,点点白光映衬着,指引着,让她想要靠近。 要不然,她心中会很空,辽茫茫的什么也没有。 顾轻舟点点头:“我愿意去听听。” 程渝大喜。 顾轻舟愿意去,意味着她对周姐姐的恨意并不深,可以和解。 于是,程渝先回家了。 她一到家,就把此事告诉了周烟。 周烟眼眶微湿:“轻舟愿意来听?”她也明白这件事的意义。 “她愿意的,周姐姐你呢?”程渝问。 周烟哽咽道:“我……我当然愿意了!” 这几天,周烟总是哭哭啼啼的,足见她多么伤心。 和顾轻舟闹翻,对周烟来说是最遗憾的事,会让她抱憾终身,而顾轻舟也是如此想的。 “那我现在请她过来?”程渝高兴问。 周烟含泪点点头。 事情很顺利,程渝请了,顾轻舟就来了。 彼此见面,周烟不知该用什么表情,讷讷站在旁边。 顾轻舟竟也不知该说什么。 程渝在此刻,就显得比她们俩练达,请她们坐下。 她先问顾轻舟:“你相信我的催眠术吗?” 顾轻舟回答:“我当然相信。”金千鸿就是被程渝的催眠术鼓动,从而自杀,顾轻舟深信不疑。 程渝的催眠术限制性很大,可对方自愿的情况下,她很少失手。 “那周姐姐,不管说出什么,你都自己负责吗?”程渝又问周烟。 周烟亦颔首:“我可以负责。” 程渝就开始了。 顾轻舟看着程渝,忙碌了约莫半个小时,周烟慢慢陷入沉睡,又从沉睡中缓缓醒过来,却没有睁大眼睛。 周烟始终半眯着眼睛,像是半梦半醒间。 “周烟,听我的声音。”程渝轻轻柔柔喊了她。 周烟回应了声。 “我是谁?”程渝问。 “玫瑰。”周烟回答。 程渝就对顾轻舟道:“可以开始了,她已经被催眠了。” 顾轻舟点点头,没有出声,怕吵醒了周烟。 程渝一开始,问了几个问题,比如周烟的出生、她的第一任丈夫,以及她的财产。 周烟一一告诉了她。 “……顾轻舟是什么人?”程渝问她。 周烟道:“恩人。” “如果顾轻舟要你死,你会死吗?”程渝问。 周烟说:“不会。” “如果旁人要顾轻舟死,她会死吗?”程渝又问。 “不会。” 顾轻舟微微舒了口气,心中的郁结终于解开了。 周烟从未想过害她,顾轻舟是如此判断的,却又不敢相信自己的判断,直到程渝把她的判断给肯定了。 顾轻舟挺感激程渝的。 “你和顾轻舟,如果要死一个人,谁会死?”程渝问。 “我。”周烟毫不犹豫。 程渝唇角有了笑容,她就知道,周烟并非无可救药。 “为何?” “我笨。”周烟道。 程渝又无声笑了下。 她回头,看了眼顾轻舟。 顾轻舟唇角微翘,也有了个淡淡的笑意。 周烟很清楚,假如她和顾轻舟作对,只有自己失望的份儿,顾轻舟是不会被她打倒的。 不管是出于感情还是敬畏,周烟都不会害顾轻舟。 “是康家的谁收买了你?”程渝又问到了最关键的地方。 “男人。” “什么样子的男人?” “胖,三十出头,方脸,走路快。”周烟道。 周烟就是被康家的人,弄到了太原府,假装来寻找顾轻舟,却被金家抓了。 众人都以为,她是金家找过来陷害顾轻舟的,却不知道她背后另有康家。 这件事,就连抓住她的金家也不知道。程渝若是没察觉,大家都看不出来。 “他叫什么?”程渝又问。 周烟说:“不知。” “为了救你丈夫,你会害顾轻舟的丈夫吗?”程渝问。 “不会。” “为何?” “程渝给我饭吃。”周烟回答。 人在催眠中,每句话都是最真实的。周烟的思路是,救回自己的丈夫,是为了让他养活自己和孩子。 现在,程渝承诺养活她和奕秋,她就不再需要那个赌徒丈夫了。 来的时候,带着康家的密令,如今早已发生了改变。 程渝很满意,又看了眼顾轻舟。 顾轻舟点点头,表示她也很满意。 于是,程渝用力一摇旁边的铃铛,一阵悠长刺耳的铃声响起,周烟顿时就挣扎着坐起来,慢慢恢复了清明。 程渝有点疲倦,可能是耗费了心神,而顾轻舟眼神清澈,一如从前。 从她们的脸上,周烟没办法看出这次催眠的结果。 是好,还是坏? 周烟急切去看程渝。 程渝冲她点点头,到底是说很好,还是安慰她别难过? 顾轻舟就站起身,道:“我去看看奕秋,也该给孩子复诊了。” 她走进了周烟的房间。 奕秋睡着了,顾轻舟动作轻柔,抚摸了下孩子的面颊,又轻轻掰开她的唇,看了看她的牙龈。 已经没有大碍了。 而楼下,周烟正在紧张问程渝:“我说了什么?” “你说,假如生死之间选择,要你死还是轻舟死,你选择了自己死。”程渝笑道,“轻舟没有再生气了。” 周烟心头的重石,缓缓落地了。 房间里传来孩子的咿呀声。 她们说话的空隙,奕秋已经醒过来了,顾轻舟正抱着她逗弄。 “已经无碍了。下次遇到问题,别惊慌失措。”顾轻舟对她们道。 程渝颔首。 她上前,抱过了奕秋,对顾轻舟道:“周姐姐有话跟你说。” 顾轻舟就和周烟到了二楼的小会客厅。 “轻舟……”周烟先开口了,期期艾艾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顾轻舟则伸手,轻轻拥抱了她。 周烟身子微颤,然后也拥抱了顾轻舟。 她听到顾轻舟低声道:“周姐姐,我不是一个很好的朋友。对待朋友,我的刻薄太多,宽容太少。” 周烟道:“不,是我错了。” 顾轻舟半晌才松开她。 两个人眼睛都有点发涩。 经过这件事,顾轻舟亦有成长。她的人生,总在磕磕绊绊中经历很多,然后领悟很多。 从前的顾轻舟,对待敌人心软,放任她们,然后就迎来一波又一波的反击,于是她学会了把敌人一棍子打死。 可在这个过程中,她对人就有了苛责,别说敌人了,就连朋友,她也少了包容之心。 每个人都会犯错,都会迷茫和犹豫,包括顾轻舟自己。 周烟被人家胁迫,到了太原府。她尚未潜入顾轻舟身边,又被金家抓住,吃了很多的苦头。 她却没有埋怨过顾轻舟。 正如程渝所言,她若不是认识顾轻舟,哪里来这些磨难? 就算如此,她也没有想过真正害顾轻舟和司行霈,想的只是如何跟康家周旋,把她的丈夫救出来。 对待她,顾轻舟的刻薄,让她看到了自己卑鄙的一面。 “周姐姐,我和程渝都希望你能带着奕秋去云南。程家已经稳定了局势,云南不会大乱。 你是程渝的朋友,程家的夫人和大帅,都会欢迎你。我在太原府,什么也没有,还要依靠叶家,什么也不能给你,程渝却不同。你愿意去吗?”顾轻舟问道。 周烟颔首:“我当然愿意去了。你不怪我?” 顾轻舟拉住了她的手:“是我行事太过于尖刻。对不起,周姐姐。” 周烟眼泪滚落。 七日之后,奕秋的牙疳彻底痊愈了,口气也恢复正常,周烟和程渝就把行李都收拾妥当了。 司行霈的飞机会送她们到云南。 正好,司行霈也有点事,想要和程艋谈谈,故而他也同行。 程渝问顾轻舟:“要不要把你的傻师弟带上?” “他眼睛还没有好,我正在盼着他痊愈。一旦离开了我,错过了治疗时机,我担心……”顾轻舟道。 程渝就懂了。 她不再说什么。 临走时,程渝心中莫名发酸。 她轻轻捶了下顾轻舟的肩膀,说:“你快点把乱七八糟的事理清楚,然后就到处去玩。有空了,给我发电报,我就来看你。” 顾轻舟斜睨她:“舍不得我?” “滚犊子!”程渝啐她。 离别的伤感,到底还是太浓烈了,有点化不开。 顾轻舟就立在跑马场,看着飞机离开,整个跑马场都被尘土扬起的尘雾笼罩,她久久没有挪步。 程渝走了。 短短数月,程渝的确是给了顾轻舟很多帮助。 她插科打诨,让顾轻舟在太原府的日子好过了很多,多了很多的欢声笑语。 而程渝,也在司行霈和顾轻舟的影响下,脱胎换骨,找到了真正的自己。 每个人都有收获。 她终于要回家了。 顾轻舟从内心深处,生出无限的惆怅。这个时候,她才会想起,自己到底只是个二十岁出头的女人,并非七老八十心如枯槁。 飞机早已不见了踪影,地上的灰尘也逐渐坠地停歇,一切都安静了,顾轻舟这才转身回去。 第944章 叶妩的强悍 程渝和周烟离开了,顾轻舟回到平野四郎的府邸,情绪低落。 叶妩放学来找她。 问起前因后果,也没什么值得隐瞒的,顾轻舟就如实相告了。 得知周烟虽然被金家抓获,可背后真正主使她到太原府来的,竟是康家时,叶妩大惊:“康……康家吗?” 叶妩跟康家的孩子们关系都不错,康暖更是她的至交。 “这种话,没什么参考性。”顾轻舟道。 叶妩不解:“老师,你是说周姐姐还在撒谎?” “不是,我的意思是对方未必说了实情。假如你去威胁一个人,你何必说出自己的身份?”顾轻舟道。 周烟说,对方直接告诉她,他是康家的。 这反而说明,对方是想要害康家。 顾轻舟不排除他就是康家的人,毕竟想要整垮自家的家族败类也是存在的。 要么是康家的败类,要么是其他敌对势力,总之对康家不怀好意就是了。 “原来如此。”叶妩大大松了口气。 顾轻舟嗯了声。 她斜倚在炕上,手里拿了一本书,慢慢看了起来。 这是一本山西地域志,是明代版本的,故事都是旧式的,被新时代的学子们唾弃。 顾轻舟是旧时代的人,故而她读起来津津有味。 叶妩却感觉她心情不佳。 “老师,我们去听戏,好不好?”叶妩道,“实在不行,咱们再去天津卫吃鱼,好吗?” 顾轻舟放下了书。 她微抬眼帘,道:“阿妩,你别担心我,我就是有点寂寞。你去看书吧,或者你就在这里写作业,我看着就行。” 叶妩道:“那我在这里写作业。” 顾轻舟颔首。 顾轻舟开了电灯,又捻亮了床头的台灯,让叶妩的视线更加明亮。 叶妩一会儿就静下心来,认认真真把作业写完了。 电话响起。 顾轻舟去接了电话,是叶姗打过来的,问:“阿妩哪里去了?父亲刚刚问起,说她不在院子里。” “她在我这里。”顾轻舟道。 叶姗道:“也没什么大事,父亲估计是想找她唠点家常。对了轻舟,周末去听戏?” 虽然叶督军让叶姗和叶妩都叫顾轻舟老师,可叶姗总是改不了口。 她心中尊敬顾轻舟,也没必要放在嘴上。 和顾轻舟协商之后,顾轻舟同意她直呼名字,彼此都很愉快。 “怎么都想起听戏?”顾轻舟不解,“是有什么名角吗?” “聂老板啊。”叶姗道。 顾轻舟这时才知道,北平的名角聂老板,这个周末要到太原府来,演一场《桃花扇》。 大家都很热络。 挂了电话,把意思告诉了叶妩,顾轻舟就问她:“我只听过越剧的《桃花扇》,昆曲也有《桃花扇》吗?” “有的,原本就是昆曲啊。”叶妩道。 顾轻舟不太懂戏曲,又因和她理解得有出入,故而愿意一观,请叶姗为她和叶妩买好票。 可能是有了点盼头,顾轻舟的心情没那么糟糕了。 周五的晚上,顾轻舟和平野夫人吃晚饭,平野四郎和蔡长亭也在。 他们用日语交流,顾轻舟偶然也插一句。 她说得磕磕绊绊,却没人在意。 平野四郎说了他朋友的调任,意思就是他想离开太原府,仍去东北任职。 “在这边都没有一年,如今就调任,实在熬不出阅历。”平野夫人劝丈夫,“再等两年。” 平野四郎对夫人的话,言听计从。他性格沉闷,寡言少语。除了跟平野夫人,他跟蔡长亭的交谈也不多。对于继女,更是没半句话。 他对顾轻舟非常冷漠,顾轻舟反而挺喜欢这样。 饭后,佣人上了茶。 平野夫人就说:“周末有一场大戏。” 平野四郎道:“我听不懂,你们自己去看吧。” 说罢,他就站起身离开了。 他一走,平野夫人和蔡长亭就改用了中国话,提到了周末的戏曲。 听他们的意思,也想去看一场,因为这场戏已经红遍了大江南北。 “我不跟你们一起,约了叶家姊妹。”顾轻舟道。 “你们三个女孩儿?”平野夫人笑道,“还不如跟我一起。” “夫人,年轻的女孩子都怕约束。长辈在场,她们不自在,也扫了您的雅兴。”顾轻舟笑道。 再说下去,顾轻舟仍是会拒绝。 她绝不跟平野夫人一起,这是她的态度,平野夫人也听出来了,故而不再多言。 到了周六,顾轻舟吃过早饭,和平野夫人打了招呼,就去了叶家。 叶姗正在化妆。 每次出席重大的场合时,叶姗都要盛装打扮。 瞧见她这样,顾轻舟问:“你很喜欢那聂老板?” “对啊。”叶姗道。 叶妩跟顾轻舟咬耳朵,意思是并非如此,叶姗另有隐情。 顾轻舟抿唇笑了。 叶姗道:“知道你们俩编排我,我才不在乎呢。” 然后她还想帮顾轻舟和叶妩化妆。 顾轻舟已经化了淡妆,叶姗就抓住了叶妩,非要给她描出一条纤细的眉,需要把原本的眉毛拔去些。 叶妩吓得魂飞魄散,躲到了顾轻舟身后。 她们厮闹了片刻。 戏曲晚上才开始,叶姗装扮妥当,就出了趟门。 下午回来,重新梳妆。 到了晚上六点,叶家的汽车才缓缓出发。车厢里,有脂粉的甜香,香的发腻,让顾轻舟只顾抵抗这股子气息,再也没空去想其他难过的事。 到了戏院,门口早已车水马龙,香车宝马停满了。 叶家的汽车在侍者的带领下,领到了最前面空留出来的场地。 下了车,叶姗带着顾轻舟和叶妩,径直上二楼的雅间。 结果,楼梯上人来人往的,就有人撞了顾轻舟一下。 顾轻舟穿着高跟鞋,若不是抓住了栏杆,就滚落下去。饶是如此,她还是被迫掉下一个楼梯。 叶妩走在她身后,吓了一跳,伸手扶住了顾轻舟。 一抬眸,顾轻舟瞧见一张年轻英俊的脸,似笑非笑看着她,正是金家的三少爷金千潼。 自从阿蘅去世,顾轻舟好些日子没遇到金家的人了。 公然想要把她撞下楼梯,金千潼只怕也是憋了一肚子的火。 “你干什么?”叶妩声色俱厉,质问金千潼。 叶家三小姐娴雅温柔,此刻大声吼叫,四周安静,纷纷望过来。 叶妩并不觉得自己失态了,继续大声道:“金千潼,你想把我们推下楼梯吗?” 旁边的人,又看向了金千潼。 金家和叶家的矛盾,似乎只是暗地里的,众人能猜到,却不知到了什么地步,直到叶妩喊了这么一嗓子。 金千潼满腹怒意,大势之下,只得换上了他俊美至极的面容:“三小姐,我是不小心,唐突了啊。您不会抓住这点小事不放吧?” 叶妩冷笑,道:“金少爷,你这倒打一耙的本事可不小啊。你想要谋杀我们,反而怪我小题大做?你若是心中无鬼,何必这般歹毒?” 一席话,抢占了先机,众人就侧目看金千潼。 金千潼气炸了。 他再也没想到,文静寡言的叶三小姐,这样得理不饶人。 早知如此,他就不应该逞一时痛快了。他这般撞人,不过是发泄怒气,根本伤不了对方,当然对方也拿不住把柄。 如今被叶妩一番呵斥,金千潼得不偿失,脸色紫涨。 “三小姐,您消消火。”旁边有金千潼的同伴,纷纷劝慰叶妩,又说金千潼的确不对。 他们再也不敢说金千潼是不小心,否则叶妩会没完没了。 “走吧,阿妩。”顾轻舟拉住了叶妩的手。 叶妩这才停住了教训,上楼去了。 围观的人,对叶妩改观不少。 “毫无懦弱之气,叶三小姐不同往日了。” “叶督军特聘了名师,岂能白费心血?那个顾小姐,就是她的老师。” “金千潼那纨绔,也有今天,真真痛快!” “对,除了叶家,整个太原府的人,也没人敢如此骂金千潼。堂堂男子汉,想要把女人家撞下楼梯,手段拙劣。” “哪里是拙劣,简直下作。” 众人议论纷纷。 叶妩平素好名声,性格谦和,突然发怒,肯定是金千潼惹恼了她,故而舆论的风向在叶妩这边。 顾轻舟脸是笑,对叶妩道:“阿妩,没想到你如今这样厉害了!” 叶妩叹了口气。 顾轻舟拍了拍她的后背,笑道:“别生气,我没事的,根本没撞到我。” 叶妩点点头,同时又说金千潼恶毒。 “没见过他这样的。”叶妩道,“万一老师你从楼梯上滚下来,到底算谁伤的?谁也说不清。” 叶姗也觉得。 凝神了一瞬,叶姗道:“金家实在过分,应该及早收拾掉他们。” “他们暗地里势力庞大,要不然督军早已下手,何必等到现在?”顾轻舟笑道。 叶姗和叶妩微愣,她们姊妹不知这茬异口同声问:“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顾轻舟道,“你们居然不知?” 姊妹俩都摇摇头。 她们的确不知。她们的父亲,从来不将社会黑暗的一面告诉她们,这是父亲下意识对女儿们的保护。 “是什么势力?”叶妩问。 “督军没告诉你们,只怕是暂时不好说。我也是略知皮毛,万一说错了就尴尬了。”顾轻舟道。 叶姗和叶妩就不再追问了。 第945章 妖孽 金千潼回到了自己的雅间,气得想要砸东西,却又担心隔壁的人听到,再添口舌,故而用力灌了好几口酒。 入冬的太原府,一场雪之后,没有继续变冷,而是返暖了,有了点仲秋的燥热。 金千潼穿着很厚的大衣,几口酒下肚,整个人燥热不堪,将衣裳狠狠脱下来扔在地上。 “三少,何故发这么大的火气啊?”一个中年人的声音,从门口传过来。 未经敲门就敢走进来的,身份不低。 金千潼一转头,就瞧见一个道士——这是北平白云观的玄冲真人。 玄冲真人属于麻衣一派,念经超度不太擅长,可是阴阳八卦、算命风水,那是个高手。 金千潼的母亲非常信任这道士,常请他算卦,金千潼认识他。 和其他坑蒙拐骗的道士不同,这道士的确有真本事,就连北平的总统、副总统也对他信任有加。 金千潼一瞧是他,和几个纨绔兄弟连忙站起来,恭恭敬敬称呼:“玄冲真人。” 玄冲性格不错,摆摆手笑道:“小友太客气了,坐吧。” 金千潼就坐到了老道的下首,之前的郁结一扫而空,笑盈盈问:“真人,您这是……” “聂老板的祖祠在河北,他常说最近不太顺,想要请老道去他家祖祠看看风水。路过太原府,承蒙故友邀请,这才唱这一出。”玄冲真人笑道。 原来,他是陪同聂老板的。 几个纨绔就知道,聂老板在北平是有大背景的,连玄冲真人都要伺候着。 金千潼似乎抓到了救星:“真人,能否在太原府多逗留几日?” “哦,三少有什么为难之事么?”玄冲笑问。 “真人,您可是活神仙。我们太原府来了一位妖女,收买人心、为祸百姓,无恶不作。若是真人能揭开她的面目,金家感激不尽。”金千潼道。 玄冲真人笑起来:“三少,莫不是你追求人家吃了闭门羹,恶意报复?” 金千潼没有半分羞赧,神色慎重道:“真人,真不是玩笑,我妹妹就是死在她手里的。” 他神情凄苦。 屋子里的人,个个都垂了头。 玄冲真人前些日子还见过金太太,也给金千鸿超度过,听闻此言,就知晓缘故了:“是顾轻舟顾小姐么?” “正是她!”金千潼道,“真人,我们金家屡次栽在这个妖女手里,就连我妹妹的命都葬送了。 如今,她已经蛊惑了叶督军。真人,我绝非污蔑她,您随便一打听,就知道她在江南可是血债累累。” 玄冲真人听说过顾轻舟。 顾轻舟原本是司家二少爷的妻子,后来和二少离婚。 离婚这件事,没什么蹊跷,司家给了她赡养费。 离婚没过多久,她转而嫁给了司家大少爷,司督军还带领全家去参加婚宴。 光这一项,足以震惊世人,玄冲真人也不知司家到底是什么门庭,一点脸面也不顾了。 新婚没过三天,她的前夫和小姑子惨死,司家这才跟她决裂,她也被人炸死。 明明炸得血肉横飞,转眼却出现在太原府,又成了叶家的座上宾。 这女人的手段,远远超过了常人能理解的。 玄冲真人觉得,顾轻舟要么是绝顶聪明,对司家施恩太重,要么就是会点妖术。 不管是哪一种,她都算是“妖孽”这一类的,不是正常人。 “三少莫急,待我见过了太太,再做计较。”玄冲真人笑道。 金千潼当即戏也不听了,带着玄冲真人急匆匆回家。 临走的时候,他还看了眼顾轻舟的方向。 顾轻舟也看到了他们。 她瞧了眼,就默默收回了视线,不再多看。 玄冲真人到了金家,金太太惊喜不已,叫人收拾客房。 “……那位顾小姐,还令太太烦心么?”玄冲真人问道。 金太太深深叹了口气。 “太太这叹气,全是不得意,可见顾小姐还是令太太愁肠百结。”玄冲真人道。 金太太道:“此女太过于狡猾。赶不走,打不死,无计可施。如今她更是和叶家公开结盟,成了叶督军两个女儿的老师,动了她,就是和叶家彻底撕破脸。 真人,我不怕叶家,只是军政府扛枪的,太过于强势。我想着以和为贵,不想和叶家起纠纷。” 她一提到顾轻舟,脸上就流露出凄苦。 好好的人,都要被顾轻舟逼疯了。 玄冲真人很是吃惊。 他没想到,顾小姐竟然让心思灵敏、手段狠辣的金太太为难至此。 “太太,您就没想过其他办法?”玄冲真人问。 金太太曾经多次求助过玄冲真人,都被玄冲真人拒绝。 他是道士,有自己的原则,他不会害人犯下罪孽。 他说,这样会遭到天谴。 至于什么是天谴,金太太哪里知道? “……没有办法。别说我,就是整个金家,都拿她毫无办法。真人,您能否指点一二。”金太太哀切道。 一旁听了很久的金千潼,也开口道:“真人,您帮我们出个主意吧?您老出手,任何妖女都无处遁形。” 玄冲真人想到,金家每年都要孝顺他上万银元,也介绍无数的人脉,是他最大的香主之一。 金太太也不是第一次向他求助了。 若总是端着,这层关系只怕维持不了多久。 玄冲真人和他的道观,需要人供养。 他站起身,走到了门口。 窗外琼华如霜,空气里却无寒意,只有淡淡的檀香。 这几日不冷。 太原府的冬天,偶然会有如此回暖的天气。 玄冲真人看了看天。 认真观察天象,他心中已然有了个主意,就对金太太道:“太太,贫道造孽了,有一计可行。” 金太太大喜。 …… 在戏院的时候,顾轻舟刚刚收回目光,叶姗和叶妩就凑了过来,她们都看到了金千潼和一个道士离开。 “玄冲真人!”叶姗惊讶道,“他怎么来了?” “你认识他?”顾轻舟问。 叶姗点点头:“他非常厉害。他是麻衣一派的,推演之术出神入化。一手洛书大阵,娴熟无比,这天下就没有他不知的事。” 叶妩道:“哦,原来是他,我听父亲说过。父亲说,算命那都是假的,但是仙人诀找根源,却是真的。” 顾轻舟听她们姊妹的意思,玄冲真人很灵验,而且声望很高。 他跟着金千潼走了,顾轻舟心想:这道人只怕会对付我。 她心中这样想完,叶姗就出声了:“他跟金家交情匪浅,他不会……” 叶妩脸色微变。 顾轻舟笑道:“怎么了,你们还真当我是妖怪,怕我被道士收走?” 叶姗和叶妩并没有笑。 她们都知道,玄冲真人是有真本事的,绝不是浪得虚名之辈。 顾轻舟不是妖怪,可玄冲真人若要将她视为妖怪,其他人会相信的。 叶妩道:“老师,我们不如暂时去天津卫吧?” 叶姗也道:“对对,去姨母家再住些日子,天津卫有那么多好吃的。” 顾轻舟知晓她们的善意,只是遇到事情就躲避,并非她的行事风格。 躲是躲不掉的。 任何的危机,都需要去处理掉它,而不是躲避它。 “你们俩瞎操心。好好听戏吧,聂老板可只唱这一场。”顾轻舟笑道,“你们若是不听,也别打扰我听戏。” 叶妩和叶姗都沉默下来。 一场戏,叶妩和叶姗全部在沉思,只有顾轻舟认认真真听聂老板唱。 她不是很喜欢戏曲,故而她听来有点费力,看上去专心不已。 戏曲结束,顾轻舟就回家了。 翌日,玄冲真人就到了叶督军府。 玄冲真人跟总统和内阁都有关系,叶督军也格外善待他,亲自接待了他。 “督军,贵府有妖孽。”玄冲真人一进门,就直接对叶督军道,“妖孽作祟,会损害山西二十年的气运,不得不除。” 叶督军蹙眉。 这道士是从金家来的,一开口就是妖孽,不就是冲顾轻舟的吗? 叶督军心中不悦,想要发火,却又不得不压抑住。 “真人,我府上好好的,哪有什么妖孽?”叶督军道。 不成想,玄冲真人不留半分情面,眼神冰凉,面色庄肃:“督军,你能作保吗?山西若是动乱二十年,你能负全责吗?” 叶督军闻言,有点生气。 这叫什么话? “玄冲,你是来挑事的吗?”叶督军沉了脸,“督军府不欢迎你,请你出去!” 说罢,就让副官送客。 玄冲真人冷笑,当即甩袖离开了。 这天晚上,太原有份小报,专门报道了此事。 有人觉得好笑,可大部分的百姓却是相信了。 “玄冲真人?他可是活神仙啊。” “真有妖孽在督军府?是不是那个顾小姐?” “就是他啊。” 顾轻舟也看到了报纸。 她对玄学不通,一时间竟不知金家这次会如何对付她。 利用舆论? 顾轻舟更加擅长,金家打不倒她,小小的流言蜚语起不到实质性的伤害。 想到这里,顾轻舟就对平野夫人道:“夫人,咱们去金家,拜访一下玄冲真人,如何?” 平野夫人也在生气,打算去找金太太的麻烦。 见顾轻舟打算议和,平野夫人欣慰叹了口气,说:“轻舟,你越来越懂事了。” 第946章 骗子还是术士? 平野夫人带着顾轻舟,去了趟金家。 金家门房瞧见了顾轻舟,双目都冒火,隐约要吃人的模样。 平野夫人和顾轻舟都瞧在眼里,各自想到:金家恨极了顾轻舟,就连门房上的佣人,都将顾轻舟视为仇敌。 顾轻舟含笑,一派坦然。 她们进了内宅,在金太太的院子里,见到了玄冲真人,还有那个风头无二的当红戏子聂老板。 “平野太太,稀客啊。”金太太笑容璀璨。她依旧是满身富贵,一袭黑色绒布长袖夹棉旗袍,旗袍上用金线绣了牡丹;头上戴着金簪,耳朵上坠了长长的金耳坠。 一颦一笑间,金光熠熠,衬托得她雍容华贵,却毫无俗气。 顾轻舟每次瞧见金太太,都要赞叹她的好容貌、好气度。 这样大片的穿金戴银,平野夫人也撑不住,只有金太太相得益彰,别有神采。 “我再不来,我女儿就要被打成妖孽了!”平野夫人面目冷峻,妩媚温柔的眉眼,此刻凝聚一层寒霜。 她眼波清冷,看着金太太。 然后,眸光一转,看向了玄冲真人,气势咄咄。 玄冲真人微愣。 金太太这才介绍道:“这是平野太太。” 一听就是日本人的姓。 玄冲真人和聂老板不知金家底细,见金太太礼遇一位日本妇人,不太理解。 金太太却也不介绍。 “你就是玄冲么?”平野夫人问道。 玄冲真人道是,起身要给平野夫人见礼。 平野夫人冷淡:“白云观到了你手里,真是暴殄天物,你师父去了哪里?” 很不客气。 玄冲不知该如何回答,心头不快。 金太太笑道:“平野太太,您别生气啊。” 平野夫人这才收敛了神色,端起茶喝了一口。 顾轻舟坐在平野夫人的下首,悄悄打量了玄冲几眼。 然后,她就听到了金太太的话。 金太太的意思很简单,就是玄冲真人的确看出了顾轻舟有问题。 平野夫人又气结。 顾轻舟则好奇,问:“我有什么问题?” “你是煞星。你所到之处,都需要鲜血来祭祀。顾小姐,你自己想想,你身边死了多少人?”玄冲真人道。 顾轻舟笑了笑:“可是没有枉死的啊。” 玄冲真人一愣。 他没想到,这小女孩子如此残忍麻木,对于死亡没有半分敬畏。 “……你想要诬陷我?”顾轻舟笑道,“说我是妖女,又有什么用?” “顾小姐,你别生气。”金太太这时候开口了,“真人乃是偷窥到了天机,才如此一说,并非针对你。 真人也说了,既然天机如此,他也不能隐瞒。你若是不信,何不跟他一起,接受老天爷的考验?” 顾轻舟眼眸微亮,问:“如何考验?” 玄冲真人接腔了:“贫道作法,引来天罚。若是你乃妖女,天罚降落在你头上;若你不是,就罚贫道好了。” “何为天罚?”顾轻舟又问。 玄冲真人就觉得,顾轻舟对此事的兴趣,远胜过恐惧。 一个不敬天地鬼神的女孩子,的确不好对付。 “天罚有很多种,贫道法力较浅,偶然请来风雨、偶然请来雷电。”玄冲真人道。 顾轻舟听到这里,抿唇莞尔。 短短几句话,她就明白这道士所依仗的是什么了。 平野夫人则道:“混账,你竟敢用江湖骗术来蒙我们?” “太太,是不是江湖骗术,您到时候一看便知了。”玄冲真人道,“三日之后,我就在三清观的紫微阁作法,顾小姐可有胆量?” 顾轻舟道:“我若是没有胆量,那么接下来的风言风语就会不断,是不是?你们登报的目的,就是逼迫我接受。” 同时,顾轻舟又看了眼金太太,“报纸只是手段之一,你们肯定想了其他的办法,一定要我答应接受天罚,验证我的身份,我猜得不错吧?” 金太太不答。 她的笑容,像是附在脸上的一层皮,那笑无法达至眼底,故而金太太眼中寒芒锋利,宛如出鞘的利箭。 “顾小姐,你不敢么?”玄冲真人道。 顾轻舟笑了笑:“我当然敢。” “轻舟!”平野夫人低声呵斥,然后握住了顾轻舟的手,“别胡闹!” “无妨的,这件事挺有趣。”顾轻舟笑道,“夫人,我可不想背负害得山西动荡二十年的骂名。 这天下的局势,已然见了分晓。没有一场大战,很难持久稳定的。动荡是局势所驱,并非人力。” 这个时候,就由不得顾轻舟不应战了。 金家想把这顶大帽子扣在顾轻舟头上,着实打错了算盘。 顾轻舟没什么远见,却也常听司行霈念叨,想要和平统一江南江北,无疑是做梦。 山西在叶督军的维持下,免了军阀混战,这是叶督军爱民如子的魄力。 可局势所驱,叶督军又能抵挡几时? 显而易见的局势,百姓却未必知道。若冠上了这样的骂名,顾轻舟就无处安生,跟死也无两样了。 “顾小姐,你所言差矣。天下大乱,看似很合常理,实则乃天象所致。”玄冲真人道。 顾轻舟说:“不管是神佛还是上帝,都是一种信仰。我不怀疑真人的信仰,也不否定您所言的真实性,但是我不认为自己就是那个为祸之人。” “是与不是,试试就知道了。”玄冲真人道。 顾轻舟嗯了声。 她站起身,对平野夫人道:“夫人,我先走了。” 她需得有点安排,不会坐以待毙。 等顾轻舟一走,平野夫人就变了脸,对金太太道:“金太太,咱们私下里说几句话,如何?” 金太太却懒洋洋站起身,说道:“平野太太,我今天有点乏了。” 平野夫人大怒:“金太太,上次阿蘅的死,我还没有追究,你如今又想作祟么?” 金太太却起身,回到了里屋。 平野夫人脸色阴冷。 既然金家不识好歹,她就要让他们尝点苦头。 回到了平野四郎的府邸,佣人说顾轻舟尚未回来,平野夫人就知道,她去找叶妩或者叶姗了。 平野夫人把蔡长亭叫了过来。 “……金家太过于肆无忌惮。”平野夫人道,“需得给他们一点教训。” 蔡长亭沉默听了,道:“夫人,金家可是咱们重要的助力之一。” “他们想要轻舟死。”平野夫人道。 蔡长亭表情一敛,立马改了口风,道:“我这就去安排。” 他走出院子,就瞧见顾轻舟依靠着墙角,似乎在沉思。 阳光笼罩在她的周身,她满头长发飘逸,在暖阳映照之下,有淡墨色的光泽,宛如一段上好的墨锦。 蔡长亭脚步微顿。 顾轻舟笑道:“长亭,夫人吩咐你去做什么?” “夫人要给金家一点教训。”蔡长亭笑道,“轻舟,你不用担心,咱们对付金家还是绰绰有余。” 顾轻舟倏然一笑。 她的笑很浅,一笑即收,道:“风声已经出来了。短短半日,太原府已经沸沸扬扬,这个时候处罚了金家,对我没有任何好处。夫人是想毁了我的名声吗?” 蔡长亭道:“我们自然能为你澄清。轻舟,夫人和你是亲人。” 顾轻舟再次微笑。 她没有动,依靠着墙壁,似乎在沉思。一瞬之后,她说:“那个道士,和北平的总统关系匪浅。” “我们不会杀他。”蔡长亭道。 “那你们要如何处理?收回报纸,重新为我洗刷?”顾轻舟笑了笑,“长亭,如今只有两条路可以走:要么我死,要么其他人死;要么是我身败名裂,要么那个道士身败名裂。 你觉得,单靠你们和金家的协商,就能拯救这次的谣言吗?如果这样的话,我承受的污秽就白受了。” 顾轻舟竟是不想要和解。 蔡长亭道:“轻舟,你知道玄冲真人道法高深么?” “我听说了。” “不,轻舟,他可不是江湖骗子。”蔡长亭道,“他是真正的术法大师。” “我也知道。” “如此,你还非要较劲么?”蔡长亭问,“轻舟,这件事你处理不了。” 顾轻舟笑了笑:“你知道那个道士会如何对付我吗?” 蔡长亭摇摇头。 “我能猜到。”顾轻舟抬眸,用手遮了遮视线,望向温暖明媚的太阳。 入冬了,这样的暖阳实在不正常。 天气是变化莫测的,顾轻舟也不太懂,可她知晓入冬不冷的情况是有的,却不常见,而且持续不了多久。 那个道士有真本事,顾轻舟也相信。 她就要赌一下。 顾轻舟缓缓站直了身姿,反手拍了下身上的灰,道:“长亭,告诉夫人,想要报仇的话就等事情结束,再名正言顺的报仇。” 同时,她又莞尔一笑,“夫人不会孤注一掷,哪怕是我死了,夫人也不会措手不及,是不是?” 蔡长亭瞳仁一缩。 顾轻舟摆摆手:“我走了,你去告诉夫人一声吧。” 蔡长亭立在原地,看着她的背景渐渐远去。 他转身,回到了平野夫人的院子,将此事如实告诉了平野夫人。 “轻舟野性难训……”平野夫人只说了这句话,就陷入沉默里,让蔡长亭出去了。 她没有说到底要不要帮顾轻舟。 在这个瞬间,平野夫人的心思是极其复杂的。 第947章 气象学 顾轻舟往外走,并未留在平野四郎的府邸,而是去了叶督军府。 叶妩和叶姗姊妹俩,正在房间里弄几根铁条。 铁条很长,横放在客厅里,从屋前一直延伸到屋后,也不算粗。 在靠近尾部的地方,叶姗和叶妩正在绑铁线,把铁线紧紧缠绕上去,然后在铁线的另一端,又放上几块小铁条。 “可行么?”顾轻舟问叶妩。 叶妩道:“书上是这样介绍的,可到底行不行,我也没尝试过。” 顾轻舟吸了口气。 “老师,您确定要冒险吗?万一不行,那……”叶妩忧心忡忡。 叶姗也道:“是啊,看着就可怕。” 顾轻舟微笑:“不冒险,如何置人于死地?” 叶妩眼中顿现寒芒,叶姗也略有所思。 “阿妩,书再给我瞧瞧。”叶姗一咬牙。 叶妩给她的,是一本英文书。 书上的每一个词,叶姗都重新翻了词典查阅,标注出来。 旁边还有一本书,是叶姗手里书的翻译本。 对照自己的理解,再对照翻译本,叶姗咬咬牙:“我们没有理解错,书上就是这样说的。至于能否成功,就看天意了,书上说会成功的。轻舟,你要记住,千万别靠近这铁条。” “好。”顾轻舟道。 叶妩也鼓励道:“老师,会成功的,咱们就赌了这一次,叫那些混账东西都死无葬身之地。” 顾轻舟倏然发现,叶妩长大了,她逐渐有了点泼辣,也有了点狠劲,像顾轻舟了。 这世上,哪有百分之百的把握? 一件事,有了五成的成功可能,就要奋力尝试,这也是司行霈信奉的原则。 叶督军最近在整顿军火库。 休整这几天,他都在城里。 回到督军府的会议厅,听到几位将领和参谋们,议论着什么。 叶督军一进来,他们又闭口不谈。 “什么事?”叶督军直接问。 几个人犹豫了下。 总参谋先开口了,问叶督军:“您看这两天的小报了吗?” 叶督军就知道,这是谈论顾轻舟呢。 “没看。怎么说?”叶督军好整以暇,解下自己的枪匣子,松了松腰带,一副听八卦的轻松姿态。 几位参谋和将领们,都有点不好意思。 总参谋挣扎了下, 才道:“玄冲道士,他说顾小姐会损害山西二十年的气运。” “胡扯。”叶督军道。 玄冲道士和金家交好,金家每年捐上万的银元,这件事参谋们不知道,叶督军却是一清二楚。 如此庞大一笔钱,都够鬼推磨的了,何况是驱使吃五谷杂粮的玄冲? 叶督军很清楚的知道,金太太还是把她女儿的死,算在了顾轻舟头上。 他们尝试过暗杀顾轻舟,不成功;尝试过陷害顾轻舟,亦不成功。 最后,连道士都搬出来了。 玄冲道士是有点本事的,连大总统都信他。 他曾经给叶督军算命,就说过一些往事,说得真真切切。叶督军知道术士中,有的人术法高深,玄冲就算其一了。 玄冲说顾轻舟是妖孽,可信度很高。 别说普通人了,就是参谋们也坐不住了。 “督军,不怕一万只怕万一。”总参谋道,“这件事,您能不能别管?” 叶督军扫视了众人一眼。 把所有人的表情尽收眼底,半晌叶督军才问:“你们都是这个意思?” 众人纷纷道:“督军,甭管真假,这都是授人以柄。既然玄冲想要作法,不如让他试试。” “清者自清,顾小姐若是无碍,也解了百姓和咱们的担忧,岂不是两全其美?” 他们的意思是,让叶督军别帮顾轻舟,任由顾轻舟和玄冲真人去斗一斗。 说心里话,妖孽斗道士,普通人搀和吃力不讨好。 “胡言乱语!”叶督军一拍桌子。 会议厅顿时鸦雀无声。 “咱们和司行霈结盟,司行霈提供了多少资金,你们心中有数。他太太受仇人刁难,你们袖手旁观?将来我出事了,你们是不是也一个个明哲保身?”叶督军厉喝。 这话就太严重了。 几个人想要解释,叶督军用力踢开了椅子,大步流星出去了。 留下满屋子的将领和参谋们面面相觑。 “按说,咱们是扛枪杀人的,听道士的话,岂不可笑?”有位师长开口道。 众人又七嘴八舌。 叶督军去了后院,直接去找叶妩,打算让叶妩请顾轻舟来,商量个对策。 报纸上说,顾轻舟乃是妖孽,玄冲真人要在三清观的紫微阁,给顾轻舟引下天罚。 不成想,他一进门,就看到顾轻舟和叶妩、叶姗,正在弄一根极长的铁管。铁管很细,故而轻轻巧巧的,竖起来却比屋顶高。 “……如何?”叶妩和顾轻舟扶着,叶姗正在刨土,还在问叶姗刨得如何了。 “可以了,你们放手吧。”叶姗用力踩了踩自己埋好的土。 三个人后退,铁管竖立着,却因为太长又细的,东倒西歪。 “行不行啊?”叶姗有点担心,“会不会太细了?” “无妨,到时候再埋深一点。”顾轻舟说。 “细的好,效果更佳。”叶妩道。 叶督军看得满头雾水,问她们:“你们作甚?” 三个人不防备身后有人,统一的被吓了一跳。 叶督军看着这铁管,又见叶姗白皮鞋覆盖了泥土,又问:“竖个铁管做什么?” “引天罚。”叶妩道。 叶督军不解。 “你们知道玄冲道士的天罚?这个我还没听过,却不能大意。”叶督军道。 三个女孩子笑盈盈的,一脸狡猾。 叶督军大感兴趣:“说说,要不然这铁管你们就自己扛到三清观去,别指望副官帮你们。” “父亲,您怎么落井下石呢?”叶姗不满。 叶督军哈哈笑。 顾轻舟和叶妩也笑了。 叶妩就看了眼顾轻舟,让顾轻舟跟叶督军解释。 “督军,这是阿妩的主意。”顾轻舟如实道。 阿妩不能总是躲在后面,该是她的功劳,顾轻舟不能冒领。 四个人进了屋子,重新洗手,佣人端了茶,叶妩这才慢慢道来。 “父亲,老师觉得金家发小报消息,手段有点低端,不像是要对付她的,故而她去了趟金家。”叶妩道。 叶督军颔首,顾轻舟这一手很厉害。 “如何,问到了什么?”叶督军问。 叶妩道:“老师去和那道士对峙,道士说老师是灾星,他会请下天罚,请老天爷惩罚老师。 父亲,这件事城里传遍了,大家都会去看。只要没天罚,老师的身份就清白了,那道士也要落个‘妖言惑众’的骂名,只怕再也没人信他。 他自视甚高,跟老师交谈的时候,说到了自己的本事,就说他能呼风唤雨,请来雷电。” 叶督军表情微讶。 他想到了一件事:玄冲真人好像真的能请来雷电,这个还是叶督军亲眼所见。 见他表情有异样,叶姗连忙在他面前晃了晃手:“父亲,您别被那道士蒙骗了。雷电是天然的气候反应,不受人力控制,那道士擅长的,是通过星宿观察气象的。” “气象?”叶督军问。 叶姗道:“对,气象!父亲,有一本西方的气象学说,冬天也可能打雷闪电。” 叶督军回忆了下,道:“冬天的雷电罕见,却也不是没有过。远的不说,我记得三年前就有过一次。” “是,当冷热气碰撞,就会冬雷滚滚。这几天太原府出奇的热,而北边已经下雪了。冷气下移,等它到了太原府,与如今的温暖气一碰撞,就是电闪雷鸣的天气。 那老道有气象学的本事,这算是科学了,他却拿来装神弄鬼。他算出最近有雷电,三清观的紫微阁因为地势最高,常遭雷击。 他算准了,于是打算装腔作势,弄几个时辰,等冬雷到来,然后把老师放在紫微阁上,雷电就直接往老师头上浇。 父亲,别说老师了,就是把那道人放在紫微阁,他同样会被雷劈。他就是用这一招,想要杀了老师,又弄鬼收买人心,获得名利还不用承担责任。”叶妩接着道。 叶督军半晌没说话。 他内心深处,情绪是很激烈的。 天象这种东西,高深莫测,非钦天监术士不能察觉,然而他的两个女儿,因为念过西学,说起来头头是道。 那些玄而又玄的秘密,就成了科学。 叶督军非常的骄傲,这个瞬间,他觉得自己的女儿比金家那个纨绔儿子强多了。 “原来如此了。”叶督军道。 不得不说,这是个很好的主意。 什么天罚,实实在在落下来,顾轻舟在劫难逃。 玄冲道士是个气象能人,他这手本事,为他赢得了声望,只是从来没人看破。说到底,他是有真本事的。 只是,本事用来谋杀,就是大罪了。 “你们在院子里弄铁管,就是要对付雷电么?”叶督军问。 叶督军生活经验丰富,他知道打雷的时候,却不能躲到树下,因为树的位置比较高,容易引来雷电。 顾轻舟和叶姗、叶妩弄的铁管,大概也就是同样的作用吧? “对,我们要做一个引雷针。”叶妩道。 “引雷?”叶督军骇然。 第948章 天罚 “引雷针”三个字,让见多识广的叶督军也吓了一跳。 顾名思义,就是要把雷电引过来,这些孩子太过于顽劣了。 一个不小心,就会被雷电烧焦。 “你们胆子太肥了!”叶督军道,“都不许胡来!既然清楚了原委,我会把那玄冲抓起来。” 叶姗和叶妩异口同声道:“不!” 顾轻舟抿了口茶,没接话。这个时候,她说什么都不太恰当。 叶督军又扫了她们俩一眼。 叶妩肩膀缩了下,不太敢违逆父亲,而叶姗则挺身而出。 “父亲,玄冲道士盛名在外,金家也料定轻舟必死无疑,放出了风声。这个时候把玄冲抓起来,谁相信您的解释? 到时候,您包庇妖女、关押高道,就会引起民愤。民愤一起,太原府少不得动乱,更应了那道士的话,又添了他的高明,您何必如此?”叶姗道。 这些,叶督军当然也知道了。 可任由事情发展下去,必须得死一个人才能收场。 玄冲道士品德败坏,被金家收买,可他查看天象的确很有本事,算一个能人了,叶督军不忍心人才凋零。 同时,金家和顾轻舟的矛盾,也不适合越结越深。 这次彼此退后一步,叶督军做个和事佬,倒也不错。 只是,流言蜚语如何消除,也是叶督军头疼的。 再说了,叶妩和叶姗做的这个什么引雷针,看上去极其不靠谱,颤颤巍巍的,万一不起效果,真把顾轻舟给打死了,司行霈那边叶督军也交代不了。 不管是为了人才,还是为了顾轻舟,这件事都不太适合去做。 他沉吟了起来。 “督军,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只能疏通,不能强堵。”顾轻舟终于开口了,“督军,已经是箭在弦上了。” 金家张开了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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