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很长了,好像发电报不需要钱一样,她大手笔的跟他解释。 根据顾轻舟的说辞,司玉藻小姐还不满周岁的时候,张辛眉见过她,并且跟她阿爸说过要她做童养媳。 这是原罪。 顾轻舟还说,她女儿已经十八岁了,南京政府规定女孩子满十六岁就算成年,可以结婚。 司玉藻已经到了结婚的年纪,如果张辛眉想要追求她,司家不反对。 这是福利。 张辛眉眼角直抽。 他是多缺女人,才想去追一个黄毛丫头?再说了,童养媳那件事他压根儿不记得了,谁知道是不是那女人骗他? 就算他真说了,他那时候也才九、十来岁,童言无忌的话,还要他负责不成? 他又给顾轻舟回了电报:“滚蛋!” 然而,这两个字之后,顾轻舟再也没回音讯。 张辛眉不知她是装作不知道,还是真没收到。 大上海鱼龙混杂,万一顾轻舟和司行霈以为他会照顾玉藻,就随意把她丢过来,她出事了怎么办? 司玉藻只是个年轻的小姑娘,她若是有事,他跟司家交代不了。 张辛眉一边骂骂咧咧,一边等着司玉藻的邮轮。 “倒是说个具体时间啊!”他气得重重踢了一颗石子,把它踢入海里。 大海掀起了浪花,无声和他对抗。 张辛眉就这样,生着气派人守着,自己也偶然去转转,一晃就过了一个多月。 最近半个月,他估算司玉藻应该快到了,就天天来等。 这天终于等到了。 司小姐身边带着两名副官,都是高大结实的威武模样,身上还带着枪;一名年轻机灵的女佣,替司小姐拎着手袋。 她前呼后拥的来到了大上海。 去他妈的孤立无援! 就知道顾轻舟那女人嘴里没一句真话。 张辛眉转身就要走,不成想司玉藻已经看到了,并且高声喊:“新妹,新妹!” 她的口音带着岳城腔,官话不是那么标准,张辛眉的名字从她口中叫出来,格外羞耻。 至少,张辛眉看到自己带过来的随从使劲忍着笑了。 张辛眉一脸黑云上前,一巴掌拍在她头顶:“你叫谁呢?没大没小,叫叔叔!” 玉藻捂住了头顶,缩着脖子:“什么呀,我姆妈说你是我的男朋友。喊自己男朋友叫叔叔,你这是什么怪癖?” 张辛眉简直要原地炸毛。 “你姆妈放屁!”他忍无可忍。 “新妹,你要文明讲理哟。”玉藻道。 张辛眉一把拽住了她的胳膊:“信不信我把你扔海里?” 玉藻的两名副官立马上前,一左一右围住了张辛眉:“张少,请您文明。” 文明? 这到底是哪里的字眼? 张辛眉无力跟这小丫头片子较劲,松开了她的胳膊:“滚吧你们这些混账玩意儿,老子不伺候了!跟你姆妈说,你九爷已经烧香拜佛过了,以后江湖不见吧您!” 说罢,他上了汽车,招呼了自己的人,风驰电掣一样离开了码头。 司玉藻冲着他的背影看了半晌,只看到一只炸毛的大狼狗,心想他还蛮有趣的。 她十一年前就见过张辛眉,那次是她姆妈带着她来上海。张辛眉当年十七岁,比同龄的男孩子都要高大,但是很瘦,正是抽条长个子的年纪。 和十一年前相比,他几乎没怎么变,只是成熟一点,身材更加挺拔,眉眼更加深邃。 那时候他就嫌弃这样、嫌弃那样,最后在她姆妈的威逼利诱下,他还让玉藻骑在他的脖子上,去摘树上盛开的花。 后来她出事了。 而后的十一年,玉藻偶然碰到左手掌心的那个烫伤,就会心绪不宁。 她妈带着她来上海,原本只是旅行,却发生了很严重的火灾。 这件事在玉藻心里过不去,等她成年了之后,她说服了自己的母亲,让她回到上海念书,顺便搞清楚那件往事。 她姆妈一次次告诉她:“不是你的错,凶手已经抓到了,跟你没关系。你可能是把自己看到的事,错误放到了自己身上。你不是凶手,玉藻。” 但是她不能安心。 “我想自己去查。”她稍微长大一点,就这样说。 顾轻舟同意了。 司行霈也同意此事:“既然心中有疑惑,就去搞清楚,躲起来舔舐伤口,不是司家人的做派。阿爸陪你去。” 玉藻:“……” 她父亲去了,此事的性质就会变,司玉藻只得急忙给母亲使眼色。 于是,司行霈被顾轻舟拉到瑞士去了,让玉藻自己来上海。 她可以带人,也可以孤身一人,随便她选择,顾轻舟和司行霈不干涉她。 玉藻像极了司行霈,看似咋咋呼呼的,实则心思缜密。她一个人远赴上海,不可能真只身前去,那样太危险了。 她带着两名副官,都是自己信得过的,其中一名叫宋游,是玉藻九岁那年捡回来的。 当时宋游饿晕在路边,浑身褴褛,瘦得只剩下一副骨头架子。 司家给了他吃喝,又培养他,让他跟在玉藻身边。 宋游很争气,九年长成了一个高大的汉子,他枪法和武艺都很出众,就是为人毒舌了一点。 司玉藻刚到上海,就把张辛眉吓跑了,她有点不解回头看向了副官宋游:“是不是我太美丽了,惊艳万物,他看一眼就受不了,怕当面流鼻血所以溜走了?” 宋游面无表情,说话时眼角眉梢全部都是静止的:“你要点脸,大小姐。” 他们在码头等了半个小时,就有汽车来接了。 玉藻的公寓已经买好了,在她学校旁边,有个专门开车的司机,这是顾轻舟提前派人准备好的。 司玉藻没有乘坐司家的飞机,而是选择了邮轮,只是想到处看看。 她长这么大,还没独立出过门。 不成想,刚来上海就把张辛眉给气走了。 玉藻想着安顿下来之后,再去张家拜会,不成想第二天晚上,她又遇到了张辛眉。 第1630章 换个人坑行不行? 玉藻的公寓在法租界的霞光路5号,第三楼。 她从自己公寓的后阳台,可以看到他们学校的操场。 学校和医院是紧挨着的,她念的不是综合大学,而是西医学堂。 她从小背诵中医书籍,对此很感兴趣,但她姑姑说得对,医学的发展需得全面。当一个人对西医一窍不通,如何说服那些取缔中医的人,中医和西医同样有用? 很多人背负过中西医全才的想法,最后都放弃了,因为学起来很难,没有好的师父,而且也没那个时间。 玉藻却不同,她是从小跟着她母亲学中医的,几乎没耽误什么。 她的公寓很大,足有两百来平,两厅五室,装修得很奢华。 “我明天一大清早就要去学校报到,你们就都不要去,被老师看到不像话。”玉藻道。 宋游拿了一把勃朗宁给她:“放在手袋里,一旦有事,开枪的时候要稳。” “我知道。”玉藻不耐烦,“我枪法很好的。” “你连鸟窝都打不下来,还敢说自己枪法很好?”宋游毫不留情的戳穿她。 玉藻八岁就跟着她阿爸和祖父学枪。 后来,连她那个十一岁的小弟弟司宁安的枪法都比她准。 玉藻很无奈,觉得自己不是这块料。 “闭嘴!”她恼羞成怒,“我不要会开枪,我长得好看就行了。” 副官和女佣:“……” 第二天,她去了学校,交了材料之后,办了一系列的手续,过程很顺利。 司行霈为了让女儿来读书,给学校捐了两间实验室,学校的领导听说是司玉藻来报到了,亲自迎接这位小财神爷,一路开了方便。 明明要办一整天的入学手续,玉藻一个小时之内就办好了。 校长还对玉藻道:“今天是周四,明天上课的话,就到了周末。不如你先安顿好,索性下周一再上课,如何?” 玉藻道谢,接受了学校的好意。 她回家之后,第一件事就是丢开副官和女佣,自己带着一把手枪,去了当年火灾的地方。 那里原本是一处花园洋房,十一年过去,寸土寸金的上海不容荒废那样的废墟,已经重新盖了楼。 整条街都不一样了。 成片的高楼把废墟挤掉了,玉藻走到街上,找不到半分当年熟悉的痕迹。 她还去问了人:“以前这里是有个罗公馆的,如今怎么成了公寓楼?” 做生意的店家是才来的,根本不知道什么罗公馆:“一直都是楼,小姐您记错地方了吧?” 玉藻没有记错,她梦里无数次的描摹,就连街尾那棵大桂花树,也只是长高变粗了,并没有消失。 当年那场大火,在她掌心留下严重烫伤的罗公馆,就是在这里。 有个老人过来买布头,听到了玉藻的话,搭腔道:“小姐,那得有十几年了,当初是有个罗公馆的,听说被一个权贵人家的小姐给烧了,全家都烧死了。 那权贵是洋人,有钱有势,且纵火犯年纪小,不了了之,也是很可怜。罗家一家老小和佣人,三十多条人命呢。” 玉藻的后背笔挺,额头隐隐冒汗,就好像落入水中,水灌进了耳朵里,声音全部被阻,隐隐约约隔了一层。 她连连后退。 店家和老太太都问她:“小姐,你没事吧?” 老太太甚至笑道:“年轻人不中用,这有什么可怕的?已经十几年前的事了,罗家的人投胎都快赶上你这么大了……” 玉藻不知道自己说了句什么。 她往回走,意识逐渐模糊,眼前一阵阵的发黑。 她好像还撞到了汽车。 有人在她耳边咆哮:“你换个人坑行不行?你才来两天,坑了我两回了,司大小姐!” 玉藻觉得这个声音莫名的熟悉,而且让她有安全感,她死死抓住了那人的手臂,任由自己晕倒了。 张辛眉目瞪口呆。 他如今在交通局上海分局任部长,他家和交通局之间,正好需要经过这条路。 他下班回家,打算换身衣裳晚上出去鬼混,不成想一个醉鬼跌跌撞撞冲向了他的汽车。 他没打算停。 敢碰瓷他张九爷,他就打算直接碾过去,快要靠近时,看到了熟悉的面孔。 他急忙刹车。 居然是司玉藻。 她身上没什么酒味,但像醉醺醺的样子,脸色惨白,额头冒汗。 张辛眉只得把她送到了医院。 医生说要给她做检查,暂时要住在医院里。 玉藻醒过来时,看到张辛眉百无聊赖坐在她的床边,和小护士有一搭没一搭撩骚,撩得那小护士面红耳赤。 她看了他一眼。 小护士也发现,玉藻打点滴的瓶快要空了,于是借着换水的功夫,给张辛眉抛了个媚眼就出去了。 司玉藻浑身乏力,还是对张辛眉表示了佩服:“连护士小姐您都能勾搭上,真不愧是大上海的张九爷。” 张辛眉道:“少扯淡。你是故意等在我回家的路上坑我吗?” “不是。” “我也觉得不是,你哪有那本事?那你这个到底是怎么回事?”张辛眉道,“医生说你没有喝酒。” 玉藻眼珠子一转,开始胡扯了。 “我是路过,准备去买点糖果吃,没想到有个人一路上跟着我,许是被我的美貌迷昏了头。 我有点害怕,想要躲开他,跑得急了才发晕,撞到了你的汽车。”玉藻叹气,“太国色天香也很麻烦,我们这种绝色美人儿,很辛苦的。” 张辛眉无力看着她。 司家人臭不要脸的毛病,是刻在血脉里的,一代代往下传,谁也逃不掉。 只是这位大小姐太过于变本加厉,实在自恋得令人发指。 “你并没有多美。”张辛眉翻个白眼。 玉藻很体谅他:“你瞎,我不怪你,毕竟你们中老年人眼神都不太好!” 张辛眉眼角抽了抽,很想一巴掌拍死这个死丫头! “叔叔不跟你一般计较!”张辛眉站起身,“叔叔先走了,晚上还要陪美人吃饭……” 他走到了门口,转身用挑剔的目光上下打量了司玉藻,“是真正的美人,不是自夸的那种。” 玉藻急了:“那我怎么办?你给我的副官打个电话啊,我不记得我公寓的电话号码了。” 张辛眉头也不回:“你这么美,肯定有办法的对不对?回见吧……不对,最好不要再见了。” 第1631章 口无遮拦 玉藻躺在病床上,耳边有火烧的噼里啪啦声音,掌心的烫伤隐隐作痛。 她又开始流汗。 医生听说她醒过来,过来检查时发现她冷汗淋漓,再次给她输液。 他也不知道玉藻到底是什么毛病。给她做了一圈检查,结果还没有出来,医生不敢妄下结论。 半个小时之后,张辛眉回来了,手里拎着一套柔软干净的睡衣,可以当病号服用,还拎了一些简便的饭菜。 听说玉藻又在冒汗,张辛眉拿了个巾帕给她。 “你不是走了吗?”玉藻意外。 她真没想到,张辛眉会如此有良心,居然去而复返。 张辛眉道:“你姆妈特意让我照顾你,要是她知道我把她宝贝女儿扔在医院,还不知要怎么发疯,做长辈的不能这么无良。” 玉藻则从他脸上,看出了躲闪,当即会意:“你是迷恋我的美色,依依不舍才回头的,对吗?” 张辛眉捏住了她的脸:“你先把这面颊上的婴儿肥退了再臭美吧!你怎么好的不学,专门跟那个铁疙瘩学?” 玉藻:“……” 她还是头一次听到有人如此形容她的阿爸。 玉藻伸手,抓住了张辛眉的手。 她这个动作是下意识的,哪怕她此刻清醒着,她也想抓点什么。 她掌心全是冷汗。 张辛眉想要往回抽,没有成功,露出了嫌弃:“你干嘛呢?” “你跟我说说话吧,我喜欢听你说话。如果你说得好,我可以承认你是叔叔。”玉藻道。 张辛眉不解:“说什么?” “你怎么认识我姆妈和阿爸的?”玉藻问。 张辛眉:“他们没告诉过你?” 玉藻摇摇头。 顾轻舟告诉过她的,但她此刻不想去回忆,她需要听到一点声音。 “我差点被人杀了,是你姆妈救了我。”张辛眉道,“至于你阿爸,他挺没用的,我随随便便就能抢走他的枪。” 司玉藻来了精神:“叔叔,您老吹牛也要点脸吧,我阿爸一只手就能碾死你,怎么可能被你夺走枪?” “你说你现在的阿爸?”张辛眉百无禁忌,“我不是说那个混蛋,我是说司慕,你真正的阿爸。” 玉藻恍然大悟。 她时常会听家里人说起她的生父司慕。只是他们说起他,尤其是在玉藻面前说起,都刻意维护他的形象,说他如何高大优秀。 而张辛眉嘴巴里,是没有任何装饰的词。 玉藻精神一振,坐起来:“你见过他?” “嗯,我遇到你姆妈的时候,她是司慕的妻子,两个人一个睡楼上,一个睡楼下。”张辛眉道。 玉藻知道顾轻舟和司慕结过婚,这点顾轻舟和司行霈都没有隐瞒过玉藻,可他们从未说过细节。 这点细节,对于未婚的女儿家,实在不好问,哪怕问了姆妈也是找借口敷衍过去,不会和她仔细讲。 她第一次知道。 “然后呢?”她眼睛发亮,对此事的兴趣很浓郁,“你去过他们的房子是吗?” “是的,我还小住过。轻舟住在楼上,她还把木兰和暮山放在她的房间里,防止司慕上楼。”张辛眉说。 玉藻见过暮山。 上次她姆妈带着她来上海,就是因为木兰寿终正寝,她过来送它的。暮山趴在旁边,老的也不愿意动了。 玉藻给木兰送葬了。 没过几年,暮山也老死了,顾轻舟单独来送它,没有再带玉藻。 “……他们关系那样紧张吗?”玉藻问。 这话,家里人没有告诉过她。 张辛眉则是点头。 “司慕喜欢你姆妈,他性格比较冲动,后来他还打了她一枪,因为她不肯接受他。”张辛眉说。 玉藻错愕。 “大人们的事,你还小,以后就懂了。这个没有对错的,只是感情的深浅。越是情深的人,越是会做错事。 不过,他们后来就离婚了,姨太太也生了你。司慕是个普通人,被我抢了枪,他很生气。”张辛眉道。 玉藻如痴如醉听着。 她并不介意这些,因为十八年里,她心中的父亲形象是司行霈,已经高大如山,岿然不动。 司慕去世的时候她才几个月大,对他一点记忆也没有。所有人都说那是她阿爸,她却没什么感触。 她对他好奇,单纯是因为他是司慕,是她的生父,是她姆妈的前夫,是她阿爸的兄弟,是祖父的儿子,是姑姑的亲哥哥。 司慕和玉藻的家庭密不可分,而她并没有把他和伟岸的父亲建立心理联系。 “我还有他和轻舟的照片,你要不要看?”张辛眉问。 玉藻连忙重重点头。 张辛眉就道:“你让护士小姐给你擦擦身上的汗,换了衣裳,把饭吃了,我回去给你拿。” 玉藻的注意力,全部被转到了司慕身上,再次回想旁人形容的火灾时,冲击力已经小了很多。 她没有再犯恐惧。 她自己学医,知道心理上的恐惧会引发身体上的不适,这是很正常的。 她换下湿透了的病号服,没有再穿护士小姐拿过来的,而是换上了张辛眉送过来的衣裳。 她也把张辛眉带过来的饭给吃了。 吃饱了之后,护士小姐给了她一杯淡盐水,又把医生开的葡萄糖给她挂了。 玉藻迷迷糊糊的打盹。 她的副官和女佣很快就来了。 “怎么还闹到住院了?”宋游淡淡问,“生病了吗?” “是因为美丽惹了祸。”玉藻道。 宋游:“……” 两名副官在门口的长椅上休息,女佣给玉藻削苹果,劝她吃一点。 这个时候张辛眉就来了。 他看了眼这架势,讽刺道:“不知道的,还当是什么总统家的千金。至于吗你们这样?这是大上海,又不是蛮荒之地。” 玉藻不理会他的讥讽,只是问:“照片呢?” 张辛眉把一张泛黄的照片递给了玉藻,说:“已经二十年了,我后来连续翻拍了四五次,才保存完整。” 是司慕被人陷害时,在上海庭审。 胜利之后,他非常高兴,亲吻了顾轻舟的额头,这个瞬间被记者抓拍到了,然后刊登了出来。 司慕很英俊,顾轻舟的侧颜也非常漂亮,俊男美女,容貌和姿态都优美,一时就成了佳话。 张辛眉认识顾轻舟之后,才找到了这张照片,并且保存了下来。 他觉得照片抓住了顾轻舟和司慕的神韵,当然他的目的是为了拿到照片,时不时拿出来气死司行霈,谁叫他抢走了他的女人呢? “他们……相爱过吗?”玉藻看着照片,看着另一个人对她姆妈如此亲昵,突然有点抵触。 这个亲昵的姿态,应该是她阿爸司行霈和她姆妈做的,而不是另一个人。 她见过司慕的照片,都不是这个侧颜,她突然觉得照片里的司慕很陌生,并不是她脑海中勾勒的那个生父。 第1632章 迷糊中的亲吻 顾轻舟和司慕有没有相爱过? 玉藻问出这个问题,看向了张辛眉,她心底隐约不安。 她甚至都不清楚顾轻舟和司慕结婚的原因。 这些话,她哪怕再小也知道不该问,她也觉得是有什么内幕的,因为阿爸和姆妈的感情那样好,姆妈肯定没有爱过其他人。 然而,这张照片好像又不是那么回事了。 她心情忐忑,就听到张辛眉嗤之以鼻:“你想得美!轻舟那样优秀,怎么会爱司慕?爱我都比他强。” 玉藻看着他:“你那时候不是才九岁吗?” 张辛眉要抓狂:“九岁怎么了?爷照样英俊不凡,优雅迷人。” 玉藻把照片还给了他。 她发现,这个世上还有跟她一样不要脸的男人。 张辛眉陪着玉藻,直到她睡着了。 玉藻安睡了一夜,第二天睁开眼,阳光已经从窗帘的缝隙里透过来,她一个翻身,看到自己的病房里不知何时加了一张床。 一张比她的病床更大、更宽阔的床。 而张九爷躺在病床上,睡得人事不知。 “喂,张叔叔!”玉藻爬起来推他,“你不是来照顾我的吗?你睡得比我舒服,你哪里弄来的床?” 张辛眉半梦半醒间被人吵醒,好像对自己身在何方没什么意识,他伸手拉了玉藻的手,亲吻了下:“宝贝儿乖,再睡一会儿。” 他一翻身,拉过被子继续睡。 玉藻缩回手,环抱胸前。 她站在床前,似笑非笑看着张辛眉。 下一瞬张辛眉猛然坐起来,这下子是清醒透了。 玉藻立马落井下石,把手伸到了他面前:“张叔叔,你刚刚亲我了,还叫我宝贝儿!我就知道,我的魅力任何人无法抵挡!你已经爱上了我,是不是?” 张辛眉的眼角再次抽搐。 他恨不能回到一分钟之前,一巴掌把自己拍晕:为什么要作死,为什么要贪睡! “滚,小屁孩子!你张叔叔睡得女人太多了,不知道身边是谁,睡在谁家,有什么稀奇吗?”张辛眉爬下床,“陪了你一夜,不感激我,居然还恶心我!” 玉藻对恶心不恶心这个问题暂且不论,单说他拉一张床在旁边睡得像头猪,根本不算“陪了你一夜”。 “中老年人都喜欢往自己脸上贴金吗?”玉藻微微侧弯了头,“这叫陪了一夜吗?张叔叔,你刚刚亲我了哦……” 这还没完了! “滚你丫蛋,才亲了下手背!英国佬还这样行礼呢,就你事多!”张辛眉道。 玉藻不动如山:“哟,恼羞成怒了。张叔叔,你有点出息吧。” 后来,名震上海滩的张九爷从医院落荒而逃,再也不肯见司玉藻。 玉藻把张九爷从头到尾恶心了一遍,算是报复他昨天口不择言说自己不美的仇,然后精神焕发出院了。 经过了这件事,玉藻再也没单独去过罗公馆,每次去都是带着宋游和她的女佣渔歌。 她也没什么收获。 附近的老人都说,当年是一个权贵人家的小姐杀了罗家三十多口人。 玉藻就是他们口中的权贵小姐。 而她也很清楚的记得,自己是如何捅死了那个女人,然后又如何点火。 一切历历在目。 可她母亲坚持说不是她,还说已经找到了凶手,警察局也结案了,只是报界觉得“权贵小姐”作为凶手更能吸引眼球,他们更正了自己的报道,却在明里暗里暗示是司家花钱找了替死鬼。 “大小姐,您来上海的时候,太太一再叮嘱您,不要去碰那件旧案。您再这样不好好念书,我要带你回新加坡了。”宋游威胁她。 宋游的话对她还是有用的。 玉藻只得把此事丢下。 她去学校上课,发现全校就没几个女生,几乎都是男同学。 “这是医科学堂,不是护理学堂。”男同学低声议论,“怎么又来个女的?” 他们对女同学很诧异。 玉藻没有理会。 倒是有个男生,在学校门口遇到了她,很突兀、很主动上来答话。 “我叫杜溪上,二年级的,是学生联合会的会长,你有什么需要就找我。”杜同学说。 玉藻知道学生联合会,这算是比较正规的组织了,对方又是会长,就给了他一个笑容:“谢谢师兄。” 杜同学又问:“你要加入我们联合会吗?我给你一张申请表。” 玉藻道:“好,我先看看。” 她拿到了申请表,也看到了联合会的章程,发现他们是需要做些公共服务的,且跟医学没关系。 玉藻来上海,既不是真的求学,也不是真的从医,她没心思,就委婉道:“我考虑考虑。” 她上了四天课,有一名老师就是圣德保医院的外科医生,说他下周开始带毕业班的学生实习,也会挑两名初级班的学生观摩。 玉藻就立马举手:“老师,我能去吗?我是新来的,还没有见过。” 班上一共四十多名同学,包括玉藻在内只有三名女生,同学们九成是中国人,都很含蓄内敛,居然没有人主动要求。 老师就道:“那你来吧。” 教室里静了一下,同学们目瞪口呆,没想到这样好的机会,司玉藻这么喊一嗓子就得到了。 “她什么来历?” “她好像是南洋亲王的妹妹。” “那不就是南洋的公主吗?她家里很有钱吧?” “我阿爸说,学校要新建两个实验室,好像就是她家里捐钱的。”一名同学低声道,这位同学的父亲就在学堂任职。 众人七嘴八舌,都开始抱团,觉得司玉藻跟他们不是同一类人,跃跃欲试打算排挤她。 司玉藻不知道此事,她还在傻淘傻乐,完全不知道她的身份被扭曲成了这样。 圣德保医院就在学堂旁边,与学堂只有一墙之隔。 玉藻跟着老师和师兄们去实习,然后看到了那个联合会的会长杜溪上。他不是毕业班,也是托关系过来的。 再次看到了司玉藻,他冲她眨眨眼,很是亲切的样子。 然后,司玉藻同学再次在医院里见到了张辛眉。 这次不同上次,张辛眉是被人扶着进了急诊。 第1633章 我是张辛眉的家属 玉藻在急诊看到了张辛眉,很是诧异。 张辛眉脸色雪白,额头不停的冒冷汗,已经不能站起身了。 她挤开了人群:“张叔叔,你怎么了?” 张辛眉下腹疼得快要晕厥,瞧见了司玉藻,顿时感觉连胃也疼了。 怎么哪哪儿都有她? 阴魂不散的司玉藻,让张辛眉几乎要发晕,他一把推开她:“躲远一点,你丑到我了!” “你不仅瞎,还失去了理智!”司玉藻道,然后使劲观察张辛眉的眼睛。 她的老师没想到她认识病人,就没有阻拦她,而她的师兄们都在低声议论:“这是急性阑尾炎吗?” “疼得这么厉害,应该是。” “要安排手术吧?老师,阑尾炎手术我们可以观摩吗?” 大家七嘴八舌,急诊的医生就过来了,大声咆哮:“都散开一点,病人不能呼吸了。” 护士推了病床过来,张辛眉被医生和护士放到了病床上。 急诊的值班医生诊断:“是急性阑尾炎,安排手术室。” 玉藻急忙拦住了医生:“医生,确定是阑尾炎吗?我怎么看着他像是中毒?” 场面一静。 护送张辛眉过来的两名随从,也惊愕看向了司玉藻。 张辛眉躺着,满头满脸的冷汗,意识已经不受控制了,否则他一定要坐起来啐司玉藻——看把她能的! 急诊医生先开口了,他非常不耐烦:“你是哪里的学生?不懂你捣什么乱?你见过几个病人?” 师兄杜溪上就连忙拉了下司玉藻。 “学妹,不要多嘴。”杜溪上低声道。 老师也说:“你先出去。” 司玉藻的眉头蹙得更紧,她见张辛眉那么痛苦,手不停的按在小腹处,临床反应像极了阑尾炎。 “不,给他检查,他可能是中毒!”司玉藻手扶住了病床不松,声音也大了起来,“医生,你没有看到他的瞳仁在缩小吗?这么疼的情况下,临床反应是瞳仁放大,他绝不是简单的疼痛。” 众人一愣。 急诊医生也是震惊,然后急忙去看张辛眉的眼睛。 的确,他们看到他握住了下腹,先入为主,且刚刚他的眼睛变化不怎么明显。 如今再看,他的瞳仁的确在缩小。 医生顿时出了一身汗。 如果是中毒,就可能会死在阑尾炎的手术台上。一个医生,阑尾炎开刀都能死人,他的职业生涯就到头了。 西医发展了几十年,舆论和病人对医生的要求再也没那么低了。 “去,做血检!”医生的声音有点颤抖。 司玉藻比他更急:“我是家属,先给他洗胃、灌肠,按照中毒的治疗来做,等不及做血检了。” 众人全看向了她。 “你是什么家属?”医生将信将疑。 说罢,医生看向了张辛眉的两个随从。 随从立马道:“听司小姐的。” 司家既有神医中医,也有西医院,司玉藻从小跟着她母亲和姑姑,她说是中毒,八成可能就是。 随从不能拿自家主子的命开玩笑,他们不信任医生,却很信任司小姐。 于是,随从签了字,依照中毒的方法治疗,赶紧进行洗胃和灌肠。 几番折腾之后,张辛眉非常没有尊严的死去活来,疼痛反而减轻了很多。 过了两个小时,他的肠胃彻底清洗干净了之后,血检的结果也出来了。 医生的手不停的发抖:“是中毒……” 至于是什么毒药,还需要进一步做实验,但的确不是阑尾炎。 “我有些中成药,是专门清毒的,我也会点针灸,您能让我试试吗?”司玉藻问医生。 医生看向了她:“你到底是什么人?” “您知道新加坡有一家裴氏医院吗?”司玉藻问。 医生道:“当然知道,亚洲最好的医院之一。” “那是我姑姑家的,股东是我姑姑和姑父,我从小就在医院里玩,时常跟着医生们打转。”司玉藻道,“我母亲是顾轻舟。” 医生整个人僵住:“神医顾轻舟?” “是。”司玉藻道。 医生很想说,那可是中医界的传奇人物,名声几十年不减,至今提到她,都是很响亮的。 “令堂还健朗吗?”医生激动得语无伦次。 司玉藻无语的沉默了下,才说:“我姆妈才三十七岁,看着比您还年轻不少。” 医生尴尬摸了下自己的鼻子。 幸好手术室里只有他和司玉藻以及病人,要不然他这个笑话就闹得有点大了。 “你是顾神医的女儿,这个自然可以的,你去拿来。”医生道,“出了事我承担责任。” 玉藻很快回到了自己的公寓。 她的公寓离医院很近,走路回来也不过七八分钟。 她把药给张辛眉服下,又给他用了针灸。 她的药和针灸下去之后,张辛眉开始重新出汗了。 “这是清泄。”玉藻对医生道,“用汗水排出毒素。” 医生也说,当病人开始出汗,说明他自身的免疫力在起作用,这是很好的兆头。 六个小时后,司玉藻和医生从手术室出来,护士也推出了张辛眉,他正式脱离了危险,接下来需要观察四十八个小时。 医生对司玉藻道:“司小姐,你不仅救了这个病人一命,也救了我一命,我谢谢你。” 他四十来岁,应该算处于事业的上升期,若是他这个时候出事,对他的人生打击是毁灭的。 他既没有重头开始的时间,毕竟这么大了,人家也不会对待年轻人那样给他机会;他也没到退休告老的时候,大概他还需要养家,孩子们还没有成年。 “不必谢。”司玉藻笑道,“你叫我司同学吧,司小姐留在了新加坡,我是来上海求学的。” “司同学,我叫吴正华,我除了坐班,也要给你们低年级上外科课。以后有什么事,你就来找我。”吴医生说。 司玉藻很高兴:“多谢吴老师。” 此事,只有她和吴正华知道,其他的老师和学生们只是听了个大概,护士小姐也不太清楚内情。 司玉藻三缄其口,还是在学校里出名了。 他们的同学都知道,一个刚转学过来的学妹,在第一次观摩实习的时候,就敢提出自己的看法,并且得到了医生的赏识。 再加上司玉藻是个非常漂亮的女孩子,家里又给学堂捐了一大笔钱,几乎每个人都在谈论她了。 第1634章 保住一条命 张辛眉入院到第五天,才能吃点清淡的饭菜,这几天一直挂点滴。 好在,他终于脱离了危险。 医院的检测也出来了,他的确是中毒,而且是急性毒,是那天他上午吃饭的时候被人下毒了。 医院抢救及时,毒素没有对他的肠胃造成特别大的损伤,只是还有点余毒未清。 这个就需要中医调理了。 玉藻每天都过来给他针灸,辅佐他出一身汗,早日把毒素清理干净,否则仍是潜伏在身体里,也许三五年之后仍是会要了他的命。 除了针灸,玉藻也会过来陪他解闷,坐在旁边温习功课。 张辛眉懒得出奇,不愿意开口,也不愿意挪动自己,就伸腿踹司玉藻。 “干嘛?”司玉藻一个激灵,发现她看书看得脑袋沉沉的,差点打瞌睡了。 “给叔叔倒杯水。”张辛眉道。 司玉藻放下书,果然倒了一杯水,又特意掺了半杯温水给他。 他一边喝水,一边对司玉藻道:“你才来上海不到一个月,我就进了两次医院,一次是陪你,这次更是差点丢了命。司侄女,你是扫把星转世吗?” 司玉藻狞笑看着他:“张叔叔,我能救你的命,也能悄无声息给你下毒,你想好了再说话。” 张辛眉就道:“我错了玉藻,叔叔是病人,乱说话。你这么美,赛貂蝉、西施,比所有人都好看!” 司玉藻眼角也抽了。 这位叔叔,您也有点骨气吧! 他们俩在一起,能正经说话的时候不多,好不容易他终于败了下风,收起了他浑身的贱骨头,玉藻才问正经事:“是谁给你下毒?” 那天上午,张辛眉是有饭局的。 他从小到大就经历了不少暗杀,他有个当龙头的爹,这些都是小儿科。 这次是在自己名下的饭店,用的人也是自己的,请客的更是几位老朋友,张辛眉就掉以轻心了。 “我得罪的人太多了,还真不知道是谁。我回去慢慢查。”张辛眉道。 司玉藻:到底谁才是扫把星? “是政敌,还是你们家以前的仇人?”司玉藻又问,“你要有常识,以前有一次别人也给我弟弟下毒,我弟弟都知道避开。” 张辛眉扫了她一眼,很憋气。 “也许是政敌。”张辛眉道。 他不再说话了。 张辛眉很想说,自从他爹去世,他家和洪门断了联系,他姆妈跟着他两个姐姐去了美国定居之后,张家的仇人就不怎么找他了。 他只是老爷子最不争气的儿子。 他爹是生病死的,在去世之前的三个月就查出了肝癌,走得挺快的,没吃什么大苦头。老头子一生腥风血雨,他做好了横死街头的打算,却没想到是被肝癌杀死的,实在可笑。 不过,他去世的时候已经七十岁了,也算是够本了。 父亲死后,母亲不许他再掺和洪门的事,张家彻底退出。 他父亲以前的朋友,替张辛眉谋了个差事,是在交通局上海分局任部长。 这是个肥得流油的差事。 张辛眉年纪轻轻就做这么大的官,很多人眼红和不服气,背地里骂他什么的都有,只是他太过于混账,也没人敢正面和他起冲突。 所以,他们暗中给他下毒。 “你现在是在混什么来着?”玉藻突然问。 “在交通局。”张辛眉道。 司玉藻不太懂这个。 不过,在张龙头刚刚病逝的时候,她母亲邀请过张辛眉去新加坡。 她父亲的海军里还缺军官。 为此,母亲特意回了趟上海,不过张辛眉拒绝了。 他那时候就已经找到了差事,是在上海交通分局当个小官。 不过几年的功夫,他就成了上海分局的一把手了,也是很有手腕的。 “你那时候为什么不去新加坡?”司玉藻好奇,“你不喜欢当兵,宁愿当官?” “不是。”张辛眉道,“去干嘛?看着我的女人做别人的妻子和母亲,然后我还要在她丈夫手下混日子吗?” 司玉藻狠狠瞪他:“你再猥亵我母亲的名声,我一刀捅死你!” 张辛眉抬眸,诧异笑了。 “我的女人”这几个字,对他而言是很轻的,他不过是拿来恶心司行霈的。 但是,他这一刻突然想到,母亲在孩子心中是神圣的,他再怎么调侃,也不能用这种词,因为在司玉藻看来,这是对她母亲的羞辱。 “抱歉。”张辛眉正色道,“你母亲像是我的亲姐姐,她一直很关心我。她非常信任我,要不然她不会把木兰和暮山交给我养。 我想要告诉她,哪怕没了我阿爸,我也能顶天立地,我又不是怂货,怎么需要她的照顾呢?所以我才没有去新加坡。” 司玉藻接受了这个解释。 她起身转了两圈,缓和了下情绪:“你现在就做得很好,我姆妈是很满意的。” “行了吧,我一大把年纪,还需要你一个小丫头片子安慰吗?”张辛眉道,“九爷闯荡江湖的时候,你还在吃奶呢。” 果然,正经话说不来三句,就开始扯淡了。 玉藻见今天正经谈话的量用完了,就决定告辞:“好好养病张叔叔,我回家了,等你出院我再来接你。” 张辛眉点点头。 到了第十天,吴正华医生给张辛眉签了出院手续。 玉藻果然过来接他,给他把脉。 “张叔叔,我还要再给你针灸半个月,要不你暂时住到我家。”司玉藻道。 张辛眉问:“你放学后直接去我家,不行吗?” “到底谁求谁?”司玉藻瞪眼。 张辛眉白了她一眼:“老子是病人。” 病人比天大,司玉藻被说服了,无奈道:“那好吧,每天晚上八点,准时针灸四十分钟。你如果不想死的话,晚上的酒池肉林就全部推了。” 张辛眉:“我一个大好青年,为什么要酒池肉林?” 司玉藻:“……” 论起不要脸,她和张辛眉是一山更比一山高,全然没底线的。 她不想再说教了,叮嘱张辛眉要好好休养,又说了些注意饮食的话。 而后,司玉藻每天下课之后,都要去张辛眉家。 张辛眉早已不住从前的张公馆了。 他祖母早年就过世了,父亲也病逝,母亲受不了这个打击,不想留在上海,正好他两个亲姐姐在美国都定居结婚了,她母亲去看外孙,也走了。 他母亲离开的时候,卖掉了老宅子,重新替张辛眉买了一处花园洋房。 张辛眉没有住,他另外买了一间公寓。 公寓有人打扫,干干净净的,居然挺温馨,只是有点奇怪。 张辛眉住在四楼,也就是公寓的顶层,而一二三楼总是格外安静。 玉藻来了三四次,就问他:“怎么楼下人家都不在家?” “楼下都是我买的。”张辛眉道。 司玉藻:“……” 她真是头一次见这么吃饱了撑的。 “你就没想过好好过日子吗?”司玉藻问,“要不你娶了我,我帮你打理家业啊!” 张辛眉很牙疼:“滚!” 司玉藻于是在扎针的时候,刻意乱刺了几下,次次都刺中穴位,让张辛眉疼得出了一脸的冷汗。 他知道玉藻在报复,可银针拿在人家手里,抗议会引发更多的报复,张九爷能屈能伸,决定忍了。 一周之后,玉藻给张辛眉把脉,确定余毒已经散的差不多,再针灸也没效果了,只能靠自己代谢。 “张叔叔,你捡回了一条命,以后要好好做人。”玉藻道。 张辛眉无力把她推了出去,心想的确是捡回了一条命,这七天被她气死了至少八回,险险保住了性命。 以后最好不要再碰到这个死丫头了! 第1635章 学生联合会 玉藻救回了张辛眉一条命,洋洋得意给她姑姑和姑父写了一封信,讲述自己如何英勇,字里行间全是吹嘘的。 宋游帮她看了,觉得照她自己的这个吹法,她都快要上天了。 大小姐什么都挺好,就不知道“要脸”这两个字怎么写。 中途的周末,玉藻去了趟岳城。 她是和五舅舅颜一源一起离开新加坡的,后来她非要乘坐邮轮,又有宋游照顾,就和五舅舅分开了。 她到了上海之后,打算安顿一番再去看外婆,不成想又遇到了张辛眉的事。 等她去岳城的时候,已经是端午节了。 正好姨母的两个儿子也回来了。 表兄妹相见,格外的惊喜。 “玉藻,你变漂亮了。”颜洛水的长子谢尚宽说,“特别像你姑姑年轻的时候,我给你看照片。” 玉藻遗传她生父司慕的特征,外貌上和司琼枝年轻时候几乎没什么两样,只是她活泼得像个猴儿,没有她姑姑那种淑女气质。 谢尚宽果然拿到了一本相册。 上面除了颜洛水他们那一代人,还有玉藻他们这一代人幼年时候的。 是颜太太精心收藏的。 颜洛水和谢舜民坐在旁边,看着孩子们:“我们真老了,他们都这么大了……” 颜一源沉默看着,没言语。 他没感觉到自己的苍老,可能是他牵挂了太多,还没有像洛水他们一样过了大半辈子。 霍拢静这些年好了很多,她会跟颜洛水一起吃饭、逛街。 为了她,颜洛水停掉了在南京正红火的生意,搬回了岳城,只为多陪伴她。 谢舜民一开始很想证明自己,等生意真的做大了,他才发现也就那么回事,还不如天天钓鱼、跑步、打球,陪着自己的妻子和孩子们。 大家都找到了自己的出路,只有颜一源和霍拢静还没有。 “……什么时候走啊?我原本也是打算去英国留学的,我姑姑都帮我申请好了学校。”旁边,玉藻的声音猛然提高。 谢尚宽和谢强毅都要去英国念书了,下个月就出发。 “你们从上海走,还是从岳城走?”玉藻又问。 尚宽说:“我姆妈跟霍爷借到了飞机,我们从岳城走,不坐邮轮。” “我要是没念书,也想去玩玩。”玉藻道。 谢尚宽就不能理解了:“圣德保医科学堂是法国人办的,很普通的学校,专业也很狭隘,全是培养专职医生,上海很多的大学都比它要好,你怎么会选择它?” 玉藻道:“我想做医生。” “可是,其他的也应该学学。”谢尚宽说。 玉藻笑起来。 外婆就看了她一眼,当时没说什么。 晚夕,玉藻还是依照从前的习惯,她和外婆一起睡。 颜太太已经七十多岁了,满头花白的头发,跟从前完全没得比,是个真正的老太婆了。 可她仍是很睿智,仍是记挂着每个孩子。 “……你姆妈上次来,跟我说过罗公馆那件事。”颜太太道,“玉藻,你去上海,是查那件事吗?” 玉藻咬唇沉默了。 颜太太喟然:“你还是放不下吗?都过去这么多年了,证据也摆在了你面前。你当初才七岁,怎么可能杀人放火?” “可是我记得。杀人和放火的细节,我都记得。”玉藻低垂了头,“姆妈拿了证据给我看,的确不是我,但别人不相信,我自己也不相信。” “火势那么大,记忆会骗人的。”颜太太道,“记忆有时候太合乎逻辑,就可能是伪造的,是它自己填补上去的。 我虽然没学过科学,但我知道,世事无常,往往发生的事都没什么规律可言。发生了就是发生了。只有人才有逻辑。 有些事,你觉得不合常理,不符合自己的认知,于是你的大脑自己把它补全了,伪造出一些东西。 这也就是为什么同一件事,每个人说起来都不一样,我们常说立场不同、角度不同,可归根究底还是因为事件本身客观且缺乏规律,我们自己描述时候,没有规律就成了胡言乱语,于是我们加入了自己的记忆伪装。” 这些话,是顾轻舟说的。 颜太太把顾轻舟的话,死记硬背,只是为了开导司玉藻。 而玉藻,也是从小听她姆妈这样讲。 她姆妈告诉她,当年绝不是她杀人放火的,她不是单纯的说,而是找了证据,也找了科学理论。 母亲为了说服她,花了很多的心思,可惜最后都失败了。 外婆的话,却让司玉藻听了进去。老人家这么大的年纪,为了她操碎了心,玉藻很感动。 “我知道了,外婆,我顺带着了解下,不会钻牛角尖,查不到就算了。”司玉藻道,“再过一段时间,也许我谈恋爱结婚了,就忘记了。” 颜太太欣慰点点头。 玉藻没有在岳城多留,很快返回了上海。 周一去上课,她班上的两个女同学把她拉到了一边的树林里。 “司同学,你知道你现在很出名了吧?”一位女同学道。 张辛眉的中毒,成就了玉藻在学校和医院的名声,这件事玉藻知道。 她不太理解:“怎么了?” “……也没什么。”另一个女同学欲言又止,“你加入学生联合会了吗?” 玉藻摇摇头。 “那你最好加入。”女同学道,“司同学,有很多事我们是为了你好,你如果相信的话,就尽快加入联合会。” 玉藻一头雾水。 她不明所以:“为什么?” 两个女同学就丢下她,快速走开了,并没有仔细解释。 玉藻想了很久,还是想不到这里面到底有什么猫腻,正好这天吃午饭的时候,她又在食堂遇到了杜溪上。 食堂有专门的小餐厅,有值日学生站在门口。 玉藻试图进去,值日模样的男生拦住她:“同学,你的通行证呢?” 她都不知道餐厅还需要通行证。 杜溪上正好要进去,就对男生道:“这是我的小学妹,让她进来吧。” 男生道是,态度极为恭敬。 玉藻一头雾水。 吃饭的时候,玉藻发现这里的学生们个个衣着光鲜,好像是学校里比较富裕的人,还有几名外国人。 饭菜不算贵,只是更加新鲜美味。 她不动声色。 杜溪上就问她:“那个申请表,你填完了吗?” 玉藻觉得前面肯定有个很大的坑。 她不能明知有坑也要跳,就笑道:“我还在填,最近太忙了,我朋友不是中毒嘛,你见过的。” 杜溪上接受了她这个说法。 后来,玉藻又问了他另一个同学:“你加入学生联合会了吗?” 男同学笑道:“我填了申请,没通过。我听说他们要家里比较有钱有势的,或者成绩特别出众的。有不少好处,我每年都挤破了头想要进去。” 玉藻又感觉没什么奇怪的。 然而,世上总会有想象不到的湍流,玉藻决定先搞清楚再下决定。 她打电话给张辛眉了。 第1636章 秘密的端倪 张辛眉被电话吵醒,声音慵懒。 可现在是上午十点。 玉藻:“你不上班吗?” “我有自己的办公室,办公室里有沙发,也有靠椅,小土包子!”张辛眉打了个哈欠。 玉藻有求于人,决定低声下气,不计较他的话。 她把自己的疑惑,以及同学们的不一样态度,告诉了张辛眉,请张辛眉帮她查一查。 “我没空陪你过家家。”张辛眉想也没想,直接挂断了电话。 他没有念过大学,觉得学校算是比较纯净的地方,学生们再如何闹腾,也不过是开玩笑,不伤及性命。 饶是有心机,也是单纯肤浅的心机。 他最近太忙,天天睡眠不足,实在没空理会玉藻这点小玩闹。 待他喝了几口茶,清醒透了,还是打了个电话吩咐自己的手下:“带着查一查吧,三天之内给我答复。” 他不是看在玉藻的面子,而是看在顾轻舟。 顾轻舟请他照顾玉藻的。 玉藻的副官宋游却先查到了一点蛛丝马迹。 她觉得难以置信。 于是,玉藻没有告诉张辛眉,也没有告诉宋游,她暗中决定以身犯险,试试这件事的真假。 宋游跟着她一起长大,有点担心她:“大小姐,你不可胡闹,要不然太太饶不了你。” 玉藻撇撇嘴:“你到底是太太的人,还是我的人?” “太太的人。”宋游如实道,“我的工钱是太太发,就连大小姐你,你吃饭念书的钱也是太太给的,咱们都是太太的人。” 玉藻:“……” 要是能打得过,她一定要先打死宋游,这货嘴巴里没一句好话。 “好好好,大哥,我怕你了!我不胡闹,你不要跟太太告状,行不行?”玉藻告饶。 她对宋游一点脾气也没有,打不过、骂不过,就连靠山也拼不过,简直被吃得死死的。 宋游嗯了声,勉强算是点了头。 可宋游低估了玉藻,而且他也不是二十四个小时跟着玉藻。 玉藻去念书的时候,宋游没办法看守她的,只得再三叮嘱。 到了学校,玉藻先去找了杜溪上。 她把申请表给了他:“师兄,我已经想好了,我想加入学生联合会。” 杜溪上是个很英俊的男孩子,五官端正,身材修长,一套学生装看似普通,实则用料和裁剪都花了大价钱,衬托得他气质出众,是个温柔的谦谦君子。 玉藻一直对宋游查到的消息表示怀疑,不成想这位看似好说话又热情的师兄,接过了申请表,却露出了为难的神色:“不好意思,学妹,名额已经满了。” 这倒是叫人意外。 玉藻回想起宋游告诉她的话,觉得杜溪上现在这样的回答,是个很危险的意思,故而她坚持道:“师兄拜托,再给个名额行吗?” 杜溪上看了眼她。 他有一双特别好看的眼睛,眼珠子不是正常的黑色,而是淡淡的琥珀色,里面像是有一层层的光。 他微笑道:“那我考虑一下。” 他把玉藻的话,原封不动还给了玉藻。 “看来,我的态度激怒了他们。其他人收到邀请,都是欣喜若狂,只有我说要考虑。”玉藻心想。 按照宋游查到的消息,接下来玉藻在学校的处境会很危险。 玉藻并不怎么害怕,反而有点好奇。 到了中午的时候,杜溪上找到了玉藻,把她留在了教室里,只有他们俩。 他对玉藻道:“学妹,我可以破格给你一个名额,不过我需要你表示下忠诚。” “好啊。”玉藻连忙坐正了身子。 “我听说,你母亲是顾轻舟神医,对吗?”杜溪上眼睛里的光略微有点淡,静静看着司玉藻。 司玉藻心中警铃大作,面上不露声色:“看来我没有秘密了。” “你其实也知道,中医并不是那么的规范,绝大多数都是夸张和戏说。假如你能给校报写一篇文章,批判中医害人,就可以加入联合会。”杜溪上淡淡道。 玉藻的脸色骤变。 她猛然站起身,冷冷看着杜溪上:“师兄,你了解中医吗?” 杜溪上道:“我为什么要去了解骗术?” “既然你不了解,凭什么说是骗术?你年纪轻轻就如此愚昧,简直是可笑。”司玉藻道。 杜溪上也站了起来:“师妹,你搞清楚了,这里是西医学堂!你既然选择了西医,就自愿和中医对立,你说我可笑,你自己不可笑吗?” 司玉藻气急反笑:“对立?你简直是太逗了,你脑子被西学东渐的想法啃光了吧?” 杜溪上突然就发怒。 他一把抓住了玉藻的胳膊:“司玉藻,这里是上海,不是新加坡,你脑子才应该清楚一点。” 然后,他呼吸略微屏住,突然道:“你很漂亮!” 玉藻猛然击向了他的要害。 杜溪上吃痛,松开了她。 司玉藻后退几步,气定神闲往外走:“你也很漂亮,可惜金玉其外败絮其中。我跟你不一样,我从里到外都很美。” 她走到了教室门口站定,“师兄,我听说你们学生联合会,其实是恶霸团体,整个学校的学生都要受你们的挟制。 如果是漂亮的女学生,下场一般都不会太好,因为你们还有法租界作为靠山,南京政府也拿你们没办法。 但是,我司玉藻并不是软蛋,我既不会跟你们同流合污,也不会被你们欺负。至于申请,算了吧,我才不屑呢。” 说罢,她快步离开了。 杜溪上挨过了疼痛,慢慢坐了下去。他静静看着教室门的方向,任由阳光从窗口撒入,映照了他满头满脸。 他琥珀色的眸子在阳光下,泛出一种异样的金色。 学校的秩序建立起来不容易,谁也没资格打破它,包括有钱有势的司玉藻。 她如果不是联合会的,就应该被毁灭。 杜溪上知道司玉藻的同班同学找她,他们是不是觉得,她有资格替他们出头? 不,谁都没有资格,学校不是自由的地方。 亦或者,这个世界上,从来没有真正的自由。 “再见,司玉藻!”杜溪上把申请表格一撕,然后抛向了空中,他的善意结束了。 他其实是见到司玉藻的第一眼,对她有好感的,觉得她是那种规规矩矩、文弱温柔的富家女,不成想他错了。 司玉藻很有思想,也很有主见。 她一个刚入学的学生,敢反驳医生的诊断。 杜溪上并不喜欢如此有主见的女人。他觉得女人应该安静一点、漂亮一点,没什么用点缀下男人的婚姻就可以了。 司玉藻很有想法,辜负了他的期待。 第1637章 硝烟 玉藻被恶心到了。 她觉得杜溪上那一瞬间的表情,是一种对美色的势在必得,特别令人作呕。 他那样英俊体面,可心如败絮,到底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这些事,玉藻没有告诉宋游,她想要看看结果到底会怎样。 她也一直留意。 这天下午,第二节课之后,突然有同学对她说:“司玉藻,吴老师让你去趟会议室,把你昨天的实验报告拿给他,他开会要用。” 玉藻昨天的确做了实验,也正是吴老师的课。 她一边拿了自己的报告,一边沉思着,然后在书包里摸了摸,把自己的短匕首和一个发卡放在口袋里。 和枪支相比,玉藻更喜欢匕首,因为枪的后座力总是让她不习惯,她瞄不准。 但匕首不同。 匕首她会用,而且用的很好。 “谢谢,是二楼的会议室吗?”司玉藻问。 同学说:“可能吧,也许是一楼的,我忘记了。” 说罢,他就走开了。 玉藻拿着实验报告上了二楼。 二楼的会议室空空,玉藻转了一圈,突然身后一声响,有人把门关上了,并且反锁了。 这种门的锁是镶嵌在门里面的,最新式的,用在保险箱上。一旦反锁了之后,没有钥匙的话,里面和外面都开不开。 玉藻诧异。 更诧异的是,会议室里面的休息间有人推开门出来。 “同学,你做什么?这是会议室。”一个中年男人不高兴。 司玉藻伸头看了眼,发现里面还有三个人,其中就有院长。 他们都是学校领导,正在休息室开小会,大概是为了稍后的大会做准备工作,也许是要做什么重要决定。 “我找吴老师。”司玉藻直言不讳。 “你怎么锁门了?”领导道,然后上前拉了拉,发现是反锁的,就问,“钥匙谁拿的?” 这种会议室,是教学秘书拿着钥匙的,也不会上锁。 休息室里面的人走出来,诧异看着外面的情景,不知何意。 就在此时,会议室的窗户突然被人扔了个燃烧的纸团进来。 然后,整个窗口都烧了。 窗户上早已被人浇了一层油,遇火即燃,而门窗前几天才用桐油保养过,闻到了油味的领导们当时没有多心。 院长和三位副院长看着这一幕,全部乱出了读书人文弱的惊慌。 “谁要谋杀我们?”一名副院长喊了出来。 玉藻道:“对不起院长,你们应该是被我连累了,没人知道你们在这里,他们想要谋杀我!” “你做什么了?”院长震惊问。 学校是纯净又简单的地方,学生们哪怕再有纠纷,也不过是吵架或者打闹,怎么会杀人? 所以,才进校不久的司玉藻,是做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 他的震惊看在玉藻眼里,格外的讽刺。 玉藻哭笑不得。 “我……大概是太过于美丽,美人是非多。”司玉藻道。 院长和三个领导看着她,德高望重的老教授不能理解她为什么突然开这种玩笑,然而她的表情又是格外认真。 难道真是因爱生恨? 这些小年轻们谈恋爱,什么偏激的举动都做得出来,院长也释然了。 浓烟滚滚,他们不由自主呛咳,生命面前,其他事都要往后排。 整个教学楼都乱了套。 这是圣德保医学堂的第八栋教学楼,在整个学校的西南边,一年级学生上课用的。今天在这边上课的学生不多,听闻起火全部往外跑。 外面极其嘈杂。 两位一年级的女同学彼此拉住手,她们一个短头发的叫徐景然,长头发的叫马璇,此刻她们彼此往后靠,缩成了一团,尽可能不出现在别人视线里。 “怎么办,是不是司玉藻在里面?”马璇不停的发抖。 徐景然握住了她的手:“好像是……咱们提醒过她了,不要得罪联合会的人……” “现在怎么办?她好可怜,她又不知道。”马璇声音也颤抖了。 徐景然说:“不是我们害的她,我们提醒过她了……是她太打眼,她一进学校就被盯上了……” 就在这时,对面第七号楼,有双眼睛静静扫过来。 他的视线冷漠。 徐景然和马璇留意到了,是杜溪上。 她们俩再次往人后缩,缩到别人看不见她们的地方。 她们是小人物,在学校里是,将来出去工作了也是,富家公子和小姐们的联合会她们进不去,也惹不起。 “快点,教学秘书来了!”围观的同学高呼。 人群让出了一条路。 教学秘书是个年轻男孩子,刚毕业不久,留在学校做教务工作,他被人推过来,看着滚滚浓烟也傻眼了。 “你快点上去开门啊!”学生们大喊。 教学秘书被几个胆大的男孩子推推搡搡到了楼上。 二楼起火好像并没有扩大,而教学秘书此刻才敢说:“我的钥匙丢了……” 一起上来的男同学,都是热心肠,且将生死置之度外的,听闻这话差点气疯了。 “你怎么会丢了钥匙?” “我不知道,等我去找的时候,已经丢了!”教学秘书道。 然后他听了听里面,对男同学们说,“好像没动静,里面根本没有人吧?你们通知巡捕房的人没有?” “通知了,可有人看到司玉藻进去了。”有个男同学急得跳脚,他是司玉藻的爱慕者之一。 这个时候,院长的私人教学秘书也来了,带了一大帮人,厉声呼道:“同学们都让一让,院长和三位副院长都在会议室里。” 围观的同学们顿时就惊呆了,七嘴八舌喊什么的都有。 声音传到了对面的第七号楼。 站在杜溪上身后的,还有四五名联合会的人,他们全部以杜溪上马首是瞻,闻言他们都慌了。 “师兄,怎么办,真有院长在里面吗?”那个锁门的同学很紧张。 其他人脸色也不太好看。 杜溪上冷冷看了他们一眼,他镜片后面的眼神带着冷光,几乎能刺入人的骨头。 几个同学打了个寒颤。 “怕什么?又不是你们做的,谁知道怎么锁门了。嘴巴都紧一点,这里是上海,不是你们乡下地方,说话要当心。”杜溪上面无表情转回了视线。 他们正在说话,不远处的第八号楼又爆发出了声音。 杜溪上转眸,突然他的表情开始破裂,露出了惊愕。 几名同学搀扶着院长和副院长,跌跌撞撞从失火的房间出来了,而司玉藻跟在他们身后。 她真是个尤物,精致漂亮,一张谲滟的脸,眼角略微向上,唇红润而丰满,既清纯又不失妩媚。 哪怕她头发凌乱,满身狼狈,亦是姿容不俗。 杜溪上年纪不大,见过的世面有限,他还没有见过比司玉藻更漂亮的女孩子。 他眼睛一动不动看着。 而司玉藻,猛然抬头,看向了他所站的窗口。 四目相对,司玉藻无声做了个口型:“蠢货!” 第1638章 张九爷的担心 司玉藻来上海之前,就答应过她姆妈,绝不惹事,否则滚回新加坡去。 所以,她没有立马冲过去宰了杜溪上。 她的口袋里有一把匕首和一根发卡。 这次,匕首没有发挥作用,反而是小小发卡,让她很顺利撬开了锁。 遛门撬锁是她老爸的绝技。 她阿爸总说,司家的孩子绝不是温室名花,江湖招数都要会用,一旦身处险境要懂得如何自救。 别说玉藻,就是她十一岁的小弟弟司宁安,也能顺利撬开会议室那简单的锁。 当她出来,听到同学们的欢呼,看到杜溪上的错愕,她终于理解了她阿爸的话:你的同学都很脆弱天真,别玩死了他们。 短头发的徐景然不管不顾,冲到了司玉藻跟前,用力抱住了她:“司同学,你没事就好!” 她是真的很激动。 司玉藻看着她紧紧拥抱自己,且身子发抖,有点不太理解。 毕竟她是司家的大小姐,她的家庭虽然很温暖,但她的父母总感觉孩子们要有面对风雨的能力。 他们会训练自己的孩子,教导他们。 这样的小灾祸,玉藻情绪都没动,所以她不能理解为什么她的同学浑身发抖抱紧了她,这明明跟这位同学没关系的。 这位同学通风报信,已经够意思了,难道她还觉得救司玉藻也是她的己任吗? 司玉藻心头有点热,觉得这样的人真可爱、真好。 “我没事呢。”司玉藻道。 徐景然快且急在她耳边说:“别说太多,否则会有后患……” 她在提醒司玉藻,这次的灾祸她逃脱了,可以算作侥幸,千万别把联合会的人供出去。 这样不仅没用,还会引来更大的报复。 “我知道的。”玉藻没有多言,只接受了她同学的好意。 院长和副院长都很狼狈。他们不愿意承认,但他们的确是吓坏了。 起火的时候,他们甚至怀疑是政敌所为,后来玉藻用发卡撬开了锁,有位副院长差点哭了,玉藻都看到了。 “这件事,要彻查!”院长道。 玉藻又看了眼对面的七号楼,二楼那个窗口已经没人了。 她决定先静观其变,看看学校到底会如何处理此事。 她的同学们态度很奇怪,让玉藻错觉自己不是来上大学,而是踏入了龙潭虎穴。 她回了家。 她的女佣渔歌替她准备好了热水,她洗去了满身的烟尘,坐在客厅沙发里,端着渔歌买回来的冰淇淋吃。 两名副官都坐在旁边。 宋游问她:“此事我要回禀太太和师座吗?” 玉藻道:“我没有闯祸,也没有受伤,你把这点小事告诉我父母作甚?再说,他们是出去度假的,你能有点孝心吗?” “可凶手还没有抓到,事情尚未结束。”宋游道,“我查到的资料你也看了,圣德保学生联合会操控这个学校,他们是最大的霸凌体。 你无疑是惹到了他们,他们第一次就对你用杀招,后续谁知道会怎样?这可不是小事,你惹大麻烦了,大小姐。” 玉藻白了他一眼:“你的意思,是我应该忍气吞声喽?” 宋游道:“你不应该一进去就那么招摇……” “谁招摇了?我的美貌打遍天下,一个能敌对的都没有,注定受万人瞩目,这也怪我?”司玉藻振振有词。 宋游:“……” 女佣渔歌看不下去了,提醒司玉藻:“大小姐,宋游的意思是您自谦一点,别总是想上天。” 司玉藻塞了一大口冰淇淋:“杜溪上一开始就注意到了我,没办法的。我姆妈对我说过,她年轻时最大的教训,就是任何的退让都不能换来和平,只有血战一条路,江山和地位是靠打下来的。你们三个人,以前也跟着我念书,《六国策》里怎么说的?” 宋游:“……” 司玉藻见他们不肯回答,自己替他们说了:“《六国策》云:思厥先祖父,暴霜露,斩荆棘,以有尺寸之地。子孙视之不甚惜,举以予人,弃如草芥。今日割五城,明日割十城,然后得一夕安寝。起视四境,而秦兵又至矣。” 几个人都不说话了。 这是他们家太太最喜欢的一段话,也时常说给大小姐听。 当遇到了恶事时,总想着忍一忍,割地求饶。可换来的不是安稳,而是变本加厉。 “秦兵”的贪婪和武力,都是靠你的割地培养壮大的。 “谁也别想让我司玉藻退让。他们敢这么对我,我就要搅合得他们生不如死!”司玉藻把最后一口冰淇淋吃了,“正式开战!” 宋游和另一个副官对视了一眼,没有再开口。 女佣渔歌则有点紧张。 他们主仆正在说话,突然门被人用力砸响了。 渔歌急忙去开门。 张辛眉风风火火的进来了,急急忙忙把司玉藻上下打量了一遍。 见她毫发无伤,他才松了口气。 他拍了下司玉藻的脑门:“还好,够机灵的。” 司玉藻让张辛眉去查查学校联合会的秘密,张辛眉虽然嘴上拒绝了她,背后还是叫人去查了。 学校的事,可以瞒过任何人,却瞒不了手眼通天的张九爷。 他很快就知道,圣德保学堂的学生联合会,是个恶霸联合的组织。他们控制学生和舆论,不仅仅能欺负所有的学生,就连学校老师和领导的任免都能插手。 因为当前宣扬民主和自由,学生是一股强大的力量,而联合会的人居然扼住了这股力量的咽喉,为其所用。 张辛眉查到这个秘密的时候,整个人都惊呆了。 他没想到,司玉藻涉足的是这样一个沼泽险地;他更加没想到,那样看似单纯的学生们,玩政治玩的那么过硬。 而司家肯定知道。 司行霈和顾轻舟明知玉藻要入龙潭虎穴,还是让她来了。 “怪不得她一再来电报让我照顾玉藻。”张辛眉也明白了顾轻舟的用意。 司玉藻到上海来,一方面是解开内心的结,另一方面也是为了锻炼。 传言说,老鹰为了让幼鹰成才,会把幼鹰从高高的悬崖扔下去。幼鹰为了活命,只得拼命扑腾自己的翅膀,最后翅膀的筋骨强劲,成为这天地间的猛禽,能遨游九天,鲜有敌手。 很显然,司家那对老鹰,是把他们的幼鹰扔下来了。 然做母亲的到底心软了,所以顾轻舟一再拜托张辛眉照顾玉藻。 张辛眉准备把他查到的告诉玉藻时,突然听说玉藻的学校失火了,而她正好被关在那间着火的会议室。 张辛眉发疯了一样跑到学校。 听说司玉藻没事,他才松了口气,到了她的公寓。 没想到,她还挺悠闲的,唇角沾着冰淇淋。 张辛眉伸手,替她擦了擦唇角:“乖侄女,你算是死里逃生了。想吃什么?叔叔请客,犒劳你一顿。” 第1639章 深入虎穴 张辛眉带着司玉藻去吃西餐。 除了吃饭,她还看上了两个玩偶娃娃,张辛眉也买给她了。 “张叔叔,你可别多事。”道别的时候,司玉藻叮嘱张辛眉,“不需要告诉我爸妈,他们会担心的。” 张辛眉同情拍了拍小侄女的肩膀:“小鬼,你真是想太多了,你爸妈压根儿不担心。” “你这么大人了,还总挑拨离间。”司玉藻翻了个白眼。 张辛眉就道:“那你觉得,你父母知道圣德保学堂的联合会的秘密吗?” “肯定知道啊,我申请这个学校之前,我阿爸就派人来调查了。你都能查到,我阿爸查不到吗?”司玉藻道。 张辛眉:“……” 被比下去的张九爷,很是不快,全身的贱骨头都隐隐作痒。 “你不生气?他们明知道很危险,还是让你来了。”张辛眉带着恶意的挑拨,看向了司玉藻。 司玉藻嗤之以鼻:“第一,圣德保学堂是我自己选的,我自己申请的,还拿到了奖学金。我父母说过了,等我过了十五岁就可以自己做主,他们可以建议但不会干涉。 第二,我阿爸说江湖险恶,世上没有绝对的净土。因为联合会很邪恶就放弃我辛苦争取来的学校吗?你这叫幼稚。 第三,司玉藻小姐是整个新加坡第三美丽的女人,第一是我姆妈,第二是我姑姑,但是全上海第一美的。美貌是女人最危险的装饰,不管走到哪里都会引人觊觎,所以本姑娘的世界里没有‘安全’这个词……” 张辛眉:“……” 张九爷恨不能一巴掌拍死自己。 他总以为,司家大小姐能稍微说几句正经话,他也是认真听了。 结果,她正经话的分量说用完就用完了,于是张九爷猝不及防听她扯了一箩筐的淡,很想把她的脑袋拧下来,将那一脑袋哐当作响的水倒掉。 他转身就走。 司玉藻正自吹自擂得过瘾,追上他把后面的话补全了:“我阿爸觉得,和我自身的美貌带来的危险相比,学校联合会实在不堪一击。 他们让我来,也是知道,凭借着美貌的司玉藻小姐,能把联合会整顿一番,还学校一个清明。越是美丽,责任越大……唉你别走……” 张九爷的汽车扬长而去,留下一缕尾气,差点呛到了司玉藻。 司玉藻在新加坡的时候,家里的弟弟们都被她荼毒了一遍,逐渐形成了抵抗力,每次她自夸的时候,他们都面无表情。 就连亲戚朋友家的同龄人,也形成了免疫力。 甚至玉藻的两个副官和女佣,每每听到她的话,眼睛都不眨一下,该干嘛干嘛,让玉藻没了成就感。 只有张九爷,每次都被恶心得落荒而逃,司玉藻觉得好玩极了。 她摸了下自己的脸:“真是不懂欣赏,我这么美……” 学校因为纵火案,把第八教学楼给关闭了,一年级的学生转移到了老教学楼里。 老教学楼是一层的屋子,瓦片有点残破,时不时掉一桌子灰。 同学们都没心情上课,时常凑在一起讨论,学校到底什么时候给出结果,到底是谁放火的。 也有同学围着司玉藻,问她知道不知道。 司玉藻道:“我不是很清楚,那天是谁告诉我吴老师找我来着?” 找她的,是他们班的一位男生。 那个男生很紧张:“失火的时候,我就在教室里,你们都看到我了,根本不是我!” “但是吴老师也根本没找我。”司玉藻漫不经心的说。 这个男生受到了全班的诘问,顶不住压力,说是三年级的一位师兄让他去找司玉藻的。 “他是联合会的,我还拿奖学金呢,万一得罪了联合会,我……”他急哭了。 最终,这位同学只是受到了警告的处分,而他也供出了三年级的师兄龚蔺。 龚蔺是学生联合会的的委员之一,也有同学看到,失火的时候,他跟着他们一起从一年级的教学楼跑出来。 他那天是有课的,为什么会在一年级的教学楼?他是三年级的,他的教室不在这座楼。 此事闹大了。 学生联合会很快也表态了,说龚蔺的确给司玉藻写过情书,被司玉藻拒绝了之后,想要烧死她泄愤。 学校开除了龚蔺。 司玉藻周五的时候放学,特意路过学生联合会的办公室,甜甜喊了声:“杜师兄。” 杜溪上才二年级,就已经混到了会长,一般会长都是三年级的学生担任。 司玉藻还听说,他家里很有地位,可这一套把戏和规则,跟他脱不了干系。 杜溪上走出来,脸上带着淡笑。 不过,他的笑容很快就维持不了了。 玉藻笑道:“师兄,好玩吗?用一个棋子做了替死鬼,你得意不?” 杜溪上看了眼她,仍是觉得她非常的美艳,哪怕略微一歪头也是很有风情。 他深吸了一口气,似乎能闻到她身上的馨香:“学妹,我不太懂你的话。你想说什么?觉得我想要烧死你吗?” “不是吗?” “当然不是,你这么漂亮,我如何舍得烧死你?况且,这是学校,又不是帮会,怎么动不动就生死?”杜溪上再次微笑了下。 司玉藻轻轻戳了下他的肩头:“你很狡猾,也很恶毒呢师兄。” “你误会我了。” “那我还想进联合会,你同意不?”她撒娇道。 她撒娇的时候,很可爱,甚至有点魅惑,像个女妖那样迷人。 “这个是自然,欢迎你。”杜溪上道,“我甚至很惊喜,我们联合会正缺几名女委员。” 司玉藻道:“那就说妥了。” 说罢,她转身离开了。 杜溪上看着她的背影,久久没有收回目光,心里有岩浆一样的热液在沸腾。 突然,有人在他身后,不冷不热道:“她来者不善吧?” 杜溪上猛然回神。 站在他身后的,是副会长潘落英,是一位三年级的学姐,她每周一周三都在医院实习,算是学校的风云人物。 在司玉藻来之前,第一美人都是她的。 她也很漂亮,但漂亮得很正,是小瓜子脸圆眼睛,很传统正派的美人儿,不像司玉藻,她眼睛一弯的时候又邪又媚,有点坏也有点毒。 潘落英手里还抱着一只猫,是她养的宠物,浑身雪白,碧绿色的眼睛,无辜无害看着杜溪上。 杜溪上觉得潘落英和她的猫一样乏味:“你不用管。” “溪上……” “你还是叫我会长吧。”杜溪上头也不回走了,将她抛在了身后。 第1640章 司大小姐的人话 司玉藻顺利进入了学生联合会。 她的两名同班女同学感情很复杂。 玉藻下课之后,邀请她们一起去吃饭,顺便聊了下此事。 “能进入联合会,以后就不会被欺负了。”短头发的徐景然说,“而且,还能照顾几个同学。这是联合会学生的特权。” 马璇道:“我们不是那个意思……” “当然,我们让你进去,不是想求你庇护,但是如果你愿意照顾我们,我们很感激你的。”徐景然比较直爽。 玉藻笑道:“好,我会照顾你们的,放心吧,以后有什么事你们就说是我朋友即可。” 徐景然和马璇交换了一个眼神,有点兴奋,也有点难受。 司玉藻看着她们。 她们比她多念了一个学期,知道的秘密比她多。 “我需要注意什么吗?”司玉藻问。 徐景然看了眼马璇,最终决定道:“联合会里面听说也很复杂,总之就是不要得罪委员了。他们也是分级的,我不知道,是听一个师兄说的。” 司玉藻沉默了良久。 她问徐景然和马璇:“学校的师资很强悍,又有圣德保医院做后盾,每个人都有实习的机会,哪怕不在圣德保工作,将来出去也更好找工作,可学校退学率高的吓人,比所有的学校都高,就是因为联合会吗?” 徐景然使劲点头。 玉藻又问:“你们俩这么害怕,为什么不加入进去?” “我们没资格。”马璇道,“他们在新生入学之前就做了调查,我们的父母都是很普通的人,家庭财力也很一般,从一开始就没有申请加入的资格。” 徐景然接话:“而且,像我们这样的,更加不可能退学,一旦退学了再申请其他学校很难,学费也浪费不起,家里肯定不能理解,要挨骂的。” 司玉藻和两位同学吃了饭,各自回家。 她心情有点沉重。 原来,普通人在这个世上,光活着如此艰难,更别说其他方面了。 她也觉得,联合会是把苦难加注到同学们身上,它就该被消灭。 然而,这个毒瘤不是杜溪上产生的,它已经存在很久了,且这么完善的制度,也不是一两天形成的。 背后有什么势力在操控,目的又是什么。 司玉藻慢慢往回走。 她身边跟着的宋游始终不说话。 到了家里,发现灯火通明,张辛眉已经来了,正在跟渔歌闲聊。 渔歌眼睛是亮晶晶的。 司玉藻急忙挡在渔歌面前:“你别被这个花花公子迷昏了脑袋,他是我的!” 渔歌面颊绯红啐了她一口:“谁迷昏了头?” 说罢,她去厨房忙碌了。 玉藻坐到了渔歌刚刚坐的位置,问张辛眉:“叔叔,你这么空闲啊?是不是很想念我,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张辛眉无声翻了个白眼。 他决定当司小姐是放了个屁,指了指门口旁边的一个大箱子:“我弄了个电风扇,夏天到了你可以用。我特意给你送过来,你却不识好歹。” 玉藻大喜。 她家里也有这种电风扇,很费电不提,买都买不到。 她很想带一个过来,可她不是坐飞机,挺麻烦的,就想着暑假反正是要回新加坡的,下个学期再带过来不迟。 不成想,张辛眉雪中送炭。 司玉藻张开双臂就要拥抱他:“谢谢叔叔!” 张辛眉一巴掌拍在她的脑门:“庄重一点,多大的姑娘了!” 司玉藻不以为意,高高兴兴留张辛眉吃宵夜。 “渔歌的手艺是我舅妈亲自指点的,特别好。我舅妈在新加坡有七八家餐厅,都是她自己教出来的徒弟,新加坡的中餐厅几乎被她独占了。”司玉藻道。 张辛眉就道:“正好,我也饿了,那就尝尝渔歌的手艺吧。” 渔歌在厨房应了声:“半个小时就好。” 宋游和另一名副官各自回房了,没有留下来碍眼。 司玉藻和张辛眉就坐在客厅聊天。 话题说到了电风扇,司玉藻问他从哪里弄来的,他就说是朋友飞往美国带回来的。 “……这么珍贵,你送给了我?”司玉藻双眸发亮,“叔叔,你是不是暗恋我?” 张辛眉:“……” “ 你不要狡辩,你对我这么好。”司玉藻道,“我姆妈说过,当一个人对你很好,你自己能感受到,且他不是你的父母和家人,他肯定就是爱慕你,是不是?” 张辛眉:“……” 他看着司玉藻,心想这姑娘之所以这德行,全是顾轻舟和司行霈的错。 这是什么狗屁父母,养的什么熊孩子! 他无力让司玉藻滚蛋,只好拿出了自己的钱包,翻出一张小照片给司玉藻。 照片上是个年轻的女孩子,烫了头发,打扮得也算时髦,笑靥如花看着镜头。 张辛眉道:“看到没有,这是我的未婚妻。” 司玉藻震惊。 她倒是不知道此事。 “真的吗?”她立马坐正了,“真的啊?我怎么不知道?” “大人的事,还需要跟你一个小鬼报备吗?”张辛眉说。 司玉藻就不太好意思。 她可以调戏张辛眉,但如今对方有了恋人,玉藻就觉得要把握好度,否则就会真的讨人嫌。 “她很漂亮。”玉藻道。 张辛眉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死:“自恋到这种程度的司小姐,居然会说别人漂亮?” “哪怕我是天下第一美,可在自己的未婚夫心里,他的未婚妻也是最漂亮的,我夸她漂亮,这是尊重你啊,张叔叔。”司玉藻道。 张辛眉第一次发现,司大小姐不是不会说话,她真想要讨人喜欢的时候,嘴巴还是很甜的,说出来的话也很中听。 她之所以一直脑残自恋,完全是她没把其他人当回事。 “那我替你小婶婶谢谢你。”张辛眉道,“等我们结婚的时候,请你吃喜酒。” “好。”司玉藻笑道。 他们俩又聊了一会儿天,渔歌就把宵夜的小汤包做好了。 张辛眉赞不绝口,对渔歌道:“你有这手艺,不愁嫁人。倒是你家小姐,将来前途未卜。” “张叔叔,你积点口德,别惹我怼你。”玉藻嘴巴里含一个包子,口齿不清道。 此事,玉藻也没有太过于关心。 张辛眉有了未婚妻,有就有了,毕竟他已经二十八九岁了,有也是合理的。 至于对方是谁、做什么的,张辛眉没有仔细说。任何人都有自己的隐私,玉藻更加能理解。 她还想着等将来张叔叔结婚了,她可以去他家里玩小孩子。 玉藻很喜欢一到两岁的小孩子,太大了她就不爱了。 不成想,没过几天,玉藻突然从报纸上看到了一则讣告。 讣告是家属发的,说自己的妻子病逝,告之亲朋好友,遗体拉回了老家,不需要参加葬礼,甚至说了他某处的房子退了。 这则讣告有点奇怪。 更奇怪的是,讣告上有照片,赫然就是张辛眉给她看的那个未婚妻。 司玉藻拿着报纸愣了很久。 第1641章 我诈你的 玉藻每天都要读报,了解时事,这是她从小跟着她父母养成的习惯。 她今天起得有点晚,就把报纸带到了学校。 看到这则讣告和照片的时候,她正在第二节课的课间,接下来的第三节课,她都发呆,还被老师点名了一次。 下课时,坐在她后面的徐景然和马璇就戳她:“你怎么在走神?是听不懂吗?” “不,我能听懂。”玉藻笑了下,“是一点小事。” 她实在没人可说,就把报纸摊开给了徐景然和马璇看。 “这个女人,是登讣告人的妻子,对吧?”她问。 两个女同学凑过来,读了下讣告,觉得没什么异常。 很多外地人在上海,家属去世之后带着棺木回原籍安葬,是很常见的。离开的时候,告诉一下亲戚朋友此事,并且让他们不用去他家慰问,顺便说了下自己房子退了。 “怎么了,你认识她吗?”马璇问,“我没看出这有什么不对?” 有几个男同学也凑过来。 大家七嘴八舌,议论起这则讣告,有人提出了疑问,但猜测的话很不靠谱。 到了第四节课,老师进来的时候,他们还凑在一起,于是老师就没收了报纸。 老师也看到了报纸上的讣告,突然顿了下。 他快速把报纸没收了,然后开始上课。 快要下课的时候,老师喊住了司玉藻:“司同学,你稍等一下。” 众学生走了之后,年近五十岁的老教授把报纸还给了司玉藻,道:“为什么要议论这个?” 司玉藻不好意思笑了笑:“是一点小事,我朋友说他认识这个女人……” 老教授仔细看了看她的脸,似乎想确认她话的真假。 良久,老教授飞快的说:“人没有问题,讣告也没问题,但是有暗语。这是革命地下党在互通消息。” 司玉藻整个人僵了一下。 老教授道:“司同学,听说你是从南洋来的,家庭很富足。既然如此,就好好上学,不要掺和太深了。大上海风云诡谲,不是你们小孩子能弄得清楚的。” 司玉藻半晌没有动,她僵持在那里,找不到北。 她下午的课没有去上,直接去了交通分局,去找纸醉金迷的张少爷。 张少爷却不在,他中午就有饭局。 司玉藻带着副官宋游,去了张辛眉的家。结果突然注意到,张辛眉这栋公寓楼的牌号,正好就是报纸上说的那个地址上的牌号的相反数。 牌号是相反的,地址是毫无关联的,司玉藻却疑神疑鬼的后背发凉。 她和宋游去了对街,仔细观察张辛眉的这栋楼。 张少爷奢靡惯了,他买下一栋公寓楼,自己只住一间,旁人觉得不可思议,但对奢靡成性的张少爷而言却不算什么稀罕事。 他若是简朴节约,反而惹人生疑。 玉藻看了看,突然发现二楼的窗帘后面,好像被掀起了一角。 待她仔细看时,又悄无声息。 她心中有种不好的预感。 下午两点多,张辛眉回来了。他是吃了午饭回分局,秘书说司小姐来了,还留了口信去他家等她。 今天是工作日,玉藻也需要上课,她突然出现让张辛眉很费解。 回了家,果然看到司玉藻在。 她正在认真观察他的脸。 张辛眉略微蹙眉,上前道:“怎么了,你又闹了什么幺蛾子?” 玉藻原本很多对峙的话,都咽了下去。 她笑嘻嘻道:“我上次上课被老师骂了,太生气了。我这么美,他居然骂我,我不想去了,逃课一天。” 张辛眉虽然很努力保持镇定,但他的情绪很差。 他道:“玉藻,你别总是这么胡闹,大人要上班赚钱,不是每个人的生活都像你这么轻松。” “别人不论,但你跟我是一类人啊,你父亲留下那么多钱给你,又有人脉,你在大上海呼风唤雨的,你怎么不轻松了?”司玉藻反问。 张辛眉一下子就语塞。 司玉藻却道:“还是说,你暗中做什么背叛政府的事?” 张辛眉立马就抓住了她的胳膊。 他道:“你给我进来!” 他把玉藻带回了自己的公寓,将副官留在楼下。 他一进门就问她:“你在胡说些什么?你是看到报纸了吗?” “你未婚妻的讣告吗?”玉藻挑眉,“是的,我看到了……” 张辛眉松开了她。 他坐到了沙发上,点燃一根烟,似乎有点颓然:“玉藻,是想要跟你说清楚,我的确是做了些不光彩的事……” 玉藻屏住了呼吸。 然后她就听到张辛眉道,“我爱上了有夫之妇。” 玉藻那口气卡死在喉咙里。 她想,张辛眉真觉得她是草包吧?扯这么拙劣的谎言,是觉得她多无知吗? 她没回答,静静看着她。 “……她是被人谋杀的。”张辛眉道,“她丈夫也会报复我。这件事,你不要跟别人说。” 玉藻没有开口。 张辛眉道:“我知道,你看不起我,但大人有时候就是这么龌龊……” 玉藻冷笑了下。 “张叔叔,做地下党比做奸夫还难吗?”玉藻问。 张辛眉目光锐利:“你说什么?” “我说,你的未婚妻是革命党,你这栋楼是地下党的据点。二楼有人!”司玉藻道。 张辛眉猛然站起身。 他扼住了玉藻的喉咙,将她抵在墙上,一字一顿的问:“你说什么?谁告诉你的,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诈你的。”玉藻艰难呼吸,“张叔叔,你一诈就露馅儿……” 张辛眉看着她的眼睛,愣了好半晌。 他慢慢松开了手。 玉藻缓缓自己呼吸,喉咙有点痛,她用力咳嗽了几声。 张辛眉背对着她。 他一直不言语,似乎是在思考什么。 玉藻就道:“是我的老师,他说那些地下党在互通消息,他大概见多识广,并非地下党,要不然他不会告诉我。张叔叔,你别紧张,我什么都不知道,刚刚真的只是在抖机灵。” 张辛眉仍是背对着她。 司玉藻继续道:“我不会告诉任何人的,如今政府在抓地下党,你又是政府高官,还是张九爷,说出去的话你就没命了,我知道。” 张辛眉深吸一口气,转过头。 他走近司玉藻,双手捧住了她的面颊。 他略微低头,看向了她的眼睛。 “玉藻,你记住我的话,没有什么地下党,你也不知道我跟你说过未婚妻的事。至于你的教授,你要保护他,他的话你不能跟任何人说起。”张辛眉道。 “那你是吗?”司玉藻问。 张辛眉摇摇头:“我不是,我是大上海的张九爷,你记住这一点就行。不管谁问你,不管将来发生什么,你都要记牢。” 玉藻微微蹙眉。 她有点想不通了。 第1642章 张辛眉的坦白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立场。 南京政府虽然不是司家建立的,但司家在其中有过功劳。 司行霈父子的朋友及下属,都是政府高官。 所以,玉藻觉得政府是正义的。 她不了解地下党。 她家里人没提过地下党,她父母也没说过,她是到了上海之后,跟同学们一起,才偶然听到他们说。 他们说起来,多半偷偷摸摸的。 玉藻怎么也想不到,张辛眉会是地下党。 他年纪这么轻就能做到分局长,已经是位高权重;他是上一任洪门龙头的公子,整个洪门的人都是他的叔伯兄弟。 整个上海滩,张九爷是可以横着走的。 他为什么会选择这条路? 而他也万万想不到,他的伙伴——即将冒充他未婚妻的战友,一到上海就被杀了,而他为了让未婚妻合情合理的出现,提前告诉了玉藻,却也因此露馅。 “我要把这件事告诉我姆妈吗?”她想。 她不敢。 上海的局势太过于复杂,她跟张辛眉走得那么近,电报未必就是安全的。 一旦电报被劫持,她就会害死张辛眉。 她一夜未睡,辗转难眠。 第二天,张辛眉一大清早就来了。 他提出送司玉藻去上学,反正也只有几步路,可以走过去。 上学之前,他们俩先单独聊了聊。 张辛眉把昨晚的话,告诉了她:“叔叔不能欺负小女孩子,既然你猜对了,我就应该承认。” 玉藻诧异看着她。 张辛眉问:“你有什么想要问的吗?” “我有太多想要问的。”玉藻道,“首先说一下,为什么?” “玉藻,这是一种信仰,我信仰共产主义。我了解了它,学习了它,所以我愿意为了它奉献自己。 当然,我之所以走上这条路,其实是家族的使命,这是我阿爸走过的路,他很早之前就入党了。 我十二岁那年,弄到了司行霈的行踪情报,让我阿爸觉得我尚且有几分可塑性,他就把秘密传给了我。”张辛眉道。 玉藻错愕。 她难以置信看着张辛眉,这比昨天的消息更加令她震撼。 “……你阿爸不是龙头吗?”她好像问了句蠢话。 张辛眉很无奈笑了下。 玉藻被震荡过的内心空空的,似乎只有声音的回荡,她一点说话的能耐也没有了。 好半晌,她才看向了张辛眉的眼睛:“很危险,你知道?” “我知道。”张辛眉道。 “可能会死。” “我也知道。” “但这是信仰,对吧?”玉藻道。 张辛眉道:“是的,且张九爷不怕死。” 玉藻终于露出了笑容。 她伸手,握住了张辛眉的手:“虽然我跟你的立场不同,但是我理解你,我也会保密。” 张辛眉笑了下。 司玉藻立马就来了精神,问他:“这可是关乎你自己,以及你身后无数人的秘密,你把它告诉了我,是不是被我的美色所迷惑?” 张辛眉:“……” 司小姐正经话的量已经严重缺失了。 张辛眉嘴角抽了抽,站起身道:“我走了,你这些垃圾话说给别人听吧!” “怎么是垃圾话?我难道不美吗?”司玉藻不满。 张辛眉恼怒:“你见过谁家有钱,天天把铜钱挂在脖子上?” “美貌和铜钱又不同,美貌就是挂在脖子上的,在最显眼的地方!”司玉藻道。 张辛眉:“……” 肠子都悔青了的张九爷,恨不能时光倒流,能让他回到一个小时前。 如果能回到一个小时前,他一定要狠狠抽那个做了决定把秘密告诉司玉藻的男人一巴掌:你是不是抽风了! 可能是昨晚离开的时候,她的眼神太过于忧伤和担忧,让张辛眉一夜难眠。 他总是回想起,那双美丽的眸子,不应该染上那样痛苦的颜色。 所以,他冒着生命的危险,决定把已经曝光的秘密正式说给她听。 可他忘记了,司玉藻是个顺杆爬的,给她三分颜色她就能开染坊了。 去他妈的忧伤,她靠美貌就可以打遍天下了,忧伤个鬼! 接下来的日子,张辛眉躲着司玉藻走,再也不想见到那二货了。 玉藻找了他几次,都没找到人,张辛眉又开始了他花天酒地的生活,甚至重新混了个明星。 基于他的身份,玉藻怀疑那明星也是地下党。 她有时候不太懂,有的人明明活得很好,为什么非要涉险? “我是不是一个没信仰的人?这个世上,有什么值得我为之抛头颅洒热血吗?我家财万贯、地位显赫,我会为了这个世界忧愁吗,还会替不相关的人战斗吗?”玉藻扪心自问。 这一自问,被她问郁闷了。 她对宋游和女佣渔歌道:“我觉得我活得挺没劲的。” 副官和女佣都吓坏了。 他们围着玉藻,纷纷道:“大小姐,您怎么会活着没劲呢?您不是要学好医术,救死扶伤吗?” 玉藻一愣。 对,她最近因为张辛眉的事有点走火入魔,差点忘了自己的理想。 她并非浑浑噩噩,她要像她母亲、她姑姑那样,做个救死扶伤的医生。 “况且,您还这么美!老天爷创一个极品美人儿是千年一次,这个世上没了您,都没了色彩呢。”女佣道。 这是玉藻的原话,渔歌不过是复述给她听。 玉藻的心情立马转晴。 她道:“你不说都差点忘记了,我这么美,怎么能寻死觅活呢?” 于是,司小姐的自我探究正式结束,恢复成了那个祸害世界的二货,决定先好好收拾联合会那些碎催了。 女佣和副官也是大大松了口气。 宋游不知道玉藻是怎么了,但肯定跟张辛眉有关,因为她从那天开始就不太对劲。 他给远在瑞士的顾轻舟和司行霈发了一封电报,通禀了此事。 司行霈接到电报,就想去上海了。 顾轻舟阻止了他。 玉藻需要成长,这个过程父母是取代不了她的。 世道并不太平,这些年战事的预兆越来越强烈,而且延伸到了整个世界,也许现在比十几年前更加糟糕。 司家的孩子,必须适应这个社会。 “不管发生了什么,玉藻都能处理。咱们把她教得很好,她是我们的女儿,更是我们得意的学生,她可以应付的。”顾轻舟道。 与此同时,她也给张辛眉发了一封电报,问他:“你可好?” 张辛眉接到了电报,苦笑了起来,最终还是没有回。 他好不好,已经不是他自己能判定的了。 第1643章 唱大戏 玉藻是个帮亲不帮理的人。 她明明一开始对地下党没什么好感,可当她知道张辛眉是党员之后,就开始偏袒了。 学校有时候也会谈论此事,大家都说得小心翼翼,玉藻也会刻意想要偏帮。 她也会去联合会开会,也会参加学校的活动。 她除了在联合会之外,也会遇到杜溪上。 有次她在图书馆看书,杜溪上就坐到了她旁边,轻声和她打了招呼。 “你进度跟得上吗?”他问司玉藻,“可要我帮你补习?” “如果我想要补习的话,我就会请家庭教师,我有的是钱。”司玉藻道,“师兄费心了。” “真可惜,我还想替你补习。”杜溪上道,“而且,暑假留在医院实习的名额下来了,你想不想留下来?” 司玉藻看了眼他:“杜师兄,你是想追求我吗?” 杜溪上眼眸镇定,甚至有点冷寂:“嗯。” “那也请你有点诚意。你知道不知道,我家在新加坡是有医院的,名声和规模远胜过圣德保医院。 不管是人脉还是财力,甚至学识,你都不能令人刮目相看。不过,你这个人挺卑鄙的,这点我比不上。”司玉藻笑道。 杜溪上微笑,推了下眼镜:“你说话也挺刻薄,很讨人喜欢。” 他们相互恶心了几句之后,杜溪上就先告辞了。 他一走,司玉藻也拿了书走出图书馆。 她回到了教室时,跟班上同学说医院暑假实习的名额下来了。 她的同学们反应淡淡。 “那都是给三年级的,没咱们的份儿,名额也不多,优先给联合会的。”马璇道。 司玉藻道:“原来是这样,如果我能拿到一个名额呢,班上会有人想要吗?” “他们会抢破脑袋。”马璇道,“我……我和景然也很想。” 司玉藻看了眼旁边的徐景然。 徐景然比马璇更加活泼些,话也很多,此刻她却异常的沉默。 “你没事吧?”司玉藻问她。 徐景然摇摇头。 马璇也道:“你这样已经三天了,是家里出了什么事吧?你告诉我们吧。虽然我解决不了,但玉藻可以试试。” 司玉藻失笑。 她的同学们都觉得她很厉害,尤其是她现在还在联合会,更加是他们的依靠了。 “真没事。”徐景然低垂了头,“你们去忙吧,别管我了。” 她站起身走了。 她一走,玉藻才问马璇:“你知道吗?” 马璇很担心:“她平时什么都肯告诉我的,这次却死活不说,事情怕是很严重的。” “而且难以启齿。”玉藻补充道,“她是不是生病了?要是我姆妈在就好了,她看一眼就知道她到底是怎么了。” 马璇有点羡慕:“听说你姆妈是中医界的名人,她真的那么厉害吗?” “当然了。”玉藻立马非常的荣耀,“可惜我只学到了皮毛,要不然也能给徐景然看看。” 下午放学的时候,徐景然没有回家,而是直接去了医院。 司玉藻和马璇很想知道她到底是什么病,为什么要躲躲藏藏,却又感觉偷窥人家不太礼貌,就打住了。 回到家里,玉藻还把此事告诉了宋游和渔歌。 渔歌道:“大小姐,她会不会害你?知人知面不知心呢。” “不会的,她很好。”玉藻道,“她肯定是生病了。” 对于生病,副官和渔歌是一窍不通,不好再说什么。 第二天,徐景然还是来上课了,不过她眼睛肿肿的,不跟玉藻和马璇说话了,只埋头睡觉或者记笔记。 玉藻就和马璇私下里说:“她哭得很厉害。” “我看到了,怕是哭了一夜。”马璇道,“为什么不能给我们讲呢?她以前很信任我的。” 玉藻就道:“要不你去问问她,我不在场,免得她不舒服。你问清楚了,再告诉我,我能帮忙就帮她,不能帮忙我装作不知道。” 马璇为难:“这样不好吧?我们好像在偷窥别人一样。” “你还挺有道德的。”一向没什么道德感的司大小姐感叹说。 司大小姐跟着她阿爸长大,做事不择手段,处理问题为先,真没那么仔细去照顾别人的感受。 “不……”马璇一时间接不上话。 她们俩正在合谋诱骗徐景然说出秘密的时候,徐景然主动找了她们。 她道:“我想请你们吃饭,我订好了餐厅。” 餐厅居然是一家很不错的。 马璇有点诧异:“请这么贵?” “嗯,我一直很想去,以后怕是……”徐景然欲言又止。 玉藻花钱是没数的,可马璇的话让她留心了。她提前去打听了徐景然预约的餐厅雅间,垫付了饭钱,多退少补,并不想让徐景然花这么一大笔钱请客。 徐景然不知情。 到了餐厅坐下,刚上了凉菜,徐景然就崩溃了。 她大哭起来。 司玉藻和马璇都问她怎么了,她只说:“菜这么好吃 ,就连凉菜都好吃,这个世上很多好东西我都没见,为什么这么不公平?” 两个女孩子就明白,她的确是出事了。 玉藻坐到了她身边,一边安抚她,一边套话。 “我姑姑认识很多的医生,只要是生病,没有她治不好的。”司玉藻道。 然后,她又吹嘘了一番自家的医院。 司玉藻小姐半生修为,吹嘘功夫了得,果然把徐景然说得动了心。 徐景然停止了哭泣,抬眸看着司玉藻。 “……真的吗?”她问。 司玉藻点点头。 徐景然就慢慢把外套脱了,露出自己的肩头和后背。 她的肩头和后背,大大小小的肿块,就像被蚊子咬了那样,全部呈现恐怖的紫红色。 马璇吓得几乎要后退,脸色微白。 徐景然又哭了:“这是绝症。当年我姑姑就是得这个病死的,家族遗传,如今传给了我。我还以为能有救,我也是为了自救才学医的,不成想老天爷不给我命。” 马璇捂住了口。 她心中大痛,眼泪跟着掉落了。 司玉藻看了看马璇,又转而看徐景然,只感觉自己陪着她们唱了一出大戏。 “这是血管瘤,又不是什么大病。”玉藻道,“可以治好的,吃点药就行了。” 马璇和徐景然停止了哭,一起抬眸看着司玉藻。 第1644章 装睡的司玉藻 司玉藻的姑姑和姑父都是肿瘤科室的,他们家的医院也是偏重肿瘤科,在整个亚洲都有名。 血管瘤不算什么难症,上海也不止一家医院能治的。 而司玉藻的两个同学抱头痛哭,把小小病魔当成生离死别一样。 司玉藻觉得她们像夏花,那样美丽却又娇弱,也许一场风暴雨就是灭顶之灾。 她已经尝试去理解形形色色的人。 “病不过是困难,要有战胜它的勇气”,这是司玉藻的母亲常挂在嘴边的,因为不管是中医还是西医,都明确证实过安慰剂的存在——一种很普通的营养膏,医生说它是新研制的特效药,将它给病人,病人吃下去之后,病情的确会有好转,这种东西就叫做“安慰剂”。 中医说这是自身的“营卫”,顾轻舟看病时,只要她确定了病情,她就会斩钉截铁告诉别人她能治,几天之内能治好。 除了药物,也是神医的笃定,能激发病人自己的营卫,相当于“安慰剂”。 而西医则说免疫力。 司玉藻知道,还没有治病就先泄气,肯定会让治疗效果大打折扣。 于是她道:“这种血管瘤,看似可怕,其实就是一点小毛病。西医治这个不如中医,你吃七天药之后,就会有好转,然后才需要慢慢调理。” 徐景然睁大了眼睛。 她眼睫上还挂着泪珠,眼珠子一动不动看着司玉藻,非常紧张。 司玉藻一直以来爱吹嘘的毛病,此刻全部发挥了作用。 她给徐景然下了一道“安慰剂”。 她先道自家的医院如何厉害,肿瘤科多么出名,又说自己姑姑和母亲是如何厉害,还杜撰出了几个案例。 她口若悬河滔滔不绝,几乎不带停歇,字字句句都显得那么真实,把两个女孩子彻底唬住了。 她们俩如果知道司大小姐一贯爱吹牛的脾气,就不该如此放心。 “我姑姑就是得这个死掉的,我还以为是遗传。”徐景然破涕为笑,“我去的医院,他们说不出是什么东西,只说可能是过敏。” 司玉藻道:“你要相信我,我从小就跟着我母亲行医。” 徐景然真的就相信了。 司玉藻当场给她把脉和诊断,见她的脉象细涩,舌苔薄,既有痰饮,也有淤积,是痰和淤相交造成的血管瘤。 这种病,西医还真不太好用,中医此刻就发挥了功效。 玉藻五岁背医经,后来她姑姑的医院里也开设了中医科,是她母亲坐镇,她跟在旁边做记录。 这样的血管瘤,她也见过好几例,见徐景然这一例跟其他的没什么不同,玉藻就给她开了方子。 她也不是第一次独立开方了。 她母亲十二岁就会独立开方,十六岁就能“望其形知其病所在”,她也是早早培养玉藻的独立。 玉藻给徐景然开了软坚散结的药:川芎一钱半、赤芍药三钱、生地黄五钱、红花三钱、牡蛎十钱、黄药子六钱、柴胡一钱半、贝母三钱、牛膝一钱、昆布一钱、海藻三钱、桃仁三钱、当归三钱、甘草一钱。 她一边写,一边告诉徐景然这些药的作用,以及它们相互产生的作用,对她病情的针对治疗等等。 徐景然和马璇看的目瞪口呆。 她们一直觉得,司玉藻是个热心肠的大小姐,从小娇生惯养的,怕是什么也不会,来学医不过是到医院去混日子有点名目罢了。 上次司玉藻治疗张辛眉的中毒,徐景然和马璇都不知道。 不成想,这么繁杂又毫无逻辑的药方,她信手拈来,这是下过苦功夫硬背的。 “你真厉害!”马璇道,“记药方可累人了,我还见过中药堂的坐堂先生临时翻书呢。” “那你以后别去那家中药堂,那先生没用。”司玉藻道,“我五岁就开始背药方,这是我的启蒙。我八岁的时候,能背诵三百多张。 我姆妈更厉害,她师父五千多张药方,她全部记在脑海里,所以什么病用什么药,她看一眼就行。” 徐景然和马璇再次震惊。 “真的吗?”她们俩有点不敢相信,这得是多么强悍? “当然。”司玉藻道,“当初我姆妈称天下第一神医,是整个中医界认可的。文无第一,想让中医们都信服,没有过人之处怎么行?” 这下,两个同学心服口服了。 因为司玉藻的母亲厉害,她们俩觉得司玉藻也很厉害了。 徐景然拿了药回家,不敢熬煮,只得和马璇两个人去破旧的教堂里熬药。她家里条件不太好,住在旧弄堂里,自家厨房煮什么,全弄堂的邻居都知道。 她一直不敢告诉父母,因为她母亲的身体也不太好,怕他们担心。 她们俩把这个情况告诉了司玉藻之后,司玉藻道:“你不要熬了,那么晚去破旧的教堂很危险,我家里就我自己和佣人住,我给你熬好带过来,咱们早上在学校后门先碰面。” 徐景然道谢。 玉藻果然叫女佣渔歌熬药。 张辛眉来的时候,闻到了她这满屋子的药味,诧异问:“你哪里不舒服?” 司玉藻找准了机会,又开始吹嘘。 她没说是同学告诉她的,只说是自己看出了同学生病,然后她找个机会问她是不是真的,然后又说她同学感激涕零。 总之,她是一代神医。 女佣和副官们都听不下去了,觉得他们家大小姐彻底不要脸皮了。 张辛眉不阴不阳的道:“这么厉害,你可以封圣了吧?医圣他老人家也没您司大小姐这么高明。” “你这么酸溜溜的,嫉妒而已。”司玉藻道,“嫉妒我这么美,医术还这么好……” 一只雀儿从屋檐下飞过。 宋游面无表情对司玉藻道:“大小姐,那只雀儿也被你的厚脸皮吓跑了。” 司玉藻:“……” 张辛眉哈哈大笑:“万物有灵,果然如此!” 司玉藻哼哼:“你们都嫉妒我!” 司大小姐自负是这天地间最美的花儿,任何人都要臣服在她的娇颜之下,她不仅美丽还医术好,将来可以像她姑姑一样。 至于宋游和张辛眉的嘲讽,司大小姐不屑的说:“两个粗老爷们,懂个屁。我这么美,不要和你们一般见识。” 张辛眉觉得,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算了就让她这么臭屁下去吧,只是有点辣耳朵而已,忍就忍了。 第1645章 爱情味道 过了几天,徐景然身上的肿块有明显收敛,而且皮肤上的紫色也开始转淡,徐景然喜极而泣。 马璇也舒了口气。 “再坚持服药,直到彻底痊愈。”司玉藻道,“景然,你也可以告诉你父母了,让他们放心。这是大病,你们最好一起面对,有家人的支持才更好。” 徐景然点点头。 她果然告诉了她父母。 她父母来了趟学校,要请司玉藻去家里吃饭,特别感谢她。 司玉藻就去了。 家常便饭,徐景然一直很抱歉:“你吃不惯吧?” “很好吃,食材都很鲜嫩,阿姨肯定很会买菜。”司玉藻道。 徐景然的妈妈非常开心:“是,挑选小菜还是肉菜,都有技巧的……” 她夸夸而谈,说起自己做主妇的诀窍,滔滔不绝。 她的孩子和丈夫都不爱听她说这些,司玉藻则是津津有味,不时提问几句,都能问到点子上。 徐景然很感动。 她后来跟马璇说:“玉藻是千金大小姐,我还以为她会嫌弃,没想到她真的吃得很开心。我姆妈那么啰嗦,她也能跟她聊得来。” “真正有底蕴的人家,教养都很好的,只有暴发户家的孩子才孤傲,高高在上,这个看不起那个看不起。 司玉藻的祖父和阿爸好像是军阀,以前江浙一代都是他们家的地盘。后来,他们家才去了南洋,我也是听那些男生说的。”马璇道。 徐景然很是震惊。 “确定吗?” “她祖父和阿爸不好说,她姆妈却是有传记的。看一下她姆妈的传记就知道了,她家以前的确就是军阀。”马璇道。 徐景然再次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她还把此事告诉了自己的父母。 她父母对司玉藻的印象都极好,就说:“我就说她家教很好的,原来是真正的名门千金呢。你要好好跟人家学学,学得皮毛也很受用。” 徐景然的病,她家里人都知道了之后,就不再麻烦玉藻煎药了。 玉藻觉得,病痛和灾难可以让一家人更亲密,痛苦能让他们靠得更近,彼此取暖,这是好事。 她也不再帮忙了。 徐景然的病,也在一日日好转,后来她肩头的两个肿瘤先消失了,肌肤上只留下淡淡痕迹。 其他地方的,也在慢慢收敛。 不过,同学们不知道此事,玉藻也不让徐景然往外说。 玉藻依旧每天上课,有时候是理论课,有时候是实验课,很是忙碌。 至于联合会那边,普通成员没什么事,甚至不怎么需要去开会,只有会长和组委会才是需要时常商讨研究。 而张辛眉那里,玉藻也去得少了。 她每天看报纸,偶然也会看到地下党的消息,多半都是批判的,而玉藻从批判的字里行间,看到张辛眉又取得了胜利。 她心中很高兴。 “我也想做地下党吗?”她对自己的高兴不能理解,有点迷茫想。 后来她就想明白了,她不想的,她只是替张辛眉高兴而已。 她的张叔叔是个有信仰的人,虽然她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 这个念头一起,玉藻就压不下了,心里总在思考张辛眉的种种,直到他们的国文课上,老师布置了一个作文题目:味道。 这个题目让同学们一头雾水,司玉藻的心思就暂时从张辛眉身上转移了。 午饭的时候,玉藻和班上的几名同学,包括徐景然和马璇,一起吃饭时就在讨论这个。 有个男同学很刁钻:“如果你们想要在姜教授的国文课上拿到高分,可以尝试写……” 他拖长了声音,阴阳怪气道:“爱情的味道。” 同学们哗然。 大家都骂这位男同学:你缺德归缺德,就不能盼我们一点好吗? 男同学很委屈:“我是认真的。” 玉藻似乎心动了下,她追问:“为什么写这个能拿到高分?” “你们知道诗人寒浅吗?”男同学压低了声音。 同学们都说知道。 只有司玉藻不知道。 “是谁?”司玉藻问。 马璇诧异:“很著名的爱情诗人,他的诗集非常畅销,抢都抢不到,不过他本人很神秘,很少露面,报纸上也猜测不到他是谁。你居然不知道?” 大家都看向了说话的男同学。 “寒浅跟姜教授有什么关系吗?”司玉藻问出了大家想要问的,“是他的爱人?” “不!”男同学对这么一群朽木同学很失望,“不是姜教授的爱人,就是姜教授自己。” 众人再次哗然。 大家都不相信,说这位男同学胡扯。 男同学很生气:“我舅舅是出版社的编辑,他的诗集就是我舅舅编纂的,他见过寒浅,也知道他的身份。只是寒浅为人低调,再三说过不能泄露出去!” 众人七嘴八舌讨论了起来。 玉藻觉得这是个不错的思路。 “味道”这个题目太多了,怎么切题有点困难,如果真的写酸甜苦辣,肯定只是及格分,甚至会不及格。 这是国文课,又不是考食谱。 所以,“爱情的味道”是个很好的切题。如果姜教授是个爱情诗的名家,他说不定真的会偏爱这种题材呢? 那拿个高分就很容易了。 可玉藻自己没谈过恋爱,她怎么知道爱情是什么味道? 她当即去了趟书店,想买几本书看看。 她在书店里,遇到了她的师兄——三年级的卢闻礼。 “司学妹。”卢闻礼和他打招呼。 司玉藻认识卢闻礼,还是蛮戏剧化的。他们一年级的实验课老师,是个六十来岁的老医生,每到刮风下雨就不能来上课,故而他从高年级选了两名助教。 卢闻礼就是教授的助教学生之一。 一年级的实验课,多半都是他带。 第一次上解剖课的时候,用的是小老鼠。 同学们很紧张,卢闻礼示范了一遍,问谁第一个来,一年级的同学们都往后退。 司玉藻就说:“我来吧。” 卢闻礼告诉她注意事项,还没有说完,司玉藻已经利落把老鼠给开膛破肚了,非常娴熟。 这天的实验课是混合上的,除了司玉藻班上的,还有其他一年级的学生,有个女同学当场吓得吐了。 卢闻礼就对司玉藻道:“不错。” “我用尸体练习过。”司玉藻道,“当然是别人捐给医院的,不是我自己杀人来练习的。” 此话一出,另一个男同学也吐了。 卢闻礼拍了拍司玉藻的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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