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张大弓,对准了顾轻舟。说出什么妖女动乱太原府,这也是要把叶督军拉下水。 他们已经瞄准了,这个时候再也没有和谈的余地,因为三清观的道台已经搭建好了。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如今由不得叶督军和顾轻舟后退了。 叶督军想到,自家的参谋和心腹将领们,都担心顾轻舟是妖孽,这个时候息事宁人,别说百姓不安,就是军心也不安。 唯有把挑起流言蜚语的人祭祀,才能平息这次的事端。 叶督军的手指,轻轻敲击了几下桌面,问她们:“这个引雷针,可能保证你们老师的安全?” 叶妩和叶姗都支吾了下。 这个很难说。 “父亲,没发生的事,不可能是一定成功的。”叶姗道,“我们不敢保证。” 叶督军看着这三个女孩子:如此不肯定,就敢冒险,这是傻大胆,还是勇气? 他心中五味杂陈。 这种孤勇,应该被肯定、被鼓励。他的女儿,乃是将门虎女,如此英气勇敢,才是她们的天性。 叶督军高兴多过于担心。 “既然如此,就试试吧。”叶督军道,“是妖孽还是神女,谁赢了谁说了算。” 叶妩和叶姗都听出了父亲的话外之意。 两个人开心极了。 “父亲,我们不会让您失望的。”叶妩道,“您就等着看好戏吧。” 叶督军微笑,伸手摸了摸叶妩的头发。 这件事,叶督军没告诉自己的部下和参谋们,却同意他们明天上三清观,亲眼看看玄冲道士如何缉拿妖怪的。 金家没有人登门,却在第三天的早晨,派了佣人请顾轻舟。 “顾小姐答应的。”佣人道,“请顾小姐。” 平野夫人慢慢抚摸着手上的玉石戒指,微润的质感一下下落在她心上。 她抬眸,对蔡长亭道:“轻舟想要自证清白,如今她的机会到了。长亭,你陪着她去吧。” 蔡长亭道是。 平野夫人又道:“不许带枪。” 蔡长亭心中,涌起一缕寒意。平野夫人让他找几个容貌相似的女孩儿,以备将来不时之需。 昨天,平野夫人又问起了那个女孩子。 那女孩子有几分像平野夫人,虽然不及顾轻舟真实,却很听话乖巧。 如今看这意思,平野夫人可能会用其他人来取代顾轻舟。 “……是。”蔡长亭把枪取了下来,放在桌子上,这才走出去。 顾轻舟并没有等蔡长亭,也没有等金家请她。 她一大清早,就带着叶妩和叶姗出门了。 早起时刮风了,今天的天气终于变了。 一路上山,三清观的道路上,络绎不绝的人,全是看热闹的,熙熙攘攘宛如赶集。 还真有商家挑了担子。 顾轻舟和叶妩、叶姗在副官的簇拥下,也是徒步上山。 瞧见这一幕幕,顾轻舟忍俊不禁。 “大家都爱看热闹。”顾轻舟笑道,“回头别吓到他们。” 叶妩和叶姗也失笑。 到了三清观时,就看到了最高处的紫微阁,已经幡旗招摇,玄冲道士正在手舞足蹈。 “开始了,真人开始作法了。” 人群里兴奋不已,大家纷纷加快了脚步。 在道观的门口,却需要排队,一个个进入,大家都被堵住了。 顾轻舟不需要排队,和叶妩、叶姗从旁边的小门先进入。 等顾轻舟爬到紫微阁时,玄冲真人的道场上,已经坐满了三清观的道士。 “顾小姐。”玄冲真人颔首,算是打过了招呼,继续施法。 就有道士走过来,对顾轻舟道:“顾小姐,请您上紫微阁。” 所谓的紫微阁,是一处露天祭坛,处于最高位置,四周无遮无掩的。 顾轻舟却没有上去,而是走近道场,问玄冲真人:“既然要降天罚,任何人力都阻挡不了,对吗?” 玄冲真人对雷电的威力一清二楚,故而道:“这个是自然。” “那么,我带了铁管防身,真人容许么?”顾轻舟又问。 玄冲真人目瞪口呆。 任何人都知道,铁管是最招雷电的。顾轻舟身上若是有铁管,只会死得更快。 见过送死的,没见过如此送死的。 玄冲真人只感觉,自己对付这么个蠢货,实在有点掉价,故而挥挥手,道:“请便。” 顾轻舟颔首。 军政府的副官,从后山的小径上爬了上来,避开了人群,把一根极长的铁管放在山道上。 玄冲真人看了眼,了无兴趣。 副官们开始挖坑。不是在紫微阁,而是在祭坛旁边的土地上,开始挖坑埋铁管。 铁管被竖立,因为细长,故而晃晃悠悠的。 尾部还有铁丝,铁丝上另有铁条。那些小铁条,全部被督军府的人埋入土中。 那根铁管,高耸入云霄般,立在那里。 挖开的土,又被踩得结结实实。 “找死。”玄冲真人在心中骂了句,继续作法。 他的作法,其实都是遮掩。借助遮掩,他在等待今天气候的变化。依照他的经验,今天一定会有一场雷阵雨。 不是他非要跟顾轻舟作对,而是老天爷不留顾轻舟。 冬天很难有这样雷电交加的天气,正好赶上了,就是天意要收走这个女孩子了。 竖一个铁管,根本无法庇护她。 而山门口的道士,开始放行了。陆陆续续有人挤过来,在不远处的云霞阁观看。 还有山道上,密密麻麻的人。 金太太和她的孩子们,也纷纷到场了。 片刻,顾轻舟俯身,跟一个小道士说着什么。 很快,小道士就来了。 “金太太,顾小姐说既然金家认为她是妖女,那么请金家到紫微阁附近观看,可瞧个仔细。”小道士道。 金太太微愣。 旁边的人,纷纷看着他们。 此刻,最不能露怯,故而金太太道:“我们都要去?” “也可以是三少爷单独去。”小道士道。 金千潼立马道:“我去!” 不等金太太阻拦,他已经跨过了围栏,通过竹子和绳索搭建的天桥,到了紫微阁旁边的道场。 他站在道场的外围。 金太太松了口气。 顾轻舟瞧见,督军府的一名副官,正全身穿着可笑的塑胶外衣,带着塑胶手套,浑身裹得严严实实的。 他的存在,让顾轻舟心生笃定。 道士拿了个蒲团给她。 顾轻舟席地而坐,尽可能远离那根铁管,然后感觉山顶的风拂面。 叶妩和叶姗姊妹,也在云霞阁坐下了,默默看着这边。 叶妩掌心捏出了汗。 万一引雷针不行,她的老师今天只怕就要变成一具焦尸了。 叶姗也同样紧张,额角居然沁出了汗。 记者不停拍照。 这样的重要时刻,大家都纷纷记录。 顾轻舟虽然是坐着,她的位置却是最高的,故而她可以俯瞰苍生。 在这个瞬间,她突然也想:若今天逃不掉,死在这里了,如何跟司行霈交代呢? 她想到了司行霈,心中发虚。 很快,她的注意力就被洋洋得意的金千潼吸引而去。 顾轻舟突然就开口了:“真人,若我不是妖孽,天罚打不到我头上,那么谁在这里被打死,谁就是妖孽,对吗?” 她身处的紫微阁是最高的,故而声音往下,又被山谷回荡,每个人都听清楚了。 她不是妖孽的话,那妖孽是谁? “对。”玄冲真人没有停下来,却高声回答顾轻舟。 “既然如此,每个人都有可能是妖孽,都必须接受天罚,是不是?”顾轻舟又道。 顾轻舟已经无怨无悔坐到了这里,等着天罚。 若她不是,那么其他人有什么资格不上去? “是。”玄冲真人道。 顾轻舟就指了指金千潼:“好,假如我不是妖孽,那么我指认他。到时候,请他也接受天罚。” 玄冲真人想到:要么没有雷电,要么一定会劈死顾轻舟的。 不可能顾轻舟活下来,还能把后面的金千潼劈死的。 “好,我接受!”玄冲真人还没有回答,金千潼就高声,情绪激动不已。 见状,玄冲真人也只能答应了。 所有人都目不转睛看着他们。 就在这个时候,天慢慢变了,山顶的风越发大了。 第949章 神女 紫微阁地势较高,盛夏也清凉,如今入了冬,虽然最近天气反暖,可一阵阵风刮过,顾轻舟浑身都像是浸泡在冰水里。 她很冷,却目视前方,一动不动。 她心中想起到了司行霈。 这引雷针并未经过尝试,就直接用过来,若失败了,自己被雷电劈成焦尸,司行霈该多伤心啊! 这媳妇养了这么久,追了这么久,花了数不尽的心思,还没有给他一个安稳的家,就被雷劈死了…… 顾轻舟觉得,他一定要懊恼而死,唇角微翘,竟忍不住笑起来。 想到司行霈,心情就是愉悦的。 不远处的云霞阁,与道场和紫微阁只有一桥之隔,众人昂头,看着顾轻舟,生怕错过了她的表情。 “顾小姐在笑。” 大家都看到了。 顾轻舟看上去很高兴,众人不解。 叶妩和叶姗姊妹很紧张,此刻更紧张了,不知老师何故发笑。 蔡长亭晚了众人一步,这时候才赶到三清观。 他一眼就瞧见了顾轻舟。 顾轻舟坐在那里,一缕青丝被风吹散,徜徉在她的面颊旁,衬托着她纤长的颈。 她神态悠闲,笑容柔媚,宛如静坐华堂。 蔡长亭微微眯了眯眼睛。 风越来越大了。 “起风了?” “山顶原本就有风。” 这一等,就等了足足三个小时,顾轻舟也坐了三个小时。 云霞阁往下,围观的人也不耐烦了,有的不停叫喊,问什么时候降下天罚;有的则三三两两说话,声音也不刻意降低。 三清观门口的场地上,已经有数不清的小贩,挑着饮食和茶水。 有人来来回回的。 只有云霞阁里的人,坐在椅子上不动弹,很有耐心地等待着。 顾轻舟不习惯盘腿坐,脚一会儿就麻了,然后像针扎似的,现在逐渐麻木了,她都感受不到自己的双足。 她除了衣物,身上没有任何金属,也不知时间。 “有点饿。”她暗自心想。 无聊的时候,她也四下瞧瞧。 不远处的道场,那些道士全部静坐,口中念念有词,而玄冲真人,居然毫不停歇跳了这么久。 他的动作如行云流水,好看又繁复。哪怕是跳了三个钟头,也丝毫没有缓慢或者凌乱之感。 光这份体力,就叫人称赞。 “这道士真有耐力。”顾轻舟心中赞道。 玄冲真人不仅有耐力,而且擅长观察天象。假如在太平盛年,他一定会被供奉在钦天监,接受万人膜拜。 可如今的乱世,他只得靠坑蒙拐骗混日子。 顾轻舟心中倏然就无怨气。 在这苍天之下,人都如蝼蚁,谁不是为了生存而呕心沥血? 顾轻舟转移了目光,继续往下看,就瞧见了金千潼。 他不时站起来,抖动抖动双腿,已经是不耐烦了。 看向顾轻舟时,他眸光是阴毒残忍的,像一条吐了信子的蛇。 顾轻舟从他身上,看不到值得尊重的地方,甚至没看到值得原谅的地方。 她慢慢回收了视线,不再和金千潼对视。 不止顾轻舟在观察,其他人亦然。 玄冲真人在祈祷的过程中,也看到了顾轻舟。 顾轻舟的安静,让玄冲心中微动,对她生出了几分惋惜。 而金太太的儿子金千潼,着实不成器,和顾轻舟相比就是天壤之别。 “这女孩儿厉害,若能好好活着,将来会有一番作为,不输给金太太。”玄冲真人想。 金太太也是女中豪杰,可惜心思都在家业上,反而疏忽了对儿女们的教育,导致金家的孩子个个乏善可陈。 心思凌乱之间,天色逐渐黯淡了,风也慢慢停歇,远处的层云间,闪过一缕白芒。 白芒很亮,刺破了天际,熙熙攘攘的山道上,倏然就安静了。 所有人精神都一震。 “哎哟,真有闪电!” “神仙,玄冲真人是活神仙,竟然真能请来天罚。” 围观的人,几乎要跪下磕头了。 三个多小时的道场,等到了天气的变化,等来了闪电。 顾轻舟也正襟危坐。 她看了眼旁边的引雷针,心想:“司行霈,若我这次没死,以后一定不涉险了。没有我,你也是可怜。” 她也不知司行霈哪里可怜,可心中愣是生出无限的伤感,以及不忍。 她心中愁肠百结,面上却毫无表情。 闪电之后,一声闷雷就在众人的耳边炸开。 山下爆发一阵骚动,声音嘈杂,顾轻舟的耳膜都震痛了。 她也不知是雷太响,还是山下太吵。 玄冲真人终于停歇下来,和他的其他道友一样,开始坐下来打坐,将手里乱舞的宝剑也丢开。 开玩笑么,这个时候谁站起来比旁人高,都有被雷劈的危险。 玄冲真人坐稳,就开始念诵着什么,目光闲闲落在紫微阁上。 紫微阁上的顾轻舟,眉头微蹙,表情有了点变化,不过正在慢慢收敛,没有露出惊惶。 “真有雷电。” 这句话,反反复复在人群里爆发,所有人亲眼见活神仙作法,谁不吃惊? 除了这句话,其他任何词都没了意义。 金家的人满脸兴奋。 “娘,玄冲真人怎么如此神通?”金家的大奶奶问金太太。 她们也惊呆了。 金太太是信仰玄冲真人的,她也不知对方的本事从何而来,只知道他很厉害。 “他术法高深,不是凡夫俗子。”金太太闲闲道。 这雷电一起,顾轻舟今天必死无疑了。 一声闷雷过后,天地恢复了安静,所有人都在等待。 这一等,时间有点长,天气也变得越发厉害了。 金家的人,脸上的喜色从未敛去,哪怕努力克制,也是一副高兴的模样。 金千潼不停的搓揉手掌,心想老天爷要替他妹妹报仇了! “好,这次请对了帮手。”金千潼高兴道。 等了如此久,大家都在盼望第二道雷电时,有一个闪电由远及近,就在另一个山头劈开了。 那山头的树,隐约是遭殃了。 这道闪电之后,就开启了什么雷电的水闸,那电闪雷鸣就开始不知停歇,使劲往山头招呼。 一道闪电,闪烁着刺目的白光,就在众人的头顶炸开。 顾轻舟眼睁睁看着那闪电,朝她而来。 她的手指,用力捏紧,背后紧绷着,牙关也咬得死死的。 闪电几乎是直扑她的门面。 然后,闪电奇怪拐了个弯,打在那条摇摇晃晃的细铁管上。 铁管被闪电笼罩,一路游走,没入地下,逐渐消失不见了。 “成功了!”顾轻舟彻底松了口气。 叶姗和叶妩姊妹看过的书,是很正确的西方科学,没有诓骗她们,引雷针的确很简单,而且很有效果。 山下的人,则没看清楚是怎么回事。 紧接着,又是轰雷。 轰雷无妨,可怕的是闪电。 雷电滚滚间,又有闪电疾驰而来,直接奔向了顾轻舟,然后落到了铁管子上。 “看到了吗?”叶妩还是非常紧张,生怕铁管不经用,使劲掐了她姐姐叶姗。 叶姗早已瞧见了。 “起效了!”叶姗则兴奋不已,几乎要跳起来。 好像一个实验,她们成功了。 引雷针可以推广,成为一件商品,消除被闪电袭击的灾难。 她们姊妹在兴奋中,就看到漫天轰雷中,闪电一道道往紫微阁跑,然后被铁管吸到土地里。 所有的闪电,好像都长了腿,直接往那边奔。 “天罚,天罚!”围观的人群中,有个人大声叫了起来,同时害怕得趴在地上。 半晌见身边没有其他人趴在,他才慢慢抬起头,然后就看到了闪电如游龙般,缠绕着那根铁管。 因为距离和视线的缘故,其他人看到的,都是铁管就在顾轻舟身边,而那些闪电统统避开了顾轻舟。 顾轻舟坐在那里,阖眼打坐,神态安静宛如一尊神像。 没有闪电落在她身上。 “神女!” 平头百姓,哪怕是没有亲自见过,也听说过被闪电打死。在广袤的平原上,假如雷电的日子里,有个人单独下田劳作,他比四周所有的建筑都要高,就有可能被雷电打死。 这漫天的闪电,应该是东一下、西一下的,此刻却全部聚集。 在那茫茫闪电中,顾轻舟独坐。 闪电特意避开了她。 没有人有这样的能耐。 这不是神仙,又是什么?假如玄冲真人是活神仙,能引来闪电,那么顾小姐也是活神仙。 能引来闪电、躲开闪电的,都是神仙才能做到的,凡人岂有这等本事? “神女!” 这样的声音,一开始只有寥寥几声,然后就越演越烈。 围观的人,统统跪下,匍匐在地上跪拜,口中大呼神女,包括正在拍照的记者们。 他们似乎疯了。 顾轻舟坐在闪电中,不敢睁开眼,因为她耳边总是能听到霹雳巴拉的声音,让她担心真有一道闪电落在她头上。 于是,蔡长亭就看到,在那紫微阁上,光芒万丈,闪烁轰鸣,顾轻舟独坐热闹之中,安静而肃穆。 她周身仿佛有光。 此刻,就连蔡长亭都有点恍惚,这不是神女,又会是谁呢? 明知没有鬼神,蔡长亭此刻却糊涂了。 不知是他糊涂了,道场上的那些道士,也彻底糊涂了。 只有金太太,面如死灰。 第950章 冲动的年轻人 蔡长亭看着这一幕幕。 他确定,顾轻舟身后高高竖起的铁管,虽然摇摇晃晃不牢靠,却非常实用。 所有的闪电,皆被那铁管吸引而去。 站在外面瞧,那些闪电就像是被顾轻舟吸引的,反而又不伤及顾轻舟。 蔡长亭若不是有十足的睿智,他的心神也要动摇了。 看到这一幕,再聪明的人都会觉得是天神降临了。 “这铁管,是有什么用吗?”蔡长亭在漫天轰雷中,安静想着心思,“轻舟一开始就非要计较,原来她早已有了方法。” 这个方法,蔡长亭不懂,回头可以请教顾轻舟了。 顾轻舟今天是不会死的。 蔡长亭也看到,叶妩和叶姗姊妹俩激动不已,两个人满面喜色。 “叶家的姊妹也知道,她们可能还帮忙了。”蔡长亭心想。 蔡长亭再转移目光,看到了那些道士。 他们个个都吓呆了,全部一动不动睁大了眼睛,甚至有几个道士坐不稳了,瘫软在蒲团上。 那个叫玄冲的道士,则是紧紧抿唇,下颌的曲线变得僵硬。 他的震惊,是最强烈的。 玄冲真人很清楚,这是真的闪电,是大自然最威猛的闪电,而不是戏法。 这样的闪电,他召唤不来,顾轻舟也没有本事躲开才是。而那些招来雷电的铁管,居然把闪电全部吸到土地里。 一阵阵轰鸣中,玄冲真人已然说不出半句话了。 而旁边的金千潼,几乎要吓得尿裤子了。 一阵阵闪电之后,那些闪电终于停歇了片刻。 顾轻舟就站起身,高声道:“我是否通过了天罚?” 回答她的,是众人匍匐高呼,一声又一声的“神女”。 她当然通过了。 所有人都看到了,她绝不是什么妖孽。若她不是凡人,就是活神仙了。 “真人,您如何说?”顾轻舟又问玄冲。 玄冲的下颌似乎不受他的控制,他努力想要张口,偏偏每句话都塞在喉咙里,让他像个哑巴般,愣在哪里。 “真人,我是否通过了天罚?”顾轻舟再次开口,隐约是咆哮,而就在此时,一声滚雷猛然炸开。 其他人和道士们几乎同时在想:神女发怒了。 是的,被人诬陷成妖孽,她发怒了。 故而,天雷为她添了威严。 “通过了!”玄冲真人回答。 顾轻舟就站起身。 哪怕她站起来,也没有铁管高,故而她不用太担心,却也小心翼翼。 她小心翼翼往下走,在众人看来,这是极其端庄的。 同时,军政府的一名副官,躲在紫微阁的后面,用一根橡胶绳子,套住了铁管。 这名副官穿着连体的橡胶衣裤,又带着橡胶手套,装扮非常奇怪。 等顾轻舟走下了紫微阁,位置比那些道士们还在低的时候,副官用力一拽,然后火速跑向了对面,那根铁管就倒了,然后直直朝山涧里滚了下去。 “怎么回事?” “为何要弄丢那根铁管?” 众人看着这一幕,似乎很好奇。 顾轻舟则走到了场地里,见众人纷纷让出一条路,又对铁管很奇怪,顾轻舟解释道:“那是我的护身铁管。我既然通过了天罚,我的护身铁管自然不会留在哪里了。 现在,铁管上都是闪电,才将它推入山涧,免得不堪重负而折断,从而伤了无辜之人。” 听到的人,都点头表示同意。 在世人的眼里,若降下天罚,任何人都不可能避免的。 顾轻舟能用护身铁管躲过去,意味着老天爷不想惩罚她。 没听到的人,都询问说了什么,于是听到的人就转身告诉了他们。 一下子就传开了。 天上的闪电不及方才那般密集,也不再使劲往紫微阁上积聚了,这个山头的雷声也逐渐小了。 顾轻舟就问:“金家的三少爷呢?既然我接受了天罚,他也是自愿接受天罚的。” 金千潼此刻,正吓得浑身发软,趴着绳索桥,要挤到云霞阁去。 顾轻舟看到了,就对军政府的副官们耳语了几句。 副官立马要去抓。 金太太早已上前,大声呼喊儿子:“快过来,快过来!” 金千潼逃命一般,爬向了金太太。 金太太无论如何,也不肯让她儿子去紫微阁上。 现在雷电虽然少了,偶尔会有一点打过来,已经开始下雨了。 这个时候,金太太早已明白:能让顾轻舟幸免于难的,是那个铁管。 铁管被推倒,金千潼只要上去,就是一个死。 雨越下越大。 冬天的雨,打在身上冷极了,淋雨的人也顾不上看热闹了,纷纷去找避雨的地方。 紫微阁上,空空荡荡的。 雨水一遍遍浇下来。 顾轻舟走到了云霞阁。 能在云霞阁里的,除了金家众人和叶家姊妹,还有其他一些名流贵妇。 “顾小姐,您真是有天神保佑。”他们都上前,和顾轻舟打招呼。 顾轻舟接过叶妩递过来的毛巾,擦了擦脸上的雨水,笑道:“侥幸而已。” 他们说着话,玄冲真人也下来了,走到了云霞阁内。 大家看玄冲真人的眼神,有点复杂。 他能引来雷电,这无疑非常了不起了。哪怕不是他引来的,他能预测到,也是能耐。 可他说顾轻舟是“妖孽”,这就彻底得罪了叶督军府,如今证明顾轻舟不是,这个人只怕没活路了。 到底是该恭维几句,还是该讽刺几句,让众人拿不定主意,他们就默默站在旁边,都不言语了。 云霞阁内,安静得吓人。 玄冲真人面色煞白,犹豫了下,他走到了顾轻舟身边,故意高声道:“顾小姐,你接受了天罚,的确是贫道看错了天机。你绝非灾星妖孽,乃是天生福运昌盛之人。” 众人开始交头接耳。 现在说顾轻舟有福气,带着巴结和讨好的意味。 同时也证明,顾轻舟是没什么问题的。 所以,人精一样的名流们,依旧和顾轻舟寒暄,说:“顾小姐,方才您真像是神女莅临。” 越是有身份的人,越是不太好意思说什么鬼神之说,故而他们只用了像。 那景象,在他们心中留下了极深的痕迹。 非常像! “过誉了。”顾轻舟笑道。 她上前几步,走到了玄冲真人面前,低声道:“真人,督军说您有些本事,以后就别装神弄鬼了。这天下,照样有你一碗饭吃。对了,别再和我作对,曾经有个术士,说我天生富贵命。” 她顿了下,继续道,“他叫郭七,你认识他吗?” “郭……”玄冲真人立马屏住一口气,似乎接不上来,下巴再次僵化,舌头亦不能灵活。 他愣住。 在这个瞬间,他的心神激烈碰撞,让他无法言语。 郭七郭老先生……他还活着吗? 顾轻舟见他被震惊的样子,问:“你还认识他?” 玄冲真人却不言语,猛然转身往外走。 他几乎是冲了下去,冲入茫茫雨幕里,脚步快速往山下走,哪怕是撞到了人他也不停歇。 他像是逃命般。 在云霞阁里,除了顾轻舟和叶家姊妹,还有金家的人。 雨越发大了,金家众人也走不了。 “金太太,真不让你儿子去接受天罚?他可是亲口答应的。”有人看不惯,问道。 金太太眼神阴冷,扫视过来。 “金太太,您别生气啊,又不是我逼迫您的。”这位说话之人,根本不怕她,继续笑呵呵调侃,“什么妖孽、天罚,不是你们府上提出来的吗?” 众人都不由自主离金家远了几分。 那些人中,还有两位军方团长,正在冷嘲热讽,意思是金千潼不是男人,金家包藏祸心。 他们七嘴八舌,将金千潼骂得狗血淋头。 激将法终于起到了作用,金千潼双目赤红,大叫道:“老子不是妖孽,也不是懦夫!好,你们想要看热闹,就看个够!” 说罢,他跑了出去。 外头的闪电,依旧是有一下没一下的,在天边炸开,暴雨倾盆,山涧似起了烟雾。 金千潼到底年轻,抵挡不住那些闲言碎语,而且他见顾轻舟没事,就不把这些闪电放在眼里。 他脚步速度,走过了天桥,到了紫微阁上。 金太太和金家众人急忙追出去。 还没有过天桥,就看到金千潼激动爬上了紫微阁,张开双臂大呼:“贼老天,你若是有种……” 一道亮光。 闪电劈将下来。 云霞阁里的众人,震惊看着眼前的这一幕,就看金千潼被闪电击中,瘫软倒地。 其他躲雨的人,也瞧见了这一幕。 顾轻舟站在云霞阁的窗棂后面,寒冷的雨水都浇到了她身上。 她也清清楚楚瞧见了。 她想:“金千潼死了。” 顾轻舟不知该如何形容,若是她,绝不会受了那些无谓的闲言碎语,就如此冒险。 金家的人哭天抢地,却不敢靠近。金太太想要去紫微阁,被她的长子死死抱住:“娘,那里有天罚!” “娘,您不能过去!” 整个云霞阁里乱了,整个三清观也乱了。 蔡长亭看了眼顾轻舟,她立在窗前,黑发被风撩拨着,摇曳生姿。 他又看了眼,似乎牢牢记住了,然后就快步离开了。 雨还在下,蔡长亭脚步稳健,踩着湿滑的青石山路,下山而去了。 第951章 迟到 叶督军在傍晚时分,见到了自己的两名副官、一名师长和两名团长。 他们是上山去围观的。 他的女儿们也回来了,三个人围着炉火取暖,叶督军没有去打扰她们,只是把副官和下属叫了过来。 他问起情况。 “的确是天雷滚滚。”师长先开口了,“看来二小姐和三小姐说得不错,那个道士擅长天象。” 叶督军道:“如此,倒也是个人才。” 师长点点头。 他开始讲述。 讲到顾轻舟立在天雷之下,黑发舒展,浑身洁白,又被电光衬托得光芒万丈,师长的声音有点轻。 “……很受震动?”叶督军听出来了,问他。 师长点点头:“不止属下,那些百姓更受震动,他们当时都跪下磕头,口称神女了。督军,您是没瞧见……” “的确,当时的样子,真像是神仙。”团长插话。 副官也说:“顾小姐实在勇敢,那么近的雷电,谁不害怕呢?她镇定自若,眉头没皱一下,确实有天人之姿。” 听他们的形容,对顾轻舟推崇不已。 叶督军就顺势教导自己的下属:“顾小姐她是知道引雷针的作用。她一直说,若有五分把握,就要拿出十二分的信心,这天下的事,哪有十分肯定的?” 众人思索这话,只感觉顾小姐勇敢得很,纷纷点头。 顾轻舟接受完了天罚,回到了云霞阁。 云霞阁里,几乎是太原府全部的上流社会代表,每家都有人去看热闹了。 在那些熙熙攘攘的人中,金千潼只看到了自己地位相等的人,找不到高高在上的优越感。 这些和他地位一样的人,全部鄙视他,顺便鄙视金家,他年轻的内心不够强大,无法承受那么巨大的压力,就跑了出去。 “当时那些人说话难听,不过金少爷实在撑不住事。他跑上了紫微阁,可能是老天爷想要他的命,正好一个雷过来。”师长有点惋惜。 金千潼后来变成了焦尸。 他被闪电击中,一点余地也没有,金家的人当时还不敢去救他。 等金家的人过去时,他的整个头颅已经被烧焦了,毫无生还可能。 “督军,金家的人够狠的。”副官道,“从金千潼的遭遇就可以看得出,那个紫微阁是极容易招惹雷电的。 顾小姐若是不答应,就要背负灾星、动乱的骂名,走到哪里都人人喊打;只要答应,就必死无疑。” 团长和师长点点头。 在雷雨天上紫微阁,没什么可侥幸的,就是必死。 金家通过舆论,逼得顾轻舟就范。 “顾小姐肯定也知道,却敢如此冒险。”副官又道,“她果然很勇敢。” 叶督军笑了笑:“是阿妩和叶姗帮她做了引雷针。” 几个人对那个引雷针,是赞不绝口。 引雷针可以用在很多地方。 不少的地方,常年遭受雷劈,如今终于有了转机。 叶督军听完了这些话,只是点点头。 顾轻舟又赢了。 蔡长亭也把山上的情况,告诉了平野夫人。 平野夫人大喜过望。 “这下子,没人再怀疑她神女的身份了。”平野夫人道,“长亭,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这意味着号召力。 顾轻舟既是皇室公主,又是神女,她复国是天命所驱,这种噱头足够招来无数的追随者。 平野夫人一开始非常恨金太太,现在,她的心情完全不同了。 “我真应该感谢金太太,她花了巨资请道士,又赔上了自己的儿子,替轻舟赢得神女的名头,简直是太无私了。”平野夫人道。 说到这里,她忍不住笑了下。 这件事,实在可笑得很。 顾轻舟赢了,赢得轰轰烈烈。当时看过她的人,心中对她的崇敬,轻易无法撼动。 蔡长亭说,他当时都受到了影响。 平野夫人是不忍心见顾轻舟惨死,要不然她也去了。 可惜,她错过了那么精彩的一幕。 太原府的街头巷尾,都在谈论这件事。 有好几位记者,都拍到了照片。照片无法复原当时情景的万分之一,那些照片,看上去还是那么震撼人心。 “绝对是神女,要不然你打雷的时候拿铁管去山上试试看?” “金千潼他不信啊,他以为那些雷电无用,结果他就被打死了。” 有人则反对这句话。 他神神秘秘道:“不是这样的。那个时候,雷电都不在这个山头了。等金千潼上去,雷电突然就来了,你知道因为什么?” 听的人一脸紧张。 “……因为他就是灾星了。” “这么说,灾星除了,动荡也就消了?”有人低声问。 “是的。” 大家在谈论这个神秘的话题,同时又欣赏那张照片。 照片上,闪电把镁光灯给刺花了,其实不太清楚,到处都是白点,可经过无数的渲染,他们都知道那就是闪电了,故而这照片更加神秘。 有人甚至放大了顾轻舟的照片,放在自己的祖祠里。 各种夸张的传闻都有。 金千潼确实是死了,死得人心所向。 金太太一直不言语。 她还记得,把金千潼抱下来,她去找玄冲真人,玄冲却指天保证,自己也不敢跟顾轻舟作对,否则就不得好死。 “你知道什么人给她批过命吗?你们不知道,你们这些凡人没资格知道。”玄冲真人神秘,又有点癫狂。 “不要和她斗,你们都会死的,因为她福运厚。”玄冲真人恶狠狠警告金太太。 “……我要去找寻我的大道。这个世间是有大道的,他成功了,我也可能会成功。”说罢,玄冲真人就离开了金家。 跟着玄冲真人一起来的聂老板,再也没找到他。 发电报回北平,北平的人也说不见了真人。 玄冲真人好似受到了极大的刺激,说什么自己要成仙去,就没了踪迹。 金太太回想起这些,就面无表情。 悲伤过头了,她整个人像雕像般,失去了神采。 到了冬月初,太原府再次下雪了。 关于那天的传说,从来没有消失,反而是越演越烈。 顾轻舟在下雪的第一天,就在暗中祈祷,希望司行霈能早日回到她身边。 结果,司行霈并没有回来。 他还在云南。 这次的雪,下起来就没完没了的,一连下了七八日,地上早已积了厚厚的,屋脊都快要压断了。 不少地方受灾,军政府拿出钱财赈灾。 到了冬月初八,是顾轻舟的生日,她还在想司行霈会不会回来,结果收到了司行霈的电报。 电报很简单,是通过军政府发给顾轻舟的,写着“生日快乐”。 于是,叶督军等人,都知道了这是顾轻舟的生日。 平野夫人倒好像挺意外的,她不知道顾轻舟的生日。 一听说是初八,她就让蔡长亭去买了礼物,同时准备了宴席。 她怕顾轻舟看出破绽,故而解释道:“你在我身边的第一个生日,我希望我们一家人单独过。” 这就是为何她没有大肆操办的原因了。 顾轻舟笑道:“冬月初八,是真正的顾轻舟的生日,应该不是我的。夫人,这些我都知道,您不必遮掩。” 同时她又道,“不是大生日,我准备和叶妩、叶姗两姊妹一块儿过。我们自己随意些,不讲究。” 平野夫人轻轻抚摸了她的头发,把礼物给她,道:“那好,你开心就行了。” 她的礼物,是一串蓝宝石的手链,其中还有一颗大的,宛如鸽子蛋,在灯光下光华流转。 这一串的蓝宝石,价格昂贵,平野夫人是下了血本的。 顾轻舟就知道,神女的身份,让她的地位更高了,平野夫人更要求着她了。 “多谢。”顾轻舟道。 平野夫人表情有点伤感,道:“你不是今天生的,可是我常常会想起生你的那天……当时……” “都不容易。不过,我不懂,我又没孩子。”顾轻舟笑嘻嘻的,把平野夫人试图打感情牌的心思全搅合了。 她没心没肺的样子,平野夫人气结。 顾轻舟真的非常像司行霈,像一条滑溜的泥鳅,无论如何用力,也抓不牢她。 她简直无懈可击。 拿到了礼物,顾轻舟去了叶妩和叶姗那边。 “真漂亮!”叶姗眼睛都亮了。 顾轻舟笑道:“你喜欢的话,送给你好了。” 叶姗忙道:“这可不行,这是平野夫人送给你的。” “既然是我的,我就有资格处理它。”顾轻舟道。 叶姗和叶妩都看得出,顾轻舟对平野夫人很有意见。 不过,礼物太过于贵重,叶姗没有收,劝顾轻舟好好保存,将来可以换钱。 叶家的酒菜很对顾轻舟的胃口,顾轻舟不知不觉就喝多了。 她还梦到了司行霈。 醒过来时,发现自己睡在叶妩的床上,司行霈并没有回来。 顾轻舟开始有点担心了。 司行霈错过了她的生日,该不会出事吧?依照他的性格,不至于这样啊。 她在忧心中,给云南发了封电报,问司行霈什么时候来看她。 电报的回复很短,说:冬月初十。 顾轻舟拿到电报,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判断。 她就熬到了冬月初十,司行霈终于回来了。 顾轻舟一下子就扑到了他怀里。 “你吓死我了。”顾轻舟搂紧了他的脖子,“你怎么才来?” 司行霈也抱紧了她,道:“很抱歉轻舟。” 第952章 抱我 司行霈抱紧了顾轻舟。 她的头发里,仍有玫瑰香波留下来的淡淡清香,闻起来心旷神怡。 他心中有愧,错过了她的生日,不知她是否难过。 她背井离乡的,生日只怕更加凄苦。而如此重要的日子,司行霈却不在。 带着这样的忐忑,司行霈迟迟不肯松开她。 顾轻舟被他越抱越紧时,就透不过来气,用力推开他。 司行霈顺势松了手臂,却捧着她的脸,深深吻了下去。 一番激情的吻,点燃了火苗。 火不停的加剧,两个人就顺势滚到了床上。 顾轻舟亦不知过了多久。 她随着司行霈折腾,浑身薄汗,搂着他汗湿的鬓角。 顾轻舟每每到了这种时候,就会惊觉自己不是对手。 体力敌不过,耐力也敌不过,在司行霈身下任由他予取予求。 再次醒过来时,天已经大亮了。 顾轻舟恍惚了下,她记得司行霈回来时正值午后,后来他们就鏖战不休...... 睡了十几个小时么? 绒布窗帘外,明媚阳光筛过疏疏虬枝,一簇簇落在梳妆台上。 顾轻舟下床,浑身酸痛,她忍不住又缩回了被子里。 “混蛋司行霈。”她低声抱怨,这才慢慢起身,一步一挪到了梳妆台前,拿起摆放在旁边的暖水壶,给自己倒了一杯温水。 她看到了镜子里的自己:头发蓬润,双颊秾艳,还是盛年光景;而锁骨及以下,零零散散有很清晰的吻痕。 顾轻舟喝了水,披衣下楼,浑身就像散架了。 这种情况她常遇到,需得多走动,一味躺着更加难受。 千辛万苦下楼,就看到司行霈坐在客厅沙发里,一张脸黑得不能看,已然没了半点好神色。 顾轻舟一瞬间似醍醐灌顶:昨天他那么卖力,半句不提天罚之事,感情是根本不知道,并非不在乎? 她恨不能拔腿就跑。 司行霈慢悠悠抬了眼:“过来。” 语气冰冷,两个字像两座冰山,直接压倒了顾轻舟。 顾轻舟总感觉落荒而逃不优雅,故而笑着走向了他。 司行霈不动,万年冰山一样的阴冷,指了指报纸:“解释一下。” 报纸上,既有照片,也有文字描述。 看似玄乎的表达,让司行霈胆战心惊,整个人都僵持在沙发里,半晌没有知觉。回过神来,恨不能掐死那小女人,免得她真被雷电劈死了。 这是多大的胆子,才敢这样放肆胡为? 不能拒绝吗,不能逃走吗? 当然可以! 但是她没有,可见她没把自己的命当回事。从前敢走过大爆炸,如今就敢玩雷电。再这么下去,她就敢用肉身去堵大炮筒了。 司行霈心慌得不行,气得不行,额角冷汗都流出来了。 想起她还活着,活生生躺在自己的床上,司行霈才有种劫后余生之感。他伸手触摸了顾轻舟的鼻息,她还嘟囔了句别闹,然后软软缩在被褥里,司行霈彻底放心了。 他当时眼眶都湿了。 如今这幅冰冷模样,是他刻意而为,因为那股子撕心裂肺的惧怕都过去了。 “......就是想试试引雷针的效果。”顾轻舟笑着,向牛皮糖一样扑到了他怀里,搂着他的脖子,坐在他腿上。 他们各有对策。 司行霈决定生一场气,让她长点见识;顾轻舟就决定撒撒娇,保不齐她还可以哭一场。 总之,两个人都拿定了主意。 可顾轻舟坐到了他腿上时,司行霈这毫无原则的男人,顿时就没了主意。 搂住了她的腰,用力在她后面打了两下,他气愤问道:“还敢不敢?” 顾轻舟道:“真不敢了。司行霈,我当时就后悔了,我想到了你。万一我没了,你肯定懊恼死了,取个媳妇还没享用几回呢......” 司行霈忍俊不禁。 他掐她的腰:“临死了都觉得我是个色鬼?你这个坏东西!” “你不是吗?”顾轻舟挑起柳叶眉,看着他道。 司行霈哈哈笑了起来。 “还真是。”说罢,司行霈又将她按在沙发上。 顾轻舟这会儿彻底完蛋了,连散步的心思都没了。 等司行霈酣畅淋漓结束之后,顾轻舟似浸在汗水里,浑身骨节都酥软了,道:“抱我......” 司行霈将她抱上楼洗澡。 两个人重新回到了被窝,司行霈有一搭没一搭和她说话。 他之前并不知这件事,因为消息是传回了云南,而他不在云南。 他回到云南后,立马乘坐飞机到了太原府,没有去见程家和自己的人,直到今早醒过来,才知道顾轻舟做了件惊天动地的大事。 “.......你不在昆明?你回平城啦?”顾轻舟抓住了他这句话,问道。 司行霈摇摇头,道:“我去了香港。” 顾轻舟又问去做什么。 司行霈道:“程渝的丈夫听说程家又起来了,而他遭到了上司的排挤,隐约是要调他回英国。 他在香港享福惯了,不太愿意回去,又念着和程渝的旧情,想要夫妻和解,依旧接程渝回去过日子。” 顾轻舟诧异。 程渝不会答应了吧? 长辈们常说,宁拆一座庙不毁一桩婚,顾轻舟每次想到这句话,都毛骨悚然。 两个人组成家庭,可以产生感情,也可以产生怨气。一概而论,简直不负责任。 程渝和她丈夫感情破裂,顾轻舟很担心她迫于母亲和兄长的压力,以及社会的流言蜚语,真的回到她丈夫身边。 这不是程渝想要的,她会非常憋屈。 “......然后呢?”顾轻舟问,“你去做什么?” “程渝让我处理掉此事。除了我,没人愿意帮她。”司行霈压低了声音,“我和她商榷了一番,达成了协议,我就去了趟香港。” “处理掉了吗?” “嗯,离婚书办好了,程渝彻底自由了。”司行霈道。 他搂紧了顾轻舟,亲吻了下她的面颊,又问她,“还记得上次我跟你说过的岛屿吗?我这次去香港,也顺便安排了探险队。就是这件事,耽误了我的行程。” 那个岛屿,是顾轻舟和司行霈最后的退路。 他想要收拾回来,不管做什么用,都能为他们谋一处栖身之所。 “你真想去做野人啊?”顾轻舟犹豫着问,“司行霈,这样不太好......” 顿了下,她又道,“万一其他军阀以为你是占山为王,将来反攻华夏,你岂不是要落个千古骂名?” 司行霈顿了下。 顾轻舟又道:“那边离新加坡很近,干嘛不派人和英国商量商量?变成了英国的领土,我们再去经营,就消除了外界的疑心。” 司行霈眉头蹙起。 顾轻舟又道:“这是我的见识。你也知道,我对局势把握不够通透。你自己看着办吧,你若是真去做野人了,我也只能跟着你了。” 司行霈哈哈笑起来,在她面颊上亲吻了下。 顾轻舟在他身边,总像是睡不够似的,不过片刻又进入了梦乡。 司行霈想到,她不管是在从前的顾公馆,还是在平野四郎的府邸,夜里睡觉都是用心的,一点风吹草动她都会醒过来。 那个时候的她,非常自保。 只有在司行霈面前,她才会彻底放松,完完全全把性命交给了他,故而她睡得香甜。 司行霈又亲吻了下她的面颊。 想到她的所作所为,司行霈其实没那么生气。可不生气的话,又显得太纵容她胡闹。 司行霈骨子里爱极了冒险,他也欣赏顾轻舟的这股子狠劲。 只是,他不能说。 他们以后就是两个人了,生命不再只属于自己,也属于对方。顾轻舟死了,他司行霈活不成,反之亦然。 他们都应该学会收敛,学会自保。 顾轻舟这一觉很浅,不过短短半个小时,她就清醒了。 外面极冷。 太原府的冬天,比顾轻舟想象中更加寒冷。 她习惯性缩在炕上,不肯冒头。 “......我觉得自己像蛇,一冷脑瓜子都僵住了,别说行动,思考都成问题。”顾轻舟依偎着司行霈,说道。 司行霈立马来了精神,道:“等我们去海岛的时候,那边没有冬天。” 顾轻舟就笑了。 他念念不忘的海岛,顾轻舟竟生出真和他去做野人的心思来。 人真的很奇怪,有时候会毫无立场。 “那真好。”顾轻舟道,“你如此一说,我迫不及待想去了。司行霈,我要研制一些驱走蛇虫的药粉。” 司行霈搂紧了她。 顾轻舟在闲暇时,问起了周烟。 周烟去了昆明,她是否习惯。 “她挺好的,程夫人将她视为程渝的恩人,自然会礼遇她。况且是我带过去的人,程家会好好照顾她的。”司行霈道。 顾轻舟就彻底放心了。 他们磨蹭到了下午,起来吃饭后,司行霈带着顾轻舟去散步。 路过一条街道,看到一户人家穿戴整齐,还拿了不少的工具,似乎要开车出去玩,司行霈停下了脚步。 顾轻舟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没瞧见什么,就好奇道:“你看什么呢?” 第953章 滑雪 司行霈饶有兴趣。顾轻舟问话,他也没回答,似乎在盘算着什么。 顾轻舟再次朝那儿看过去,瞧见了一家四口,穿着新式的外套,尼龙布料,防雨防风,像是去骑马。 两个孩子,都是男孩儿,大的约莫十岁,小的七八岁,全是兴奋不已。 女人生得温婉可亲,男人带着眼镜,有点时髦派。 “爸爸,快点儿。”坐在后座的男孩子,不停催促。 男人则一趟趟回屋,把几根木棍搬出来。 司行霈就对顾轻舟道:“你等一下。” 他大步跨过马路,和男主人闲聊了起来,甚至还指了指不远处自己的院子,说他是新搬过来的,算是这条街上的街坊。 男人也很热情,和他攀谈。 然后,男人从驾驶座上掏出纸笔,写了个纸条给司行霈。 司行霈接了,和对方作辞。 顾轻舟再次问:“是谁啊?” 司行霈就把地址给顾轻舟。 是一个很普通的地址。顾轻舟偶然跟叶妩逛街,知道这个地方多是商铺,就问司行霈:“是什么铺子吗?” 司行霈则道:“你知道他们做什么去么?” 顾轻舟摇摇头。 “他们是去滑雪。”司行霈笑道,“连日的大雪,城西的滑雪场开了。那边比较安全,适合全家去玩。” 顾轻舟诧异。 她回想起来,那男人搬上车的,好像就是滑雪橇。 顾轻舟拉了下司行霈的袖子,未语先笑:“我们也去玩吗?” 很期盼,像个孩子似的。 司行霈搂了她的肩膀:“当然了,要不然我跑过去问人家那么多作甚?” 他又问滑雪场在哪里,又问买滑雪橇的地方,又问场地是否安全,就是想带着顾轻舟去玩。 “你会吗?”顾轻舟不着痕迹推开了他的手,问道。 这是街头,被人看到了有伤风化。在家里可以亲昵,在外搂搂抱抱就不成体统了。 “我可以学。”司行霈道。 顾轻舟一听他也不会,顿时就来了精神。 “还有你不会玩的?”顾轻舟道。 “当然了。”司行霈说,“难道我全能么?” 他顿了下, 道,“轻舟倒是挺全能的。” 顾轻舟知道他想说什么,佯装板起脸:“又来挤兑我?雷电劈的,我已经跟你道歉了。” 司行霈伸手,捏了下她的脸。 她的面颊冰凉,虽然围着围巾,仍是被寒风吹得发红,司行霈又伸手捂了下。 顾轻舟最受不了他这样了,跟逗猫似的:“哎呀!” 她往后退了几步。 那户人家的汽车,掉了个头,路过顾轻舟和司行霈时,突然刹了车。 女主人伸出头,仔细看了顾轻舟,然后笑道:“你是顾小姐?” 顾轻舟道:“我是。” “顾小姐很厉害,连避雷针都会用,也很勇敢。”女主人笑道。 他们夫妻是留过洋的,满腹学问,故而知道满城沸沸扬扬的“神女”是怎么回事。 不过,顾轻舟那般勇敢,他们也是敬佩的。 “您过誉了。”顾轻舟笑道。 “咱们也算是街坊,下次一起喝茶。”女主人道。 汽车走远了,司行霈转过头,去看顾轻舟的时候,表情有了几分异色。 顾轻舟知晓不好,转身就跑。 残雪未消,顾轻舟跑了几步,足下就打滑,差点摔了个底朝天,是司行霈稳稳接住了她。 司行霈扶稳了她,又捏她的脸:“看把你能耐的,再跑啊?” 顾轻舟笑。 司行霈又道:“最后一次,知道么?” 最后一次冒险。 顾轻舟心想:挑战是来源于外部,而不是她自愿的。是否最后一次,根本轮不到顾轻舟做主。 不过,漂亮话还是要说的,故而她认真道:“知道了,先生!” 她第一次叫他先生。 司行霈随手就想要搂她,顾轻舟又跑,这次很稳当,一路跑回了自家的院子。 进了门,就被司行霈按住了。 他用力将她抵在门上,亲吻着她,半晌停歇,温热的气息扑在她的耳廓上,呢喃:“再叫一声‘先生’!” “有什么好听的?”顾轻舟面颊微烫。 司行霈却不依不饶,非要她再叫一句,给他听听。 顾轻舟就凑在他耳边,低低喊了句“先生”,司行霈回应了句“太太”,两个人就像傻子似的。 还想要说什么,二宝下楼了。 二宝眼睛看不见,行动却丝毫不受影响,早已将屋子里的一草一木探寻清楚了。 他有点疑惑对顾轻舟道:“师姐,你们昨天晚上打架了吗?” 顾轻舟只感觉一阵热浪,澎湃着袭向了她的面颊,她从双颊一直红到了脖子根,喃喃道:“没事……” 二宝却往前走了两步,问:“师姐,我听到你哭叫了,要我帮你吗?” 顾轻舟恨不能挖个地洞钻进去。 司行霈则哈哈大笑。 “二宝,我们没有打架。你过来,我告诉你,两口子……”司行霈一副坦然。 顾轻舟急忙阻止:“司行霈!” “这么大的男孩子,若是他眼睛好好的,都可以逛窑子了。他连这点人情世故都不通,你真把他当傻子养啊?”司行霈睥睨她。 二宝接话:“我不是傻子,晗晗说了,不许叫我傻子。” 司行霈哈哈笑,拍了拍他的肩膀,对他道:“你跟姐夫过来,我告诉你。” 顾轻舟想要阻拦,又感觉这种事忒奇怪,整个人愣在那里,任由司行霈把二宝带走了。 她心中只想着司行霈和自己,竟把二宝忘了。 顾轻舟感觉八辈子的脸都丢光了。 司行霈一边说教,一边吩咐副官,去一趟店铺,买来滑雪用的外套,以及滑雪橇,另外去场地瞧瞧,是不是真的安全。 顾轻舟就上楼躲起来了。 一个小时后,司行霈拿了件外套上楼,是之前他们见过的。 司行霈把外套放在床上:“过来试试。” 顾轻舟坐在壁炉前,不肯动一下。 “还羞着?”司行霈从背后搂住了她,笑道,“这有什么呢?” 顾轻舟道:“我没你那样的厚脸皮。” 司行霈就磨蹭着她,说:“那不行,脸皮得赶紧练厚一点,要不然吃亏的。” 顾轻舟莞尔。 那点尴尬,很快就消失了,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心情都很雀跃。 司行霈会说很多的甜言蜜语,这些话他张口就来。虽然顾轻舟听着挺假,司行霈却是发自内心的,自有一股子真诚。 厮闹了一会儿,顾轻舟就靠着他,开始看书了。 她很享受此刻的安静。 司行霈则下楼,处理一些事。 他回来告诉顾轻舟:“明日还是晴天,我们早上就去滑雪场,我找了一名熟练的,他会教我。” “那我呢?” “我教你啊。”司行霈道,“怎么着,你还想跟别人搂搂抱抱?” 练习滑雪时,需得有人在身后扶着,的确很亲昵。 顾轻舟笑道:“那你好好学。” 她期盼不已。 这天早早就睡了。 翌日醒过来,瞧见旭日东升,将璀璨的金芒投入大地,天空湛蓝,没有一缕云彩,是个艳阳高照的大晴天。 顾轻舟很开心。 司行霈早已起床。 等顾轻舟梳洗好下楼,楼下已经做好了早膳。 顾轻舟看到二宝时,没了昨天那股子尴尬。 她还问司行霈:“带二宝去吗?” “有点危险,二宝又看不见,不太妥当。”司行霈道。 顾轻舟颔首。 二宝也乖乖听话,说:“师姐,我不去,晗晗会来找我玩。” 顾轻舟摸了下他的头。 吃了饭出门,顾轻舟和司行霈直接到了滑雪场。 看到滑雪场时,顾轻舟突然愣住。 司行霈不解,问她:“怎么了?” 顾轻舟眼眶微热,微微咬了下唇,笑容却明媚,道:“没什么,只是觉得好多人。” “你不喜欢人多吗?”司行霈问。 顾轻舟摇摇头,她扬起脸,看着司行霈:“我从前跟你出去玩,总是我们两个,我一直盼望着可以和你融入人群里。” 司行霈心头微痛。 他曾经带给她屈辱,带给她不安定,那些都是存在的。 他也不会道歉,若重新来过,他仍是会要她的。 “以后不会,我们结婚了。”司行霈道。 顾轻舟用力点点头。 滑雪场是个天然的陡坡,坡上很多人,坡下亦然。 顾轻舟和司行霈带着墨镜,穿着防风衣,带着精致的滑雪橇,其实很异类。 在场的人,多是半大的孩子,他们就那么简简单单的,一根破板子绑在脚上,嗖得一声滑了下去,很是轻巧灵便。 顾轻舟看得眼馋。 也有中年人,似乎是在教孩子滑雪。他们不是为了玩,而是为了生计,冬天需得走雪路的地方多。 也有人摔倒。 顾轻舟和司行霈进来的地方,就是高处,她看了眼坡下,问司行霈:“等会儿如何上来?” “我背你。”司行霈轻轻巧巧道。 顾轻舟的任何顾虑,在司行霈看来都不叫事儿。 “好。”顾轻舟抿唇微笑。 顾轻舟没有过去,而是先在旁边等。 司行霈请过来的人,也已经到了,和司行霈握手之后,就带着司行霈先滑了下去。 顾轻舟等待着。 不过片刻的功夫,司行霈就上来了。 他的动作,比其他人都要快,故而四周不少人在看他。 他已经浑身冒汗了。 “轻舟,我再尝试两次。”司行霈道。 他学了一遍,就开始独自往下滑,顾轻舟瞧着胆战心惊。 第954章 夫妻约个会 顾轻舟是关心则乱。 司行霈学东西很有技巧,他独自往下滑,中间差点翻了,停的时候也没停稳。 他又爬上来。 爬上爬下的,像只猴儿般灵巧,顾轻舟在心中赞许,同时又觉得好笑。 一连滑了四次,司行霈就彻彻底底跟那些娴熟的老手一样了,可以自如掌控。 他走到了顾轻舟身边,先脱了外套,又开始脱里面的毛衣。 顾轻舟瞧见,他穿了件很丑的毛衣,袖子还残了半支,想要说:“这是谁的旧……” 毛衣二字未出口,她就想起,这好像是自己给他织的。 顾轻舟哪怕再自吹自擂,也觉得这毛衣丑死了,针脚都不整齐,袖子还没有完整,顾轻舟不太想看。 司行霈笑道:“好看吗?” 顾轻舟回答不了。 太丑了,丑到说好看二字,都像是反话。 司行霈身上在冒汗,不等顾轻舟回答,他对顾轻舟道,“先脱下来,免得被汗浸湿了。毛衣浸了汗,就洗不干净了。” 顾轻舟心中忒惭愧。 她满怀内疚对司行霈道:“我再给你织一件吧?” “行。以后要过一辈子呢,你也不能指望我一件毛衣穿一辈子。”司行霈笑道。 顾轻舟的内疚之意,稍微转轻。 她想赶紧把新的毛衣织好,送给司行霈换上,免得他穿着这件招摇过市,被他的下属们瞧见。 这多损害长官威严啊! 顾轻舟不知道,司行霈的下属们,该见识的人都见过了,很清楚知道这是师座的心爱之物。 没人敢嘲笑。 司行霈把衣裳脱下来,交给副官,让他拿好了,弄丢了要副官的脑袋云云,重新把外套穿好。 他又半蹲下,给顾轻舟绑好滑雪橇。 顾轻舟说:“我自己来。” “等下一趟。你要是绑不紧,半路上掉了。”司行霈道。 顾轻舟就任由他。 她低垂着眉眼,静静去看他。他的头发被汗水打湿了,有一缕贴着面颊,越发的俊朗。 顾轻舟伸手,替他扶了下鬓角。 司行霈帮顾轻舟穿好了,自己又去穿自己的。 到了山坡上,顾轻舟瞧着蜿蜒向下的地势,心中莫名兴奋。 也许,她内心深处也是爱冒险,也许她是被司行霈带坏了。 “准备好了没有?”司行霈在身后问。 顾轻舟嗯了声。 司行霈把棍子给顾轻舟,让她捏在手里,用来掌控身形,然后就扶住了她的腰,两个人一起滑了下去。 风从耳畔而过,带着呼啸般,顾轻舟内心深处的激动,全部被勾起来,她越发快乐。 在他们面前,有个十几岁的女孩子也在学滑雪,却不小心栽倒了。 司行霈道:“避开她。” 顾轻舟的动作不娴熟,心中又发怯,在避开的过程中,把自己和司行霈就带到了旁边的堤坝上,两个人摔了个结结实实。 司行霈立马爬起来,检查顾轻舟:“摔疼了吗?” 有点疼,但是疼得有限,无关紧要。 顾轻舟抿唇笑了,对司行霈道:“没有,真好玩。” 司行霈拍了下她身上的雪,啼笑皆非:“你还摔美了?” “我小时候看着其他孩子在田埂里跑来跑去的,摔得满身泥,可羡慕了。那个时候,我就会走神,然后被师父打手板。”顾轻舟笑道。 提到了她师父,司行霈精神一凛,不知她是否会再次怪他,然后又伤心。 顾轻舟的情绪,却只是微动了下,张开手臂对司行霈道:“再上去,这次我要当心点。” 精神很好的样子。 司行霈背起她,她背着滑雪橇,又上了坡。 这次,司行霈亲自握住了她的手,换了个姿势。 中途又有人跌倒,司行霈避开了,他们顺利到了山底。 上去的时候,仍是司行霈背顾轻舟。 饶是这样,顾轻舟也出了满身的汗。 下午回到家中,顾轻舟洗了个澡,居然没觉得累,反而是兴致勃勃。 “……太辛苦你了,要不然更加尽兴。”顾轻舟道。 司行霈刮了下她的脸,说:“你还没有麻袋重呢,辛苦什么?” 洗了澡,顾轻舟和司行霈依偎着炉火,说起滑雪的趣事。顾轻舟精神抖擞,司行霈又开怀。 直到电话铃声响起,才打断了顾轻舟。 接了电话,是叶妩打过来的。 “老师,你这几天都在司少帅那边么?”叶妩问。 顾轻舟不在平野四郎的府邸,肯定就在司行霈这边。 顾轻舟道:“对啊,怎么了?” “无事,就是不见了你,我有点担心。”叶妩笑道,“老师,那个……” 她欲言又止。 顾轻舟笑了笑:“你说啊,无妨的。” 叶妩深吸一口气,道:“老师,苏鹏约了我吃晚饭,我要去吗?” 那个苏鹏。 顾轻舟对他印象深刻,叶妩亦然。 “为何不去?你反正是要选一个人的,除非你确定不选他,否则就应该多接触。”顾轻舟道。 叶妩又道:“老师,你能陪我吗?” 顾轻舟想了下,笑道:“我陪着你不适合。不过,你们约会的餐厅,我和司行霈也可以去约个会……” 不坐在一起,却也能鼓励到叶妩。 叶妩高兴了起来,道:“如此就太好了。” 挂了电话,顾轻舟问司行霈,明晚要不要约会,司行霈欣然同意了。 听说叶妩的未来赘婿,司行霈八卦之心顿起,笑道:“我也想瞧瞧,看看叶督军到底什么眼色。” 他又问顾轻舟,“你不是说,叶三小姐和康家的孩子……” “那个啊?”顾轻舟也觉得一言难尽,“我也说不好。这种事,我能有什么经验吗?你倒是很有经验,可以教教阿妩。” 司行霈就在她脑袋上不轻不重敲了下,道:“混账话,我有什么经验?我就和你谈过恋爱而已。” 然后他又说,“我追求你的经验,你觉得可以帮到叶三小姐?” 顾轻舟打了个哆嗦。 想到她吃过的苦头,顾轻舟就磨刀霍霍扑向了司行霈,说他在她小时候虐待她。 司行霈笑哈哈的,任由顾轻舟上下其手。 两个人从打架变成了厮闹,最后双双陷入柔软的被褥里。 夜,如此静谧。 第955章 贤惠 顾轻舟一大清早起来,就拖着司行霈去逛街。 司行霈热衷于陪伴顾轻舟,哪怕是再无聊。 “要买什么?”坐在汽车里,司行霈打着哈欠。 昨晚又是一番忙碌。 忙了私事又忙公事,顾轻舟睡着之后,他还去处理了一些事,见了几名下属,到凌晨三点多才睡。 顾轻舟在他身边,毫无警惕,他何时起床何时回来,她都不知,反而问他怎么没睡饱。 “买毛线啊。”顾轻舟回答他。 那件半成品的毛衣,让顾轻舟汗颜。当初打成的时候,也没觉得那么丑。如今再看,简直是不能见人了。 她想要多练习。 身在太原府,她难得有空闲,若不赶紧学起来,司行霈真要天天穿那件丑不拉几的毛衣招摇过市。 这是打顾轻舟的脸。 顾轻舟从不以“贤惠太太”自居,关起门来过日子,她是否能干,旁人没资格说三道四,毛衣却实实在在能提供口舌。 司行霈还得意着呢。 顾轻舟想一想:他对我的要求到底有多低啊? 一想到这里,顾轻舟就满头黑线,有点想撞墙。 她一辈子的贤名,都被司行霈给毁了。 司行霈却不在意,觉得像顾轻舟这样的女人,跟内宅、贤惠这些词都不沾边的。她是他的妻,是他心尖上的宝贝,他供奉在心中神坛的仙女。 仙女都给你织毛衣了,还敢嫌弃么? 总之,两个人对“太太”这个身份定位完全不同,第一次矛盾无法调和,想要打架。 “去吃西餐好么?突然想吃牛排。”司行霈问,一边说话,手一边利落穿过她敞开的貂皮大衣腰侧,环住了她的腰。 顾轻舟道:“先买毛线。晚上要去餐厅陪阿妩,那边就是西餐厅,到时候给你点两份牛排,好不好?” 司行霈将头搁在她的肩膀上,说了句好,又道:“打毛衣急什么?慢慢来。” “不行,我得赶紧把你那件毛衣换下来。”顾轻舟道。 她的神态,非常励志。 司行霈忍俊不禁,阖眼打盹:“这样疼我?” 他说着话,声音就轻了。 车子穿过了半个太原府,终于到了百货公司。 司行霈迷迷糊糊睁开了眼睛。 太原府阴寒的空气,让他彻底清醒过来,回头就见顾轻舟恨不能把自己缩在貂皮大衣里。 她非常怕冷。 司行霈又想去搂她,被她拒绝了。 百货公司也冷,好歹没风,两个人去了卖毛线的柜台,顾轻舟买了天青色的毛线,又买了灰色的。 司行霈道:“我喜欢黑色。” 顾轻舟想了下,顿时就想到了蔡长亭,那人总是通体的黑色。 她立马摇头:“不好看。” “怎么不好看?挺庄重的。”司行霈道。 顾轻舟说:“你织,还是我织?” 司行霈就彻底没了脾气。 顾轻舟又补充道:“我成天见蔡长亭穿黑衣,总感觉黑色不太友善。” 司行霈彻底释怀,道:“天青色也挺好看的。” 他看到天青色,总是能想到霍钺。 霍钺就爱这么一身。 顾轻舟一开始欣赏的男人,好像就是霍钺那种斯文人。 司行霈倏然发现,自己没有什么穿衣偏好。 看来,以后只能任由顾轻舟折腾他了。 买好了毛线,顾轻舟和司行霈就回家了。 她理毛线的时候,让司行霈帮忙,伸出两条胳膊。 司行霈一开始觉得新鲜,后来就觉得无聊,故而把毛线套在自己两只脚踝上,把脚踝搭在茶几上。 顾轻舟觉得不成体统,应该生气的,可想着这样做事,他既能看文件又不至于冷落顾轻舟,一举两得,就不说什么了。 佣人进来时,瞧见了这一幕,心中好笑,对司行霈道:“师座,还是我来吧。” 家里的佣人,都是从平城带过来的,忠心耿耿。 在佣人眼里,太太是通俗务的,师座则是把太太惯得像宝贝一样。 “不用了,你去忙吧。”司行霈道,“中午饭要有鱼。” 佣人道是,出去买鱼了。 顾轻舟把毛线挂在他的脚踝上,一圈圈的整理好,团成一个个小毛线球,整整齐齐码在旁边的笸箩筐里。 到了中午,顾轻舟就把毛线都理出来了。 她问负责打扫的辛嫂:“您会不会织毛衣?” “会,太太。”辛嫂笑道,“您想要个什么?我给您织,我手快。” “不,我想请您教我。”顾轻舟笑道,“我先尝试着织手套,再学织毛衣。” 她用小东西练手。 上次那件毛衣,织了大半年,这次顾轻舟也是做了旷日持久的准备,不仅是要成衣,还要美观。 “太太,您还要学这个?”辛嫂挺好奇的,“买一件不就可以了吗?如今机器织出来的,又好看又暖和。我们是为了省下一些钱,这才要自己织。” 成品毛衣比较贵,毕竟算是新鲜物件儿。 自己织成的毛衣,若是刨去了时间成本,根本不比买来的便宜。只是妇人们时间不太值钱,故而看上去很节省。 顾轻舟笑道:“我想给师座织一件。” 辛嫂心领神会,笑道:“太太最是疼师座。” 顾轻舟莞尔。 下午时,顾轻舟坐在壁炉前,还是学着织毛线。 二宝去见了康晗,这个时候也回来了。 他坐在顾轻舟身边,默不作声,一会儿就睡着了。 顾轻舟给他盖了件薄毯,又把炉火拨得旺些,满屋子暖融融的。 司行霈吃完饭就出去了一趟,直到下午四点多才回来。 他回来的时候,顾轻舟已经织好了一只手套。不好看,也不够整齐,顾轻舟却高兴极了。 这只手套很小,只有顾轻舟自己能戴。 司行霈笑道:“你还真是下了苦功夫啊。” “那当然,我答应了你。”顾轻舟说,“我说话算数。” 下午五点半,顾轻舟和司行霈穿戴整齐,去了叶妩说过的那家餐厅。 叶妩已经订好了席位,顾轻舟和司行霈的位置,就在她的斜对角。 顾轻舟落座,眼观八方看了下,就瞧见了康昱。 她有些日子没遇到康昱了。 康昱身边,也有个年轻的女郎,两个人看上去很热络。 叶妩和苏鹏还没有到。 第956章 醉意 司行霈顺着顾轻舟的目光,也看到了康昱和他的女伴。 他饶有兴趣,道:“今晚这顿饭有意思。” 完全是看戏不怕台高。 顾轻舟在桌子下轻轻踢了他一脚,道:“收敛一点,我们就是来吃饭的,别说话。” 司行霈道:“我们是来约会的,司太太。” 顾轻舟抿唇笑了。 两人坐定,开始点菜。 依照司行霈的性格,每次点菜先上一桌子,这次却格外节省,只点了两个人份,然后要了一瓶威士忌。 司行霈对顾轻舟说:“你也喝点酒,驱驱寒气。你最近冷得都不能动弹,像冬眠的蛇。” 顾轻舟道:“什么比喻!” 司行霈笑道:“那就是像一只冻傻了的猫。” 顾轻舟又在桌子下踢了他一脚。 司行霈皮糙肉厚,顾轻舟踢上去,他根本没反应。 他们这桌酒上来了,叶妩和苏鹏才到。 叶妩穿着顾轻舟送给她的那件貂皮大氅。貂皮毛茸茸的领子,衬托出一张白玉无瑕的面容。 她薄妆浅黛,比往日学生装扮要成熟些。 双颊红扑扑的,眼睛明亮。 叶妩一进来,在侍者的帮衬下脱了大氅,露出一件天水碧的长款夹棉旗袍,清新淡雅。 她的目光直接找寻顾轻舟。 看到顾轻舟的确来了,她心中稍安,冲顾轻舟微笑。 顾轻舟亦冲她微笑。 司行霈瞥了眼,然后对顾轻舟道:“倒也般配。” 顾轻舟的审美里,苏鹏还是挺像外国人,深眼窝高鼻梁的。她道:“这个人脑子灵活。” 司行霈又看了眼。 他倒了酒,跟顾轻舟碰杯,说:“谢谢太太请我吃饭。” 顾轻舟诧异:“不是你请?” “胡说,分明就是你请。”司行霈淡淡道,然后将一口威士忌抿入口中。烈酒似一团火,烧灼喉咙,点燃了胃,浑身的血液都沸腾般。 司行霈满意点点头,又说:“酒不错,谢谢太太。” 顾轻舟道:“钱包给我。” 司行霈就掏出自己的钱夹子。 顾轻舟拿过来数了数,的确是厚厚一叠子钱,足够吃饭的。 “那好,我请客。”顾轻舟笑道。 她不太明白,司行霈计较这个干嘛?感觉司行霈不怀好意,却又不知哪里不对劲。 顾轻舟也抿了一口酒,整个人都不太好了,酒气直直往头上冲。 幸好她只喝了小半口。 “这洋酒好烈,不如白酒。”顾轻舟道,“以后喝白酒。” 司行霈又给自己倒了一杯,笑道:“你不是常说,我们俩是旧时代的老派人吗?想跟你赶个时髦,你又不乐意了?” “老派人就老派人吧,是时代局限了我们,又不是我们不肯上进。”顾轻舟道。 两个二十来岁的人,说起话来,愣是像七老八十。 像他们这么大,不追求时髦,不跟上潮流,把自己埋在旧时代的废墟里,就是不求上进。 顾轻舟还描补。 她一描补,司行霈就笑了:“都听太太的。” 他们这桌,两口子开心唠起了家常。 那边却有了动静。 顾轻舟一抬眸,就睁大了眼睛:原来,康昱带着他的女伴,去和叶妩、苏鹏打招呼,然后要求并桌。 侍者正在帮他们,把桌子合并在一起。 康昱的女伴不是很乐意,低声道:“这样不好吧?会打扰旁人的。” 她其实真正的意思,是旁人会打扰他们俩。 康昱却不以为意:“没什么打扰的。你不想认识我的朋友么?” 谈话需要技巧,一句话说得女伴心花怒放。 叶妩也在跟苏鹏低语。 苏鹏不介意,叶妩则有点尴尬。 司行霈看了眼,了无兴趣收回了目光。他一开始还觉得有趣,看了几眼就又觉得乏味。 年轻人谈恋爱,有点滑稽。 依照司行霈的性格,是不会如此行事的,他会直接上手去抢,甚至会把竞争者弄死。 “你紧张什么?”见顾轻舟一动不动看着,司行霈好笑,将她的视线拉回来。 顾轻舟回神:“会打起来吗?” “难说。”司行霈道。 顾轻舟道:“我在看阿妩,看看她是否跟我求助。” 司行霈道:“没必要,这是很私人的事,谁插手都里外不是人。” 顾轻舟心神微敛,深以为然。司行霈看似没什么文化,思想却是有深度的。 他们这桌的菜先上了。 顾轻舟还在看,就见切成一小块的牛排,递到了她面前。 “吃吧。”司行霈道。 顾轻舟看着这个,表情略微变了下。 “怎么了?”司行霈不解。 顾轻舟则摇摇头。 “真不说?”司行霈声音低了几分,似有威胁。 顾轻舟道:“我想起了司慕……” 司行霈脸色微沉。 顾轻舟继续道:“那时候,魏清嘉请我吃饭,司慕也在。他一上来,就帮魏清嘉切好牛排。” 司行霈的脸色微霁。 他伸手,摸了下她的脑袋:“那时候我不在,你受了委屈。” 顾轻舟就是想起这一幕,故而想到了司慕。 想到司慕时,再想到他惨死,神色才不好看的。 “没有,只是想到了这一幕,印象很深刻。”顾轻舟道。 司行霈不想批评司慕,毕竟他去世了。死者为尊,这点司行霈也遵从。 他问顾轻舟:“要不,这牛排还是我吃?” 顾轻舟摇摇头,自己叉了一小块,放入口中。 既然提到了司慕,温馨的气氛也全毁了,顾轻舟就打算问问心中疑惑。 她时常想问,司行霈有没有查到芳菲和司慕的死因。只是,他们在一起的时候不多,顾轻舟总不忍心破坏了司行霈的好心情。 现在,她可以问了。 “……有眉目吗?”顾轻舟问。 司行霈切好一块牛排,丢入手边的酒杯中:“轻舟,你看……” 顾轻舟不解。 司行霈道:“凶手得逞之后,就彻底沉入水底。凶手不动,我就很难抓到,就像这沉入酒杯中的牛排。 我能做的,是等这块牛排发酵,变味,然后慢慢浮上来。到现在为止,我只能查到一个凶手。” 顾轻舟心中咯噔了下。 她微微咬唇:“是我吗?” “是你。”司行霈道。 顾轻舟眼底,闪动着水光,她的情绪似无法自控,问:“都这样了,你不怀疑我?” “不怀疑。假如是你出手,我应该查不到你才是。”司行霈道。 “也许我反其道而行呢?”顾轻舟又问。 司行霈笑道:“我不蠢,轻舟,我从未怀疑你。” 两行清泪,沿着顾轻舟的面颊滑落。 司行霈伸手,替她抹泪:“你是不是醉了?” 第957章 我们的日子 顾轻舟无法控制情绪。 她站起身,对司行霈道:“我去下洗手间。” 司行霈则陪同她。 两个人并没有去洗手间,司行霈带着她,出来透口气。 他认定顾轻舟是喝了那半口酒,有点醉意了。 寒风一吹,顾轻舟果然精神了不少,情绪也慢慢平息。 司行霈和她站在餐厅的走廊尽头,有两张椅子。 顾轻舟坐下,司行霈则立在她身边,抽出了雪茄。 “你是不是很难过?”顾轻舟问他。 司行霈深深吸了一口。 “……我们很少谈论这件事,我相信你可以查出真相。但是,我从未关心过,你内心深处的痛苦。司行霈,我不是一个合格的妻子。”顾轻舟道。 司行霈就凑近她。 顾轻舟果然搂住了他的腰,把脸埋在他身上。 司行霈就轻轻摸她的头发。 他又吸了一口雪茄,问顾轻舟:“想抽烟吗?” 顾轻舟点点头。 她抬起脸,顺着司行霈的手,深深吸了一口。 烟温暖了她的五脏六腑。 她吐出烟雾之后,又把头埋在司行霈的身上。 司行霈道:“我很难过,轻舟。” 顾轻舟身子微僵。 “那是我的亲人,他们年轻,哪怕会犯错,也有改过的机会。死亡不是他们这个年纪的,却提前到了他们身边。我非常难过,不是惋惜,是悲伤。”司行霈继续道。 顾轻舟更加用力搂紧了她。 “我会查到真相的。轻舟,我最近都没空去查。悲伤可以存在,却不能耽误我的生活。我和你,才是过日子。”司行霈道。 他停止了说话,默默把一根雪茄抽完。 扔了烟蒂,他才道:“轻舟,死亡让司慕和芳菲的生命永远停留在那个时候。真相不会逃走,他们也不会溜走。 而生活却是瞬息万变的。我实在没空,天天蹲在平城查这件事,我还有你,还有前途。” 顾轻舟嗯了声。 司行霈再次摸了下她的头发,说:“以后不问了,好吗?我会查到的,报仇不会晚的。” 顾轻舟再次嗯了声。 司行霈的手,搁在她的头顶,良久又问了句:“还吃饭吗?” 顾轻舟抬起脸,站起来道:“还是挺饿的。” “那走吧,进去吃饭。”司行霈道。 等他们回来时,司行霈放入牛肉的那个酒杯已经被撤下去了,牛排也被盖上了。 侍者见他们进来,这才重新倒酒、撤走玻璃盖。 肉尚未变冷,司行霈叉了一块,递给顾轻舟。 顾轻舟顺着他的叉子就吃了。 她吃饭的空隙,看了眼叶妩那桌。 四个人拼凑的,那桌倒是笑语嫣然,叶妩和苏鹏面对着顾轻舟,顾轻舟看到苏鹏的微笑。 叶妩的笑容,似乎也有点得意。 顾轻舟努力让自己的注意力转移,对司行霈道:“他们聊得不错。” 司行霈扭头看了眼。 “年轻人。”他不太懂,就收回了目光。 他们俩吃完了,都没有吃饱,又叫了牛排。 新的牛排刚上来,顾轻舟准备切开吃时,瞧见叶妩猛然站起来。 她阔步往外走,外套也没拿。 追她出去的,竟然是康昱。 有人去追了,顾轻舟就没动。 她甚至问司行霈:“你觉得,康昱能追到阿妩么?” “他愿意入赘吗?” 顾轻舟骇然。 “不愿意入赘,谈什么感情?难道他以为叶妩爱上了他,就可以和他私奔吗?”司行霈嗤之以鼻。 顾轻舟也不知接什么。 他们吃饱了,叶妩还没有回来,苏鹏已经付账了,然后吩咐侍者给康昱的女伴叫车。 他走到了顾轻舟这边。 “顾小姐。”苏鹏和顾轻舟打招呼,“我先回去了。若是三小姐回来了,您替我转告一声。” 顾轻舟说好。 看着他离开,双肩略微低垂,顾轻舟就挪开了目光。 正如司行霈所言,叶妩的婚姻关乎叶督军府的传承,叶妩自己做不了主,顾轻舟这个外人更做不了主。 顾轻舟和司行霈吃完饭,又叫了甜点,等了约莫半个小时,叶妩还没有回来,顾轻舟和司行霈就结账离开了。 付账的时候,司行霈说:“谢谢太太请我吃好吃的。” 顾轻舟道:“你以后跟着我,就吃香喝辣的吧。” 司行霈大为感动:“是是是,太太慷慨。” 两个人都笑了。 心中的沉重稍微减轻,上了汽车,司行霈将顾轻舟搂在怀里。 车子回到了家中,顾轻舟脱了外衣,和司行霈在炉火旁烤火,顺便说着些琐事,转移内心的情绪。 关于司慕和司芳菲,提起来只有浓浓的伤心。 顾轻舟不让自己多想,只问司行霈:“阿妩不知道回家没有。” “你去打个电话问问。”司行霈道。 顾轻舟颔首。 她下楼打电话,直接打到了督军府。 接电话的是佣人。 佣人说:“三小姐还没回来呢,她今天跟苏团长约会去了。” 顾轻舟道:“等三小姐回来,让她给我回电话,我一直等着呢。” 佣人道是。 顾轻舟一直等到了晚上十点,叶妩才回了电话。 “没事吧?”顾轻舟问她,“怎么跑了,饭也没吃完。” “老师,我当时情绪失控了。”叶妩道,“我已经没事了。对了,我还要打个电话给苏鹏道歉,我先挂了。” 非常害怕顾轻舟问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顾轻舟拿着电话,轻轻叹了口气。 年轻人谈恋爱,好像都挺麻烦的,顾轻舟还记得当初颜洛水跟谢舜民,也是别别扭扭了好几年。 就算是她和司行霈,不也是一段很漫长的过程么? 这个过程,是不可能避免的,旁人也帮不上忙。 顾轻舟把话筒放回去,准备上楼时,却见副官邓高进来了。 “太太。”邓高给顾轻舟见礼。 顾轻舟微笑:“邓副官,有些日子不见你了。” 邓高咧开嘴笑。 顾轻舟又道:“师座在楼上,你直接上去吧,就说我回房了。” 邓高忙道:“太太,师座让我去查周烟周小姐的事,有了回复,您要不要亲自拿给师座?” 说罢,他将文件递过来。 邓高非常有眼色。 顾轻舟道:“你回去吧,我拿给师座。” 邓高道是,叩靴行礼出去了。 顾轻舟拿着文件,上楼交给了司行霈。放到司行霈手里,算是按规矩办事了,然后她又抢过来,自己先拆开看了。 司行霈哭笑不得。 第958章 入赘的女婿 顾轻舟拿到的文件,是关于周烟的。 周烟的丈夫生死未卜、周烟背后有人指使,这些若是不弄个清楚,司行霈坐立难安。 太原府不是他司行霈的地盘。自从和叶督军结盟,司行霈收敛了不少,有些消息都是拜托叶督军帮忙。 叶督军的下属办事利落,却不及司行霈的人。 等了这么久,终于有了回信。 顾轻舟一个字不落,看完才递给了司行霈。 司行霈随意扫了眼,道:“情理之中,意料之外。” 顾轻舟则沉思了下。 叶督军的人没有查到来历不明的私人监牢,只是查到康家的姑爷朴航,跟北平一位叫曲三爷的人关系密切。 而曲三爷,也常到太原府做生意。康家是开钱庄的,一旦做大宗买卖,就跟康家脱不了关系。 曲三爷身边有个人,就很像周烟描述的那样。 周烟出现的赌场,也常有曲三爷的人出没。可周烟两口子消失后,那人就再也没去过。 “……叶督军的人推断,朴航授意曲三抓走了周烟的丈夫,利用周烟做事。”司行霈道。 顾轻舟蹙了蹙眉头。 “按说,大买卖人跟钱庄管事的人来往,这没什么可疑的吧?哪怕去告诉康老太爷和康芝,他们也未必相信。”顾轻舟道。 叶督军是如何判断,顾轻舟有点糊涂。 情报上说了,曲三爷不止跟康家有交情,也跟太原府其他买卖行当有关系。 司行霈则笑了。 他道:“不怪你疑惑了。上次我跟叶督军见面,拜托他处理此事时,他就说过了,曲三其实姓胡,是朴航的舅表兄。” 顾轻舟微讶。 原来还有这层隐情。 如此一来,就说得通了。 “这层关系,朴航处理得很隐秘,若不是叶督军偶然查曲三的老底,也想不到。他们私底下没什么接触,康家也想不到。”司行霈又道。 顾轻舟心中微沉。 朴航绑架了周烟的丈夫,利用周烟,还主动给康家惹祸,让人言明就是康家行事不端。 “朴航,他很恨康家吗?”顾轻舟问。 司行霈想了想,道:“也看怎么想了。朴家早年也是做钱庄的,后来逐渐落寞,康家几番资助也无力回天,最后还是康家接纳了朴家的资产,才免了朴家破产。 朴航的父母去世,叔伯兄弟分家离开了太原府,各自去发展了。他跟康芝是青梅竹马,从小就在康家长大。 康芝的母亲很喜欢这孩子,朴航在康家吃饭、在康家私塾念书,十七岁就跟康芝结婚了。 都说斗米恩、担米仇,康家如此厚待朴航,朴航生出了其他心思,我倒是一点也不惊讶。” 顾轻舟愣了半晌。 此刻间,她竟是无言。 心中有点寒意,丝丝缕缕往外冒,让她莫名其妙打了个寒颤。 人心最是复杂,难以估量。 司行霈把世事看透,轻而易举说出这些话,顾轻舟听起来,却字字沉重。 康家算是把朴航当儿子抚养长大,老太爷更是将他视为接班人。 然而,朴航心中会怎么想? 他的舅表兄成了北平有头有脸的大买卖家,却隐姓埋名,不与他公然接触,又常年跟太原府众世家做生意,这里头的隐秘,不言而喻了。 光凭这一点,朴航就不可能清白。 这样的机密,只有叶督军如此手眼通天的情报机构才能查到,康家乃至商户,做不到如此。 “康家的姑奶奶康芝人不错,她上次还建议把康晗嫁给二宝,我和金家起冲突的时候,她也第一个站出来维护我。”顾轻舟半晌讷讷道。 司行霈搂过了她的腰,让她坐到了他腿上。 亲吻了她的面颊,司行霈笑道:“生活又不是童话,你当康芝是不谙世事的少女呢?既然觉得康家不错,就帮他们,提点一二。” 顾轻舟不想朴航为祸康家,却又不忍心破坏了康芝幸福美满的美梦。 这种美梦被打碎,康芝的生活会灰白一片,也许她那个时候,宁愿自己稀里糊涂。 司行霈却告诉顾轻舟,这世上没有水晶一样透明脆弱的人,康芝也是干练的,焉知她心中没有起过疑惑? “我见机行事。”顾轻舟道。 此事当然要告诉康家。 怎么告诉、告诉谁,这个需要斟酌,不能把将自己的好心变成别人的负担。 她和司行霈商量了很久。 临睡前,司行霈告诉顾轻舟:“叶督军给我们准备了一套房子,就在军政府的后街,位置比较好。” 顾轻舟当时迷迷糊糊的,困意似潮水铺天盖地,她问:“什么好?风水好,还是安静?” “是方位好,和军政府形成局势,架上大炮就可以成为军政府第一道屏障。”司行霈道。 顾轻舟一下子就清醒了。 “叶督军到底是要感谢我们,还是要害死我们?”顾轻舟道,“这是谁的馊主意?” 司行霈笑,将顾轻舟按在床上亲吻,同时从喉咙间发问:“我的馊主意。” 顾轻舟被他吻得晕头转向,又考虑到司行霈的行事风格,不会让她处于危险中,她就不那么生气了。 军事顾轻舟不懂,她搂住了司行霈的脖子,嘟囔道:“原来是我家先生的主意。既是你的主意,就是大智若愚的绝妙好主意。” 司行霈又吻她,说:“嘴上真抹了蜜,甜的……” 这么甜的吻,司行霈不知餍足,没完没了的折腾。 顾轻舟彻底软在他怀里,把自己交给他做主了。 司行霈会巴结顾轻舟,顾轻舟也尝试去巴结他。 真如此做了,发现自己的心情也不错。 翌日上午,司行霈带着顾轻舟去看了院子。 院子就在平野四郎府邸的正后方,是那条街道上拐角的位置,视野最宽阔。虽然可以作为堡垒,却也是视线最灵敏的地方。 一旦太原府大乱,这条街上,司行霈的院子不失守,这条街就无碍。 最危险的地方,同样是最容易掌控局面的地方,亦是最容易逃脱的地方。 “享受最大的自由,就要付出最大的心血,这点我懂。”顾轻舟道,“我很喜欢这里。” 她搂了司行霈的腰,道:“我要去平野夫人那边打个照面,好些日子没去了,叶妩那边也要去看看。” “好,晚上我来接你。”司行霈道。 顾轻舟颔首。 回到了平野四郎的府邸,顾轻舟瞧见门口换了崭新的面孔,心中一顿。 这段日子,平野四郎府邸的守卫,一共二十人,轮流换班。 顾轻舟记得他们每个人的相貌,以及换班的规律。 每次进门前,她都会看一眼。 她立在门口,没有往里走,门里却有人出来了。 黑色大风衣,随着他快捷的步子扬起,风采咄咄,正是美艳绝伦的蔡长亭。 “回来了?”蔡长亭微笑。 看到顾轻舟,就好似她每天都在,平常得不能再平常了。 顾轻舟道:“是啊……夫人在家么?” 蔡长亭笑容微敛,那谲滟的脸上浮动几分黯然:“夫人去给阿蘅做法事了,她最近总是梦到阿蘅。” 然后他又问顾轻舟,“你要去看看吗?就在城外的庙里。” 顾轻舟颔首:“嗯,去看看吧。” 平野夫人住到了庙里的厢房,临时换了衣裳,穿着一件素麻长袄,脸上没有任何脂粉。 她的肌肤,是有种几乎透明的白皙,让她看上去依旧有华采。 眼睛明亮,而且四周的肌肤紧致,说她是顾轻舟的姐姐,可信度更高。 “夫人。”顾轻舟声音轻柔,脚步也放缓了,慢慢走到她身边。 平野夫人正在抄写经文。 屋子里烧了地龙,暖融融的,她的手仍是冰凉。 “……轻舟,你来,也帮我抄几页,回头请高僧念给你姐姐,让她安息。”平野夫人放下了笔。 顾轻舟走上前,看了眼案几上的经文。 平野夫人写了一手极漂亮的簪花小楷,字个个秀美。 而顾轻舟,毛笔字一塌糊涂,专门练习过了也无济于事。 “夫人,我怕写不好。”顾轻舟如实道,“阿蘅看到我那些糟心的字,只怕更加不安宁了。” 她没有写。 当天夜里,高僧又替阿蘅超度,平野夫人写好的经文,一页页烧给了阿蘅。 顾轻舟问她:“夫人,您是对她有愧么?” 平野夫人叹了口气:“我没有教好她,没做到一个母亲应有的责任,我非常内疚。” 说着话,她就握住了顾轻舟的手。 顾轻舟道:“您的手很冷,我去拿个小暖手炉给您。” 说罢,她不着痕迹抽回了手。 她对平野夫人的抵抗,是刻意的、明显的,不加遮掩的。 这样的亲昵,顾轻舟很不习惯。 平野夫人悻悻然收回了手。 顾轻舟出门,瞧见了蔡长亭。他没有更衣,平日里的衣裳就是黑色,足以寄托哀思。 顾轻舟去了趟小厨房,要了两个小暖手炉,重新回到了大殿里。 “轻舟,你今晚也住在这里吧,明天有你姐姐的大法事,我原本还打算明天去请你。”平野夫人接过了暖炉,对顾轻舟道。 顾轻舟坐在蒲团上,一手拿着小暖炉,一边拨动一串佛珠,半晌不置可否嗯了声。 第959章 吃斋 顾轻舟行事,始终慢条斯理,对平野夫人亦然。 她出门时,特意留下了记号,司行霈的人会知道她的去向。 她没有问为何府上换了守卫,更没有问突然给阿蘅念经是在作什么妖。她似乎很感性,跟随着平野夫人吃斋念佛。 当天晚上,司行霈上山了。 瞧见顾轻舟穿了件素色的麻布长袄,头发也温顺低垂,浑身素净,没有任何装饰,他眼前一亮。 这样的顾轻舟,真好看,就像除去杂质后的宝石,美得纯粹。 平野夫人也瞧见了他。 “司少帅,你可要观看明天的法事?”平野夫人问他。 司行霈道:“既然上山了,当然要尽一份心,我也是信佛的。” 平野夫人手下一顿。 司行霈行事狠辣,与屠夫无二,竟敢自称信佛,也不怕佛祖降罪? 平野夫人虔诚一拜。 顾轻舟也跟着拜了一拜。 司行霈拿了蒲团,坐在顾轻舟身边,半晌才悄声问她:“怎么回事?” “阿蘅的邪祟缠上了我们,念念佛没什么不好。”顾轻舟语气清淡,始终不太上心。 司行霈不解。 这种事,顾轻舟怎么可能相信呢?她突然这般不动声色,叫司行霈很是好奇。 “要我陪你吗?”他又问。 顾轻舟摇摇头,冲他嫣然一笑:“不用了,山上安静,我正想修身养性呢,你在这里我静不下来。” 司行霈就笑了。 顾轻舟越发大胆随意,不像从前那么别扭。 这样甚好。 当天晚上,司行霈的副官偷偷从后山摸进来。 一共三组,一组人和住持沟通,混入俗家杂役弟子中;一组人检查庙里的和尚们,一组人则检查佛像。 有人的地方,就没有绝对的干净透明,寺庙亦然。 查到一些东西,虽然那些东西几乎要毁了佛门清净,却不会伤害到顾轻舟。 于是,天亮之前,司行霈的人只留下两位,其他的默默下山,就好似从未出现。 早起时,骄阳明媚,司行霈和顾轻舟一块儿吃素斋。 平野夫人先吃完,跟蔡长亭去了前头大殿,顾轻舟和司行霈磨磨蹭蹭的。 司行霈低声问她:“真不走?” “我答应了嘛。”顾轻舟道,“真的,吃斋、打坐,让我的心空灵很多。我偶然也需要另一种放松方式,你别担心,好么?” 司行霈这才点点头。 他确定了无碍,参加了早上的法事,中午又吃了一顿素斋,这才下山去了。 顾轻舟则很虔诚。 下午的法事继续,顾轻舟一直跟在平野夫人身边,态度比平野夫人还要虔诚,一心一意替阿蘅祈福。 平野夫人就问她:“你也梦到过她吗?” “没有。”顾轻舟道。 平野夫人一愣,心中莫名就烦躁了起来。 她面对顾轻舟,总无法淡定自如。顾轻舟随意几句话,总是能激起她心中的怨气和愤然。 就像此刻。 平野夫人知晓,这是顾轻舟的策略。 “……我以为你会常梦到她。”平野夫人这句话,淡淡说了出来。 顾轻舟则很认真,摇摇头,似惋惜道:“阿蘅一开始以公主自居,对我并不友善。 我和她接触时间不长,对她的印象很模糊。” 同时她又道,“她临死时还想要害我,我不敢想,怕自己想起她就恨她。她都死了,我也决定原谅她了,所以很少想她,如今终于心平气和了。” 平野夫人一口气梗在喉咙里,上不得、下不得。 她还想利用阿蘅的死,来加重顾轻舟的负担,从而达到她想要的目的。 不成想,阿蘅从未是顾轻舟的心魔。 话经过她一说,反而是阿蘅千万个对不起她。 平野夫人转念一想,的确如此,阿蘅的确盘算着杀掉顾轻舟。 可她都死了,死者为尊,而且阿蘅是因为算计顾轻舟而死的,难道顾轻舟不应该内疚吗? 可顾轻舟不。 平野夫人在这一刻,总感觉顾轻舟像极了她:她狼心狗肺,自私自利。 这种品格很难得,平野夫人进宫之前,她娘家派人专门训练她。 宫廷是魔鬼炼狱,她若是有一丝软弱,就会死无葬身之地,甚至会连累家族。 为了自己,为了家族的繁盛,平野夫人学会了那些手段,心性也被打磨得无坚不摧。 她甚是得意,直到她在顾轻舟身上,看到了相似的性格。 这个时候,她才惊觉,如此性格的女人,是有多讨厌! 顾轻舟怎么会有朋友呢? “轻舟,你小小年纪如此薄情,额娘很吃惊。”平野夫人道。 顾轻舟道:“薄情?” “对你姐姐,你太薄情了。”平野夫人心痛不已。 顾轻舟沉默了下,良久她道:“哦。” 一个字,似冰水兜头泼下,几乎要挤垮平野夫人。 顾轻舟就是这样,再多的指责她都无动于衷,你奈她何? 平野夫人不想再跟顾轻舟说话了。 晚上依旧跟住持一块吃斋饭,住持和几位高僧都在。 他们都高深莫测,不随便开口,让顾轻舟误以为这就是简单的晚膳,以及简单的法事。 直到饭后,住持请顾轻舟母女去了前殿,在万盏灯火映衬的佛堂里,住持问顾轻舟:“顾小姐,你信佛么?” 顾轻舟心知问题来了,表情却丝毫不动,淡淡道:“我信仰的东西太多了,杂而繁,不是个纯粹的信女,故而不敢回答您这话。” 推脱得干干净净。 住持道:“顾小姐信得不深。法事是二十一天,顾小姐愿意在庙里住上二十一天,请贫僧讲解佛法么?” 顾轻舟摇摇头:“我尘心太重了,只怕住不了这么久。” 住持又道:“那三五日呢?” “这个可以。”顾轻舟笑了笑,算是答应了。 住持松了口气。 顾轻舟此刻,仍是不太明白平野夫人的用意。只是,她也需要一点时间和清净,来思考最近遇到的问题。 寺庙是极好的住所,顾轻舟昨天思路就挺通畅的,今天亦然。 寂静并不能让顾轻舟集中精力,反而是在四周嘈杂,她独坐其中的沉思,让她的精神更加集中。 这个时候的冥思,对她很重要。 顾轻舟果然在庙里住了五天。 司行霈隔天上山一次,对顾轻舟说了几句话。 他们俩藏起来嘀嘀咕咕时,平野夫人也会和蔡长亭商议。 “夫人,真不用告诉她吗?”蔡长亭问。 平野夫人深吸一口气,道:“她不愿意帮我们。这次,就算是她作为我女儿的回报吧。” 蔡长亭道:“不如和她说清楚。万一她不同意,弄巧成拙。” 平野夫人也知道顾轻舟厉害,厉害得邪门。 “你看牢她。”平野夫人道,“长亭,这是你这次唯一的任务。” 蔡长亭颔首。 平野夫人又道:“长亭,我们计划中的时间,已经过去了三分之一。” 他们准备用五年来筹划,如今一年多过去了,进展是有的,阻力也是有的。 蔡长亭私下里觉得,如今的进度最好,可平野夫人不满意。 她心急了。 到底是阿蘅的死让她心急,还是她自己的苍老让她着急? 欲速则不达,这是平野夫人教了蔡长亭十几年的人生格言,如今她却要自己打破了。 蔡长亭心中澄澈,对顾轻舟只拿出了三分的提防。 老实说,他对这次的事不抱希望,甚至觉得夫人在做一件有害无益的事。 夫人有自己的远见,蔡长亭不敢违逆她,只得依言行事。 顾轻舟答应了住持,在庙里住几天,给阿蘅诵经。 她快要下山的时候,住持找到了她。 “顾小姐,你在三清观的神通,山西无人不知。”住持道。 顾轻舟眼帘微抬,看了眼他,笑道:“大家都喜欢鬼怪传说,不是么?” 住持道:“并非如此,乃是顾小姐的神通。天下大乱,此刻最需要的就是信仰。而佛祖慈悲,太过于无欲无求,已经无法满足这苍生渴求了。” “大师,您太悲观了。”顾轻舟道,“我看您这庙里香火不错,还是有很多信徒的。” 住持叹了口气,说了句艰难。 他沉默了下,又问顾轻舟:“顾小姐,您还精通中医,是不是?” 顾轻舟颔首。 她心念一转。 住持继续沉默了片刻。 他应该说点什么的,却只是祝福顾轻舟健康,然后就离开了。 顾轻舟心里糊涂了下。 下山的时候,司行霈亲自来接她,问她:“感觉怎样?” “浑身舒坦。”顾轻舟笑道,“很多事,一下子就想通了。” 司行霈欣慰,摸了下她的脑袋。 他又问:“那群人,他们搞什么鬼,你知道吗?” 顾轻舟见他毫无担忧,甚至没有疑惑,就笑道:“你好像知道?” 司行霈道:“你先说说看。” 顾轻舟摇摇头。 她等待司行霈开口,把事情告诉她。 司行霈道:“跟你上次在三清观的事有关……” 提到三清观,司行霈就气不打一处来,将顾轻舟抱过来,坐在自己腿上,他再三警告她,这次不许胡闹。 “顾轻舟,你的命也是我的,你再敢胡作非为,我就把你塞回平城去。”司行霈警告道。 顾轻舟缩了下肩膀,笑道:“不敢了,真不敢了。说三清观的事啊,怎又发火了?和尚请我吃斋,跟道观有什么关系?他们要打起来了?” 第960章 倒霉孩子 回城的路上,司行霈摘了一把梅花送给顾轻舟。 腊梅虬枝舒展,嫩黄花骨朵儿傲然盛绽,浓香四溢,车厢里全是清寒的梅香。 “哪里的梅树开了?”顾轻舟问。 司行霈道:“就是咱们院子的后面那株。” 顾轻舟才出来五天,她眼巴巴期待的梅树就开了花,有种“山中数月,世间千年”的错觉。 她轻轻嗅了下。 关于这次吃斋念佛,司行霈也分析给顾轻舟听了,还把三清观也牵扯其中。 顾轻舟听完了,不置可否。 她摘了一朵梅花,放在司行霈的衣袖上。若他的毛衣袖口织一朵小小腊梅,会不会太阴柔? 她在考虑,司行霈也在沉思,只是非同一件事。 “轻舟,这位平野夫人,是想要推你入火坑。”司行霈道,“你应该反击她了。” 顾轻舟手上微顿。 反击,就意味着撕破脸。一旦撕破脸,保皇党内部的机密就无法知晓。 顾轻舟虽然不跟平野夫人亲近,却也是有策略的。 她知道,现在平野夫人很憎恨她的疏离,可她若是表现得亲昵,对方更加会认为她居心叵测。 对于这样的政客,顾轻舟能做的,就是让自己的行为有始有终。 最终,她必然会攻破平野夫人的防线,因为她是唯一的血脉。 这个前提是,顾轻舟不能主动进攻,让平野夫人感觉到威胁。 “蔡长亭和平野夫人只是保皇党的冰山一角,他们下面藏了什么漩涡,需得深入。一旦反击,就会把局面锁死。”顾轻舟慢慢道。 她说话的时候,似有梅的清香旖旎萦绕。 司行霈则侧脸,静静看着她。 顾轻舟不解,问他:“看我作甚?” “轻舟,你这样爱冒险的性格,是一直就有,还是被我带坏了?”司行霈问,唇角微翘,有个淡淡的笑意晕开。 顾轻舟回想了下。 她越发无所畏惧,果真是被司行霈带累的。 “跟你学的。”顾轻舟叹了口气,“唉,我从前还是个好人,也想嫁给一个好人。如今,自己立场都站不稳了,就更别提……” 司行霈按倒她。 她说这些话,无疑是讨打。 闹了一场,两人心情还不错,顾轻舟让司行霈直接送她去叶督军府。 正好司行霈找叶督军也有点事。 叶妩尚未放学,顾轻舟也去了外书房,坐在外面的会议厅等着。 司行霈则径直往里走。 叶督军在家,瞧见是司行霈来了,叫人奉茶。 “……阿妩跟苏鹏走得比较近,是么?”叶督军突然问顾轻舟。 顾轻舟道:“是啊,苏鹏比较主动,他自己约的阿妩。怎么了?” “无事。”叶督军道。 顿了下,叶督军又问顾轻舟,“阿妩是什么意思?她跟康家那孩子,掰扯清楚了么?” 看来,叶督军什么都知道。 他的女儿中,他对叶妩是寄予厚望的。 顾轻舟道:“还没。” “你是她的老师,你帮帮她。这点小事,应该很容易弄清楚的,别不明不白的。”叶督军道,“拜托顾小姐了。” 顾轻舟道:“我会尽力。” 他们说着话儿,叶妩就放学回来了。 司行霈也有点公务和叶督军谈,顾轻舟就起身离开了。 去了叶妩的院子,叶妩很惊喜:“老师,你回来了?” 然后笑问,“司师座又回去了吗?” 敢情她以为,顾轻舟这段日子天天是和司行霈在一起的。 顾轻舟就如实告诉她,她最近去了趟寺庙,陪着平野夫人给阿蘅超度。 叶妩有点生气:“凭什么替她超度啊?老师,她可是想要害死你!” “对啊。可是她死了,夫人就觉得我应该内疚。人的想法很奇怪,胜利者若留有余情,失败者会反扑,不死不休。 胜利者若痛下杀手,永绝后患,世人又觉得胜利者需要为失败者的死亡而负罪。我辛辛苦苦赢了她,还要背负这么多?”顾轻舟反问。 叶妩就笑出声。 她也觉得无奈。 二人说完了此事,顾轻舟就问起了她,康昱那天说了什么。 叶妩神色一变。 “你跟苏鹏吃饭,却半路杀出康昱的事,你父亲知道了。”顾轻舟道。 叶妩脸色更加难看,甚至又羞又恼的,半晌说不出话来。 顾轻舟沉默喝了一口茶。 屋子里有点闷,顾轻舟就推开了窗棂,疏疏一树梅,开得风姿绰约,梅香伴随着寒气,涌入屋子。 满室幽香。 顾轻舟静静等待着,等叶妩开口告诉她实情。 果然,片刻之后,叶妩才道:“康昱当着苏鹏的面,说我虚情假意。我无法忍受他的尖酸刻薄,这才离开的。” 顾轻舟心中一顿。 康昱那个倒霉孩子,就不能成熟一点吗? “……我跟他吵了一架,就说以后形同陌路,老死不相往来,他就……”叶妩脸色更白,“他亲了我。” 顾轻舟眉头微蹙了下。 “他知道要入赘吗?”顾轻舟问。 叶妩点点头。 “他怎么说这件事?”顾轻舟又问。 “他没说过。”叶妩道,“我们从未心平气和谈过什么。老师,应该怎么办?我要不要告诉父亲,把他打一顿?” 顾轻舟摇摇头:“你和他的事,是两个年轻人的事。一旦你父亲介入,就是两个家庭的事。 你既然满心疑惑,何不约了他出来,和他单独谈谈?两个人心平气和,把什么都说清楚。” 叶妩却不想谈。 面对康昱,她唯一想的就是逃避——离开他,离开那个面上羞辱她,却背后说爱她的男人。 她想到了自己的母亲。 叶妩常年被母亲虐待,心中早已将康昱视为她母亲一类人,想起来浑身发寒。 她被康昱吻了之后,却忍不住做梦,梦境里是华美而温馨的,他们俩相依相偎。 她被自己迷惑了。 顾轻舟觉得,她可以出手了。 从前出面,是揠苗助长,对叶妩没有任何好处;如今再出面,就是问题发展到了最关键的地方,叶妩需要一个长辈一样的人为她领路。 顾轻舟人生经验谈不上丰富,爱情也单调,可她看人还是很准的。 “阿妩,老师不会伤害你的,对吗?”顾轻舟问。 叶妩点点头。 “那老师的话,你要好好听。”顾轻舟又道。 叶妩再次点点头。 第961章 康昱的表白 顾轻舟是叶妩的老师。 她从家教,进展到了“恩师”这个地步。 叶督军为她提供身份地位,让她借助叶家的势力,就是希望她能培养他的女儿们。 职责所在,顾轻舟义不容辞。 她开口就道:“阿妩,我们先要揭开伤疤,再来说现在的事。” 叶妩后背发僵。 顾轻舟道:“首先,你要明白:表面上疼爱你背后却下刀子,和表面上跟你作对背后却处处为你考虑,是两件事。 我记得,当初你掉到山崖下面,康昱漫山遍野找你,将你背出来。那个时候,你对他还没有施恩。 你下雨天去孤儿院,康昱担心你出事,连夜去找你,正好碰到了你的车子坏了,这也是他对你的感情。 年轻的男孩子,没有和女孩子相处的经验,也没人教他,他言语十分欠揍,这不好,可这不是什么大缺点。 每个人都有缺点,他能改正的话,我们就可以原谅他。 阿妩,感情不是简单的正面、反面。一枚硬币,翻过来翻过去是一样的,可感情就完全不同。 我不赞同康昱的做法,我也觉得他羞辱你应该被打死,可他的心是赤诚的,跟你母亲完全不同,你需得了解。” 叶妩脸上没什么表情,唇角却微动。 她嗯了声,却带着哭腔。 她想到了她母亲。 “老师,人可以恨自己的父母吗?”叶妩问,“是不是没有资格?” 这个问题,顾轻舟不能回答她。 顾轻舟不是好人,她可以去憎恨抛弃她的人,但叶妩不同。 心怀憎恨的人,过得并不开心。 “我不是老天爷,有没有资格我说了不算。不过,过去的事已经消失了,我只是觉得没意义去惦记着。”顾轻舟道。 叶妩用力颔首。 顾轻舟又道:“你把仇恨放在心里,一天就这样过去了;你把仇恨丢开,一天也是这样过去了,什么也改变不了。” 叶妩听进去了这句话。 她道:“我知道,我也不想背负仇恨,我早已原谅了我娘。” 顾轻舟点点头。 她继续把话题拉到了康昱身上。 康昱和叶妩的母亲,对叶妩不是同样的感情,也不是同样的作风。 康昱的恶,是可以修正、可以原谅的恶,是美味果子那层可恨的外壳,剥去了那些外壳,里面是甜美多汁的果肉。 所以,这个果子不是恶果。 “他爱你,阿妩。”顾轻舟总结道,“你们青梅竹马,他一直爱着你。你送他生日礼物,和你送给其他人的是一样的,那是他别扭的开端。 他所求的,是你和他一样,彼此是唯一的、不同寻常的。他得不到这样的不同,故而跌跌撞撞想要寻找。 他用错了方法,他是个混账小子,可他爱你的心不是假的。要不要他这颗真心,你有选择的权力。” 叶妩的表情,略微缓和。 她问顾轻舟:“我还能选择吗?他是康家二房的独子,他父亲就他一个儿子,你指望他入赘到我们家?” 顾轻舟道:“这就是你们俩之间的问题。阿妩,在你确定是否接受他这颗真心之前,这些问题都是虚假的。 你不接受他,没必要考虑这些;你接受了他,这就是你们俩的问题,你不用自己苦思冥想一个人解决,你懂我的意思么?” 叶妩是个聪明的孩子,顾轻舟的意思她当然懂。 说来说去,顾轻舟是在告诉她:她在自找烦恼。 叶妩忍不住笑了下。 她轻轻叹气,有点无可奈何。 “你有什么打算?”顾轻舟问。 叶妩道:“老师,我想和他谈谈,但是我希望你在场。” “可以,不过你别指望我开口。”顾轻舟笑道,“我喜欢做旁观者。” 叶妩点点头。 于是,叶妩给康昱打了电话。 康昱听到佣人说叶三小姐,难以置信,急忙跑过来,一下子就撞到了桌腿,整个人都痛懵了。 这点疼痛,很快就被遮掩过去了,他接过了电话。 “七哥。”叶妩这样叫他。 康昱的心,想要揪起来,却又缓缓松开,回答她:“我在。” “我明早上学之前,能否和你见个面?我们家后街有一间茶楼,是我朋友的生意,早上可以让我们坐一会儿。”叶妩道。 康昱忙道:“可以,当然可以。” “那早上六点见。”叶妩道。 挂了电话,叶妩发现自己掌心捏出了汗珠。 顾轻舟还想着,这件事等叶妩和康昱自己解决,却不成想最后还是要她出面,她想起来就啼笑皆非。 事情到底还是落到了她手里。 这一夜,顾轻舟就住在叶妩这边,司行霈自己回去了。 叶妩睡不着,翻来覆去的。 顾轻舟睡在临窗的炕上,暖意融融间,她睡得香甜无比。 茶楼是顾轻舟的,那是顾轻舟带过来的密探们伪装用的。 她早上要去,伙计开了门,还买了丰盛的早餐。 顾轻舟喝着一碗香甜的小米粥,眼睛看看叶妩,又看看康昱,两个人黑眼圈都极重,一看就是没睡觉的。 顾轻舟抿唇笑了。 有顾轻舟在,就像有家长在,康昱不知如何开口,整个人都坐立不安。 还是叶妩先开口了。 “你亲了我。”叶妩道,“你是第一个亲我的人。上次急救不算,那是救人……” “我……没有逛过堂子,我也没亲过别人。”康昱立马道,表明自己和她一样,没有玷辱她的清纯。 顾轻舟面无表情。 这个时候,就需要考验定力,一定不能笑或者开口。 她慢悠悠喝粥。 “你……你想说什么?”叶妩问。 康昱福至心灵,道:“我爱慕你,阿妩。我们一起长大,你了解我的脾气,我不是调戏人的风流纨绔,这话是真心的。” 顿了下,他大概也想起自己平素作为,跟喜欢叶妩沾不上边,继续道,“我只是常生气,气你不知道我的心。” 叶妩心中乱跳,同时又有点心酸。 她莫名心疼起康昱来,总感觉他先动情而她懵懂,让他吃了很多苦。 叶妩不能心安理得让别人为她吃苦。 “……你应该早点告诉我。”叶妩道,“我那个时候,并不太懂别人的心。” “我知道。可那时候你母亲刚刚去世,我不能说什么。”康昱道。 叶妩想起来,的确如此。 她母亲去世了,她自己的心态往诡异的方向发展,而康昱却以为她在伤心。 若不是顾轻舟将她扳回了正途,叶妩不知自己现在会是如何的光景。 “我有错。”叶妩道。 康昱似乎被击中。他不顾顾轻舟在场,握住了叶妩的手:“不,全是我的错。阿妩,是我不好……” 看到叶妩倏然落泪,他眼眶也湿了,更加用力握紧了她的手。 顾轻舟这个时候就显得特别多余,于是端了粥碗,悄悄退出去了。 事情很顺利,接下来叶妩能搞定的,不需要顾轻舟帮衬。 叶妩选择了接受这份真心。 她接下来面对的问题,就是她和康昱两个人的问题。 他们是一个整体,难题应该一起克服,顾轻舟能做的,是把此事告诉叶督军,顺便表明自己的态度。 顾轻舟留下人,自己就回到了叶督军府。 她让佣人重新给她准备了早膳。 吃了一顿美食,顾轻舟就去了叶督军那边。 正好叶督军也准备开军事会议了,正在偏厅抽烟。 顾轻舟就把此事,说给他听了。 “确定了吗?”叶督军问。 顾轻舟点点头。 他们俩已经确定了。 “两个孩子会在一起的。阿妩心中也喜欢他,要不然不会接受。”顾轻舟道。 叶督军眉头微蹙。 他看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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