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机器,把情绪和感受都抛开,只做正确的事——她自以为正确的。 直到颜一源那一巴掌的响声,打开了她情绪的闸口,情绪滔滔不绝的往外流,冲得她一个踉跄。 颜一源恨极了,想要打她的,可最终还是没有落下来。 阿静是他心爱的女人,轻舟是他的妹妹。 他下不了那个手。 况且,他到底在怪谁? 好像谁也没错,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错在哪里。 然而,事实却是这样的悲伤。他没有出去找霍钺,也没有去看那具逐渐冰凉的尸体,他没有责怪任何人。 他迟到两年多的眼泪,先淹没了他。 他跪在地上,放声痛哭,几乎要把肝胆都哭碎了。 顾轻舟的眼泪,也模糊了司行霈。 司行霈走过来时,她抱紧了他,用力把自己埋在他的怀里,太多的愧疚让她脱力。 她的余光,也看到了尸体。 若不是这个人,现在躺在那里的,就是阿静——那个为了保护她,非要跟上船,结果却出事的阿静。 “我还算个人吗?”她问自己。 她不算的。 她是个什么东西? 她浑身都在发抖,司行霈抱紧了她,亲吻着她的鬓角,低声喊她:“轻舟,轻舟?” 顾轻舟站不稳了,眼前发花,昏死了过去。 她的昏迷不过短短几分钟。 等她醒过来时,司行霈等人接管了这处藏身之所,正在烧水。 大家奔跑了一夜,所有人都渴得不行。 顾轻舟看到了火光映在司行霈身上,而司行霈正在跟霍钺说着什么。 她没有四处乱看。 她害怕。 她很想看一眼霍拢静,然而又觉得自己已没这个资格了。 她这辈子欠霍拢静的,粉身碎骨也还不清了。 等众人喝了水,休息好了之后,时间就到了凌晨四点多,林间起雾了。 白雾越来越浓,几乎要遮掩视线。 司行霈一直抱着顾轻舟,时不时和她交谈几句。 顾轻舟则是半闭着眼睛,不去看司行霈,也不去看其他人,包括颜一源和霍拢静。 突然,林中有哨声。 清脆,尖锐。 “小心!”司行霈道。 顾轻舟道:“放我下来,我能走路了。” 这种情况下,哪怕是他搀扶着她走,也比这样抱着安全。 司行霈也察觉到了。 他放下顾轻舟,又问她:“枪里还有子弹吧?” “有,我才放了两枪。”顾轻舟冷漠道。 哨声过处,空气里隐约是什么烧灼的气息。 “小心!”司行霈 猛然一按顾轻舟的脑袋,让她趴在。 有人扔了一颗炸弹在他们不远处。 爆炸造成的冲击,让大家耳朵里都嗡嗡的。 司行霈的人,立马顺着原来的方向,也扔了一颗出去。 司行霈紧急调整了战略,让自己的特种兵团分在四周,先保护顾轻舟和霍拢静。 然后,又响起了枪声,还有人栖身过来,直接用匕首刺。 新一轮的较量又开始了。 直到半个小时后,四周的敌人似乎被消灭得差不多了,众人才稍微松了口气,往中间聚拢。 这时候,司行霈突然喊:“轻舟?” 霍钺则喊:“阿静?” 司行霈立马拿出手电,往自己这群里一扫,想要看清楚每个人的脸。 原本虚弱得不能站立的霍拢静,已经消失不见了。 与她一起消失的,是顾轻舟。 司行霈在这个瞬间,头皮一直发麻。 他四肢百骸都被一股子寒流浸透,让他原地不停的打颤。 他死死压住了牙关,才没失态:“人呢?” 人不见了。 司行霈一直觉得,蔡长亭爱慕顾轻舟,把司行霈视为仇敌,霍拢静的目标是他。 然而,蔡长亭算准了顾轻舟会救司行霈也算准了顾轻舟的内疚。 内疚让她恍惚。 霍拢静就是趁着她还没有回过神来,将她绑走了。 蔡长亭的一直的目标,就是顾轻舟,他从不本末倒置。 他非常清楚的知道,他和顾轻舟之间,没有可能了。 得不到她的心,那么就要抢走她的人。 漫天的大雾,司行霈和霍钺全部变了脸色。 “给我追!”司行霈厉喝。 情绪复杂的颜一源,面对这一变故时,也懵了。 他下意识低问:“轻舟呢?” 顾轻舟陷入了深深的黑暗中。等她稍微有点意识时,她感觉有什么冰凉的液体,顺着她的胳膊打入。 她稍微精神一点的神志,立马陷入了昏迷。 她模模糊糊记得,有个人站在她身后。 四周全部都是他们自己的人,她没有留意。 那个人碰到她时,她闻到了莫名的气息,原本该警惕的,却想到那是阿静,是她对不起的霍拢静。 她没有回头。 然后,她就感觉后颈一阵刺痛,什么也不知道了。 “是阿静,她绑架了我。”顾轻舟道,“我还能活着再见到司行霈吗?” 她想起出发之前,她跟司行霈说,要回岳城去过夏天,要去摘莲蓬。 司行霈还骂她臭不要脸,满了十六岁硬装小孩子。 现在呢? 她不停的挣扎,不能任由自己的意识沉沦,可身体背叛了她。 很快,她连短暂的意识也没有了,她彻底陷入了无边的黑暗中。 天亮的时候,司行霈站在高高山顶,望着远处的崇山峻岭,山涧薄薄晨雾,朝霞璀璨万丈金芒,他心中一片沉寂。 霍钺站在他身后。 “回去派飞机过来,就在这一片的山头找。”霍钺道,“你别着急。是蔡长亭掳走了她,不管是出于复辟,还是私情,他都不会伤害她。” 司行霈没有回答他。 他定定站着,良久才道:“我们说好回去摘莲蓬的……” 霍钺莫名感觉很冷。 顾轻舟的运气一直很好,而这次呢?是不是终于到了她用尽好运的那一刻了? “走吧。”霍钺抬起千斤重的胳膊,拍了拍司行霈的肩膀,“找人要紧。” 司行霈点点头。 他回头时,霍钺看到他的眼睛充血,已经是赤红一片,俨然是个食人饮血的恶魔了。 第1354章 认输 盛夏的山中,晨雾微凉,久久不散。 霍钺站在那晨雾中,看司行霈的眼睛,只感觉他像只嗜血的猛兽。 他突然想到,阿静失踪了整整两年半。 司行霈是不是也推及到了顾轻舟身上? 霍钺莫名打了个寒颤。 手上无数人命的两个汉子,是两个杀伐果断的狠戾角色,却一起在这个山头上,被无边的恐惧淹没。 顾轻舟一直在挣扎。 她的身子没有动,但意念和精神都让她保持警惕。 她时而能听到声音,时而又陷入寂静。 “……就是她杀了江临吗?”有个男孩子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阿静姐,你可以先杀了她,要不然等主子到了,你就没机会下手。” 没人答话。 “说真的,阿静姐,如果你害怕被主子责罚,可以划破这女人的脸,就说是出了意外。”男孩子又道。 这声音的年纪,约莫十五六岁。 小孩子恶毒起来,比大人有过之而无不及。 “真的,划破了她的脸,主子就不会喜欢她了。”男孩子又说。 “闭嘴!”顾轻舟听到霍拢静痛苦又难耐的声音。 有刀在她的面颊上笔画。 盛夏的山里,空气还是凉的,没有城里的炙热,而刀锋更凉,贴着顾轻舟的面颊。 最终,她没有刺痛感。 “阿静姐,你为什么不杀她?”男孩子似乎用尽了耐心,等着看好戏,然而真正的好戏却半途终止了。 他遗憾极了。 “你是不是认识她?她可是杀了你丈夫,你连划破她的脸也舍不得吗?”男孩子又问。 他像个索命的小鬼,不停蛊惑人心。 顾轻舟的意识,更加混乱。 黑暗中像是有一把蛛丝,缠上了她,将她死死往更寂静幽黯的地方拽。 快要割断身体上的听力时,顾轻舟听到了清脆的巴掌声。 “闭嘴,你吵死了。”霍拢静如此道。 她打了那个妖言蛊惑她的男孩子一巴掌。 顾轻舟猛然一个激灵,又稍微清醒了两分。 然而,还不如不清醒。 痛苦铺天盖地涌向了她,她心中血流成河,就连霍拢静绑架她,也抵挡不住她的愧疚。 她真宁愿霍拢静一刀砍了她。 顾轻舟如果失去了司行霈,她才不管对方是谁,一定要手刃她,所以她冲霍拢静开枪了。 那个曾经害怕她受伤,非要上船去保护她,却因此失踪的霍拢静,比不上她的司行霈。 反过来时,霍拢静哪怕不记得她,仍是不愿意伤她。 顾轻舟想起很久之前,司行霈跟她求婚,她说自己是个无情无义的人,对朋友太过于寡恩。 现在想一想,她到底算个什么东西呢? 噩梦爬上了她的心头。 后来,她闻到了一股子熟悉的玫瑰香。这味道是她最爱的,却也是她最警惕的,故而她的心又往下沉。 有人轻轻拂过她的眉头:“这样痛苦吗?别皱眉。” 是蔡长亭。 熟悉的调子,在她耳郭里回荡。 顾轻舟一直处于颠三倒四中,以为自己昏迷了很久,直到她睁开眼,瞧见了茂密的树冠,以及铺陈下来的阳光。 阳光是炙热的。 她动了下,发现自己的双手被绑着。 顾轻舟一动,带着一阵金属的轻响,她的手腕上不仅有绳子,里面还有一副金属手铐。 “对我……这样防备吗……”她开口了,声音却虚弱得厉害。 她看清楚了自己四周的人。 除了霍拢静和蔡长亭,其他人她也不认识,约莫十几人,围绕在他们四周,此刻正在快速移动。 她是被人抱着的。 怀抱着她的,正是蔡长亭。顾轻舟时不时闻到淡淡玫瑰清香,是从他领口散发的,萦绕在顾轻舟梦里,简直是噩梦不断。 “醒了?”蔡长亭笑了笑。 他好些日子没有剪头发了,额前一缕碎发垂下,几乎遮到了他的唇瓣,他俊美面容藏匿在黑发后,半遮半掩中越发的美丽。 他微微笑了笑,眼睛里有光。 “嗯。”顾轻舟发现还是不能动,而上半身除了双手,双臂也被绑了。 她脑子好使,身手却不够灵敏。 四周的人,包括蔡长亭,全部都是保皇党的杀手,她在体力上毫无胜算,也就懒得搞花招了。 “给我松一松吧,绑得很沉。”顾轻舟低声道。 蔡长亭微笑:“我可不敢冒险。” 顾轻舟微微抿唇。 良久之后,她似笑非笑道:“长亭,你这样,已经算是认输了吧?” 保皇党的杀手组织,在顾轻舟第一次成功挑拨平野夫人和蔡长亭之后,就分崩离析。 一部分人忠诚于蔡长亭,一部分人则忠诚于平野夫人,相互厮杀中,导致六成的人丧命。 后来,司行霈和霍钺顺着霍拢静的踪迹,又杀了一批。 如今剩下这十几人,就是蔡长亭的全部。 他从天津出来,千里迢迢绑架顾轻舟,说明日本军部那边,仍是平野夫人占据了上风,他失败了。 他已经输了。 “嗯。”不成想,蔡长亭没有被她的话激怒,反而是淡淡笑了,“我输了轻舟,复辟那条路,彻底走死了。” 然后,他微笑对顾轻舟道,“多亏了你。你蛰伏两年,我和夫人的想法是同化你,让你做起一统天下的美梦。 不成想,你心如磐石,一心想要毁了复辟,最后我们被你一网打尽了。” 顾轻舟看了看他的神色。 他们一直在走路,穿过树林和灌木丛,阳光偶然落在他脸上,他的表情恬静,像午后端起茶读书的学子,静谧得有点安详。 “不恨我吗?”顾轻舟问他。 蔡长亭想了想:“复辟原本就是一场豪赌。既然是赌局,就会有输赢。我自愿下场赌,赌输了也不会跳脚的。轻舟,我输得起。” 顾轻舟看了眼他。 连最后的底牌都丢出来的人,顾轻舟没感觉他能输得起。 “真可惜。”顾轻舟漫不经心道,“男人还是胜利的时候比较有魅力。” 蔡长亭不以为意。 他们走了很长的一段路,顾轻舟挣脱不开,懒得再开口,索性阖眼打盹。 刚合上眼,她突然想起了什么,问蔡长亭:“我被绑架了几天?” 第1355章 牢笼 顾轻舟的话,让蔡长亭的唇线略微紧抿。 他半晌才道:“轻舟,你真刻薄,什么叫绑架?我把你接到我身边,而已。” 顾轻舟从善如流:“那请问我被接过来,第几天了?” “你不知道?” “这次真不知道,做了好多的梦,一直不安稳。”顾轻舟笑道。 蔡长亭表情略微舒缓。 “那……可有梦到我?”他笑问顾轻舟。 顾轻舟哑然失笑:“当然,梦到过无数次,你简直是我梦里的情人。” 蔡长亭哪怕感觉再良好,也被她的反话弄得难堪了。 他又抿了唇。 顾轻舟嘲讽他的时候,火力全开,冲他最软弱的方向攻击。 见他简直要被激怒了,顾轻舟就想趁热打铁:“长亭,我想问问你,你真喜欢我吗?” 从前的种种言语,顾轻舟记得,蔡长亭也记得。 可那又如何? 他们说过的话,多半是烟雾弹,没有任何实质性的意义。 现在,这个问题抛到了蔡长亭面前,他就好像被人戳了短处。 戳他短处的人还没完没了的,站在旁边不停的加戳,以及围观,要把他弄死,甚至要把他的狼狈牢牢记住。 他的眼神沉了下去。 于是,他放下了顾轻舟,开始牵着她手上的绳子,带着她走。 顾轻舟浑身软绵,被蔡长亭带得一个踉跄:“看来有答案了,你不是真喜欢我。唉,骗财我能理解,骗色就有点猥琐了啊长亭先生。” “住口!”有人厉喝。 顾轻舟回头。 她看到了一个半大的孩子。 这孩子个子比顾轻舟稍微高一点,尚未长开,是一副稚气的模样。他是最平常不过的容貌,只是那双眼睛,阴沉沉的,好像历经了沧桑。 “你还要脸吗?”男孩子骂她。 顾轻舟想起来了。 在她梦中,就是这个男孩不停挑拨霍拢静,让霍拢静杀了她。哪怕不能杀死她,也要毁了她的容貌。 “他为何这么恨我?”顾轻舟心中略感疑惑。 她没见过此人的。 “难道是阿蘅的罪孽?他是因为恨阿蘅而迁怒我,还是单纯的恨我?”顾轻舟的眸光在这男孩身上扫过,毫无头绪。 她的视线往后,瞥见了霍拢静。 阳光下,顾轻舟终于看清楚了霍拢静。她梳了高高的马尾,穿着便捷的黑衣,手里拿一把短刃,腰上有枪匣子。 她安静走路,眉头紧紧蹙起,好像忍受着什么巨大的痛苦。 感觉到了顾轻舟的目光,她抬眸看了眼她。 这一眼,本该是满满的仇恨,但她的心莫名一酸,好像有填不满的记忆涌上来,让她无法憎恨。 于是,她自己挪开了目光,不再和顾轻舟眼神接触。 顾轻舟看到此处,眼眶突然就红了。 男孩踢了她一脚:“好好走路,看什么?” 这一脚毫不留情,几乎要把顾轻舟的小腿踢出一块淤青。 蔡长亭拉着绳子,回头道:“高狄,不许无礼。” 男孩子那阴森的眼神,立马盛满了情绪,温顺得像只羔羊,走到了蔡长亭身边:“主子,咱们干嘛不杀了她?” “别胡闹。”蔡长亭淡淡道。 顾轻舟细细品了下那男孩的眼神,顿时就明白了。 原来他对自己那么大的敌意,不是因为她自己,也不是因为阿蘅,而是因为蔡长亭。 因为蔡长亭喜欢顾轻舟。 她心中明了,就不再开口了。 她身上发软,大概是绑架时打入身体的药尚未褪尽。顾轻舟是个大夫,算了算令人昏迷药的时效,于是她想:“我遭到绑架,应该还没有超过三十六个小时。” 也就是说,她只是昏睡了一天一夜。 司行霈如果要追上她,估计还来得及。 他们一直走山路,顾轻舟的双腿有千斤,蔡长亭拖了她两次,差点把她拖得跌倒,就重新走到了她身边。 他低头看她,表情是尽可能柔和:“我抱着你走,别再出幺蛾子,行不行?” 顾轻舟也想节省体力。 要不然,她身体累到了极致时,脑子跟不上,有机会也不能抓住。 “好,我保证。”顾轻舟温顺道,甚至气若游丝补充了句,“我走不动了。” 蔡长亭抱起了她。 他的呼吸,就在她的头顶,闻到了她头发里的清香。 他没有言语,命令众人继续上路。 而顾轻舟,在药效还没有过的情况下,万万跑不掉的。机会只有一次,她需得慢慢找,就暂时决定阖眼打盹。 她彻底放松了自己。 这一放松,她又睡了过去。 等她醒过来时,天已经黑透了。他们可能爬了很高的山,故而现在的山路都在上端。 上端没有了盛夏暑热,入了夜非常冷。 顾轻舟身上盖着蔡长亭的外套,她发现队伍已经停止了,所有人都原地休息。 “给。”蔡长亭伸手,把一块饼干送到了顾轻舟的唇边。 顾轻舟一口叼了过来,问:“怎么不生火,弄点热的东西吃?” 蔡长亭在发呆。 顾轻舟衔走饼干时,唇碰到了他的手指。柔软的触感,让他有了异样的波动,并不是那么无动于衷。 他茫然了片刻,这才回神,又把一块巧克力送到了她唇边:“何必多此一问?” “是怕被找到。那就是说,司行霈的飞机在半空?”她道。 蔡长亭点点头。 顾轻舟想了又想:“你想把我带到哪里去?” 蔡长亭道:“很快就到了,别担心。” 等顾轻舟吃了三块饼干和两个巧克力,他拿起一壶水给她。 顾轻舟闻了下,先闻到了一股药味,她摇摇头。 蔡长亭就固定住了她的脑袋,强行令她喝了下去。 喝完了,顾轻舟的意识逐渐涣散。 “他们应该还有个基地,在深山里。看他们这样谨慎,大概一时半会儿是不会走出去的,那就是要把我关起来。”顾轻舟失去意识前想到。 “司行霈不知急成了什么样子。”她不安挣扎了下。 一双干净微凉的手,落在她的脑门上,似乎在安抚她。 她彻底睡着了。 等她醒过来时,已经到了室内,屋子里的气温还算温暖,应该是地下的,四周都是水泥浇灌的墙壁,有个通风口,一扇巨大的钢铁门。 “这就是牢笼。” 第1356章 黄雀在后 大铁门上,还有个小门。 小门是从外面反锁着,蔡长亭打开了小门,端了一碗热气腾腾的米粥进来。 “吃一点。”他道,“慢慢吃,别烫了。” 顾轻舟身上的绳子和手铐已经不在了,她能自由活动,只是被绑了两天一夜,双臂酸痛难当。 她活动了下胳膊。 “谢谢。”她道。 蔡长亭坐到了她身边。 顾轻舟的这个牢笼,地上只有两床被褥,没有其他的摆设,蔡长亭毫不见外的席地而坐。 顾轻舟一边喝粥,一边想心事。 蔡长亭见她眼珠子半晌不转一下,问:“想从这里逃出去?这很难。这是一个刚竣工不久的军用地堡,里面很复杂,哪怕你出了这个门,也找不到大门所在。” 顾轻舟回神。 她笑了笑:“我没有在思考这个问题。只要我暂时安全,我就不着急,司行霈也知道我重要,他也不会太着急的。” 绑架她,无非是平野夫人公布了她的公主身份。 顾轻舟非要说自己不是,却没有实证,推脱不了。 这才是她的价值。 司行霈会着急,却也会知道,她暂时没有性命危险。 “我在想,当初司慕和芳菲遇害时,你和阿蘅就在上海。我始终不相信,此事跟你没关系。”顾轻舟道。 蔡长亭笑了下。 顾轻舟又问:“到底跟你有没有关系?” 蔡长亭点点头:“跟我没有,但跟夫人有。” 司芳菲生于军阀门第,她跟普通人家的女孩子不同。 普通门第的孩子,可能会对物质渴求,故而有了奋斗的目标,可司芳菲没有。 物质上的任何东西,她想要就能得到,让她毫无贪念。活着,要见识种种丑恶,让她原本就有点敏感的心更加娇弱。 在她的生命里,唯一有意义的,大概就是她的兄长。 司行霈是她生命里的支柱。 哥哥流连欢场,司芳菲嫉妒却不会记恨,她知道他没有上心。她也知道,在他心中,自己永远都是最重要的。 直到顾轻舟的出现。 顾轻舟给了司行霈爱情和家庭。在他心里,顾轻舟的吃醋和无理取闹,他都要维护,他甚至主动远离了芳菲。 以后,他会有自己的孩子。 妻子、孩子,这些填满了他的生命,妹妹从家人变成了亲戚。 司芳菲信念就倒塌了。 “她应该不是自杀,对吧?”顾轻舟道,“前些日子,司行霈跟我说,他查到的,芳菲可能是杀了司慕之后,再自杀。 但我想,芳菲她并非绝望到了一定的地步,她想要司行霈的,那么她就还有活着的信念。 司慕死了,他母亲和妹妹一定会不依不饶,想要我偿命,那么我和司行霈的婚姻,即将要受到万人唾弃。 这样的婚姻,是不能长久的。哪怕我们熬过了万难,将来看到彼此时,也会想起曾经为了对方吃过的苦头,也要生出不忿来。 若只是想要破坏我们的婚姻,司慕死了就足够了。 而且,司行霈说,司慕和芳菲刚刚去世之初,他查到的凶手都是我,说明芳菲是做了安排的。 她做好了嫁祸给我的准备,司慕的死又能达到她的目的,她没必要再自杀吧?所以,我感觉这里面还有其他人的手笔。” 蔡长亭微笑了下。 顾轻舟又道:“芳菲的死,其实在那个局里没什么大作用,唯一的就是让司督军也崩溃,加剧我婚姻的破离。” 司芳菲要的,是不动声色,是占领。 而最后的结果,却是一切摧枯拉朽,快如闪电。 “不错。”蔡长亭道,“不过,此事不是我办的,是夫人。她一边让我和阿蘅去找你,一边在破坏你和司家的关系。 你猜的不错,局是司芳菲设的,她想要害死司慕来激化你们和司家的矛盾,让司夫人咬死你。 但司督军和司行霈仍是会站在你这边,也许困难会让你们更团结,让你的婚姻更牢固。 夫人想要让你走,就来了个黄雀在后。司芳菲找人陷害你时,夫人的人就跟上了她。 司行霈可能没有跟你说过,他抓到了自己身边的一个内奸,那人在他审讯之前就自尽了。 他就是夫人的奸细,也是他杀了司芳菲,完结了此事,替司芳菲把那个局做圆。 往浅处查,就是你害死了司芳菲和司慕,所有的证据指向你;往深处查,就是司芳菲以自杀为饵。夫人干干净净的,查不到她头上。” 顾轻舟听到这里,端着米粥的手略微一顿。 她明白了一件事。 那把珍珠梳篦。 司芳菲送过顾轻舟时,的确是好的,没有任何的问题;她所做的手脚,是那个奸细。 她知道司行霈会查,到时候会把东西拆开,重新去买一把新的。于是,那个替司行霈办事的人,就把带毒的给了顾轻舟。 顾轻舟用完,头皮红肿,可能会导致司行霈误会,误会顾轻舟故意陷害司芳菲。 既然故意陷害,说明顾轻舟对芳菲有了恶意。 等司慕一死,司芳菲可以推说是别人杀错了,司慕是为了她而死;再查下去,凶手又是顾轻舟…… 司行霈再想到顾轻舟之前的诬陷,好像那时候就做好了要害人的铺垫。 “……结果,你们都估算错了。哪怕我真杀了司芳菲和司慕,司行霈也要我。你们千算万算,没算到司行霈是个变态吗?”顾轻舟问。 蔡长亭叹了口气。 平野夫人提到此事,也很懊恼。 设计了那么一大圈,把顾轻舟弄到了太原府,效果却是很微弱。 司行霈真是奇葩。 当然,顾轻舟更加奇葩。 平野夫人把她的乳娘和师父放在她身边,那两个人等于是牢卒,看守和训练顾轻舟的。 可平野夫人不知道,她对他们有感情。 司行霈杀了他们,顾轻舟居然还愿意和他结婚。 说起来,这两口子真是天生一对,是两个变态。 “如果夫人了解你,她就不应该用这样的计谋。”蔡长亭道,“现在想想,如果让司芳菲活着,或许更有用,更能搅合你和司行霈了。” “那司慕呢?” “司慕是司芳菲杀的,这点你怪不到夫人头上。”蔡长亭笑了笑,“轻舟,我知道你不甘心。 你的心情我很明白,有时候我们刻骨的仇恨,最后揭开真相时,却只是小女孩子的吃醋。 司慕死得窝囊,死得冤枉,你再不甘心也没办法了。司家的人,说起来个个都有点变态。” 第1357章 蔡长亭的路 顾轻舟手里端了一碗粥,良久未动。 她把往事放在心里,只感觉是冰凉刺骨又沉甸甸的一把。 司芳菲对司行霈的感情,超过了界限。为了心中那点渴求,她算计顾轻舟,算计司慕。 而平野夫人黄雀在后。 司芳菲的死,弄得好像殉情一样死无对证,让顾轻舟的嫌疑更加洗不清,也让她彻底无法在江南立足。 只是,司慕何辜? 如果是平野夫人策划了此事,那么顾轻舟可以把这仇恨放在她身上,找她弥补回来。 可不是。 司慕是芳菲杀死的,不管是之前的铺垫还是之后的计划,此事不假。司芳菲已经死了,顾轻舟将她鞭尸,也无法替司慕报仇。 而平野夫人又杀死了芳菲。 如果替芳菲报仇,那顾轻舟应该把司慕放在哪里? 一种深深的无能为力,充斥着顾轻舟,让她捧着粥碗无法动弹。 “不是每个委屈,都能有个公道。”蔡长亭还在耳边道。 顾轻舟茫然点点头。 蔡长亭又问:“你还喝粥吗?一会儿凉了。” 顾轻舟将手里的粥,一口饮下。粥的确是有点凉了。 山中的气温,跟太原府的完全不同,如果长期生活下去,会没有昼夜,不分四季了。 “很难过,是不是?”蔡长亭问她。 顾轻舟点点头:“生死是大事,我们每个人都知道,不能轻易决定旁人的生死。可司慕……他那条命,真是太没有价值了……” 顾轻舟甚至能想象,当司芳菲要杀司慕的那一刻,他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甚至,司芳菲的枪抵住了他的额头,他也会笑问:你闹什么呢,当心走火。 然后,那枪被消音,一枪洞穿了他的脑袋。 他估计倒下的一瞬,还在想:怎么真走火了? 他不会相信,自己的妹妹想要杀了他。只为了自己那点感情,那点畸形的贪恋,就能要了他的命。 顾轻舟一想到这些,心里就血肉模糊。 “命也分贵贱。就像大人物的命,是比较值钱的,咱们小人物的命,都没什么价值。”蔡长亭道。 见顾轻舟吃完了,他站起身:“早点休息。” 顾轻舟扬起眸,问他:“你还在想走复辟这条路吗?” 蔡长亭没有回答。 顾轻舟又问:“长亭,如果你一开始不是走这条路,而是混个军阀当当,也许你现在也拥有一方地盘,一支军队。 当然,小小地盘和军队,想要一统天下太难了,但是能做个土皇帝,旁人哪怕想要害你,也不可能一下子就推翻你的所有辛苦。 所以,走到现在这一步,走到了今天,你后悔过吗?以你的智慧和才干,如果不梦想做皇帝一步登天,现在的处境会好很多吧?” 蔡长亭的身子略微发僵。 他不由自主捏紧了手指。 然后,他快步走了出去。 顾轻舟看着他的背影,唇角略微挑了下,有了个淡淡弧度。 这是她的真心话。 当然,人生是没有后悔路的,也没有再来一次的机会。 蔡长亭把这些话听了进去,他会饱受折磨的吧? 顾轻舟有点累了,就倒在被褥上,阖眼打盹。 她一直在调节,让自己尽可能精力充沛。然而,蔡长亭那货实在精明,他连米粥里也不放盐,让顾轻舟不至于饿死,也始终处在“没力气”的阶段,让她想跑也跑不掉。 真是个恶毒的人。 就在此时,换风口突然有人说话:“喂,那贱人……” 是那个叫高狄的男孩子。 “喂,主子让我给你送点饼干,你还要不要?”高狄道。 他说话的时候,口齿不清,好像是在吃饼干。 蔡长亭让他送,他是不会给顾轻舟的,全部吃掉不算,还要说出来馋顾轻舟。 顾轻舟道:“不用,我不饿。” 男孩冷笑:“我也觉得你不饿。那好,你继续睡吧,等着将来把你剥皮抽筋。” 顾轻舟坐起来。 她看不见外头,但那个男孩子能看到她,故而她笑了下。 “长亭不会杀我的,他喜欢我。”顾轻舟笑道,“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我是女人。” 外头没了动静。 片刻之后,才有恶狠狠的声音道:“女人怎么了?” “女人不怎么,但长亭只喜欢女人,是不是?”顾轻舟道。 突然,顾轻舟面前的地面上,被枪打了一个窟窿。 一声巨响在她耳边炸开。 顾轻舟急忙往后缩。 那个年轻的男孩子,对蔡长亭一番感情,却遭到了无情的践踏,于是他恨顾轻舟,恨得咬牙切齿。 顾轻舟不想被他打中,只得往后缩。 通道里响起了脚步声,顾轻舟知道这男孩放枪惊动了其他人,他们来查看了。 果然,男孩低声咒骂了句,急忙跑了。 有人再次打开了顾轻舟这间屋子的门,把顾轻舟给拉了起来,彻彻底底检查了一遍。 “我没有枪,方才是高狄放枪的。”顾轻舟道。 那一男一女还是仔细搜查。 确定没有,他们这才离开。 离开的时候,他们把灯关了,顾轻舟彻底陷入了黑暗里。 她坐在黑暗中,仍有思绪将她掩埋。 她想了很多事,也想起了平野夫人。 “她会不会卷土重来?如果她一直躲在日本人的租界里,我怎么找到她?”顾轻舟想。 而且,她又该怎么和司行霈说起芳菲跟司慕的死因。 她慢慢的进入了睡眠里。 她也不知是睡了多久,醒过来时四周仍是漆黑。 顾轻舟晨昏不知。 她不知道,此刻才凌晨三点半。 霍拢静站在地堡的入口处,今晚是她放哨。 她端着枪,把自己藏在暗处。 这个瞬间,她想起了江临。他死了,她非常痛苦,却远不及那晚那几个人给她的痛苦。 那几个男人,其中有一个人的容貌在她心里,搅合得她无法安宁。她一想起他,就无法呼吸,甚至耳边有“阿静”这样的呼唤声。 江临的仇人,就在这间地堡里。 看到她时,霍拢静的眼睛本能发涩。她应该恨她的,可恨意尚未聚拢,心就先软了。 她不是个白痴。 从前的记忆找不到,故而她明白,那晚的男人,以及地堡里的女人,都是对她很重要的人,比江临更加重要。 第1358章 霍拢静的清醒 霍拢静在沉思。 倏然,不远处的草丛里,钻出来一条野狗。 霍拢静精神一震,把自己从乱七八糟的思绪中拉回来。 然而,她脑海里却嗡了下,她想起一个女孩子的声音:“这是我做的小黄狗,它不会死,不会离开你的。” 她曾经有一只小黄狗,可惜被害死了,为此很伤心。 她的朋友,自诩手工课很好,特意连夜缝了一只给她,得意洋洋的跟她吹嘘。 霍拢静满脑子的声音,呼啸而过。 她还想起了另外一个人的话。 “他们说我吃软饭,就是说我的女朋友很厉害。他们夸你,我干嘛要生气?” 似有海啸,扑面击向了霍拢静,霍拢静的脑子里一阵阵的沸腾着。 她不堪重负中,昏死了过去。 不知过了几分钟,她自己慢腾腾醒过来,手里的短刃落地了,她跌坐在地上。 她的思路却没有断开。 不知不觉中,她流了满脸的眼泪。 “轻舟。”她突然站了起来,用力将眼泪擦去。 顾轻舟稀里糊涂的,睡了又醒,醒了又睡,精神的消耗很大。 铁门轻轻打开时,顾轻舟坐了起来,用手臂挡住了视线,怕突然开灯,灯光刺伤眼睛。 不成想,她没有见到灯光。 她的眼睛是适应了黑暗的,故而她看到霍拢静走了进来。 顾轻舟本能缩了下。 继而她又想到,自己无知无觉的时候,霍拢静都舍不得杀她,何况是现在? 霍拢静走上前,捂住了顾轻舟的口鼻,低低叫了声:“轻舟。” 顾轻舟没动,浑身发僵。 霍拢静的声音是嘶哑的:“别出声,跟我来。” 顾轻舟特意把脚上的靴子脱了,提在手里。 她没有霍拢静那么轻的脚步,故而只有赤脚前行。 她们俩走过了甬道,霍拢静对路线很熟悉,利落避开了巡夜的人。 突然,拐角处有身影一闪。 男孩子似笑非笑,站在了她们面前:“好啊,阿静姐,你果然起了异心。从你不肯动手开始,我就知道你不忠诚。” “滚开。”霍拢静低声道。 她似乎想要制服那男孩。 顾轻舟却开口了,声音极轻:“高狄,让我们神不知鬼不觉的走,比其他的都好。你自己想想,你想要什么。” 高狄一愣。 他的表情惊疑不定。 然后,他往拐角处一闪,又消失无踪了,不再阻拦。 霍拢静有点惊讶。 顾轻舟看到了她的讶然,道:“你就没发现,他一直爱慕长亭吗?他把我视为情敌,恨不得我就地消失。” 霍拢静的惊讶,变成了错愕。 错愕只是一瞬,她带着顾轻舟飞奔一样,在地堡里穿梭。 最终,她们走到了后门出口。 霍拢静上前,去掰开那沉重的门,顾轻舟急忙去帮忙,半晌才将门掰开一条缝隙。 “你先走。”霍拢静道。 顾轻舟摇摇头:“阿静,我已经对不起你太多次了,这次我善后,你先走。” 霍拢静不敢犹豫,怕耽误时间。 她闪身出去,顾轻舟旋即也出来,只是她浑身无力,那铁门哐当一声合上,响动有点大。 “跟我来。”霍拢静利落找准了一条路,带着顾轻舟往前奔。 顾轻舟却先蹲下了,把靴子穿上,再跟着霍拢静跑。 跑了片刻,顾轻舟的肺里,像是着火了,她开始出现体力不支了。 她听到了身后的脚步声,还有蔡长亭的声音:“轻舟!” 他们被发现了,蔡长亭追了出来。 霍拢静远远的,看到了动静,原本要走的路,被她临时拐了个弯,道:“这边。” 她从东南向,拐向了西边。 顾轻舟有很多的话想要问她,她也有很多的话要说,可眼前什么也顾不上了。 当耳边的枪声越发密集,有一颗子弹擦着顾轻舟的头皮飞过时,顾轻舟松开了霍拢静的手。 她把霍拢静按下,急切对她道:“快跑出去,让司行霈来救我。你拖着我,我们俩都走不了。 你记住,蔡长亭还需要用到我,他一定会留下我的性命,对你就不一定了。你快去搬救兵。” 霍拢静被她说动了。 她咬了咬唇,用力捏了下顾轻舟的手:“我还有很多账要和你算,你不能死。” 顾轻舟点点头。 不等霍拢静说什么,她飞快往前面跑去,和霍拢静分开了。 顾轻舟一路上躲躲藏藏。 她身后的追兵,好像少了很多,也许是去找霍拢静了。 顾轻舟默默计算着时间,然后就拼了命的跑。 她好像真的跑出了包围圈,因为身后的脚步声和子弹声都没有了。 天也快要亮了,顾轻舟看到晨光透进来。她瞧了眼天空,暂时还没有飞机,故而她打算歇一下。 然后,她就看到了人影。 “停下来,前面是……”蔡长亭似乎在怒喝,疾奔向了顾轻舟。 顾轻舟却不管不顾,只当前头是一丛灌木,一头扎了下去。 蔡长亭这时候扑向了她,牢牢将她抱住。 然而,眼前并不是什么灌木,而是藤蔓。 藤蔓被两个人一扑,直接坠开了网,顾轻舟和蔡长亭一起往下掉。 她耳边是烈烈风声,心脏在这个瞬间,都吓得要停止了。 蔡长亭手忙脚乱中,一手抱紧了顾轻舟,一手抓住了一根藤,把下坠的两个人堪堪拉住。 顾轻舟抱紧了蔡长亭,被挡在了半空中。 此刻,骄阳缓缓升起了,顾轻舟看清楚了下面,是茫茫白雾,不知深浅的峡谷;而上面,是陡峭的峭壁,几乎没有坡道,直上直下。 一丛绿色长在峭壁里,被蔡长亭牢牢抓住了。 他也在打量,然后对顾轻舟道:“搂紧我!” 他借助这根藤蔓,往上爬去,缓慢而艰难。 顾轻舟屏住了呼吸,没有动。 等他们靠近了那丛植物,顾轻舟和蔡长亭才看到,是一根藤蔓围住了一株斜生而出的树。 蔡长亭一点点的爬,终于爬了上去,这才把顾轻舟放下来。 树不粗,看上去也不够牢固,蔡长亭和顾轻舟并排趴着,脚都是悬空的,山谷的风簌簌而过。 “上去很难,要等人来救。”蔡长亭道。 顾轻舟也看到了。 这里离上面足足有好几米,可四周没有任何够得着的植物了,整个壁面是垂直的,没有任何可以借力的地方。 蔡长亭道:“我手下的人,很快就会追过来,别担心。” 顾轻舟一直不敢动,也不说话。 蔡长亭这时候才问她:“怎么?” “我……我没什么力气……”顾轻舟艰难道。 她害怕说话就会泄力,然后掉下去。 同时,她也注意到,这棵树的根部,一直在发出断裂的响动,似乎根被他们坠得在一根根的断。 顾轻舟大颗大颗的出汗。 第1359章 最后的光 顾轻舟出现了短暂的耳鸣,她听不见其他的声音,唯有那种机械似的尖锐,像一根针一样刺向了她的耳膜。 她脸上有风,足下也有风。 双臂很沉重,她趴着树干,耳朵不由自主去听那树根断裂的声音。 也许只是她的幻觉。 然后,她感觉到了蔡长亭在拽她,把她托上了树干,让她能坐骑到上面去。 树干晃了下,往下坠了点。 “在……在断……”顾轻舟道。她说话的时候,自己很清晰感受到了那种隔膜,就连她自己也听不清了。 “没事。”蔡长亭也看了眼。 他看到了树根有一小部分已经翘了起来。 再耽误下去,这树就要被他们坠断了。 蔡长亭的人,应该会追过来救他们的吧? 他在心里,默默计算着什么,用力把自己也勾起来。 他也坐到了树干上,甚至抱起了顾轻舟,主动往树根处挪。 他一动,那树根就以肉眼可见的程度,断裂更多。 顾轻舟之前跑得太急,后来又坠得太快,半晌她的耳鸣才结束,能听到山谷中呼呼而过的风声。 她自嘲一笑,一双手死死扣住了树干,任由蔡长亭抱紧她的腰:“两个人……怕是撑不住。长亭,你应该先把我扔下去。” 蔡长亭往下看了眼。 晨雾尚未散尽,峡谷有多深、底下是什么,都看不清楚。 “现在有力气了?”他问。 他紧抱着她的胳膊,并没有半刻松弛。 顾轻舟见状,心中莫名可怜他:“长亭,我真不是你救命的稻草。走到现在这一步……” “我知道,我已经输了。”蔡长亭续上了她的话。 落下的瞬间,他的心也空白了片刻,盲目中拼了命乱抓,被他抓住了一株藤蔓。 如今坐在树杈上,他心中生出了无边的后怕:方才若是什么也没抓到呢? 那现在,他是不是要和顾轻舟一起,摔得粉身碎骨? 人真的很脆弱。 再强大的思维、身世、体魄,在生死边缘都那么无助。 就像顾轻舟,若不是蔡长亭,她哪怕抓住了藤蔓也无法自救,她的双臂因为束缚而脱力,压根儿就使不上劲。 她那样的聪明,此刻她那五步一算的精明,能救她吗? 蔡长亭执拗着,不肯认输,以为自己还有重头再来的机会。 此刻,他终于能坦白自己的失败了。 他输了。 从保皇党的跟随者和资助者被顾轻舟一把揪起的瞬间,他们就一败涂地,日本军部也救不了他们。 “你说得对。”蔡长亭慢慢道,“我年少时的野心太大,走错了路。若从一开始就脚踏实地,回国在某个小军阀手下做事,过几年取而代之。 到了今天,就像你说得,有一方地盘。旁人打过来,自己有还手的余力,不像现在这样被动。” 顾轻舟笑了下。 “回头是岸。”顾轻舟道,“你没有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且年轻漂亮。好好换个目标生活,会有自己的前途。” 蔡长亭叹了口气。 顾轻舟道:“我最想要的生活,就是能和司行霈隐居在某个小地方,平日里做饭、弹琴,打渔采莲,与世无争。你呢?” 蔡长亭也想了想。 他对权势的欲望,无非是因为他从小受人歧视。 他母亲也算出身大族,可惜不听家庭的安排,执意跟了他的父亲。 他父亲蔡龙头,那时候就有了妻室,去日本不过是避难。 母亲怀了他,被家族不容,蔡龙头回来之后,又不敢离婚娶她,于是她生下了蔡长亭不久就郁郁而终。 从此,蔡长亭就跟着蔡龙头派过来的一名老佣人一起生活。 等他长大了些,逐渐有了点能耐,外祖家才肯认他,当然也是一种很轻慢的态度。 他太过于漂亮,不少人打他的主意,这其中受过的委屈,一言难尽。 每个幻想着一步登天的人,都是受过太多的痛苦和委屈。他想要报复,而他的仇敌太多、太强,想要让他们全部跪倒再自己脚下。 一步步变强的过程,太慢、效果太微弱。 这些,逼迫着他走上了这条路。 他和平野夫人的目标是一致的,他也是从一开始就准备好了黄雀在后。 他人生规划得那样整整齐齐,却万万想不到,自己命悬一线时,身下支撑他的树摇摇欲坠,他丢下顾轻舟这个负担,树就能多坚固片刻,而他却紧紧抱住了她。 他的手臂和他的心,全部都拥抱了她,没有哪一处想过丢下她。 若是倒退五年,有人告诉蔡长亭,他的心里会装下另一个人,甚至重过他的生命,他一定会嘲讽对方。 他对人是没有感情的。 任何人,都不足以在他心中落下了痕迹。 他活了这么多年,有足够的才智,于是当他知道自己绝不可能松开环抱着顾轻舟的手臂时,他认输了。 “我……”他认真想了想。 千头万绪,就像山谷的风,从他的四肢百骸穿过,他最想要的,浮动在他的心头,“我最想要你活下去。” 顾轻舟一怔。 蔡长亭往上看了看。 这么久了,他的人还没有追过来,他想他们应该是一哄而散了。 霍拢静跑了,让他们看到了未卜的前途,这些杀手只有冷酷,没有忠诚,他们抛弃了他。 而这棵悬崖上的树,树干已经断了一半,剩下一半艰难支撑着他们俩。 再耽误下去,司行霈还没有到,他们就先要摔下去了。 蔡长亭突然俯身,在顾轻舟的额头亲吻了下。 顾轻舟本能想要往后退,残存的理智却又让她保持不动。 一旦往后,她就要摔下去。 “军阀混战的年代,差不多就要结束了。”蔡长亭道,“我再也没有占山为王的资格了。 伏低做小重头开始,我做不到,谁也没资格使唤我。我一生忍着的那口气,彻底断了。轻舟,我真的输了。” 身后的树根,又断了好些根须,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声。 上面还没有脚步声。 救援的人没有来。 再耽误下去,这棵树就要整个断裂,把他和顾轻舟一起带向深渊。 这女人在他苍白的人生里,点缀了色彩。 他想,他爱她。 爱让他有了点人性,这算是他二十几年生活里唯一的光辉了。 他不能带着这光辉,一起摔下深渊。 然而两个人一起,这棵树只怕坚持不了十分钟。 十分钟,司行霈到不了,救援也到不了。 可没了他,这棵树可以坚持三十分钟。 那时候,救援可能就到了。 这是浅薄的、渺茫的生机。 一个人的生机。 蔡长亭用力把顾轻舟往怀里一带,又在她额头吻了下:“可别忘了我。” 说罢,他双手一松,整个人往下坠去,毫不迟疑,就像是练习了千万遍那样,保持着他人性最后一点的光亮。 顾轻舟没了他的扶持,差点也要跌下去,她整个人趴在树上,看着蔡长亭的身子快速没入了晨雾里。 慢慢的,她听到了一声回响。 第1360章 获救 人的感情,有时候很敏锐,当事情发生正好能拨动那根存在的心弦时,立马就会有反应。 但有时候,也会很迟钝。 比如顾轻舟,她就从来没想过,蔡长亭死了之后,她应该是什么样子的情绪。 她心里没有那根弦。 所以,山谷里重重的回响,像是什么摔得稀烂,她半晌很难和情绪产生共鸣,只是茫然、苍白的想:他掉下去了。 他为什么要掉下去? 赌徒不到最后一刻,绝不会放弃的,幻想着任何翻身的机会。 而蔡长亭呢? “他怎么掉下去了?”顾轻舟良久之后,脑子里还在想。 如果这棵树支撑不了,蔡长亭会做的,不是把她扔下去吗? 顾轻舟用力睁大了眼睛。 她趴着,只能往下看,不能往上看,一动也不敢动。 山谷里的晨雾,被什么惊扰了,动荡了一瞬间,又慢慢归于沉浸。 顾轻舟心中一片空白。 她死死抱紧了树干,双臂酸得要脱臼了,她听到了吱呀一声,树根又断了些,整个树往下一扑。 顾轻舟和树干一起,撞到了悬崖的壁上,石头撞到了她的鼻子,她顿时血流成河,鼻血和眼泪齐下。 然而,树干却没有往下掉。 少了一个人,它虽然断了八成,还艰难维持着,倒挂在悬崖上。 在这种情况下,思路是堵塞的,她只是默默忍受鼻子那一撞的剧痛。 “如果他没有掉下去,现在这棵树就要掉下去了,我也要掉下去了。”她想。 这大概是从蔡长亭坠落到现在,顾轻舟最有逻辑的一个思维。 “他……是为了我吗?”她问自己。 这时候,她听到了动静。 头顶有机械的声音,还有司行霈声嘶力竭的呼喊:“轻舟!” 司行霈也不知自己是如何熬过三天的。 他没有阖眼,眼睛里全是血丝。当他腰上挂着绳子下去的时候,顾轻舟几乎只剩下一口气了。 司行霈刚刚触碰到树干,整个树就断了。 晚一秒,他就要眼睁睁看着顾轻舟坠入山崖。 他将她抱起来,她满脸的血,狼狈又凄惨,司行霈用力箍紧了她。 “轻舟,轻舟!”他在她的耳边,高声喊着她。 他自以为声音洪亮,实则早已嘶哑了。 顾轻舟良久,才嗯了声:“司行霈。” 司行霈喜极而泣。 他用力眨了眨眼睛,吻住了她的唇,眼泪落在了她的面颊上。 滚烫的泪,没入顾轻舟冰凉的肌肤,让她回神。 她的脑海里,想起那次剧院的刺杀,他坐在她床边抹泪;想起司慕那一枪之后,他看到她伤疤的眼泪。 以及这次。 他一定是吓坏了,害怕到了极致,才会当着她的面哭出来。 他是个混账玩意儿,能让他哭泣的,也大概就是顾轻舟了。 顾轻舟的双臂,的确是脱力了,故而她拼命冲他微笑。 可怜她满面青紫,笑起来忒狰狞,司行霈的眼泪更盛,几乎要淹没了他。 “我是不是做梦?”她的声音,轻不可闻。 司行霈吻着她的唇,然后咬了她一下,浓重的鼻音问她:“疼吗?” “嗯。” “那就不是做梦。”他道。 顾轻舟道:“不是做梦,蔡长亭怎么会掉下去?” 司行霈:“……” 有军医给她检查,发现她身上没有其他的伤口,血迹全部是鼻子里流出来的。 他们给顾轻舟打了一针。 顾轻舟就陷入了深深的睡眠中。 睡着了,那些光怪陆离才会慢慢远离她。 她这一睡,再次醒过来时,看到了自己熟悉的帐顶,以及窗帘被阳光晒着,有清清楚楚的痕迹。 屋子里暖暖的,甚至有点热,盖在她身上的被子也单薄。 如今是盛夏。 深山不知寒暑,顾轻舟一下子就回到了人间。 司行霈就在她身边,他半坐着,手臂环绕着她。 她一动,司行霈就醒了。 “轻舟?”司行霈警惕,低声叫了她。 顾轻舟应了:“我在呢。” 她的声音鼻息很重,因为撞断的鼻梁骨被重新接上了,让她只能用嘴巴呼吸,声音跟往日不同。 司行霈微微昂起头,仔仔细细看着她。 她鼻梁摔断之后,整张脸都有点肿,司行霈看在眼里,心中格外踏实:她受了点伤,劫后逢生了。 她的伤,让一切看上去那么真实。 司行霈叹了口气,又在她唇上亲吻了下,闻到了包扎的药味:“再睡一会儿吧,咱们回来才不过一天。” 顾轻舟道:“阿静呢?” “回岳城了。”司行霈道,“昨天早上,霍爷就带着他们走了。” 顾轻舟微愣。 她舍身处境想一想,现在让她去面对霍拢静,她应该说些什么呢? 说对不起,好像没任何用处,并不能缓解她的愧疚,也不能弥补阿静和五哥的创伤。 问她这两年多的经历?顾轻舟大概问不出口,而霍拢静也不想回答。 而且,霍拢静此刻的情绪,是一锅煮沸的水,稍微再添一点什么,都能让她的情绪溢出来,导致她崩溃。 “回家了,真好。”顾轻舟喃喃道,“在外头不管受了什么委屈,都有家可以回。” 她说罢,抱紧了司行霈。 司行霈轻轻摩挲着她的头发。 “……蔡长亭手下有个男孩子,叫高狄,看上去挺邪恶的,他人呢?”顾轻舟问。 司行霈道:“跑了。” “他居然没有去救蔡长亭。”顾轻舟道,“我还以为,他真喜欢蔡长亭呢。” 想到这里,她就觉得蔡长亭可怜。 这个世上,谁真心爱过他? “我逃出来之前,被阿静打了药,又被捆绑,双臂脱力,身上也软绵。后来奔跑,几乎耗尽了我所有的力气。 往下掉的时候,我透支了精力,有点耳鸣,又有点幻觉。所以,蔡长亭他是真的自己掉了下去,还是被你打了下去?”顾轻舟问。 人的记忆,有时候会欺骗自己。 顾轻舟现在就感觉自己受到了欺骗。 在她的记忆里,当时蔡长亭告诉她,他真的输了,然后他亲吻了她两次,都是吻在她的额头,没有任何的情欲。 好像是情窦初开的男孩子,小心翼翼亲吻着自己的心上人。 然后,他自己坠了下去。 顾轻舟认识的蔡长亭,是个心肺都黑透的阴谋家,一个急切想要权势的男人。 如果他不自己掉下去,那棵树就要带着他们俩一起往下掉。 “符合逻辑的事实,应该是他把我推下去,而不是他自己掉下去。”顾轻舟道,“我这段记忆,为何会如此违反逻辑?” 第1361章 暗河 司行霈轻轻抱着爱妻。 这是顾轻舟第二次发问。 为什么? 她到现在,都不能相信,蔡长亭把渺茫的生机留给了她。 她觉得,一定是某个记忆出现了断层,她才会有这样的错觉。 “轻舟,你知道人的眼睛有多复杂吗?里面能折射亿万种光,层层叠叠的。眼乃心窗,一个人心思的复杂,岂是轻易能猜透的?”司行霈轻轻吻了吻她的头发。 他原本可以把事实扭曲一点,也可以换个说辞。 但是,他没有。 蔡长亭再可恨,那人在最危急的时候,留了条命给他的妻子,这就值得尊重。 至少在那一刻,他有了点人性的光辉,是个值得被赞扬的人。 “你没有混乱,他的确是自己掉了下去。”司行霈道,“你当时精神很差,那棵树眼瞧着就撑不住你们。 他对那一片很熟悉,他知道搬回救兵的时间,也对自己的手下失去了信任。他自己的人不会去救你们,那棵树也等不到我以最快的速度赶过去。 一旦耽误下去,你和他都要死。而我去了,也不会放过他的,他还是得死。走到了那一步,他一生的混沌终于开了,明明白白看到了自己的灵魂。” 顾轻舟听罢,很久不说话了。 就在司行霈以为,她不会说点什么的时候,她开口了:“那就是说,真的是他为了我。” 她微微蹙眉,“我的天,承这么大的人情,我要怎么还给他?” 司行霈又吻了下她的头发:“他是成全了自己。” 顾轻舟阖眼。 她觉得很难过。 蔡长亭的去世,她到现在都没有什么伤悲,就好像无数的对手倒下那样,她其实很清楚的。 但他又是为了她…… 她心里的亏欠,又不能真做到无动于衷。 情绪有点乱,她对司行霈道:“那个峡谷有多深?如果你的人下去,能不能找到他的尸骨? 既然他是为了我,我想把他的尸骨收起来,让他入土为安。请道士给他念四十九天往生咒,让他下辈子能投个好胎。 逢年过节,我们去给他上柱香,以后也可以告诉我们的孩子,曾经有个人救了他们母亲的性命。 古时有大恩之人,会在家里立个生祠。蔡长亭也曾多次害我们,生祠就算了,给他一个死后的定所,算是我们能力所及了。” 司行霈还以为,她的情绪会崩溃。 不成想,她已经恢复了理智。 他笑了笑:“那好,就照你说的办。等你好一点了,我们去那边看看,尽可能把他的尸骨接上来。” 顾轻舟点点头。 司行霈很想问,她是不是担心蔡长亭没死。 上次这个人就是死里逃生的。 顾轻舟对他,总是不太放心,哪怕是死了,也要亲眼看看。 接下来的日子,顾轻舟的视线就盯着天津的平野夫人,看看她要怎么办。 平野夫人早已知晓蔡长亭的事。 蔡长亭当时身边有十五个人,包括霍拢静和高狄。 顾轻舟和霍拢静跑出去时,蔡长亭追过去的方向,没有援军,因为他从不需要后援。 霍拢静跑了一半,被几个人缠上,就停下来战斗。 她手里一把匕首、一把短刃,很快就杀死了三个人。 剩下的人,彼此对视了一眼。其中有个男人,算是他们的教官,他居然转身就跑,自己逃走了。 这些日子,他们都在议论彼此的命运。 他们跟随蔡长亭,其实是没名没分的,还不如夫人手下那些人。 蔡长亭从天津回来,等于也跟日本人断交了。跟着他,到底有什么前途,这些人不知道了。 当教官自己逃走时,好像让所有人心里的那扇门被推开了。 于是他们不再跟踪,而是一哄而散,彻彻底底和蔡长亭断绝了关系。 高狄还想要去找蔡长亭,却好像看到了蔡长亭掉下悬崖。 他不敢往深处看,怕自己也掉下去,故而他想蔡长亭应该死了。 他也走了。 等司行霈上山时,没有遇到余孽,所以毫无阻拦找到了顾轻舟。 蔡长亭死了,他的人散了,平野夫人深感痛心。哪怕蔡长亭跟她不同心,却也曾是她的左膀右臂。 而且,蔡长亭的去世,也震慑到了平野夫人。 平野夫人暂时就蛰伏不动了。 程渝给顾轻舟发了第十五封电报,仍没有收到回信时,她就从北平跑到了太原府。 她是二月份怀上的孩子,如今已经四个多月了,肚子显怀,她却比从前更加精神抖擞,颐指气使的来了。 “我就知道!”她看到顾轻舟鼻子上的肿还没有消,指着司行霈的脸骂,“我才离开几天,你就把她弄得跟猪头一样!” 顾轻舟:“……” 司行霈:“……” 卓孝云在身后,小心翼翼的,生怕战火烧到了自己。 孕妇是没有克制的,想冲谁发火就冲谁发火,而且会毫无道理的牵连。 程渝一边骂司行霈,一边扫射顾轻舟,也不忘了带上顾轻舟。 总之,她是气死了:“还不回我的电报!” 顾轻舟差点被她吵出了耳鸣。 “你现在精神旺盛嘛。”顾轻舟道,“孕相还好吗?” 程渝道:“你别转移话题。” 顾轻舟也只能迁就她。 程渝小住了半个月,顾轻舟脸上的肿胀也消了,时间到了六月底,一年中最热的时候到了。 知了没日没夜的,叫的人心烦气躁。 顾轻舟和司行霈怕上午太热,故而凌晨四点多起床,出发去了蔡长亭葬身的山头。 副官们准备了上百斤的绳子。 “先用三十斤的大石头往下掉,看看到底有多深。”司行霈指挥道。 石头被扔了下去,直直往下坠。 顾轻舟心有余悸。 她恍惚记得,那天蔡长亭落下去时,也是这么哐当一声。 旋即,她听到了预想中的当哐声,在山谷里回荡。 绳子稍微一松之后,又继续往下掉。 特种兵团的团长古南橡经验丰富,对司行霈道:“师座,石头是掉到水里了,底下肯定有暗河。” “什么?” “石头还在下沉,暗河看上去很深。”古南橡道。 第1362章 放在心上的人 司行霈略微迟疑。 “下面有暗河的话,下去就很危险了。”他道,“这样吧,我亲自带着人下去一趟。” 顾轻舟急忙道:“不行。” 司行霈道:“不妨事,放心。” “我不可能放心。”顾轻舟道,“若有个闪失,不管你的命还是战士的命,都得不偿失。” 司行霈笑了笑。 他伸手摸了摸顾轻舟的头发。 古南橡也在旁边道:“师座,太太言之有理。一般深山里的暗河,还是很深的暗河,都特别危险。 石头还没有停止,可能是被水流往前冲,也可能是下降,总之深不可测。在落入暗河之前,我估算了下距离,超过了八十米。 师座,受训的时候,教官告诉我们,等距离超过了三十米,从高处落入水里和落在地面上是一样的。 八十米,人掉下去可能是粉身碎骨,跟摔在地面上一样。掉下去的时候,活着的可能性不大。 再说了,石头还在坠呢,这暗河估计很邪门,我没有把握下去能上来,您也是如此。” 顾轻舟道:“嗯,正是这话。” 司行霈问顾轻舟:“那你会不会昼夜不安?担心他没死,哪天再找上门?” “我希望他没死。”顾轻舟道,“如果他没死,我就不用偿还这个人情了。咱们回去,拿些他的衣物,立个衣冠冢就行了。” 司行霈沉吟了下,终于点点头。 古南橡懒得把绳子拉上来,直接一割,绳子掉了下去。 顾轻舟不敢往下看。 深渊的神秘莫测,叫她头晕。 回到了太原府时,已经是深夜了,顾轻舟连夜去了趟平野夫人那边。 平野夫人的院子,她非常熟悉。她以前在这里住,偶然会夜里回来,哪条路上有什么,她都清楚。 司行霈是直接叫人砸开了大门的锁。 顾轻舟往里走,对司行霈道:“我刚到这里的时候,每次走在这条回廊上,心里都很郁结。” “为何?” “不是这条回廊的缘故,是我自己的心情。那时候,心情特别糟糕。出了那么多的事,那么大的差错,我对自己都产生了怀疑。”顾轻舟道。 正是因为如此,以后每次走到这条回廊上,她都会情不自禁想起那时候。 于是,整个宅子对她而言,都是不愉快的回忆。 “不过,我得感谢蔡长亭和平野夫人,他们让我不敢懈怠,不敢肆无忌惮去悲春伤秋。”顾轻舟笑道。 除了这点,她还要感谢蔡长亭,他教会了她日语。 不管他是出于什么目的,他真正教会了顾轻舟一门语言。 再加上,他为了顾轻舟才掉下去。 就这两件事,从前的恩仇,都可以一笔勾销了。 顾轻舟要把他当做恩人。 他们去了蔡长亭的院子。 刚推开门,原本无风的院子里,突然发出一阵风铃声。 这是他挂在屋檐下的。 有小小黑影一闪而过,应该是屋檐下栖息的乌鸦,被开门的声音惊动,飞向了天空,落下一缕残影。 “风铃真讨厌,黑灯瞎火的时候,就跟闹鬼似的。”顾轻舟道。 司行霈问:“你还怕鬼?” “不怕。”顾轻舟道,“但是我怕你。” 司行霈咂摸这话,只感觉他太太又把他给骂了一顿。 “放肆。”他轻轻敲了下她的脑袋。 顾轻舟拧开了屋子里的电灯。 蔡长亭的房间,收拾得特别干净,上面已经落了不少的灰。 除了简单的日常所用,他这房子里几乎是空无一物。 顾轻舟翻了他的抽屉,意外发现他衣裳特别多。 虽然全部都是黑色的,但每一套都是崭新的,几乎没怎么穿过。 “司行霈,他的衣裳是每天都换,而且隔几天都要换新的。他这么讲究。”顾轻舟道。 司行霈道:“太太,注意素质,不要乱翻其他男士的衣柜。拿一套西装,一套长衫,就够了。” 顾轻舟点点头。 司行霈到处看了看,然后在蔡长亭房间的柜子和墙壁上都敲了敲。 最后,他发现床头的雕花木板是空心的,司行霈找了半晌,才找到机关。 拿出来的东西,却叫人意外。 里面有一只残破的风铃,几套日文书。 “轻舟,你认识这些字吧?你来看看有什么。”司行霈道。 顾轻舟上前。 她表情略微发怔。 “怎么了?”司行霈不解。 顾轻舟半晌没说话。 “这个风铃是我的,当初被高桥荀打了下来,我扔了的。这些书,都是他教我时候的教材。”顾轻舟道。 司行霈拿着这些,犹豫了下:“他很珍惜这些。在他的心里,也许只有你才是最柔软的地方。” 顾轻舟险些眼睛一涩。 “要不要把这些和衣裳放在一起,买个小匣子装起来,一起下葬?”司行霈又问。 顾轻舟点点头。 司行霈把东西和衣裳,交给了跟进来的副官,然后搂住了顾轻舟的肩膀。 两人慢慢往外走。 司行霈道:“你如果难受,可以哭一哭,我保证不吃醋。” 顾轻舟叹了口气:“我就是哭不出来,才难受。说真的,我一直以为他在戏弄我们。” 她心里无法共鸣。 想起他临终的所作所为,看到这些东西,她心里很沉重,却无法为他落一滴泪。 哭不出来,因为愧疚是有的,但感情没到那个地步。 这才叫顾轻舟难受。 司行霈道:“我也是这么以为的。亦或者说,他自己也是这么以为的。” 直到最后,他才看清楚,才幡然醒悟。 顾轻舟快步往前走。 司行霈跟上了她。 到了七月初,叶妩有了好消息,她也怀孕了。 华云防再次到太原府来,跟叶督军求亲,想让叶督军把二女儿叶姗嫁给他。 叶督军见他这段日子像模像样,没有把军队带垮,不算是完全的草包,就是模样太叫人牙疼了。 叶督军去问了女儿的意思。 叶姗摇摇头,执意不肯:“我回家的时候就说过了,我不会回头的。父亲,我已经有了弟弟,以后我就在叶家养老,也有了托付吧?” “胡闹!”叶督军道。 然后,他想起自己打听到的那些事,又问叶姗:“你真狠心不要他?” 叶姗狐疑看了眼父亲。 “那件事,我已经知道了。”叶督军道,“你确定,此生还能有第二个男人能为你如此吗?” 叶姗身子抖了下。 第1363章 最后的慈悲 七月初,顾轻舟和司行霈去了趟天津。 他们只带了二十人。 天津和北平很近,故而他们是先到北平,再去天津的。 北平的卓大帅,是他们的后盾。 他们去见了平野夫人。 是平野夫人发了电报,让她去的。 “我还以为,她会躲着我,不成想她居然想要见我。”路上,顾轻舟对司行霈道,“她难道还幻想和解吗?” 这些日子,顾轻舟想通了很多事。 她不再记恨平野夫人。 不管当初有什么,平野夫人怀胎十个月生了她,就是天大的过错,顾轻舟也决定原谅她。 这是父亲和母亲的不同。 母亲用自己的血肉,抚育了顾轻舟十个月,她身上带着的一切,都是从母亲身体里长出来的。 于是,一切的罪孽在这个原始天恩面前,都应该低头。 顾轻舟低头了。 她知道平野夫人不成气候了,她想要的是和她断绝来往,而不是要了她的命。 她打算放过平野夫人的。 不成想,平野夫人却发电报给她,请她到天津去一趟。 她一口气发了十封电报。 这不太正常。 顾轻舟把这点异常看在眼里,所以她来了。 她依照平野夫人电报上的地址,找到了地方,却意外的发现,这里是医院。 而且,这里不是日租界,而是一家很普通的西医院。 医院规模不大,顾轻舟问了值班护士:“平野夫人住在哪里?” 护士一愣,而后道:“再后面那栋楼的一楼第三间。” 然后,她摸出几个口罩,对顾轻舟道,“最多一次只能四个人探病,你们别一块儿进去。” 她数了下口罩,递过来四个。 顾轻舟诧异:“她是什么传染病?” 护士还以为她知道:“是肺痨。” 顾轻舟和司行霈面面相觑。 出了值班室,司行霈拉住了顾轻舟,笑道:“看来,那位夫人不太积德,想要把病传给你呢。” 顾轻舟没有笑:“她也许是请我看病。” “你能治好肺痨?”司行霈问。 顾轻舟道:“可以尝试下,也许能治好呢。” 司行霈脸色一沉:“很危险,而且很容易被传染。你哪怕想去治,我也不同意。轻舟,我可是带了人过来的,你不听话,我就把你绑起来。” 他说罢,紧绷着脸色,做好了跟顾轻舟置气的打算。 不成想,顾轻舟这次笑了:“我听话。” 司行霈诧异。 他们俩没有去后面那栋病房楼,而是坐在医院走道的长椅上。 顾轻舟把之前蔡长亭告诉她的话,说给了司行霈听。 平野夫人手上染的,是芳菲的血;而芳菲手上染的,是司慕的血。 “司行霈,我到现在也不能肯定,蔡长亭说的是不是实话。”顾轻舟道,“芳菲当时有帮手,这毋庸置疑。但她是否想要死,却存疑。” 司行霈已经猜到了这些。 这两年多,他打听到的消息比顾轻舟多多的,故而心中各种猜测,从未间断。 如今,任何一种真相,都是他心中过了千百遍的,一点也不能令他动容。 “芳菲的凶手不是平野夫人,就是蔡长亭。”司行霈道。 顾轻舟道:“如果她真想死,也有可能就是她自己。” “司慕的凶手,就是芳菲了。”司行霈继续道。 顾轻舟点点头。 “仇恨的果,无非就是手刃仇人。蔡长亭已经死了,芳菲也死了,那么咱们去问问平野夫人,到底是不是她。”司行霈道。 说罢,他站起身。 顾轻舟走在他身后,把口罩戴上了。 两个人去了病房。 病房里只有平野夫人,房间干净宽敞,她床头柜子上,还摆放了一束玫瑰。 才短短时日,平野夫人已经憔悴得不像样子。 她已经五十多岁了,保养良好的皮囊,一下子就垮了似的,露出苍白的老相,之前那点残存的风韵,再也看不见了。 “轻舟,你来了?”瞧见是顾轻舟和司行霈,她眼睛略微亮了下,“我还在想,你这几天也该到了。” 顾轻舟坐到了她对面。 平野夫人伸出手,想要拉她一下,顾轻舟眼睛略微一弯,道:“夫人,您好好休息,我就是来看看,一会儿就走。” 她没有碰她。 平野夫人也想起来了,她脸色暗淡,将手缩了回来。 “轻舟,我找你来,是想要告诉你两件事。”平野夫人一说话,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 这时候,一个带着口罩的护士进来,给她顺气,然后给她挂上了点滴,就站在旁边整理医案,不走了。 护士在监视他们。 平野夫人好像瞎了一样,对那护士视若不见,只对顾轻舟道:“我是被人害了的。有人在我的衣柜里,放了肺痨病人的秽物,我这才沾染了这病。” 顾轻舟看了看她:“您不是一直小心谨慎吗?” “我都被迫逃到了天津,吓破了胆,哪里还顾得上谨慎?”平野夫人苦笑。 她都这把年纪了,预感性命不久了。 中了招之后,她也愤怒过、咆哮过、不甘过,但人战胜不了肺痨,医药也战胜不了。 平野夫人给顾轻舟发电报,意味着她认命了。 她和蔡长亭一样,走在生死边缘时,突然认清楚了。 “第二件事,我想要信仰上帝,死后能到天堂去。那本圣经,你以前在教会学校读过书,能不能念给我听?”她道。 旁边的护士,看了眼她。 圣经吗? 日本人没有直接把平野夫人杀死,肯定是有所图谋。 突然提到了圣经,也是别有玄机。 “我都忘记了。”顾轻舟道,“如今也解释不好。既然您突然有了信仰,何不请神父来?” 平野夫人道:“我不认识什么神父,你能不能帮帮我?” 顾轻舟道:“我可以去帮你找一个。” 护士又看了眼他们。 平野夫人再次剧烈咳嗽。 顾轻舟看着她的消瘦,接触到了她的视线,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感受。 好像此刻,她心中有点尘埃落定的坦然和宽容。 “我明天去帮你找。夫人,你可需要我帮你治疗?”顾轻舟突然问。 平野夫人用力摇摇头:“王治的医术我知道,我才不相信他能治好我。他都治不好,更遑论他的徒弟了。我不需要你,我需要神父,你快走吧。” 顾轻舟只是随口试探了她一句。 不成想,她是如此的回答。 顾轻舟一顿,心里自作多情的想:她是不是怕传染给我? 第1364章 剖析心迹 翌日,顾轻舟和司行霈再来看平野夫人。 这次,司行霈带了两个人,把护士和医生都堵在了门口。 “我核查过了,这家医院是你自己选的,没人限制你的自由。”顾轻舟对她道。 昨天那个护士,是平野夫人授意她,让她站在旁边的,只因平野夫人要顾轻舟牢记她说过的话。 “你想要说什么,可以直接告诉我,别吞吞吐吐。”顾轻舟道。 平野夫人脸色略微一沉。 她淡淡道:“我真讨厌你啊。” 她此刻,很想念小时候。 那时候,她是家里的嫡女,比皇帝小两岁,其他的姐姐妹妹们,要么是容貌不适合,要么是年龄不匹配。 于是,家里人栽培她、教导她,请了先生特意训练她。 她总感觉,自己天下无敌了。 直到前些日子,生病住到了医院,她才发现了一个问题:原来真正领悟了那些教导的,是自己的贴身婢女。 婢女一直在她身边,旁观她接受的训练,靠着天赋成才了。 在宫里的时候,那婢女辅佐她、忠诚她,让她无往不胜。 后来没了她,平野夫人逃离日本的日子,隐隐约约觉得举步维艰。 她从未把自己的婢女当成尊重的人,自然也没想到这些。 而那婢女,把顾轻舟给训练了出来,又是平野夫人的克星。 顾轻舟的敏锐和精明,简直是那婢女的翻版,且她学会了王治的医术,融会贯通,更上一层楼了。 “我知道,我不是讨你欢心的小猫小狗。”顾轻舟道。 没等平野夫人说什么,她继续道:“但有些话,我还是得告诉你,哪怕你觉得我在撒谎,或者别有所图。” 平野夫人咳嗽了几声。 她半晌才停下来,自己涑了口:“我洗耳恭听。” “我一直和你不对付,那不是针对你,而是你的行为。复辟是在倒车。历史的车轮往前走,这是自然而然的,就好像太阳朝升暮落。 你在违背天道,做不切实际的大梦,最终只会导致生灵涂炭,又是一场浩劫。若你的浩劫只是针对你自己,我姑且也不论,可你牵动了上亿人。”顾轻舟道。 平野夫人不屑一顾,静静看着她。 “所有与你理想背道而驰的,都是在倒车吗?”平野夫人问。 顾轻舟没有回答她这句话,而是继续道:“但是你对我,总归是有恩情的。” 平野夫人一愣。 她太过于意外。 这世上所有的事,都没有顾轻舟这句话令她吃惊。 故而她忘记了去嘲讽。 “不管你是否自愿,你都生下了我。怀胎十月的辛苦,不是一句话就能报答的;一朝分娩,似千刀万剐,你把我带到了这个世界上。 生的痛,都是你在承受。我这身骨肉,是你用精血养成,怎么也消磨不掉。”顾轻舟道。 平野夫人的眸光开始游移。 她露出了无措。 当顾轻舟和她明里暗里作对时,她都有办法应对她。 可顾轻舟突然这番剖心,让平野夫人无所适从。 似乎,她生活里的一切善意,都来源于“赏赐”。 小时候做得好了,被长辈赏赐;后来温顺柔和,被丈夫或者婆婆赏赐;她的孩子,也会被她赏赐。 离开了种种奖励,她从来没有享受过爱。 这种发自内心的感激,以及由此而生的“爱”。 “……你这次中招,也看得出来,你的末路就在眼前了。如果你想要离开,想要治好自己的病,我可以帮你。 你给我一条命,我也救你一命,从此咱们就互不相欠了。”顾轻舟道,“你考虑考虑。” 平野夫人沉默了很久。 中途,她又咳嗽了三四次。 顾轻舟慢慢后退,退到了窗台旁边,尽可能离她远一点。 外面是如火的骄阳,顾轻舟的鬓角出了层薄汗,蝉萦绕着大树嘶鸣,好像又添了层热。 平野夫人漫长的考虑,足有三十分钟:“何人不惜命?” 这是她开口的第一句话。 顾轻舟的心情一沉,预感到了她后面要说什么。 “可活着,总要有个目的,浑浑噩噩的痛苦,还不如死了。你一直想要处理掉保皇党,就是不想再跟余孽牵扯。 若我不死,总会有人上门,不管是出于什么目的。你的下半辈子,再难安宁了。”她道。 顾轻舟说:“这个你放心,我自然有办法。” 平野夫人又苦笑了下。 她似乎回忆起了往事:“我生你的时候,身体不太好,痛了整整两天。那时候身边只有你的乳娘和王治。 如今想一想,那样拼了命生下你,再毁了你,我自己的痛苦不也变成了笑话吗?再说,肺痨怎么可能治好?” 顾轻舟讶然看了眼她。 平野夫人的视线有点模糊。 她的两个孩子一直在身边,但她从不知母亲的滋味。 到了临终时,才恍然大悟。 她拿出贴身佩戴的一块玉佩。 上好的玉佩,通体碧翠,她用力一扔,直接扔给了顾轻舟。 “拿好了,别再来看我。”平野夫人道。 顾轻舟问:“这是什么?” “这是你外婆的遗物,她留给了我。我将她留给你,你将来可以给自己的女儿。”平野夫人道。 然后,她摇铃。 司行霈在外面阻拦,医生不高兴了,大声嚷嚷:“这病人情况危急,她摇铃了,一旦人死了你们负责吗?” 顾轻舟只得走出去。 她冲司行霈点点头。 司行霈这才把医生和护士放了进去。 顾轻舟和司行霈一起,再次离开了医院。盛夏烈日炎炎,顾轻舟却执意要晒晒太阳。 “在病房待了那么久,晒晒日光,对身体好。”顾轻舟道。 司行霈道:“你可别忘了,这是最后一次。” 司行霈也怕顾轻舟被传染,不许她再来见平野夫人。 他们说好了,这是最后一次。 顾轻舟也答应了他。 “嗯,我知道,不会再来了。”顾轻舟道。 司行霈又问:“问到什么了吗?” 顾轻舟沉默。 “怎么了?” “我不知道。”顾轻舟道,“今晚看看,看看我猜测得对不对。” 司行霈沉了脸:“今晚还要来?” “今晚不来医院。”顾轻舟笑道。 司行霈没有跟进去,不知道顾轻舟和平野夫人说了些什么,无从推断她这席话的意思。 第1365章 决定 盛夏时节,哪怕是入了夜,处处都炙热。 大地的余温,依旧烤人。 顾轻舟的鬓角,已经被汗水打湿了,头发被她顺到了左边。 她和司行霈坐在一家放了冰的冰淇淋店铺里,她用银勺挖冰淇淋吃:“到了夏天,我就羡慕你们短头发的。” “不是说了不剪吗?”司行霈笑道,然后挖了一大勺,一口吞了。 顾轻舟道:“你慢点吃,一会儿胃难受。” “我哪怕吃shi,胃也不难受。”司行霈无所谓道。 顾轻舟:“......” 她看着自己碗里的芒果冰淇淋,顿时就吃不下去了。 且想一棍子打死司行霈。 “怎么了?”司行霈恍若不觉,“不想吃就不吃。这种冰,谁知道是冰窖里藏的,还是硝石制的。” 很久之前,大族就有盛夏建冰窖的习惯。 有种硝石,只要遇水就会降温,最终成冰。 然而,硝石本身又有害。 司行霈是不主张盛夏吃冰的,总感觉一年四季都应该顺应节气,盛夏就多喝热水,冬天可以尝尝冰块。 不过,顾轻舟偶然也会像个馋嘴的小丫头。 在自己妻子面前,司行霈所有的主见都会毫无底线的退让,退到难以想象的底下去。 “我是被恶心到了。”顾轻舟无奈道。 司行霈不以为意:“你也不是头一次被我恶心,难道还没有习惯?” 顾轻舟:“......” 什么样的人才可以如此不要脸呢?顾轻舟此生能摆平此人,将他收为己有,想来她真是很有能耐的。 她放下了小碗,又喝了半杯酸梅汤,浑身才稍有凉意。 她身上凉爽了,人也精神了点。 “饿了,吃点东西吧?”司行霈又道,“对面有个饭店。” 顾轻舟道:“吃饭可以,饭桌上不许再胡说八道。” 司行霈道:“一切都听太太的。” 他们吃了饭,时间就到了晚上九点半,空气里的炎热终于偃旗息鼓,走在路上,能感受到一缕微淡的凉意。 副官的汽车,是从北平开过来的。他们先吃了饭,已经在门口等着。 顾轻舟和司行霈上了汽车。 “还去医院吗?”副官问。 “去码头。”顾轻舟道。 天津的码头不少,不过连夜出海去欧洲的,却只有一处。 顾轻舟说了码头的地址。 副官驱车而出。 顾轻舟没有说话,手里一直摩挲着这块玉佩。 她拿在手里掂量了,发现就分量没什么异常。 “如果她在玉佩里藏了东西,那开关在哪里?如果她没有藏,我直接打破了,是不是就等于把遗物毁了?”顾轻舟拿不定主意。 哪怕是最后一面,她也没看出平野夫人对她是善意还是恶意。 “西药如今还没有能治疗肺痨的。”司行霈对顾轻舟道,“看她的样子,大概是没机会了吧?” “嗯。”顾轻舟道。 她这话听上去有点冷酷。 不过,事实就是如此,对于绝症,神医又不是神仙。 如果平野夫人配合,顾轻舟可以尽全力救她。 从目前的情况下,她是不愿意的。 车子在海堤停下,顾轻舟和司行霈下了车,两个人沿着海堤,往码头走去。 虽然是盛夏,海风却依旧粘湿寒凉,司行霈和顾轻舟都是薄薄的衣裳,故而他折身回去,把顾轻舟放在车里的披肩拿了过来。 距离码头还有五十米左右,顾轻舟停住了脚步。 旁边有个石台子,司行霈随便抹了上面的泥沙,就让顾轻舟坐在上面。 他站在旁边,默默抽出一根烟点燃了。 黑暗中,烟火泯灭间,依稀能看到他的脸。 邮轮停靠在,不远处的码头,熙熙攘攘。 赶这趟船的人,以及送行的人,深夜的码头弄得喧闹如集市。 顾轻舟和司行霈一直看着。 直到四个人走进他们的视线。 两个男人,拎着行李。行李沉重、繁多,似乎是搬家;一个年轻的女人,带着口罩,搀扶着另一个戴口罩的女人。 那女人看不清楚面容,但她的腰无法直立,俨然是上了年纪的。 “她病成这样,会传染给一船的人。”司行霈突然在黑暗中开了口,“她一直挺缺德的,到死也不改。” 顾轻舟听到了平野夫人的那席话,猜测她可能会想要远远的离开。 当时,顾轻舟也不知她话里的真假。 听她的意思,如果她治好了病,以后她不管走到哪里,仍是避不开保皇党,总会有人不死心。 哪怕她想要放弃,其他人也不容许。 而且,此事也会牵连顾轻舟,让顾轻舟难以安宁。 顾轻舟原先的预想,除掉保皇党,包括杀死平野夫人的。 平野夫人懂得,只是相处下来,哪怕没有感情,也不可能忽略血脉亲情。蔡长亭的牺牲,让顾轻舟对保皇党的恨意消除了。 她想要拯救平野夫人。 而平野夫人,此生如果能留下什么,大概就是顾轻舟这条血脉了。 她不想亲手毁了顾轻舟,以及她以后的生活。 于是,她有了自己的主见。 顾轻舟还以为,那一刻是自己胡乱的猜测,不成想是真的。 司行霈把烟头踩灭了,看着远方的码头:“如果她真的乖乖上船,那么芳菲的事,我就不问了。” 芳菲是他杀还是自杀,司行霈也很想确定。 可芳菲杀了司慕,这是板上钉钉的。 他杀或者自杀,都只是芳菲罪孽的报应,司行霈可以睁只眼闭只眼。 顾轻舟告诉司行霈,平野夫人也许想要一个解脱的办法:让保皇党的人以为,她是去了欧洲,而真正的她,是因病去世了。 她可以死,但不能被人找到尸体,否则顾轻舟就是她的替代品。 她消失无踪了,没人能找到她,她自己也不用东躲西藏,死亡是她的解脱。 葬身大海,尸骨无存。 “我应该去阻拦她吗?”顾轻舟问司行霈。 司行霈道:“你能治好她吗?” “有三成的希望。” “就算这三成成功了,你后半辈子能把她当母亲,孝顺她、赡养她吗?”司行霈又问。 顾轻舟沉默。 原来,治好了,不代表问题解决了。 在顾轻舟和司行霈的注视之下,平野夫人上了邮轮。 护送她的人,有两个男人很快就下船了,并没有随行。 他们下船时,一人手里拎了一个小皮箱,那是平野夫人给他们的遣散费吧? 第1366章 平野夫人的归宿 平野夫人几乎不记得自己的闺名了。 她在娘家的时候,父母叫她什么,好像是很久远的记忆,她怎么也想不起了。 她十六岁进宫,从此闺名就在她的世界里消失了。 她是叶赫那拉氏,她是皇后。 后来,她丈夫驾崩了,她的女儿和她一样被婆婆不容,于是她们逃了出来,史书上没有孩子的记载。 她丈夫的族弟继承了皇位,没过多久那恶婆婆死了,那个捡了现成便宜的族弟也退位了。 华夏再也没了帝制。 皇后自然也不存在了。她是倒数第二位皇后。 她是史书里的死人,她甚至还有死后的封号。 后来,她隐姓埋名,嫁给了平野。 她的一生似白驹过隙,过得那么匆忙,又好似那样艰难。 “如果我晚生三十年,也许我也可以学一肚子自由、民主,念一肚子新学。”她想。 若她和顾轻舟接受相同的教育,那么她的命运会有什么不同吗? 她会随着那些朝代的陋习,到了最后连自己的名字也无法留下吗? 顾轻舟就很幸运。 她那时候凭借自己的本事,巴结上了司家,司督军力主让她去念了几年教会学校。她的医术了得。 如今,哪怕她嫁人了,旁人也不会用“司顾氏”概括她。 提到她,至少会说“司太太顾氏,那位顾轻舟神医。” 她有名有姓,哪怕冠上了夫姓,她的名字也有存在的价值,也有人会具体介绍,而不是用“顾氏”二字简单带过。 如此,才算有了尊严。 这点尊严,对新时代的女性而言,实在毫无价值,她们甚至会主动冠上夫姓,为此洋洋得意。 可对平野夫人而言,却是千金难求的。 顾轻舟在她病房的那席话,彻彻底底勾起了二十多年前的回忆。 平野夫人在怀孕的最后半个月,突然发了阑尾炎。 阑尾炎的剧痛,是很难承受的。 她去了西医院,医生说孩子快要出生了,这个时候做手术太危险。 王治也说,要催生,提前让孩子先出世。 平野夫人拒绝了。 “万一催生出来,他身体不好,难以养活怎么办?”她道。 她苦苦忍受了半个月,直到顾轻舟呱呱坠地。 那滋味,简直是炼狱。 后来生出来是女儿,平野夫人失望透顶,似乎没有多看她几眼,哪怕是到了今天,她也对顾轻舟产生不了亲情。 然而血脉连心,顾轻舟的一席话,彻底打动了她。 她那样辛苦,用自己的血一点点把黄豆大小的胚胎,孕育成健全的孩子,为了她忍受那般的折磨,难道就是希望她此生处在保皇党的骚扰里吗? 蔡长亭死了,平野夫人被人害了,染上了肺痨,这一切都告诉了她,日本人不仅放弃了她,还不想她活着了。 那么,她凭什么再翻身? 她还要用此生,把自己辛辛苦苦带到人间的孩子也毁了吗? 她自私了一辈子,何时才能真正明白母亲的责任? 她没有哺育过顾轻舟,没有爱过她,甚至不曾多看她一眼,她凭什么还要得到她的宽容和体谅? 顾轻舟那席话,像钉子一样扎进了平野夫人的心上。 等邮轮离开了码头,跟着她的“护士”,换上了她的衣裳,去了餐厅。 那护士故意做出一点老相,带着口罩。旁人问话,她就做出了痛苦色,嘶哑着声音回答:“口腔发炎,不能说话了。” 邮轮约莫开出去三天,平野夫人的肺痨也发作到了极致,她知道最后的时刻已经到了。 她熬不过今晚。 她在凌晨三点多,所有人陷入沉睡时,走上了甲板。 她艰难爬过了栏杆,千辛万苦爬了上去。 黑黢黢的海水,翻滚着波浪。她还以为自己会害怕,会胆怯。 可看着那海水,她产生了无限的向往。 结束了。 她这痛苦的一生,终于解脱了。在这个瞬间,她是快乐的,是一生中从未有过的释然。 等她掉入海里时,几乎没人知道。 她的“护士”接替了她,成了平野夫人,只是总带着口罩。 她总是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肯见人。 直到邮轮两个月后到了大洋彼岸的英国,“平野夫人”这才下了船。 她很快就失去了踪迹。 从此,再也没有见过她,她的行李还在邮轮,邮轮公司准备三天后给她送上门,结果她租赁房子的房东说,租客根本没有来。 她就这样,消失在了茫茫人海。 有人追查她,有千真万确的证据,表明她上了船,也表明她去了英国。 可不管再怎么找,却在英国找不到她的踪迹了。 而她的行李,也在邮轮公司,更加铁证如山的证明,她的确是达到了大洋彼岸。 于是,她成了传奇。 一个明明存在却毫无踪迹的人。 顾轻舟在码头,目睹了邮轮离开时,就知道了结果。 她很怅然。 虽然平野夫人中招染上了肺痨开始,她这条命就算到头了。 可她真正走向了邮轮时,顾轻舟还是感动了。 她知道,平野夫人把所有的祸水都引走了,保皇党的视线肯定一直在她身上,而她也会牢牢锁住那些视线,让顾轻舟彻底摘清。 这也许就是她最后的母性。 “司行霈,她和蔡长亭都没了,从此之后,芳菲去世的真相,只能靠猜测,你介意吗?”顾轻舟问。 司行霈搂住了她的肩膀。 他不介意。 不是所有的真相都令人愉快。 有些真相,还是不要出现为妙。 “我希望,芳菲是杀了司慕之后自尽的,至少当时的她,还有点人性,知道自己给司慕偿命。”司行霈道,“这样就足够了。” 顾轻舟看了他一眼。 “如果她真有个仇人,那未必美好。所以,平野夫人和蔡长亭走了,就没人拆穿我的想法,这样很好。”司行霈又道。 顾轻舟更倾向于相信蔡长亭的话。 那个时候的蔡长亭,没必要撒谎。 而她,也像司行霈一样,更加愿意事实就是芳菲自杀,好像这样,司慕那毫无意义的死亡,才有了点重量。 从头到尾,最委屈的大概就是司慕了。 那个像河豚一样,总是气鼓鼓的男人…… 第1367章 善后 顾轻舟和司行霈从码头回来,两人还在天津住了一天。 司行霈找了几家报社,又给王家发了电报,请他们动用关系,帮忙请天津的报界帮忙。 “我岳母在医院失踪了。”司行霈道。 他在报纸上登了寻人启事。 有心的人,就会去找平野夫人,平野夫人牺牲自己准备的“祸水东引”,才有价值。 司行霈很坦然接受了她的好意。 而顾轻舟,还在研究平野夫人临走时留给她的遗物。 她拿给老玉匠看。 平野夫人的东西,大概是很精致的,老玉匠瞧了半晌:“不能肯定里面有东西。” 然后,老人又问顾轻舟,“里面的东西很重要吗?” 顾轻舟根本不知道是什么。 “别轻易砸开。这玉佩砸碎了,就可还原不了了。”老人道,“况且,谁会在玉佩里面藏东西?如果是藏,也是藏在空心的镯子或者簪子里。” 顾轻舟一愣。 平野夫人带着少数的亲信,跑到了天津,她难道不担心自己的东西被人搜走吗? 真是很重要的东西,被搜走了她又有什么办法? “所以说,如果真有秘密,不在玉佩里。”顾轻舟把自己跑了一天的推断,告诉了司行霈。 司行霈接过来:“她临走时给你这个,肯定是有意义的。她自己带走的钱财,还有保皇党资助者给她的,是很大的一笔钱。 她既然决定要走了,不可能会让那些东西深藏在地下,一定会给你的,算作她当初没抚养你的补偿。” 顾轻舟点点头。 只是,玉佩到底有什么用? “会在她自己府上吗?”司行霈问。 “她那时候让金太太炸了咱们家,就是想要把那一片全部炸了,她的院子也在爆炸范围内。那么贵重的东西,她留在即将要炸毁的地方做什么?”顾轻舟道。 司行霈冷哼了声。 哪怕平野夫人最后的决定深得司行霈的心,他也没办法原谅她。 虎毒不食子,那女人就连顾轻舟都想要杀,可见她的恶毒。 最好的幡然醒悟,也没办法盖住她的灭绝人性。 如果她稍微有点人性,依照顾轻舟对亲情的依恋,她们母女根本不可能走到今天的局面。 “那再想想。”司行霈冷冷道。 顾轻舟笑了笑:“记恨那件事?” “谁能释怀?”司行霈道,“如果不是叶督军精明,我们全部都要爆炸上天。说起这个,金家好像还在天津吧?” 顾轻舟拉了下他的袖子。 “算了。”她道。 司行霈蹙眉。 顾轻舟道:“这世上的罪孽,总会有人来处理。咱们俩,就别沾惹太深。手里的人命太多,无法福泽后代。” 司行霈把这句话给听了进去。 他点点头,不再固执己见了。 不过,司行霈想了想:“我还是要去趟金家。哪怕不报仇,我也要去吓唬吓唬他们。” 顾轻舟:“……” 司行霈不是开玩笑,而是说到做到。 傍晚时分,他果然就打听到了金家的住所。 金家财大气粗,在天津的日租界有好几套房子,他们全家住在一处小洋楼里,目前日子还算安稳。 平野夫人“生病”的事,金太太也知道了,有点忐忑,害怕日本人迁怒他们。 此时,他们还不知道平野夫人离开了。 “我听说,日本人之所以让平野夫人病成那样,是因为他们手里研制出了治疗肺痨的新药。 如果平野夫人听话,他们就会把药给他。他们要什么?”金家的大少奶奶对金太太道。 金太太冷笑:“无非是钱。平野夫人留下的钱,可不是小数目,足够武装一支庞大的军队了。 除了钱,还有她的跟随者。那些人,将来都可以成为日本人的眼线,甚至可以像提供钱财给平野夫人那样,提供钱财给日本人。” 要钱、要名单。 这两样一旦给出去,平野夫人这条命就到头了,她是不会给的,唯一让她屈服的,就是威胁到了她的性命。 日本人果然如此做了。 他们给她下了无解的病毒,让她在命悬一线时求他们。 日本人甚至知道,平野夫人只有求他们这一条路走,几乎都不派人跟着她,不囚禁她。 因为,肺痨已经是架在她身上的牢笼了。 平野夫人那么自私自利,她岂会为了外物丢掉性命? 不成想,佣人却禀告说:“门口来了几个人,有个人说他姓司,想要见见夫人。” 金太太和金大少奶奶同时吓得面如金纸。 当时没有炸死他们,司行霈来寻仇了。 “怎么办,怎么办啊,娘?”金大少奶奶如今没了丈夫,把婆婆当成了主心骨。 金太太也快要吓疯了。 他们想要炸死顾轻舟和司行霈时,已经是走投无路的孤注一掷了。 “快,打电话给巡警,让日本的巡警来救命!”金太太大声道。 此刻,金二少走了出来。 他斯文腼腆的脸上,难得露出了镇定:“娘,让我去见见他吧。” 司行霈去金家,无非就是猫到老鼠窝里一游,吓得那些老鼠瑟瑟不安,并不是想要一口气吞了他们。 金家的二少爷见到了他,主动道:“爆炸没有成功,但我们家有错。司师座,我给你道歉。” 说罢,他站起身给司行霈鞠躬。 这个鞠躬,诚心诚意。 司行霈原本就是来吓吓他们的,果然接受了金二少的好意。 他离开之后,金家吓得不行,立马着手收拾,也准备逃到海外去,天津实在不安全了。 顾轻舟说司行霈无聊,却也知道,他是在替她出气。 既想要积德,不害金家,吓吓他们总无伤大雅,他是尽可能给太太出头,不让太太受半分委屈。 顾轻舟抱紧了他的腰。 第三天,报纸上铺天盖地的找寻平野夫人时,日本人才知道,平野夫人不见了,三天前就乘坐夜里的邮轮离开了。 后来,日本人也追到了英国去,可惜跟其他人一样,就是知道平野夫人在英国,千真万确的在,但找不到她。 藏得如此深,肯定有什么的,故而大家更加疯狂要找到她。 顾轻舟没有接触过保皇党的核心机密,她手里又有人质,从此之后,余孽们要么对她敬而远之,要么觉得她毫无价值,再也没有出现在她的生活里了。 第1368章 臭流氓 回到了太原府,下飞机时扑的热浪,激出了顾轻舟满身的汗。 司行霈也是汗流浃背,看着外头明晃晃的日头,他戴上了墨镜。 “回家,还是去吃饭?”他问顾轻舟。 顾轻舟道:“回家吧,我要洗个澡,实在热得不像话。” “嗯,是很热。”司行霈道,“我要打赤膊了。” 顾轻舟道:“你有点讲究好不好?” “不好。”司行霈道,“我又不是霍爷,讲究什么?凉快就行了。” 果然,上了汽车之后,他就把上衣脱了,露出他块垒分明的胸膛。 顾轻舟看了眼他。 他余光瞥见了,立马蹬鼻子上脸,笑嘻嘻问顾轻舟:“好看吗?想不想摸一把?” 顾轻舟:“……” 臭流氓的脸皮没有最厚,只有更厚。 “你一身汗。”顾轻舟嫌弃往旁边挪了挪。 司行霈不以为意。 他喜欢开车,专心致志把车子开得几乎是贴着地面飘,回到了家里。 一回来,他就拿起凉水往自己身上浇。 程渝和卓孝云知晓他们今天归来,早已等在正院。 见状,程渝喊卓孝云:“孝云,你快来看呐,司师座卖肉了。” 卓孝云:“……” 卓少奶奶毫无节操的,围观起了司行霈耍帅,还拉着她丈夫一起看。 卓孝云强行把她拉了回来,道:“我晚上给你看。” “你原本就是我的,看是应该的。司行霈又不是,看了就是占便宜。你真不会算账。”程渝道。 顾轻舟正好进来了,听到这席话,她:“……” 家里不止一个臭流氓。 顾轻舟更衣之后,出来和程渝、卓孝云说话,把玉佩拿给他们看。 “具体是什么,你们看得出来吗?”顾轻舟问。 程渝和卓孝云凑在一起,瞧了半晌,也没瞧出了个所以然。 “砸了看看呗?”程渝毫不负责道。 顾轻舟白了她一眼:“你能靠谱一点吗?” 程渝不靠谱,卓孝云却是比较靠谱的。 “就是普通的玉佩吧?我更倾向于,这是一个信物。”卓孝云道,“会不会有其他人拿了东西,这个信物拿出来,他就会把东西给你?” 顾轻舟道:“她倒是特意提过神父和圣经。” 程渝道:“那就去教堂问问。太原府的教堂不多,一家家问,总能问出一点什么来。” 顾轻舟觉得,也没有其他办法了,只能靠这个笨的排除法试试。 司行霈稍后更衣出来了。 他道:“我叫人拿着这个,到处去看看,你就别去了,天这么热。” 然后他又说程渝,“你怎么还不回去啊?你挺个大肚子,万一出了事,我们可赔偿不起。” “呵,你还诅咒我,有没有点品德啊?”程渝冷冷道,就是不走。 到了这边,程渝才有了家的感情,她死活不想回北平去。 卓家的大宅里,气氛是很奇怪的,随时随地都要当心。 “那我们过些日子回平城了,你怎么办?”司行霈道。 程渝一愣:“你们要回去了?” “太原府又不是我们家,事情处理完了,干嘛不回去?”司行霈道。 程渝怅然若失。 顾轻舟安慰了她几句,就叫人准备摆饭。 天太热了,一点胃口也没。 接下来的半个月,顾轻舟天天去跑教堂,有意无意把玉佩挂在脖子上,叫神父们看见。 没有人多看她的玉佩一眼。 顾轻舟不甘心,又开始翻圣经,找到跟玉佩有关的描述,或者相似的。 她甚至把玉佩的图描绘下来,一点点比对。 也没有。 “这玉佩跟神父和圣经都没关系的,而且她当初说神父和圣经时,分明就是想要摆布我。”顾轻舟道。 可见,平野夫人说这两件事的用意不同,能串联起来就更加不容易了。 “要不,拿去医院给照一下?”司行霈出馊主意。 顾轻舟一听,居然觉得这个馊主意前所未有的靠谱。 她果然拿去照了。 这一照,顾轻舟就很庆幸自己没有盲目砸开玉佩。 玉佩里面果然是什么都没有,就是通体的玉质。 “孝云说得对,这块玉佩就是类似‘信物’。”司行霈道。 顾轻舟道:“会不会,这就只是遗物?平野夫人既然想到了死,万念俱灰时,身外物她未必记挂。” 司行霈想了想,不得要领。 平野夫人的心思,旁人是猜不透的。 虽然当时的护士和医生都是平野夫人的人,但她还是谨慎怕隔墙有耳,什么话也没对顾轻舟说。 顾轻舟把尽可能想到的,都去找寻了一遍,一无所获之后,她放弃了。 她给五先生写了封信,刊登在王晨的报纸上,暗示五先生暂时别放人质,要善待他们,并且告诉他,自己在康家的钱庄里存了一大笔钱。 这笔钱,足够五先生他们养活那些人质的。 等事情结束,再释放他们。 此事做完,时间就到了七月中旬。 中元节一过,太原府的高温就降了不少,早晚都有凉风习习,一年中最难熬的日子结束了。 叶督军邀请顾轻舟两口子吃饭,还让叶妩和康昱也来了。 叶妩怀了身子,吃什么吐什么,顾轻舟给她开了个药方,她如今还是没什么饭量,一直守着一杯水喝。 “我们也该回家了。再不回去,就赶不上采莲了。”顾轻舟对他们道。 众人一愣。 叶妩莫名就红了眼眶:“真要走啊?从前司师座在平城,你也在这边,不是好好的吗?” 顾轻舟摸了摸她的脑袋。 叶姗也道:“阿妩,你快要做母亲了,怎么还小孩子脾气?你老师她总是要回家的啊。” 这些安慰,不说还好,一说叶妩就哭了。 叶督军就道:“不是说了,要等我婚礼之后再走吗?” 司行霈道:“你婚礼,我们可以再回来。” 顾轻舟道:“答应了嘛,那就等督军结婚之后,我们再回家。况且,在太原府的日子实在轻松,我也不想走。” 说罢,她还给司行霈使了个眼色。 司行霈只得点点头。 叶督军却是不太放心:“你们确定,保皇党的事都结束了?” “我确定。”顾轻舟道。 第1369章 沸反盈天的谣言 七月底的一场雨,将太原府的酷热带走,空气里飘散着浓郁的桂花香。 叶督军的六姨太身体也恢复得差不多了。她到底是个年轻小姑娘,半年的调养,已经养出了白皙红润。 有人对未来叶夫人的身份存疑。 听说是姨太太扶正,不少人唏嘘,各种流言蜚语都有。 当然,七八成的流言是恶意的。 嫉妒者在多数。 “凭什么我比她漂亮、出身比她高贵,却不能一步登天?” 这大概是太原府众名媛的心思。 男人们则是不能理解叶督军为何不找个门当户对的。 “娶妻娶德,娶妾娶色。真喜欢她,多往她那边去几趟就是了。抬成正妻,实在荒唐。” “生了儿子也没什么,叶督军那样的身份地位,有多少女人愿意给他生儿子?” 由此可见,男人素来比女人势利和现实。 对这门婚姻,大部分人都无法理解。 他们不能理解叶督军曾经经历过什么,也不能理解叶督军对自己儿女的维护。 六姨太没有高贵的身份,但她首先是个母亲,她肯为了孩子牺牲;其次是个有血性的女人,肯为了民族和家庭牺牲。 身份是一层包裹,将其拨开,里面是金玉还是败絮,这才是至关重要的。 叶督军到了如今的年纪和地位,早已不再追求外在泡影了,他需要内里的金玉。 “自从你发出去请柬,外面说什么都有。”司行霈登门,对叶督军道,“话可都不太好听。” 这次,他不是幸灾乐祸。 他的表情和声音里,都带着那么点真诚。 叶督军抽出一根烟扔给了他。 把雪茄裁开,叶督军慢腾腾拿出火柴点上:“说就说吧,嘴长在他们身上。难道还有人敢当我和我夫人的面说吗?” 这倒是。 以叶督军的地位,太原府甚至整个华夏,谁敢在他面前造次? “我已经问过了自己的三个女儿,她们同意此事,且真心祝福。我结婚是为了组建自己的小家庭,家庭和睦就够了。 过日子如鱼饮水,冷暖自知。我都这把年纪了,又不是过给旁人看。”叶督军吐出一个烟圈,淡淡道。 他难得解释了下。 他也知道,司行霈和顾轻舟表面上装作浑不在意,心里挺担心他这个老哥哥的。 为了给司行霈两口子宽心,他破例说了这么多,把自己的心里话一股脑儿抖落出来。 “再说了,我又不是什么皇帝,就是一方督军而已,难道我的婚姻还要牵扯政治吗?”叶督军又自嘲笑了下。 他的婚姻,可以是自己的私事,并不是天下大事。 “那行。”司行霈笑了笑,“其实是轻舟有点不放心……” “没什么不放心的。”叶督军道,“让她好好的来吃喜酒便成了。” 司行霈颔首。 他把原话,回去告诉了顾轻舟。 叶督军三月份说要跟六姨太结婚,那时候只是告诉了六姨太,他自己的女儿们,以及顾轻舟夫妻。 外人一概不知。 而且,那时候只能算口头上的承诺,大家心里有数,却不会泄露出去。 然后,叶督军把婚礼的日子定在八月初六,好像是仓促间下了决定,而且结婚的对象实在出人意料,整个太原府的舆论都炸了。 这就好比一锅滚烫的油里,投入了一块冰,瞬间就能炸成一片,甚至会溅起火花。 太意外了。 叶督军的年纪摆在那里,大部分人没想到他会真的再续弦;叶督军的身份也摆在那里,另一部分人也没想到他会娶出身不高的女人,而且那女人还是他自己的姨太太。 这就叫人想不通了。 单单靠这女人给他生了个老来子,就能平步青云到这样的高位? 正如叶督军所言,舆论的油锅怎么沸腾怎么爆炸,也不敢有人把油星子滴到他身上,没人敢当他的面说。 可顾轻舟就不能幸免。 太原府的世族都知道,顾轻舟两口子跟叶督军关系密切,顾轻舟不管走到哪里,都会有人问她。 就连王游川都好奇了下。 这些舆论,顾轻舟虽然能预料到,但陡然面对时,还是被轰了个跟头。 “……整个太原府,谁有叶督军的地位?”司行霈慢条斯理道,“其他人钻营着要权力、要地位,要往高处爬。 他们自然就不知道,最高处的人需要什么。以己度人,才有乡翁猜测皇后用大金碗吃大蒜的笑话。” 顾轻舟点了点头。 叶督军是很稳的,他什么场面都见识过,压根儿不在乎这些。 顾轻舟帮着叶姗筹备叶督军的婚礼,也见到了叶家的亲戚朋友。 她也看到了石博山。 石博山老实了很多,从前故作高深莫测的模样全不见了,规规矩矩的帮叶姗写请柬。 “我听说夫人去了英国?”石博山问她。 顾轻舟道:“你怎么知道的?” 她狐疑看了眼他,又问,“还跟那边有联系?” “不是。”石博山道,“蔡长亭死了,夫人也逃走了,日本人气急败坏,我是听我姨父说她去了英国,不是自己打听的。” 顾轻舟嗯了声。 石博山看了眼她,想起之前好几次对她的承诺,就道:“你师弟的眼睛,还是那样吗?” 顾轻舟不知缘故,被他问得懵了下。 过去两年多了,很多人已经不问二宝的眼睛了,大概都认命了。 包括顾轻舟自己。 不成想,石博山突然提及,太过于意外。 “嗯,很难好了。”顾轻舟道。 石博山想了想:“我跟你提过宁先生,你还记得吗?” “记得,你提过好多次,说他是很厉害的术士。”顾轻舟道。 “他真的很厉害。” “我也相信。”顾轻舟道,“我在老家的时候,见过一位算命的老先生,他简直是能看透人的前世今生。所以,我相信真正厉害的术士是存在的。” 石博山点点头:“有些人不信。” “我信。”顾轻舟道。 她又想起了郭七老先生,以及那位玄真道士。 “既然你相信,我出去一趟,替你走访他。万一真能请动他,也许二宝的眼睛会好转呢?”石博山道。 顾轻舟又狐疑看了眼他:“你不是说请不动吗?你之前都是遮遮掩掩的。” “是请不动的。”石博山道,“我那时候还要维护自己神秘莫测的面子,万一答应了请不来,岂不是自打脸? 所以之前每次都是虚虚的试探下,你也没求我,我也没机会告诉你,只有千分之一的可能性,也没跟你谈条件。 如今,我算是什么体面都没了。能为你做点事,也算是赎罪。真的只有千分之一的可能,你别抱希望,我也是去尝试下。” 第1370章 宁先生 顾轻舟看了眼石博山。 涉足如此深的石博山,在平野夫人和蔡长亭那等下场时,他还能全身而退,可见叶督军为了保下这个外甥,付出了多少。 石博山一直很内疚。 美梦是个五彩的玻璃球,再美轮美奂也经不起摔。 一旦摔碎了,里面的人看透了幻影,都会不由自主打了个寒颤,会诧异想:我当时怎么被迷了心窍? 就像石博山这样。 如今,他总想要弥补。 叶督军这边,军中事他不敢伸手,家里未嫁的又是表妹,他也不知道女孩子需要什么,故而什么也做不了。 顾轻舟是叶家的挚友,石博山下意识想要把弥补给她。 “督军大婚的日子快要到了,你如果现在就要去,让我的飞机送你。”顾轻舟道,“就以八月初五为期限,在初五之前,不管请不请得动,你都回来。” 顾轻舟不想给石博山拖延的借口。 此刻的石博山,肯定是迷茫和无助的,一旦有了个借口,他就能趁机沉迷其中,后半生不作为了。 顾轻舟不能让他这样。 他应该面对自己的过往,重新开始。 他愿意弥补内疚,这很好,但顾轻舟不是他的遮挡物,不会替他找好逃避的借口。 “这……会不会太仓促?”石博山担心问。 顾轻舟静静看了他一眼,摇摇头道:“不会。” 石博山顿时就明白了。 他道:“那我尽力而为。” 他果真去了。 到了八月初五,他又回来了,很遗憾对顾轻舟道:“对不起,我没有请动他。他说即将是多事之秋,他要走了。” 顾轻舟道:“没关系的。术士乃高人,能请动自然是缘分。缘分是不能强求的,既然他不来,那就等二宝慢慢适应吧。” 然后,顾轻舟又道,“再说了,二宝的眼睛至今不能痊愈,心理的原因很大,他来了也未必能好。” 石博山点点头。 因他一开始就说了艰难,如今失败了,他倒也好像是放下了一桩心事,没有深究不放。 叶督军婚礼当天,顾轻舟很忙。 叶妩挺着大肚子,叶家的大小姐叶妍上个月生了个女儿,都帮不上忙,只有顾轻舟帮衬叶姗。 叶姗负责接待,顾轻舟则负责各种杂务,一刻也不得清闲。 婚宴还是设在督军府。 还没有到吉时,顾轻舟的高跟鞋不小心踩入了泥里,根部有点松了。 叶妩和叶姗的脚都比她大。 顾轻舟见这边一切井然有序,就对叶姗道:“我要回去一趟,换双鞋,一个小时后过来。” 叶姗道:“这边也没什么要你操劳的,你先去吧。” 顾轻舟点点头。 她艰难走到了家门口,却在不远处看到一个人。 那人穿着一件青色长衫,像霍钺惯常喜欢的那件一样,却有一头很长很柔顺的头发。 他的面部特征很明显,是个英俊得很正派的男人。 他这头长发,让他看上去有点奇怪。 就好像大夏天穿皮草的人,感觉头发很多余,很不和谐,反而损了他的英俊。 “小丫头,你过来。”他冲顾轻舟招招手。 顾轻舟别说长到如今的年纪,就是她十几岁的时候,也是少年持重,很少会被人当成不谙世事的小丫头。 此人的面貌,约莫二十来岁,口吻却老气横秋。 顾轻舟想起了石博山的话。 他说,有个术士…… 眼前这人,长发及腰,有点不搭调,却也不凌乱。 他仍是风度翩翩。 “过来。”他见顾轻舟愣神,略微蹙眉,眉宇间的不耐烦一览无余。 “您
相关推荐:
BOSS精分了[末世]
在豪门当妈宝女怎么啦
豪门俏寡O,就是我
蜗牛式的狼心狗肺(GL)
第一剑修观察报告
怎么才算情深
我本厚道
英雄联盟之超级红包群
皇宫太监:我能召唤影子军团!
山荷叶的再遇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