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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3章

和让她留在国内,对她而言是一样的。 司行霈早年就说过,将来一旦有了战事,他的孩子们要全部上战场,他从不食言。 “……你和小姨留在上海,法租界还是很安全的。”司玉藻临行前一天,对女佣渔歌道,“一旦有事,记得去找张叔叔。” 渔歌不停的抹眼泪。 “大小姐,你能不能不去啊?你是女孩子,让他们去好了。”渔歌哭道。 司玉藻摸了摸她的头:“傻话!等上海也陷落了,谁管你是男的女的,一样是死。不想死,就要冲上去战斗。我是医生,如果我是普通学生,我绝不掺和。” 渔歌拦不住她,还是不停的哭。 张辛眉一直没有来见司玉藻。 这半个月,他应该知道司玉藻会上战场的,也知道宋游和李效已经去邓高的部队里报到了,但是他没来。 司玉藻有点担心,他是不是出事了? 结果,后勤医疗队出发那天,司玉藻站在队伍里,张辛眉来了。 他是跟着市政的人一起来做动员的。 动员结束,家属送别的时候,他走到了司玉藻跟前。 他伸手,将她的军医大褂整了整:“很不错,很威猛嘛。” 司玉藻看着他:“张叔叔……” 她心中酸涩得厉害。 这一刻,她突然很想拥抱他,因为战场上炮火无眼,她虽然是做后勤,却也可能面临生死。 若她死在了战场上,她就再也见不到她的张叔叔了。 “我不是军人,不能离开上海。”张辛眉伸手,弹了下她的衣领,“真羡慕你,能到前线去战斗。你即将是英雄,玉藻!” 司玉藻明白,张辛眉是地下工作者,他的战场一样残酷,而且是在上海。 他不能离开这里。 他没有阻拦司玉藻,正如司玉藻所言,他知道这是她的责任。 她姓司,她父母从小就告诉过她,司家的人要顶天立地。 她的同学和老师们都上了战场,她身在这样的环境里,是不可能留下来的。 所以,张辛眉没有来阻拦她,也没有说什么泄气的话。 国难当头,任何的柔情都要退居二线。 “上次你问我,有没有秘密要告诉你。”张辛眉的声音不高也不低,很平缓。 司玉藻抬眸看着他。 他却突然俯身,亲吻了她的唇。 四周的人全看到了,有人发出了叫好声,有人在偷笑,一阵哄闹。 司玉藻却好像什么也听不见了。 张辛眉的唇,久久流连,像是要牢牢记住她的味道。 最后,他在她的耳边说:“等胜利的时候,你活着回来,我就把秘密告诉你。我有个秘密,关于你的秘密,你一定要活着回来听。” 司玉藻的眼泪,夺眶而出。 第1698章 凯旋 司玉藻再次回到新加坡,已经是1945年的冬天了。 她也没想到,自己会离家三年多。 日本投降之后,她所在的部队驻守了一段时间,她留在了当地的医院做善后事务。 她从新加坡带过来的副官,宋游升了团长,李效牺牲了。 而新加坡,也是满地狼烟,有被炮火染过的痕迹。 日本人疯了一样想要进攻新加坡,英国人早就撤离了,舰队和总督全跑了,是司家保护了这片土地。 损失是有的,伤亡也不小,但好歹是险胜了,保住了他们新的家园。 “阿姐。”司玉藻刚下飞机,就看到有个高挑英俊的男人,远远冲她招手。 她一愣。 走近之后,才看到是她的二弟司雀舫。 今年才十六岁的司雀舫,已经是一副很高的个子了,只是少年人身体未成,哪怕穿着军装也显得很单薄。 和上次相比,他已经变得让司玉藻认不出来了。 “好高!”司玉藻感叹说,“你都快赶上阿爸高了吧?” 司雀舫伸手比划了下自家姐姐,然后把她的头往胳膊下一夹:“比阿爸矮一点,但是比你高了。” 司玉藻小时候常这样夹他,骂他是小矮子。 如今真是报应不爽! 司玉藻挣扎:“放肆,你敢以下犯上!” 司雀舫不松手:“阿姐,我可想你了。” “想归想,先松手,否则我要揍人了!”司玉藻道。 身后又有人道:“雀舫,别折腾阿姐,阿姐坐飞机累了一整天。” 司玉藻回眸,看到了同样长高的弟弟司开阊,以及稍微矮一点的司宁安。 十四岁的司宁安,还没有像他哥哥们那样发育,却也比司玉藻高了。 他上前拥抱了司玉藻:“阿姐,你回来太好了!” 司玉藻一路上没什么感触,直到她三个弟弟都来接她,她才后知后觉湿了眼眶。 她拍了拍司宁安的后背:“宁安最乖了,阿姐想死你了!” 他们兄弟三簇拥着司玉藻上了汽车。 开车的居然是司雀舫。 司玉藻大惊:“副官呢?你才多大,你行不行?” 司雀舫不以为意:“阿姐,你还当你弟弟是孩子呢?告诉你,我已经当兵了,在阿爸的军舰上服役呢。” 司玉藻看看司开阊。 开阊是老大,性格特别沉稳寡言。他很靠谱对司玉藻道:“雀舫早就会开车了,很稳的,阿姐你放心好了。” 司宁安也道:“阿姐,我也会开车。” 司雀舫在前面哈哈笑:“咱们家,怕是又只有阿姐你不会开车。当年学枪的时候,也只有阿姐你怎么也打不下来那个鸟窝!” 司玉藻恼羞成怒:“混账,你敢取笑你阿姐!你阿姐不需要会开车、会打枪,你阿姐漂亮就可以了!” 司家的男孩子们:“……” 三年不见,他们家阿姐还是原来的阿姐,一点也没变呢。 司雀舫笑得停不下来。 司宁安也问了司玉藻很多问题。 车子走了片刻,寡言少语的司开阊问:“阿姐,是去医院还是先回家?阿爸和姆妈都在医院,但祖父在家里。” “我……”司玉藻犹豫了下,“我先回家。” 她突然之间心里虚虚的不踏实。 她一路风尘仆仆,回到了司家的老宅。 司家到了新加坡之后,房子先后大修了两次,没有挪过地方,大门上朱漆的颜色依旧鲜艳,只是大门口的黄盾柱树亭亭如盖,越过了墙头。 三年多没回来了,恍惚得就像昨昔。 她好像没离开多久。 “阿姐,祖父在家。”开阊声音稳重,提醒司玉藻。 司玉藻点点头。 她先去了祖父的院子。 她祖父身边有两个姨太太,是当年岳城军政府的,后来给了她们钱财,她们被人骗光了,又被霍钺送回了司家。这样的遭遇,让这两位老太太格外珍惜在司家的生活。 她们俩六十多岁了,比年轻人腿脚还要健朗,正在院子里修剪一盆腊梅。 “冬天会开花吗?” “去年就没开,怕是品种不好,让轻舟换一盆新的。” 玉藻看着这一幕,眼泪倏然涌上来,炮火连天的日子好像真的结束了。日本投降了,家国安定了,从此海清河晏。 “大小姐回来了?”三姨太先看到了她,又惊又喜,“督军今天早饭的时候还念叨着你呢,没想到真把你念回来了。” 她们对祖父还是用旧时的称呼,一辈子怕是改不了,改成什么都感觉很别扭。 祖父也没苛责过她们改。 “大小姐如今是军人了,真了不得。”四姨太说。 司玉藻笑了下:“祖父起了吗?” 屋子里传出来轻咳的声音。 两位姨太太就道:“快进去吧。” 司玉藻走到了正堂,看到她祖父正在摆弄一幅地图,好像是马来半岛的。 他打量了孙女:“我听你阿爸说,你们那边也接受了日军投降,你去看了吗?” “去了,就在我们战地医院旁边。”司玉藻道。 司督军颔首,又说:“那边的事情都结束了?” “是,我领了退伍信,也在医院递交了辞职,这才回来了。”司玉藻说。 她这几年一直在做战地军医,跟着部队在最前线。 战争结束了之后,她留在了原地的军医院,照料一些伤患。 她想着一切都结束了,也该去上海找张辛眉,将来要走向何方,两个人一起商量。 就在这个时候,她接到了通知,张辛眉遇到了暗杀。 暗杀他的,是重庆的人,因为他的身份已经暴露了,但没有证据。 如果公开审判他,依照他的人脉,怕是会有很多人跳出来阻挠,还不如暗中先杀掉他,再慢慢搜集他背叛的证据。 他的汽车在半路上遇到了袭击,是被地雷炸开了。 顾轻舟接到消息,立马飞往上海。 张辛眉重伤昏迷,还有一口气,人没死。千钧一发之际,他的两名随从将他死死裹住,让他留了这一口气。 只是,他重伤到了第七天,仍是没有苏醒的意思,医生告诉顾轻舟,他可能一辈子也醒不过来。 顾轻舟是把张辛眉当弟弟一样的,当即安排他转院,把他接到了新加坡。 她也给正在善后的女儿发了电报,让她回新加坡来。 司玉藻接到这个消息的时候,脑子里嗡了下。 她上次见到张辛眉,是半年前,那次他是代表政府来给前线战士们送补给,并且在玉藻的医院逗留了两天。 他没有做任何亲密的事,也没说什么甜蜜的话,只是带了一盒糖果给她,像长辈哄孩子。 “真不一样了,是个军人了。”他对司玉藻如此说。 司玉藻不好意思:“后勤人员而已,不是战士,惭愧惭愧。” 在上海送别的那天,他说等胜利了,就告诉她关于他的秘密。 他让她一定要活着。 如今胜利了,她也依言活着回来了,他却可能永远醒不过来。 第1699章 战后余生 司玉藻近乡情怯。 她知道张辛眉还在医院,也知道这是他重伤之后的第二十九天。 他的生命体征维持住了,但他没有醒。 这样的案例是有过的,有的人就这样昏迷一两年,靠药物维持身体,最后慢慢死去。 她很想迫不及待冲到医院去,却又害怕了。 正是因为害怕,她在祖父的院子里磨磨蹭蹭,说了很多的话。 司督军年轻时就是人精,越老越精明,一眼就把孙女看透了。 他叹了口气:“你去收拾收拾,到医院去瞧瞧张家那孩子。我听你姑姑说,未必就没希望。” 司玉藻的心,狠狠咯噔了下,像是水瓶裂开了,水不可收拾的到处淌,流到哪里就烫到哪里,烫得她几乎要落泪。 她眼眶不受控制的红了:“嗯。” 这一个字,声音也哽了,她急忙转身。 她自己的院子还在。 离家四年多,她的屋子还是一尘不染。渔歌在玉藻从军的那年就回了新加坡,还是在她的院子里做事。 渔歌把玉藻的屋子保持了原样,让玉藻错觉她从未离开过家。 她一回来,渔歌就上前拥抱了她,激动得哭了:“大小姐,你可算回来了!” 她一哭,司玉藻也哭了。 一番哭泣,玉藻的情绪好像得到了发泄,存在心中的恐惧也减轻了很多。 不管她去不去医院,张辛眉都不会活蹦乱跳,并不会改变。 她洗了澡,又让渔歌帮她剪头发。 三年多的军医生涯,她都没剪过头发,每次都是胡乱扎起来,十天半个月才有空洗一次。 头发已经很长了,快要及腰,发质也很好。 渔歌稍微帮她处理了,就是一头漂亮乌黑的长发,披散下来,透出了她的淑女气质。 军医院雷厉风行的司医生,又变成了司家的大小姐。 她收拾一番,把自己弄得干干净净,去了医院。 张辛眉住的单间病房,外面有个小休息室。 顾轻舟和司行霈也不是时时刻刻在这里,他们每天过来坐半个小时或者一个小时,其他时间都是副官和护士照顾张辛眉。 今天是知道玉藻要回来,又不知道她何时落地,顾轻舟和司行霈估计她一到新加坡就会先到医院,所以早早来这里等着,迫不及待要早早见到女儿。 殊不知阴差阳错了。 司玉藻来了,司行霈先看了她一眼。 “丫头回来了。”他心里想,“没缺胳膊少腿。” 他心中的情绪翻滚,表面上很平静,略微点头。 司玉藻就扑倒了他怀里:“阿爸!” 司行霈拍了拍她的后背:“谁去接你的,接到现在才来?怎么开的车?” “我也想你了,阿爸。”司玉藻道。 顾轻舟在旁边笑。 司玉藻松开了父亲,又扑到了母亲怀里。 顾轻舟没丈夫那种口是心非,拉着女儿仔细打量,恨不能连她的头发丝都要检查一遍。 “回来就好。”顾轻舟眼眶有点湿了,“你回来了,我就能睡得踏实了。” 司玉藻也哽咽着抹了眼泪:“姆妈,我让你担心了。” 顾轻舟又摸了摸她的头发。 司玉藻和父母说了片刻的话,这才进入了病房。 顾轻舟和司行霈没有跟进去。 司玉藻再次见到了张辛眉,他异常安静躺着。 他的脸色很白,是那种不见阳光的苍白,人也瘦了很多,下巴上有一圈青青的胡茬。 她以为自己会崩溃。 可瞧见了他,他仍是有一口气在,司玉藻觉得此生真是上苍眷顾。 她坐到了张辛眉的床边,握住了他的手:“张叔叔,已经胜利了,我也活着回来了,你的秘密呢?” 床上的人格外安详。 司玉藻的种种情绪,张辛眉已经体会不到了。 她反反复复摩挲着他的手。 司玉藻回到了新加坡,第二天就到医院上班了。 司琼枝让她休息一段时间:“你也够累了,陪着家里人歇歇。” “不了,反正我得天天在医院里,还不如帮忙做点事,我听说现在医院的医生不多。”司玉藻道。 新加坡被日本围困了两年多。 这两年里,人心惶惶,能走的人家绝大多数都走了,去了欧洲或者美国。 医院的医生,一部分是跟着家人走了,一部分是牺牲在保卫战里,如今好几个科室没人了。 战争已经结束了,全世界都在逐渐恢复秩序,司琼枝和裴诚也不急,他们在慢慢等待着。 医院很忙,这是不假。 “玉藻,他会醒过来的。”司琼枝道。 司玉藻颔首。 她这天下班之后,她的二弟雀舫开车来接她回家吃饭。 司玉藻没什么胃口,对雀舫道:“你开车带着我到处看看吧,我想知道新加坡的损失。” 新加坡的围困战,今年的四月就结束了,所以绝大多数的地方都恢复了正常的交通和经济。 炮火在这片土地上留下的痕迹不深。 “阿姐,你跟恺哥哥感情不是很好吗?要不要去看看他?”雀舫问。 “好啊,他也回来了?”司玉藻道。 雀舫说:“他回来很久了,前年的时候他就回来了。他后来参加了前线战争,是他的一个大炮轰过去,把山本静那个女人给炸飞了的。” 当时日军里有山本静,她也是个军官,不知道她是怎么混进去的。 她一直想要回颜恺,大概也想要颜子清,可惜颜子清不理她。 颜恺也不理她。 她就发疯了一样,想要毁掉新加坡。 后来打遭遇战,日本的舰队都登陆了,领头部队里有山本静。 颜恺利用亲情,说要谈判。 山本静相信了他,却被他的大炮轰过来,连骨头渣子都不剩了。 雀舫把此事告诉了司玉藻。 司玉藻有点意外:“我真不知道。我当时在前线,不知道新加坡的消息,时时刻刻想着你们。我真担心家里出事,但我又不能做逃兵。” “姆妈和阿爸也担心你,我有一次偷听到他们说话,姆妈说她做了噩梦,早起的时候在餐厅哭,说梦到你出事了。”雀舫道。 司家的孩子们,正在成长的年纪,经历了残酷的战争,一个个都没有长成纨绔,反而成了铁骨铮铮的汉子。 包括司玉藻。 司行霈总担心他的儿女们将来软弱、奢靡、无能,这些都没有发生。 虽然代价有点惨。 司玉藻走了一圈之后,跟着司雀舫去了颜家。 颜家的老爷子在世,身体还不错。 徐歧贞操持家业,家里井井有条。 他们家的房子正好靠近日军登陆的地方,被炮火毁了,如今是新建的,到处都是新鲜的模样,和从前有点不同。 司玉藻看到了颜恺、颜棋以及徐歧贞的两个女儿。 “姐。”颜棋很高兴,上前就拥抱了她。 颜恺也很开心:“司军医回来了,凯旋啊!没有鲜花铺道吗?” 第1700章 甜蜜的爱情 司玉藻跟颜家的孩子感情非常好。 颜恺和颜棋跟她都有说不完的话,虽然四年不见了。 特别是颜棋。 她们正在说话,司玉藻的小弟弟司宁安也来了,手里拎着点心。 “你也来接我?”司玉藻问他。 司宁安性格比较腼腆,皮肤又白,脸颊微红,搭不上话。 司雀舫在旁边笑得不怀好意。 时间不早,他们还没有说尽兴,只得临时分开了,约好了明天上午再聚。 回去的时候,发现司宁安不跟他们走,司玉藻好奇:“你不回家?” “我在舅舅家吃饭。”司宁安道。 徐歧贞出来了,再三挽留司玉藻和司雀舫:“你们俩也吃了饭再走。” 司玉藻晚上还要去看张辛眉,怕是静不下来。 司雀舫明白她的心情,就对徐歧贞道:“舅妈,明天吧,我们明天早点来,阿姐晚上还要去医院。” 徐歧贞当即会意。 司雀舫把司玉藻送回医院,在路上跟她说:“宁安天天围着棋姐姐打转。” 司玉藻一开始没明白这话。 后来她才突然醒悟:“真的?” “嗯,有一段时间了。”司雀舫坏笑道,“我跟阿爸和姆妈说了,让他们揍他。他们没理我。” 颜棋比司宁安大整整六岁,算是司玉藻的同龄人,且司宁安今年不过十四岁。 她无奈笑了笑。 这件事引起了司玉藻的兴趣,她又问司雀舫:“那你有没有喜欢的女孩子?” “没有!”司雀舫道,“不过阿哥有。” 司玉藻立马趴在座椅的靠背上:“是谁?” “叫张樱,是他的同学。”司雀舫笑道,“他约那女孩子看电影,偷偷牵她的手,被我看到了,我也告诉阿爸和姆妈了。阿爸笑说他是小流氓,被姆妈踢了一脚。” 司玉藻:“……” 她突然发现,她两个弟弟比较早熟,而一母同胞的司雀舫,还处在到处看热闹的状态。 “老二啊。”长姐如母的司玉藻有点忧心,“你没觉得哪里不对劲?” “哪里不对劲?”司雀舫没察觉。 司玉藻:“……” 这孩子感情迟钝,亦或者说她另外两个弟弟早熟。 “将来我们都结婚了,你一个人怎么办?”司玉藻道。 司雀舫说:“阿姐,我才十六岁,你操心得太过了。” 司玉藻一想也是。 造化是最神奇的,现在看似最不开窍的二弟,也许将来是最早结婚的呢? 玉藻逛了一圈,和雀舫在外面吃了饭,没有回家。 饭后,她去了医院,坐在张辛眉的床边,给他念报纸。 她姑姑说,张辛眉现在要听到一点声音,最好是她的声音,说什么都行。 司玉藻不知该说什么。 以前和张辛眉有说不完的话,可他躺在这里的时候,司玉藻的心沉沉的,话都被堵住了,唯有念报纸。 “张叔叔,我弟弟他们都有心上人了,你要是再不醒过来,我这个做姐姐的就要比他们晚结婚了。 我比他们大五岁了,那岂不是白长了这五岁?”司玉藻叹气,“我昨天路过了婚纱店,是战后重新开业的,所有的婚纱都是新的,真想要买一套。” 张辛眉的手指,略微动了动。 司玉藻还以为是自己眼花了。 她盯着他的手,嘴里又开始叫张叔叔,胡乱说着结婚的话。 这次,她没有看错,张辛眉的左手食指和无名指动了下。 司玉藻急忙去给她姑姑打电话。 司琼枝都下班回家了,匆匆赶到了医院。 这是个很好的兆头。 从那天之后,司玉藻每天上午坐班,下午和晚上就陪同张辛眉,干脆把自己的东西搬到了病房里,住到了他旁边。 顾轻舟和司行霈没反对。 她的胡言乱语,让张辛眉有了点反应,给了司玉藻信心。 她一旦有了信心,嘴巴就闲不住了。 她跟他说起战火连天的那三年,也跟他说起自己对他的思念。 “你那天亲了我,是不是故意的?后来卢师兄跟我说,好多军官和医生想要追求我,都因为知道我有了未婚夫而放弃。”司玉藻絮絮叨叨,“你肯定是故意的。你都霸占我了,不能不负责任,要不然我没人要了。” 张辛眉的眼角,倏然流下了眼泪。 司玉藻怔愣愣看着,心中所有的乐观都撑不下去了。 她的眼泪决堤了:“张叔叔,你是不是能听到我的声音?你不要哭,我不后悔的,霸占就霸占了吧……” 又过了半个月,在一天清晨,司玉藻醒过来时,发现张辛眉睁开了眼睛,正茫然看着医院的屋顶。 司玉藻披头散发,也顾不上收拾了,扑到了他的病床上,使劲亲吻了他的唇:“你醒了,你醒了!” 张辛眉的清醒不过片刻,然后他又陷入了沉睡。 他真正醒过来,是在五天之后。 深度昏迷的张辛眉,在受伤之后的第五十六天,醒了过来。 他不记得事情了,只记得司玉藻。 “玉藻。”他双手无力,想要握紧司玉藻的,“我的……” 话音断断续续。 至于发生了什么,顾轻舟是谁,其他人在哪里,他全部不记得了。 司玉藻大喜。 “不记得就不记得了吧。”司玉藻的眼泪止不住,一边流泪一边笑,“他变成了傻子,我就养他下半辈子。” 张辛眉并没有傻。 做了半个多月的康复,他就能完完整整的说话了,虽然他的记忆还是很模糊。 他只记得司玉藻,记得自己想要和她结婚。 “记得你阿爸吗?”司玉藻问他。 张辛眉道:“不记得了。” 一转眼,就到了新加坡的旧历年。 顾轻舟和司行霈请了很多的朋友,来新加坡一起过年,包括何微和霍钺。 战事结束,后续要如何,大家都在思考,聚在一起,可以交换想法。 颜新侬全家也来了。 包括霍拢静。 司玉藻和雀舫去接外婆一家,下飞机的时候,她看到霍拢静挽住了颜一源的胳膊。 她愣住。 司玉藻从小就认识颜一源,她成长的过程中,颜一源一直都在新加坡。 可她突然觉得颜一源很陌生。 他那张喜怒不行的脸上,一直挂着淡笑,这让他的五官格外柔和,整个人的气质从阴郁变成了阳光。 司玉藻怀疑这是另一个和她五舅舅容貌相似的人。 “玉藻。”霍拢静故意装作看不见她的目光,“你的头发真漂亮,远处一看我还以为是你姆妈。她年轻时也有这样漂亮的长发。” 司玉藻还没有回神,又被霍拢静给震惊了下。 她没想到,霍拢静会跟她说笑。 那个沉默寡言的霍拢静,也好像不见了。 “姨母……” “叫舅母!”颜一源笑着提醒她,“轻舟是先认识我们的,再认识阿静的,理应我排在前面。是不是阿静?” “是。”霍拢静的语气很宠溺。 司玉藻愣在了原地,最后是外婆过来拉住了她的手,她才回神。 “发生了什么事?”司玉藻问外婆。 颜太太笑了笑:“他们俩结婚了。” 第1701章 你说你很矜持 外婆坐飞机很不舒服,脸色不太好。 司玉藻心里痒痒难耐,却也不好打扰外婆。 好在洛水姨母也来了。 司玉藻挤到了颜洛水和谢舜民的汽车里,迫不及待问起了颜一源和霍拢静的事。 “猫做的媒。”颜洛水笑道,“阿静捡了只猫养,我和你舅舅去看过一次,那猫就天天往我们家跑……” 司玉藻还想要仔细问,颜洛水却迫不及待问起了自己关心:“听说你跟张家的孩子要定亲了?他怎样了?” “已经醒了。”司玉藻道。 她还要仔细问,颜洛水没给她机会,抢先问了她很多事。 等回到了家里,发现另外还有亲戚朋友。 有个非常漂亮时髦的太太,身边跟着一个高大的男人,不时哈哈大笑。 “……真的,我一点也没老,是不是?司行霈,你当初是不是瞎了眼不要我?”司玉藻听到那个女人说。 她不由站住了脚步。 她看向了父母。 父亲在翻白眼,母亲则笑得一脸温柔。 司玉藻突然想起来,这位大概就是程渝。 母亲偶然会说起她,说她嫁给了北平的卓大帅,又说她性格洒脱,为人豪爽。 “你孩子都在,今天我就给你点面子,别找事啊!”司行霈低声威胁她。 远远的,他们也看到了颜太太和颜新侬。 顾轻舟和司行霈丢下其他客人,先迎上了颜家众人。 “姆妈,路上辛苦了!”顾轻舟扶住了颜太太的胳膊,“累不累?” 颜太太笑道:“有点累,真是老了不中用了。我跟你义父说,这次到了新加坡,如果环境好的话,我就不回去了,就在这里养老。” 顾轻舟笑起来:“那真是再好不过了。” 她搀扶着颜太太。 程渝挤了过来:“颜太太,您还记得我吗?” “卓夫人啊。”颜太太笑道,“你真是一点也没变,还是这么年轻。” 程渝笑着扶了下自己鬓角:“老太太取笑我,您健朗矍铄,还跟从前一样。” 顾轻舟忍不住笑她:“哟,你居然知道谦虚了。我家玉藻非要到了你这个年纪,才会知道像你这么谦逊!” “我这个年纪?”程渝咬了咬牙,“死丫头,我跟你一样大!” “我已经不是丫头了,我女儿才是。”顾轻舟道。 颜太太大笑:“都是丫头。在我面前,你们全是小孩子。” 这么一说话,她的疲倦减轻了不少。 家里客人太多了,顾轻舟跟颜洛水和霍拢静眨眨眼睛,先把颜太太送到了客房去休息。 等出来的时候,顾轻舟瞧见玉藻正缠着颜洛水,而霍拢静和颜一源一直挽着胳膊。 他们俩比任何一对夫妻都要亲密,似乎是害怕失去彼此,他们时时刻刻粘着对方。 顾轻舟上前:“玉藻,你不去医院看辛眉?” 司玉藻一瞧手表,发现快过了和张辛眉约好的时间。 “可是……” “快去吧,你舅舅他们又不会跑,等空闲了慢慢问。”顾轻舟笑道,“你这急性子,像你阿爸!” 谢舜民在旁边笑。 顾轻舟问他笑什么。 谢舜民道:“你们女人都一样,孩子身上的优点都是像你们,缺点全是像我们。我还以为只有洛水这样……” 他这么一说,很稳重的卓孝云也笑出声。 男人们对视一眼,大家心照不宣。 司玉藻回眸看了眼他们,只感觉那是一代人的时光,全部凝聚到了他们身上。而自己的年纪,是他们光阴的证明。 她很羡慕。 “等我将来老了,还有这么一大群至交好友吗?”司玉藻自问。 她想着,就去了医院。 张辛眉在不停的看手表。 他一直蹙眉,直到司玉藻进来,他才舒了口气:“幸好,我还以为我又犯糊涂了。” “不是,是我来晚了。”司玉藻道,“家里今天特别热闹,可惜你还不能下床。不过,明天更加热闹,太原的人和香港的人还没到。” 张辛眉笑了笑。 司玉藻又道:“我五舅舅完全变了一个人,我差点认不出他了。他笑起来特别好看,整个人的气质都不同了。” 张辛眉看着她。 司玉藻又道:“他跟阿静姨母,蹉跎了十几年,如今终于在一起了。他们俩可恩爱了,一眼看过去就能瞧见。” 张辛眉微微笑着。 他昏迷的日子,司玉藻总是对着他自说自话,如今成了习惯,一时间改不掉,甚至张辛眉有点插不上嘴。 “我特想知道过程。”司玉藻又叹气,“晚上我回去,要磨着洛水姨母跟我说清楚。” 她说了半晌,发现张辛眉一直目不转睛看着她。 司玉藻摸了下自己的脸:“怎么,我脸上有灰?” “没有。”张辛眉道。 他沉默了下,问司玉藻:“我不记得我们的过程了,你能告诉我吗?” 司玉藻噎住。 她和张辛眉,其实没有什么惊天动地的过程。 那时候,张辛眉是地下党,他一边顾念自己随时要牺牲,一边又担心司玉藻的家庭。 毕竟司玉藻的父辈们和军方纠缠太深,哪怕退了也有亲朋。 张辛眉不忍心把司玉藻拖入两难的境地。 他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司玉藻? 他不记得了。 哪怕记得,他也说不清楚了。就好像是癌症,什么时候得的,怎么得的,医生也说不清楚,但到了人不舒服的时候,已经是无可救药了。 等张辛眉确定自己无可救药的时候,他已经泥足深陷了。 他跑到了司玉藻出发的地方,当众亲吻了她,并且告诉她,自己会等她回来。 他是战士,等家国危急时,他却只能躲在后方,这对他是一种煎熬。他没有阻止司玉藻,甚至很羡慕她。 他知道会有牺牲。 张辛眉的一生,都在承受这些,他并不害怕。 司玉藻愿意顶天立地的死,这是她的荣耀,张辛眉为她骄傲。 可私下里,他也是个普通人,他害怕她会出事。 他的感情太满了,用力都藏匿不住,就好像冰山全部藏在水下,只露出那么微弱的一角。 那一角,落在那个亲吻上。 亲吻是如此的浅尝辄止,司玉藻却懂得那背后浓郁的深情。 “我们的过程……”司玉藻的眼眶有点热。 我们的过程,都是你在暗恋着苦苦煎熬,都是我在懵懂中无知索取。 “……我第一次到上海,你就看上了我,你说我是仙女下凡呢。”司玉藻整了整心绪,表情很认真对张辛眉说,“从那之后,你就是开始苦苦追求我了。 我是女孩子家,当然很矜持了。我一再跟你说,我冰清玉洁不打算谈恋爱,但是你死皮赖脸的,非要跟我结婚。 我那时候压力可大了,我这样的仙女,爱上了凡人,会不会像七仙女和董永那样呢?后来,你的虔诚感动了我,我才答应。” 张辛眉听完了,蹙眉看着她。 司玉藻:“怎么,你不相信我的话?” “你说你很矜持……”张辛眉斟酌了下,“我觉得从这句话开始,很可能后面都是假的。” 司玉藻:“……” 她实在气不过了,就想要挠张辛眉的痒痒。 张辛眉怕痒,这点司玉藻才知道,他不停的躲。 他为了制服司玉藻,把她按在了床上。 四目相对时,张辛眉俯身,亲吻了司玉藻。 良久,他才停下来,气息微乱:“我不记得了,但是我记得自己对你的感情。我想,你说的都是真的,我很爱你。” 他热情又直白,和从前完全不同。 司玉藻的眼眶顿时就湿了。 因祸得福,大概就是这个意思吧。她已经得到了最好的张叔叔,别无他求了,哪怕他一辈子都不记得前事。 只要他还记得她就行。 第1702章 团聚的时光 司玉藻很感谢上苍。 假如张辛眉还是从前的他,假如他没有失去记忆,他仍要留在上海。 他始终记得自己是顾轻舟的弟弟,记得自己和司行霈的身份,他不能放开手脚去和司玉藻相爱。 司玉藻在上海的那一年,他嘴上不说什么,却时时刻刻都在关注她、关心她。 “张叔叔,家里来了很多人,我真希望你能去。”司玉藻坐在张辛眉的床边,把脑袋依靠在他的腿上,侧头和他说话。 她拉着他的手不放。 张辛眉表情略微收敛了下。 他问司玉藻:“你为何总叫我叔叔?咱们……” 司玉藻慌忙坐正了身姿,生怕到嘴的鸭子飞了。 好在她平常扯闲话本事一流,当面撒谎也不带磕巴:“我那是为了衬托自己年轻美貌,故意打压你,把你说得很老很不中用。我是不是很漂亮?” 张辛眉:“……” 这句话很耳熟。 “你如果不高兴,那我就叫你的名字好不好?你在家里行九,我叫你九哥?”司玉藻撒娇。 张辛眉也不记得自家的事了。 他茫然想了想:“我有那么多的兄弟姊妹?那我母亲岂不是很辛苦?” “不是,是你阿爸结婚的次数太多了,你姆妈就生了你和两个姐姐。依照你那么多的继兄弟姊妹,所以你是你父亲的第九个孩子。”司玉藻道,“我有个同学,她父母都一口气生了七个,厉害不厉害?” “挺厉害,养活起来就很辛苦。”张辛眉道。 他也接受了这个说法。 司玉藻毫无原则,说改就改,很快就从“张叔叔”改口叫了“九哥”,终于拉平了两个人的辈分。 她觉得自己能屈能伸,要是个男人,哄老婆肯定很牛逼。 为此,司玉藻一整天都美滋滋的。 翌日,家里的客人到齐了,司家略微有点空旷的大庭院,现在住满了人,格外的热闹。 除了父辈们,还有不少的同龄人。 司玉藻眼花缭乱,挽住了她母亲的胳膊,低声说:“姆妈,我真想九哥也能来。” 顾轻舟愣了下,许是一下子没反应过来,而后哑然失笑。 司玉藻不解:“笑什么?我们亲亲热热的,不是很正常吗?” 顾轻舟轻轻握了下女儿的手,笑道:“你越来越像你阿爸了。真不公平,我还想让你像我多一些。” 司玉藻立马道:“我也像您啊,我这么漂亮,美若天仙,医术又高超,都是像您的。姆妈您不要吃醋!” 顾轻舟:“……” 女儿天生更偏爱父亲,也喜欢模仿父亲,只是这么像,也挺愁人的。 好在她的婚姻问题自己解决了。只要婆家不嫌弃她,她再如何像司行霈也无妨的。 在顾轻舟眼里,自己的孩子就是宝贝,她只觉得玉藻很可爱。 玉藻身上有种很浓的自信,这是浸浴过家庭宠爱长大的孩子身上才有的。在顾轻舟遇到司行霈之前,她都没有。 她很欣慰,她和司行霈做父母未必多么成功,但对于孩子们,他们付出了所有。 他们的孩子,也不是很完美,却都有一副铮铮铁骨,也懂得慈悲,顾轻舟很满足。 “他能这么快好起来,已经很难得了。再给他一点时间。明年过年的时候,他就能和我们一起热闹了。”顾轻舟道。 司玉藻点点头。 亲戚太多了,她眼花缭乱的。 她看到了霍钺和何微,以及他们的三个孩子。霍家的孩子年纪都不大,最小的那个才三岁,身上还带着奶香。 玉藻看到她阿爸抱着霍钺的小儿子,调侃霍钺说:“霍爷,您老人家身体不错啊!” 何微脸通红。 顾轻舟走了过去,接过来孩子,对司行霈道:“别这么坏,嘴巴积点德!” 司行霈不满:“我羡慕霍爷也不行?” “等玉藻结婚了,你就有外孙了,到时候在外孙面前你也这么说话,庄重还要不要了?你学学阿爸,如何做个长辈。”顾轻舟道。 司行霈整个人愣住。 他觉得自己还是个帅小伙,可一转眼,他的长子都知道悄悄拉人家姑娘的小手了,玉藻也快要出嫁了。 看着司行霈偃旗息鼓,霍钺大笑:“一物降一物,只有轻舟能治你!早就说你了,庄重一点!” 玉藻在旁边偷笑。 司行霈瞧见了,说她:“去,小屁孩看什么热闹!” 司玉藻大笑:“阿爸,您这是迁怒!看来您真的理亏了。” 众人哄堂笑。 司行霈彻底败下阵来,低声跟老婆抱怨:“给我一点面子嘛。” 司玉藻听到她阿爸撒娇,顿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不过,撒娇这招不错,司玉藻小姐一边嫌弃一边偷偷学会了。 司玉藻也看到了其他人。 她绝大多数都认识,因为大家偶然会见面,哪怕没见过的,司玉藻也看过照片。 在众人当中,她瞧见了一个特别英俊的男人。 这人身材高大,堪比司玉藻的阿爸,左边眉梢有一道伤疤。很奇异的是,那伤疤没有破坏他的面相,反而给他添了些硬朗。 他高高大大站在人群里,格外引人注目。 司玉藻走上前,问他:“我怎么没见过你啊?” 对方一愣,旋即笑了:“你是玉藻小姐吧?我是叶岫。” 司玉藻想起来了。 这位是山西太原叶督军的幼子,小名叫琼英,跟司玉藻的姑姑名字有一个重合的,所以她母亲说起时,她特意记住了。 “叶琼英!”司玉藻笑道,“头一次见到真人,原来你这么英俊,只比我阿爸和我九哥差一点呢。” 叶岫:“……” 叶少这一生,大概是头一回听到对方这么夸人的,一时间不知该谦虚还是该反驳,愣在了原地。 “你父亲来了吗?”司玉藻还问。 叶岫说没有:“我陪我姐姐来的。玉藻小姐,我要去找下琴心,她刚溜开了。” 玉藻问:“谁是琴心?” 叶岫解释给她听。 司玉藻这才记得,她母亲在山西时,是叶督军家的家庭教师,教三小姐叶妩念书和钢琴,后来叶妩嫁给了康昱,生了三个孩子——两女一男。 他们最小的女儿康琴心,今年十四岁,最爱粘着她的小舅舅叶岫。 叶岫带着她,可一转眼她就不见了。 “没事,左右在家里,我帮你一起找。”司玉藻道。 她和叶岫一边闲聊一边到处看看,最后在假山后面看到了康琴心。 康琴心正举着石头,和司雀舫对立,脸上还挂着泪珠。 “琴心。”叶岫喊了声。 康琴心转头,眼眶里蓄积的眼泪似断了线的珠子:“小舅舅,他欺负我,帮我揍他!” 司玉藻:“……” 叶岫:“……” 第1703章 姐弟情 司雀舫站在假山旁边,一脸的无辜。 叶岫连忙去抱康琴心。 他把她手中死死攥住的石头给扔了,回头不好意思冲司玉藻笑了笑:“她平时很乖的。” 康琴心抽抽搭搭的:“小舅舅,他摸我的脸,臭流氓!” 她今年十四岁,可能是还没有发育完全,个子不高,有点胖,又白,像个面团似的格外可爱。 司玉藻最喜欢这种软软的胖胖的小孩子,对康琴心很有好感:“琴心,我是玉藻姐姐,我二弟怎么欺负你的,你告诉我,我帮你揍他。” 康琴心哭道:“他摸我的脸。” 司雀舫尴尬摸了下自己的鼻子:“她的脸像包子……” 康琴心特别嫩,胖鼓鼓的,像是能掐出水,又有一双好看的眼睛。 司雀舫看到她的脸,就觉得很柔滑,忍不住想摸。 叶岫噗的笑出声。 他半蹲在康琴心身边,抱住她说:“叫你少吃一点,这下被人嫌弃了吧?我就说你胖的像包子。” 康琴心捏他的耳朵:“小舅舅!” 她气得脸通红。 她原本就很白,这么一红就格外醒目。加上她年纪小,不能用成人的审美去看待她,光从看孩子的角度,是非常可爱的。 司玉藻觉得心都要萌化了。 “你哪只手摸了人家?”司玉藻一转脸,用晚娘的脸孔看司雀舫。 司雀舫伸出了左手。 “拿来,我要打你的手三下。”司玉藻道。 司雀舫更尴尬了:“阿姐,你别用哄孩子的口吻跟我讲话,很丢脸。” 司玉藻板起脸:“你现在知道丢脸?做事不过脑子的。” 说罢,她就用力在司雀舫的手上打了三下。 司雀舫皮糙肉厚,毫无感觉,倒是司玉藻把自己的手打疼了。 她低头一看,掌心都红了。 她问康琴心:“出气了吗?” 康琴心抱着叶岫的脖子,犹豫再三。 司玉藻见状,又对司雀舫道:“再打三下。” 司雀舫反而有点心疼他阿姐:“做戏过了,你手不疼啊?” 司玉藻:“……” 她气得揪司雀舫的耳朵。 司雀舫呲牙咧嘴:“疼疼疼,我错了阿姐,您这么美,放过我吧。” 康琴心忍不住偷笑。 见她笑了,这件事才算过去了。 叶岫抱起了她,对司玉藻道:“玉藻小姐别往心里去,孩子们打闹是常事,我们先过去了。” 司雀舫见康琴心那么大,还需要她舅舅抱,简直是目瞪口呆。 抱得动吗? 这得有一百多斤吧? 好在叶岫高大又结实,不怎么费力。 “我的天,姆妈说孩子过了五岁就不应该抱着,她不是十四了吗?真可怕,宠得不像样子,将来谁要她!”司雀舫道。 司玉藻拍他的脑袋:“你说话小心点,要不然又要挨揍。” 然后,她一把搂住了弟弟的肩膀。 雀舫已经比她高一个脑袋了,她非常用力把自己挂在他身上:“老二,你这算是开窍了吗?知道耍流氓了,真是很有出息!” 司雀舫的脸一下子就黑了。 他甩开了司玉藻。 “我以为她最多七八岁,谁知道她那么大,真是个小矮子!还胖!”司雀舫道,“谁耍流氓,我就是看她的包子脸有趣。” 司玉藻:“……” 司雀舫是真恼火了,不肯再回家,偷偷跑到颜舅舅家去了。 他舅舅很疼他们,又没父亲那么严格,他和宁安都喜欢泡在舅舅家,只有老大开阊,死心塌地崇拜着他们的父亲。 舅舅家有一个表哥,一个表姐和两个表妹,都是很友善的。 他跟颜恺倒苦水。 颜恺笑得直不起腰:“真有那么可爱?” “是挺可爱的,我逗她玩呢。真是的,她才多大点儿,就知道耍流氓,一看就不是正经孩子。”司雀舫道。 颜恺哈哈大笑。 表弟的痛苦他没感受到,反而是捡了个乐子。 一转脸,他们俩都看到了司宁安。 司宁安正和颜棋坐在钢琴前,两个人弹钢琴。他不时看一眼表姐,眼神格外的温柔。 司雀舫对颜恺道:“我小弟是泥足深陷了。舅舅怎么说,会把表姐嫁给他吗?” 颜恺看了眼,脸上的表情没什么变化。 “小孩子家的,这是你该过问的吗?”颜恺道,“你也去玩吧。” 完全是打发孩童的语气。 司雀舫气得转身去祸害颜棋和司宁安了。 他坐到了旁边,司宁安叫了声二哥,就继续弹琴。 双人钢琴弹起来很协调,他们俩配合默契。 “宁安,你和棋姐姐打算什么时候结婚?”司雀舫问。 司宁安手里的节奏错了一个。 他很白皙,听到他哥哥的话,顿时一张脸通红。 颜棋倒是不慌不忙,笑对司雀舫道:“你怎么也染了一身的俗气?宁安是我弟弟,咱们亲近一点,你们天天取笑。” 她的态度,不卑不亢,光明磊落。 司雀舫突然发现,表姐真是个很聪明的人。 暧昧,像一节木桩,若是将它深埋地下,死死藏着,不提、不碰,它会悄无声息长出根须,迟早要破土而出,那时候就是一发不可收拾。 而对于司宁安的爱慕,颜棋坦然处之,不给它发须的机会。 哪怕是旁人的取笑,颜棋也是自然去解释,这样就给司宁安一些暗示,让他明白,他的感情真的只是姐弟之情。 久而久之,这暧昧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会被自然风干,变成干枯的枯木,不可能开花结果。 “你要不要来?”颜棋又问司雀舫,“咱们来弹一首?” “我不会。”司雀舫道。 颜棋笑道:“那你别打扰我们。宁安,继续。” 司雀舫悻悻退了回来。 颜恺笑笑,拍了拍他的肩膀:“被嫌弃了吧?走,咱们去骑马,散散心,免得你像个搅屎棍子到处讨嫌。” 司雀舫:“……” 这个比喻有点糟心啊表哥! 他挠了挠头,跟着他的表哥去骑马了。 司玉藻不知她二弟又碰壁了,喜滋滋把这件事告诉了父母。 司行霈没当回事。 顾轻舟则去了趟叶妩和康昱下榻的院子,安慰康琴心去了。 她这一去,直到快要开饭了都没回来。 程渝正在到处找她。 司玉藻就道:“姨母你别急,我去找我姆妈。” 她到了叶妩那边。 结果一进门,就看到她母亲在擦眼泪,眼睛有点红肿。 叶妩和康昱都在,两个人眼眶也有点红。 孩子们反而全部被叶岫领出去玩了。 “姆妈,怎么了?”司玉藻有点担心。 顾轻舟抹了泪,挤出一抹淡笑:“没事。” 第1704章 二宝的女儿 司家的花厅里,摆了五张桌子。 全部坐满了,大家都是彼此熟悉的,聊得热火朝天。 顾轻舟跟众人简单打了招呼,就坐到了颜新侬和颜太太那桌。 她看到颜一源和霍拢静仍是拉着手,两个人不时低语几句,几乎要黏在一起,心里很感动。 这么一感动,她的眼泪就控制不住。 顾轻舟佯装咳嗽了下,对颜太太道:“姆妈,你们先吃吧。” 她仓皇离开。 众人不解,饭厅里静了下。 司行霈让众人吃饭,自己追了出去。 司玉藻很担心,也偷偷溜了出去。同时,她看到自己的三个弟弟,全部跟了出来。 “阿姐,姆妈她怎么了?”司开阊问。 司玉藻也不知道,对他们说:“你们先吃饭吧。” “我要去看看。”司开阊道。 司宁安道:“我也要去。” “走吧,愣着做什么?”司雀舫也道。 他们四个孩子,前后脚到了顾轻舟的院子。 顾轻舟坐在沙发里哭。 司行霈揽住她的肩膀,不时亲吻下她的头发,正在安慰她。 孩子们挤了进来。 司行霈板起脸孔:“都过来作甚?家里还有客人,不像话!回去坐席!” 三个儿子都后退了一步。 只有司玉藻不肯走:“阿爸,姆妈她怎么了?她没事吧?” 司行霈还要说什么,顾轻舟抬起了泪眼,指了指旁边的沙发,让四个孩子都坐下。 她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绪,声音仍是哽咽着:“你们还记得,我跟你们说过的齐二宝吗?” 四个孩子都点点头。 二宝是顾轻舟的师弟,年轻时跟着顾轻舟逃离上海,被炸伤了眼睛。 后来,有个术士找到了他,说他的眼睛已经不可能好了,还不如尝试开天眼。 那是顾轻舟到了新加坡之后的事了。 术士找到他的时候,他已经和康晗结婚了,还生了个女儿。 康家不同意。 康晗却执意为了丈夫复明,鼓励他跟着去,并且不经过家里同意,带着孩子跟丈夫一起走了。 康家从此就失去了二宝和康晗全家的消息。 他们到处托人找,顾轻舟和司行霈在新加坡听到了消息之后,也派人去找。 于是,顾轻舟跟她的孩子们说过这件事。 “……他当时是去了广西。那边多山,康家的人和我们家的人,在山里迷了路,就彻底没了他们全家的消息。 后来又是打仗,我们的人就撤了回来,这么多年过去了,康家也断了那条跟踪的线。就在他们出发来新加坡的时候,康家找到了康晗。”顾轻舟道。 四个孩子敛声屏气,不敢插嘴。 顾轻舟说到这里,也停住了,尽可能让声音再平和一点:“康晗说二宝后来的视力恢复了五成,带个眼镜看人看物是没问题的。 他参加了抗日战争,但是康晗不知道他在哪个部队,他是自己非要去的。后来,康晗才找到了他的……” 二宝牺牲在抗战里了。 顾轻舟那么多的朋友,而抗战牺牲了那么多的英灵,她却只失去了二宝。这么一想,倒也不是最差的情况。 牺牲数目是冰凉的,分摊到了每个人头上,却都是痛不欲生的。 “我这些年一直在找他,除了新加坡被围困的那三年。”顾轻舟道,“真没想到,我跟他的缘分这样浅。当初他的眼睛,是因为我……” 司行霈搂紧了她,再次亲了亲她的头发,没说话。 四个孩子也沉默着不敢开口。 司玉藻心里也挺难受的。她的同学和老师,也有不少牺牲在战场上,虽然他们是后勤军医。 家庭的欢聚,让司玉藻以为战争的残酷过去了。 但是不会。 伤痛是结结实实打在骨头上的。 “姆妈,要不要派人把舅母和表妹接过来?”司开阊最先打破了沉默,问顾轻舟。 几个孩子里,他最是稳重。 顾轻舟的身子略微颤抖了下。 她说不下去了。 司行霈就帮她说了:“找到了康晗,才知道他们的孩子三岁就走丢了。现在孩子叫什么、长什么样子,她全部不知道。 当初带走二宝的,是一个姓胡的术士家族,他们世代隐居深山,是真正会术法的一代人。 但他们也有仇人。 仇人会相互厮杀。那次是因为康晗带走孩子去镇子上买东西,被毒苗的人攻击,把康晗的孩子当成了胡家的孩子抢走了。 毒苗擅长蛊毒,谁知道他们会怎么折腾那孩子。二宝和康晗也是找了很久,胡家也一直帮忙找。” 司雀舫听到了这里,忍不住感叹:“他们俩还真是挺惨的。早知道这样,还不如做个瞎子,好好留在太原。” 司玉藻、司开阊和司宁安一起瞪向了司雀舫。 司行霈也看了眼他。 他有四个孩子,只出了一个二傻子,他也算欣慰吧? 二傻子司雀舫被瞪得很委屈:“难道不是吗?” 顾轻舟的眼泪流得更甚,低声对儿子道:“这个世上,最难买的就是后悔药了。” 司雀舫这时候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 他的话,无疑是在母亲血淋淋的伤口上捅一刀。 他低头不敢再多嘴了。 事情说完了,司行霈对孩子们道:“行了出去吃饭吧,如果别人问起来,如实告诉他们。” 四个孩子站起身,纷纷走了。 一出门,司玉藻就给了司雀舫的肩膀一拳:“蠢不蠢?” 司雀舫捂住了肩膀:“我说的是实话。” “谁要听你说实话?姆妈那么聪明,实话她不知道吗,需要你说?说些好听的,这才叫安慰,懂吗?”司玉藻道。 司雀舫懂了。 司开阊无奈摇摇头,率先进了饭厅。 饭厅里气氛不佳,大家都在默默吃饭,说话的声音小了不少。 他一进门,大家都问是怎么了。 司开阊得到了父亲的授意,把这件事告诉了众人。 众人听了之后,一片哗然。 “晗晗怎样了?”程渝问叶妩。 她是认识康晗的,对那个小姑娘充满了好感,却不知道她现在这么惨。 “好了很多。若是见到了她,你怕是不敢认。”叶妩道,“这些事对她的打击太大了。” 众人七嘴八舌说了起来。 卓孝云说:“要不这样吧,你们把二宝孩子的模样告诉我们,我们都派人留心。是男孩还是女孩?” “是女孩子。”叶妩道,“如果她还在世的话,今年应该是十五岁了吧?” 康昱在旁边补充:“十五岁了,比琴心大一岁。” “有什么特征吗?”何微也问。 叶妩想了想:“她左脚天生六指,晗晗怕她将来受人歧视,在她两个月的时候去医院给剪了,但到底跟其他人的脚不太一样吧?不过,这个特征也没什么用……” 谁能看到一个小姑娘的脚? 再说,已经剪完了,也许后来长得跟普通人一样了呢? 第1705章 最美的贼船 司家过了一个热热闹闹的新年。 虽然有点小插曲,但很快就过去了。 大家都在享受战后的平静。 “……战争必定有牺牲,这是荣耀。”司督军听说了二宝的事,安慰顾轻舟,“新加坡围困战的时候,我两个十三岁的孙子上前线,我十九岁的孙女也在国内前线,我的儿子儿媳和女儿女婿,全在战场上,你当我心里好受? 万幸的是,我们的家人还在,孩子们都活了下来,且历经了战火。往好处想,别这么难过。” 顾轻舟点点头:“是,阿爸。” 她果然不再表露半分。 新年热热闹闹过完了。 大年初三,叶妩和康昱就先回了太原府。 叶妩跟顾轻舟说:“我父亲打算退下来,三个月后他要亲自到新加坡。如果我父亲来,可能会带私兵,不知道司师座和司总司令会怎么想。” 顾轻舟轻轻抱了下她:“这些交给男人们去考虑。过段时间,司行霈会亲自去太原府,跟你父亲商量的。” 叶妩颔首。 她这次来,一是享受战后余生,想放松一次;二是代表她父亲,试探司家的口风。 她父亲只比司督军小十岁,已经顶不起庞大的山西了。 军方势力复杂,叶督军每次应付都很吃力,总是发脾气。叶妩和继母都希望父亲能学司家父子,找个地方安享晚年。 叶家的家财,带走十分之一都够挥霍几辈子的。 叶妩的私心,更想和顾轻舟在一起,能偶然喝个下午茶。 “老师,如果父亲来新加坡,我也会来的。祖父和姑姑去世之后,康家就分了家,如今我们比较自由,想去哪里都行。”叶妩道。 顾轻舟点点头。 大年初五,霍钺和何微也带着他们的三个孩子离开了。 国内起战事的时候,有的人逃往乡下,有的人逃往国外,霍钺就派人把何微全家都接到了香港。 香港也经受了炮火。 如今,他们全部住在一起,慕三娘的身体不是很好。 “姐,你有空去香港。”何微再三道。 顾轻舟道:“我会去的。” 霍钺两口子初五早上走,卓孝云两口子初五下午走了。 程渝还跟顾轻舟开玩笑:“你家老大长得不错,性格也好,给我做女婿怎样?” 司行霈在旁边不阴不阳道:“这么难伺候的丈母娘,我儿子是去做女婿,还是去做乖孙?你不要打我家主意。” 程渝就怒了:“给便宜你还不要……” 卓孝云偷偷拉了下娇妻:“阿渝,咱家女儿不是‘便宜’。” 顾轻舟在旁边笑喷。 这些人走后,司家好像空了一大半。 颜新侬和颜太太、颜洛水、谢舜民以及颜一源和霍拢静,他们就不打算走了。 因为颜太太想留在新加坡休养。 新加坡的环境很好,早春气候适宜,对颜太太和颜新侬而言很不错。 颜洛水的两个儿子都在英国,她原本就没啥生意在岳城,战火更是阻隔了一切,如今该丢的都丢了。 况且,她二哥和三姐回了岳城,他们可以照看。 颜一源和霍拢静有爱饮水饱,去哪里都一样。 “咱们选在三月,把玉藻的婚事给办了。”顾轻舟笑道,“姆妈,您一直盼着五哥和阿静能好,如今是好了;您也盼着玉藻能长大,能结婚生子,有个好归宿。” 颜太太点点头。 她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此前最放不下的,大概只有司玉藻了。 顾轻舟也把这话告诉了司玉藻。 司玉藻小姐没皮没脸,问顾轻舟:“姆妈,您给我多少陪嫁?先说好,九哥没有聘礼的,您不能嫌弃。” 顾轻舟道:“你要什么样子的陪嫁?” 司玉藻想了想:“房子要的,反正我没钱买,九哥所有家当都丢在上海了,现在也不能去拿,不知道他姆妈带到美国去的还有没有。 除了房子,我还要些现金,生意就不要了,反正我在医院做事,姑姑会给我发工资。” “就要房子和钱?”顾轻舟失笑。 她家这闺女,被司行霈娇养得太过了,从小什么都有,哪怕偶然贪婪,都贪得毫无创意,要的东西也都是小毛毛雨。 “对啊,有个家,有点零花钱,还有工作和爱人,有父母和兄弟姊妹,还要什么?”司玉藻反问。 顾轻舟一愣。 经过战火的人,才知道宁静的可贵。 她的玉藻不是不懂,而是太懂了。 顾轻舟总会忘记,她是在战火前线待过三年的人,她早已不再是那个只会撒娇的小姑娘了。 “你说得对。”顾轻舟感叹,“玉藻真懂事了。” 女儿的陪嫁,哪怕顾轻舟不给,司行霈也会贴补上的。 顾轻舟道:“还有一样。” “什么?” “当初张龙头去世,我就想把辛眉接到新加坡来,在你父亲的海军舰队里给他谋个职位。 如今战事结束了,却不能不提防,海军舰队不仅不会减少,还会扩大。你父亲会给他留个官职,这也是给你的陪嫁之一。”顾轻舟道。 司玉藻沉吟了下:“那他不能天天陪着我?” 然而她又说, “男人是要有事业,否则他会荒废自己,就不是我喜欢的九哥了。行的,谢谢姆妈,谢谢阿爸!” 顾轻舟摸了摸她的头。 司玉藻欢欢喜喜,去医院把这件事告诉了张辛眉。 张辛眉看着她笑。 “这样高兴?”司玉藻问他。 张辛眉道:“我总感觉,我是上了贼船。” “这么美的贼船,你不想上?”司玉藻反问。 张辛眉觉得自己被调戏了,沉默了片刻,有点啼笑皆非,但更多是心中灌满了蜜。 他昏迷了将近两个月,他差点永远醒不过来,他忘记了所有事,包括他的父母。 但他记得自己深爱过司玉藻。 她大概是他心中最深的牵挂,哪怕他在生死轮回走了一遭,都牢牢记住了她。 “九哥,你会遗憾吗?”司玉藻问,“要不要等你恢复了记忆,咱们再结婚?” 张辛眉道:“我很确定,我唯一会遗憾的,是拖延跟你的婚期。结吧,我的心知道我想要什么,它很想我早点跟你结婚。” 司玉藻看着他笑。 张辛眉也问她笑什么。 “若是从前,你肯定不会说这样的话。你哪怕再喜欢我,都要深藏心里。从前你很口是心非。”司玉藻笑道。 第1706章 向我祈祷吧 顾轻舟和司行霈开始准备爱女的婚礼。 颜新侬来了之后,司督军每天都带着他去钓鱼,然后下棋。 颜太太则跟司督军的两个姨太太一起侍弄花草。 年轻人都忙,他们老年人就不需要特别照顾,各自找到了自己的乐趣。 司玉藻要结婚了,长辈们都很高兴,小辈们也开心,唯独司行霈闷闷不乐。 顾轻舟见他看着宾客礼单沉默抽烟,就坐到了他身边。 他把烟灭了。 “怎么了?”顾轻舟问他,“舍不得玉藻?” 司行霈很怅然。 “我刚见到她的时候,那么小,我说我是你的阿爸,她就知道叫阿爸。一转眼,也……”司行霈叹气。 一转眼就这么大了。 女大不中留,再怎么舍不得,也要尊重她的意愿。 顾轻舟靠着他的肩膀:“我还记得她刚出生的时候。要不是我们快一步,她就要被换到孤儿院去了。 司行霈,你能想象她流落孤儿院,跟着那些小孩子抢食,长大了被弄到烟柳之地去的情景吗?” 司行霈打了个寒颤,浑身的寒毛一层层倒立。 他一想,就很有杀人的冲动。 他最宝贝的女儿,岂能过那样的日子? “所以呢,我常感谢上苍。还有辛眉,若不是他的两个随从牺牲自己将他护住,被炸死就是他。那时候,你能想象玉藻的心情吗?她会孤单很久,直到我们都去世了,她弟弟们都成家立业了,她一个人住在老房子里。”顾轻舟道。 司行霈推开她。 他是看出来了,顾轻舟是故意吓唬他,没想让他好过。 顾轻舟笑着,又黏了回来,把下巴搁在他的肩膀上:“现在,咱们的玉藻长大成人了,她从战火中活了下来,她的爱人也保全了一条命。 从此之后,她就会像我一样,过上幸福的生活,将来还会给我们生一堆漂亮可爱的外孙。这不是好事吗?” 司行霈反手过来,轻轻抚摸了下她的头发。 “说得对。”他同意了顾轻舟的话,“我们的女儿要走向更好的人生,这是她应得的。” 顾轻舟又道:“婚礼上,你不要哭。” 司行霈将她一把抱过来,将她揉进了怀里:“你取笑我!” 每次看到顾轻舟,司行霈总会觉得时光还在,因为她的变化不怎么明显。 也可能是朝夕相对,每天细微的变化都看在眼里,反而察觉不到大的改变。 她仍是一头乌黑浓密的头发,纤细的腰肢,眼底有点岁月纹路,但丝毫不影响她的美。 他不知光阴何时流逝了,所以总以为玉藻他们姐弟还是小孩子。 如今,他的小闺女要结婚了。 “司慕要是还活着,在婚礼上肯定得哭,他比较软弱。”司行霈突然道。 顾轻舟笑了起来,心中又莫名一涩。 司慕好像是很久远的往事了,回想起来,记忆都隔了一层,真有种站在忘川边上看前世的错觉。 “是,他得哭。”顾轻舟笑道,“玉藻这么优秀,这么好的小公主要嫁人了,从此就跟老张家的姓,能不伤心?” 司行霈也笑了笑。 他抚摸着顾轻舟的手,放在唇边亲吻了下:“他如果做父亲,肯定不会让玉藻上战场……他更慈爱些,咱们俩比较混账。” “他会把孩子宠溺得没边。”顾轻舟道,“过度宠溺也不好的,小孩子会软弱。” “他以前可疼琼枝了。他要是知道琼枝现在这么有本事,肯定也高兴。”司行霈道。 说到了司慕,他们突然又说起了芳菲。 是顾轻舟先提的。 “……琼枝以前也恨我们,毕竟她那时候才十六七岁,后来长大了懂事了。你说,芳菲如果还活着,她会改变吗?”顾轻舟问。 司行霈眉头略微蹙了蹙。 他很不想说司芳菲。 那是他的亲妹妹,他那么疼爱她,她却想要算计轻舟。 从那一刻起,司行霈心中对她的感受已经发生了变化。 他可能是天性薄凉加恶毒,除了顾轻舟,谁都不是他的真爱吧。 这样的话,他没有直接说,说出来挺叫人心凉,只是道:“也许会,也许不会。你看阿绍,他就一直没结婚。” 顾绍是顾轻舟的心病。 这么多年了,他仍是一个人。有时候大家一块儿聚聚,散场的时候,只有他是独自开车回家,顾轻舟心中就特别难受。 她很希望他能走出来。 司行霈又把话题转回了司芳菲身上,做了最后的陈词:“求而不得是非常煎熬的,死是一种解脱。这不是残忍,对她而言是一种幸运吧。她现在肯定投胎转世,有了崭新的人生了。” 说到死,顾轻舟又想起了她的师弟齐二宝。 她这一生,最对不起的人就是他了。 “我真想找到他的女儿,可人海茫茫……”顾轻舟叹气,“要不咱们请术士来算一算?” 司行霈哑然片刻:“术士能算这个?” “以前那位宁先生,头发很长的那位,他不是说可以通过梅花术数来计算方位吗?”顾轻舟道。 司行霈已经不记得宁先生是何许人了。 “你还能找到他吗?”他问。 顾轻舟沉默。 的确,她已经找不到那位神出鬼没的宁先生了,也就没办法找到二宝的女儿。 那天晚上,司行霈洗澡的时候,顾轻舟对着夜空许愿。 她没有信仰,也不知道是向谁许,反正就是那么胡乱许愿。 “此生,让我找到二宝的女儿,我愿意吃素十年,做一百件善事。”她默默祷告。 也不知是否有人听到了她的许愿。 顾轻舟祈祷完毕,转身回房,没有留意到天边有一颗流星缓缓滑落,落下一道长长的光影。 司行霈洗了澡出来,问她在做什么。 “我在祈祷。”顾轻舟道,“希望能在茫茫人海里找到二宝的女儿。” 司行霈擦干净身上的水,一边换睡衣一边问她:“向谁祈祷的?菩萨还是上帝?” “向……夜空。”顾轻舟吞吐着说。 司行霈笑喷。 “你这是病急乱投医啊司太太!”他大笑,然后把她圈进了怀里,“向我祈祷吧,我一直都是好运气,分给你一点。我不需要供奉,把自己给我就行。” 顾轻舟:“……” 这叫不需要供奉吗? 顾轻舟低声骂他无赖,就被司行霈按住了。 第1707章 小狗腿儿 司玉藻要结婚,时间比较紧。 顾轻舟在定下这件事之后,第一时间给张辛眉的母亲泗清发了电报。 张太太人在美国,一直惦记着上海,可炮火阻断了海上航线,她想回都回不来。 这些日子,她开始信教,每天都要去教堂,祈求上帝保佑张辛眉平安。 接到顾轻舟电报时,她喜极而泣,当天就准备来新加坡。 然后,顾轻舟又来了第二封电报,说正在和美国那边协商,要一条民用空中航线,派飞机去接张太太,请张太太稍等。 自从飞机大规模用于战争,上空再也不能乱飞了,一不小心就会被打下来。 这反而没了从前的方便。 半个月之后,司行霈终于拿到了一条特批的航线,飞机出发去了美国。 经过了漫长的旅途,张太太和她的两个女儿女婿以及外孙到了新加坡。 顾轻舟特意去接她。 “轻舟,辛眉怎样了?”张太太虽然不知出了什么事,却也知道大事不妙。 以前张辛眉每隔半个月会发一封电报,最后好几个月没消息了。而且,她到了新加坡,张辛眉居然没亲自来接她。 张辛眉天不怕地不怕,只怕她母亲。 他母亲对他而言,就是天皇老子,母亲到了这边,他哪怕是断了腿也会过来迎接的。 张太太最了解自己的儿子,一下飞机没看到他,心中先凉了半截。 可想到顾轻舟说张辛眉和司玉藻要结婚了了,张太太又按捺住焦躁。 “阿姐,你上车吧,咱们路上慢慢说。”顾轻舟道。 她和张太太泗清,当年是很好的感情,可惜后来长期不见面,生疏了很多。 这一声阿姐,倒是把旧时记忆给叫回来了。 然后,她又吩咐副官,先把张辛眉的两位姐姐和姐夫送到家里去,暂时先休息。 探望张辛眉不需要去那么多人。 太多的人,他的思绪会更加混乱。 “辛眉没其他的问题,就是不记得事情了。”带着张太太去医院的路上,顾轻舟如此对她说。 她把张辛眉的种种,以及他的身份,都告诉了张太太。 张太太沉默听着。 她丈夫和她儿子的身份,她是最清楚不过的。 张辛眉还活着,牺牲了两个随从换来一条命,张太太稳稳坐定,情绪不动:“活着就好。” 汽车直接去了医院。 张辛眉正和司玉藻在医院的走廊庭院散步,他已经行动自如了。 看到了顾轻舟,他笑了下。 然后,他的目光落在了张太太身上。他下意识就想做出狗腿样儿去卖个乖,回过神来,又不知这种冲动从何而来。 他定定看着。 张太太走上前,叫了声:“辛眉。” 张辛眉脑子里嗡了下,一阵剧痛。他用力忍住,后背出了一层汗,表情痛得有点扭曲。 有段记忆,呼之欲出,他遵从本能开口了:“姆妈。” 张太太的眼眶有点热,她很努力保持着她的镇定:“还记得你姆妈,算你孝顺的。你这条命可精贵了,用别人两条命换回来的,以后得好好珍惜。” 张辛眉脑子里一片混沌,一切都是跟着感觉走,没什么理智了:“姆妈,我错了。” 张太太拉住了他的手。 她看戏看到动情处会哭,听别人说伤心事也会抹泪,但她丈夫去世,她儿子生死里走了一遭,她不流泪。 最重要的人遭遇了不幸时,她就是顶梁柱,大风大雨里她面不改色。 她是张家最坚实的依靠。 “知错能改,就是好样的。”张太太道,“你要结婚了,姆妈过来喝喜酒,祝你和玉藻百年好合。” 司玉藻一直没出声。 此刻,她才道:“谢谢伯母。” 顾轻舟看向了女儿:“叫姆妈。从此之后,你有两个妈了。” 司玉藻嘴巴张了张。 “姆妈”对每个人而言,都是最重要的,这两个字分量有千斤重。 司玉藻从小只有顾轻舟一个妈,突然之间要叫别人了,她想要开口,可舌头不太好使唤。 她憋了很久,才声若蚊蚋叫了声“姆妈”。 张太太很高兴,拉住了她的手,把一个小匣子塞到了她手里:“乖。” 后来司玉藻打开,发现是一只价值连城的翡翠镯子。 张太太要和儿子说话,司玉藻和顾轻舟暂时回避了。 坐到了床前,张太太把儿子的头和脸都摸了一遍:“没成傻子,姆妈高兴。” 张辛眉道:“姆妈,对不住您,我不太记得了……” 张太太已经听顾轻舟说过了。 昏迷了快两个月,他的记忆是模糊的,能记住的往事很有限。 “不记得也好。”张太太说,“这样,也不算你背叛了党。你是真正死了一回,醒过来等于第二次生命了。从前的你,替党牺牲了。 我以前总是担心,将来你要怎么收场?做细作也不能一辈子。看来,我是多余担心了,老天爷都安排好了。” 张辛眉不知该说什么。 他含混点点头。 他从前的身份,顾轻舟和司玉藻也告诉了他,虽然他已经想不起来了。 他暴露了,身份就没了价值,对于党国,他已经是个失败的棋子了,回去也没他的地位,他又不能领兵打仗。 他没这个经验。 如果他全部记得,他会痛苦。 “你姐姐们也都来了,你先休息,明天一个个见她们。”张太太道,“你们姐弟好些年未见过了。” 张辛眉道:“我记不住了。” “没必要记住,姆妈会告诉你的,重新认识一下就行了,有什么大不了的。”张太太说。 张辛眉就笑了:“姆妈您这样说话,我倒是觉得很熟悉。” 张太太下意识捏了他的耳朵,不轻不重:“就你淘。” 他们母子见面,没什么感天动地的言语,就是闲话家常。 张太太走后,张辛眉的状态好了很多,之前很多的不确定,都被他抛到了脑后。 中午饭他们是在医院的食堂吃的,主要是陪张辛眉。 司玉藻当时别扭了下,可既然开了口,打破了这个开端,她也就顺溜了,跟在张太太身后妈长妈短的。 张辛眉看着他们,又看向了顾轻舟:“我也要喊你叫姆妈吗?” 顾轻舟笑道:“要不然呢?” 张辛眉听玉藻说过,她不是顾轻舟和司行霈亲生的,是领养的。 所以,张辛眉觉得顾轻舟很年轻,像司玉藻的姐姐,就不太奇怪了。 他对着这么年轻的岳母,总开不了口。 “对啊,你还没有叫姆妈呢。”司玉藻道,“快叫一个!” 张辛眉:“……” 第1708章 司玉藻和张辛眉的婚礼 张辛眉比玉藻还要难开口。 他支支吾吾了半晌,那句“妈”最终也没叫出来。 在张太太全家到来的第二天,司琼枝和裴诚再次给张辛眉做了全身检查。 他已经很健康了,之前左腿粉碎性骨折,如今也能行动自如。 “你可以出院了。”裴诚道。 司玉藻开心极了。 司家所有人都来了,张辛眉的母亲和姐姐姐夫们也到了,一起欢迎他出院,声势浩大,让张辛眉一次性把所有人重新认识了一遍。 他母亲的话开导了他。 不记得就不记得,有什么大不了的,重新认识不就行了吗? 再说了,哪怕没有失忆,认识的人也可能会忘记,他是太过于钻牛角尖,才那么纠结,如今是彻底放开了。 他没有住到司家,而是住到了饭店里。 因为他和司玉藻即将要结婚了,依照新加坡婚嫁的风俗,他需得回避。 司玉藻就说:“那还不如住在医院方便,我每天抽空就能去看你,一天能见好几次。你现在住在这里,我一天只能看到你一次了,很难过。” 张辛眉搂住了她,亲吻着她的唇:“这样,好受点了吗?” 司玉藻笑,环住了他的腰。 又过了两天,张太太找她:“玉藻,我这次来得太过于匆忙了,聘礼都没有准备。这是支票,可以在香港的银行里取到,你不要觉得姆妈俗气。你想要什么,自己添置。” 司玉藻接过来一瞧,吓了一跳。 张太太给了她一个巨额支票。 这笔钱,都够她和张辛眉挥霍两三辈子了。 司玉藻跟顾轻舟要钱、要房子,并非贪婪,而是跟她母亲撒娇耍赖,是做女儿的恃宠而骄。 她不是不懂事,当即把支票还给了张太太:“姆妈,你们在美国到处都要用钱,这个您留着。我和九哥都有工作,我父母陪嫁一套房子,我们能养活自己。” 张太太道:“这是他阿爸留给他的家当,我拿了三成,七成交给了你。咱们虽然不住在一起,你也是张家的女主人了。听话,拿着!” 司玉藻道:“这太多了。除了九哥,还有姐姐们啊,世道不同了,家产也要分给女儿。 九哥不太记得事,我就替他做主。如果姆妈不肯收回,那我要和姐姐们平分,否则我不要了。” 张太太不是那种矫情造作的女人,她表面上柔婉,性格里却很洒脱。 司玉藻的话,是真心实意,张太太也看得出来。 钱财对司家的孩子们而言,完全勾不起心中的贪念。 张太太接受了司玉藻的好意。 “既然如此,你看着办吧。以前我没动这笔钱,是因为辛眉还没结婚,怕将来他和他媳妇抱怨。 你是女主人了,家产给你,你随便分配都可以。”张太太道,“只是苦了你。聘礼不多,不是张家不重视你……” 司玉藻失笑。 她对张太太道:“姆妈,我可是司家的大小姐,我不苦的。再说了,九哥对我好,才是实实在在的,其他什么都是虚的。” 张太太定定看着她。 到底是顾轻舟的女儿,哪怕不随顾轻舟的性格,也是很通透的。 张太太很满意。 司玉藻把这件事亲口告诉了张辛眉。 张辛眉说:“我姆妈都说了,以后你当家做主,你来分吧,不用过问我。你是女主人,财产理应由你来分配。” 司玉藻也问了自己的母亲。 顾轻舟笑道:“玉藻,你以后是张家的少奶奶了,自己拿的主意要坚定。别怕,不会出错的。” 司玉藻就有了信心。 她找到了张辛眉的两位姐姐,说了她的安排。 因为这笔钱是张龙头遗嘱说留给儿子的,真平分的话,张家的两位姐姐会很忐忑,更加不会要了。 这个时候,越是公平越显得虚假。 司玉藻就道:“我们拿五成,另外五成分给七姐和八姐。阿爸留下的家当,不能全部给我们。” 张辛眉的姐姐就说:“我们出嫁的时候,阿爸已经给过陪嫁了,这是留给辛眉的,我们不能要。” 可司玉藻很坚持。 她再三说,钱太多了,她和张辛眉拿五成一辈子也挥霍不完,况且两位姐姐还要照顾母亲。 说了半个小时,张辛眉的姐姐们接受了弟媳妇的好意。 司玉藻拿到了张家丰厚的聘礼,存到了银行里。 等她大婚的前夕,顾轻舟和司行霈找到了她,也把司家的陪嫁给了她。 司家还没有分家,私兵、海军舰队以及火油,不可能分的,如今能给的,只有钱。 司行霈给玉藻的陪嫁,比张家全部的聘礼还要多。 司玉藻哭笑不得:“你们是打算让我和九哥做一对纨绔夫妻,后半辈子坐在钱堆里无所事事吗?” “如果你觉得钱没地方花,可以做些资助。国内刚结束战争,情况还不稳,到时候提供些医疗物资;你舅舅的学校也需要援助。 我们给你的,是陪嫁,这是嫁女儿的礼数。你要是不会花,阿爸可以教你。”司行霈道。 玉藻不会哭嫁。 她是迫不及待想要嫁给张辛眉,生怕他跑了的。 直到此刻,她父亲给了她一笔庞大的费用,告诉她她真的嫁出去了,以后就不是司家的小姐,而是司家的姑奶奶。 她再回司家,就是走亲戚了。 司玉藻的心中,后知后觉涌上了不舍。 她抱住了司行霈:“阿爸!” 一声阿爸,眼泪就出来了,心中的难过翻江倒海。 司行霈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 司玉藻松开了司行霈,又抱住了顾轻舟。 “以后要住在新加坡,天天见面的,你如果不想单独住,可以住在家里。”顾轻舟安慰女儿,“不要伤心。” 司玉藻还是很伤心。 她婚礼当天,她祖父也送了她陪嫁,是十二块古玉,个个都价值连城,比张太太给的那个翡翠值钱多了。 “这是我的珍藏,没舍得给你阿爸,也舍不得给你那些混账弟弟,都给你了。”司督军道。 司玉藻笑了起来。 笑着笑着,眼眶又湿了。 颜太太过来帮她梳妆,说:“我看着你们一代代人结婚。以前是洛水、你姆妈,如今是你了。” 张辛眉在婚礼开始的时候,看到了穿婚纱的司玉藻。 他突然想起了一个声音。 是司玉藻的声音:“我这么美……” 他延迟了 很多年,才遵从自己的本心,老老实实承认了:“是的,你真美!” 这样美丽的司玉藻,胜过世间所有。 他以前那么不肯正视,不肯承认自己爱上了比他小九岁的女孩子,如今终于毫无顾忌了。 第1709章 宋游的求爱 司玉藻大婚,请了很多的亲戚朋友。 在国内参军还幸存的宋游回来了,他申请了退伍。 因为他是编制部队的军人,不可能像司玉藻的军医那样容易走,所以日本投降了一整年后,他才回到了新加坡。 司行霈说他:“留在军中,邓高会提携你,前途不可限量。仗已经打完了,没了生死忧患,为何要退伍?” 这番话,他说得并不严肃。 司行霈当初放弃的,比宋游放弃的多百倍,他不也是说不要就不要了? 所以,他不苛责宋游。 宋游是司家的下属,却不是仆从,司行霈不干涉他的选择。 “师座,仗不会停的。炮口从日本人转到了自己的同胞身上,我不干!”宋游道。 司行霈抬眸,认真看了眼宋游。 这件事,他早已知晓了,只是宋游所在的部队驻守上海,炮火怕是不会绵延到上海,他才说“无战事”。 宋游有如此觉悟,司行霈很欣慰。 “政治一团糟糕。军事永远不可能脱离政治,随便他们吧,咱们不在其位不谋其政,管也管不了。”司行霈说,“你回来之后,想进陆军还是海军?” 新加坡围困战的时候,司行霈已经暗中把自己的私兵从两千人扩展到了三万人,这是他自己养的。 新加坡如今都是靠着他的陆军和海军守着。 英国人还不知什么时候再回来,毕竟他们也没说放弃新加坡。 “我……”宋游却犹豫了下。 司行霈看不惯男人吞吞吐吐:“有事说事。” “我想和渔歌结婚。”宋游道。 司行霈说:“出息呢?让你选择仕途,你先说女人。” 宋游看了眼司师座,他可是亲眼瞧见年纪一大把的师座跟太太撒娇的。 师座怎么好意思说别人没出息? 宋游一肚子腹诽,敢想不敢言。 “渔歌是咱们家的女佣人,不是奴隶。你想和她结婚,得问过她,你问我有什么用?我还能强迫她嫁给你?”司行霈没好气的说。 这点小事都搞不定,真没出息。 宋游:“……” 最终,宋游选择在司家的陆军做事,任一个小团长,手下管束八百人。 他也去单独问了渔歌。 他一向沉默少语,怼大小姐的时候,尖酸刻薄张口就来,可真要认真说点甜言蜜语,他就好像肚子里的词库空了,从来没把那些好话装进去了,一时词穷看着渔歌。 渔歌被他看得发毛。 “我……渔歌……”他结巴了片刻。 渔歌见他顶大小姐,每次都把大小姐顶个跟头,心中对宋游的印象一直都是能说会道,骂人不带脏。 突然之间,他刚回新加坡,衣裳都不换,就结结巴巴来跟自己说话,渔歌的心提了半截。 她在国内没什么亲戚啊。 大小姐不会有事的,这是新加坡。 除了大小姐司玉藻,渔歌也不太关心其他人的生死,只是看着宋游很着急:“怎么了?你说吧,我承受得住。” 宋游脸都憋红了。 “你想嫁人吗?”宋游问。 渔歌:“……” 这是什么愚蠢的问题。 她真想啐他一脸。可旋即,她把他的窘迫看在眼里,再联想到他这么匆匆忙忙而来,顿时就明白了这话的意思。 她的脸颊也发烫,心跳得像打鼓,嗓子被这鼓鼓心跳给堵住了。 好半晌,渔歌才道:“那要看嫁给谁。” 宋游好像找到了谈话的诀窍,后面的话顺利了不少:“那……你可有心上人?” 渔歌点头:“有。” 宋游的心,顿时就凉了。 他好不容易理出来的话头,又乱成了一团糟。 “四年前,我回到新加坡就特意去请了一尊菩萨,每天都要焚香跪拜,希望我的心上人能从战场回来,平平安安。”渔歌的脸仍是发烫,“嗯……心诚则灵……” 宋游那往下沉的心,猛然刹住。 他看着渔歌,瞧见了渔歌眼里的自己。 这个时候,他终于彻彻底底的开窍了,上前拥抱了她,亲吻了她的唇。 司玉藻大婚之后第二天,回到娘家时,就听说宋游把她的渔歌拐跑了。 她很生气,说渔歌:“你就这么跟了他?不矜持了吗?不让他三求四请?” 宋游在旁边,面无表情的说:“大小姐,姑爷是怎么求你的?” 司玉藻:“……” 渔歌捂住口笑,宋游真是司玉藻的克星,他怼司玉藻是一怼一个准。 司玉藻气得要打人。 宋游回来了之后,司玉藻和他们说起了李效。 当年四个人去上海的,彼此依靠,像真正的一家人。 李效为人拘谨,跟司玉藻的关系没宋游那么好,话也不多,几乎没什么存在感,可他的确是很敬业、很忠诚。 只有他牺牲了。 炮火无眼,战士牺牲只是个伤亡数目,拿出来谈好像无病呻吟。 可心中难过并不少。 “我的吴老师,还有我们班好几个男生,都是死在那次的爆炸里。要不是我们提前两天去前线的庄子救助,我也要和他们一起被炸死。”司玉藻道,“战后统计,我们班牺牲了九人。” 他们是后勤军医,炮口是不直接对着他们的,所以这样的牺牲在前线来说不算什么,对他们军医却是很大的数目了。 “都是烈士。”宋游道。 司玉藻点点头,心情很沉重。 她在娘家吃饭的时候,始终闷闷不乐。司雀舫不停想要逗她,她态度都是淡淡的,不怎么回应弟弟的玩笑。 离开的时候,张辛眉问她:“你怎么了?” “我那些同学,不知道是回上海哪家医院上班,还是继续留在了军中。”司玉藻道,“我想给他们发邀请函,让他们来新加坡上班。” “那就发。”张辛眉道。 司玉藻问:“真能发吗?是否恰当?” 张辛眉道:“发了是你的心意,他们来不来是他们的选择,没什么不恰当。” 司玉藻顿时就想通了。 她让张辛眉把车子开到姑姑家去。 她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姑姑和姑父,毕竟医院是他们两口子的。 司琼枝道:“我们正缺医生,忙得不可开交。你能请到经验丰富的医生过来,我很欢迎。” “他们还没有念完医科。”司玉藻说。 司琼枝笑道:“他们都在战场上滚过的。三年实战,比学校里学得多。” 司玉藻就不再犹豫了。 她果断给她的同学发了电报,顺便请几个人代为转达,一个个都要通知到。 第1710章 玉藻怀孕 司玉藻的电报发出去一个月之后,陆陆续续收到了八份肯定的回复。 她的同学马璇和徐景然都要来。 她的师兄卢闻礼也要来。 “师兄?”张辛眉一听这话,脸色就不是很好看,“有我忘记了的隐情吗?” 司玉藻失笑:“没有,你如果不信,到时候自己看。” 卢闻礼来了之后,张辛眉并没有放心。 三年多的军旅生涯,改掉了卢闻礼那一身懒散气。他鸡窝一样的头发剪掉了,只留短短板寸。 他原本就是个眉目俊朗的男人,又换了身整洁不起皱的衣裳,头发也清爽,整个人从气质上大变样。 司玉藻也惊呆了:“师兄,你这人模狗样的,我差点不敢认。” 卢闻礼道:“咋的,你们都说我变了,我以前很邋遢吗?” “是啊。”司玉藻道,“说不上邋遢,你那时候身上没异味,就是乱,衣裳乱头发也乱。” 卢闻礼摸了摸自己的头:“现在不乱了吧。” 他的视线落在了张辛眉身上。 他笑着上前,对司玉藻和张辛眉道:“我第一次见到张先生,就觉得你们俩有戏。厉害啊学妹,还是被你追到手里,师兄敬你是条汉子!” 张辛眉:“……” 他心里想这是什么鬼,他为何要对这两人不放心? 真是白费了他一肚子陈醋。 “师兄,你如果有了喜欢的人,我可以教你追啊。”司玉藻沾沾自喜。 卢闻礼叹了口气:“我可能不喜欢女的。” 司玉藻差点摔个跟头。 “你喜欢男的?”她问。 “我一个老爷们,喜欢什么男的?”卢闻礼道,“我可能比较爱狗。我们驻扎的村子里有一只黑狗,它被炸死的时候,我哭了三天,难受了好几个月,跟死了老婆似的。” 司玉藻:“……” 张辛眉:“……” 张太太比较善良,张先生心里对卢闻礼做了评价:“此人有病!” 早知道司玉藻的师兄都是这样的,他也不费劲去提防了。 卢闻礼又道:“学妹,你上次不是让我去找你小姨吗?我一直没见过她。” 当初司玉藻上了战场之后,两位副官也分别入伍。 战时情况特殊,空中有了管制,司行霈的飞机不能再随便飞往上海,哪怕有军方的关系也不行。 司家发电报,让渔歌回新加坡,一个人留在上海也很危险。 顾轻舟知道顾纭也在,也给她发了一封。 顾纭却说:“我不去新加坡了,我要去北平找我姆妈和阿姐、姐夫。” 渔歌一个人回来了。 她也算机灵,一路上坐车、坐船,两个月之后回到了新加坡。 战事越来越激烈,上海也遭受了炮火洗礼,新加坡同样被日军围困,马来半岛丢失了一半,顾轻舟的消息再也传不到上海,她也没空去顾念其他人了。 等日本投降,战争结束,已经是三年后了。 她失去了顾纭的音讯。 如今局势还紧张,司家情况又特殊,司行霈跟政府申请了好几次民用航道,都被拒绝了。 所以,顾轻舟不好去上海找人。 司玉藻只能发电报,让在国内的同学帮忙留意,顾轻舟也托了其他人去找。 “算了,我姆妈都找不到。”司玉藻道。 司玉藻忙碌了起来,安顿她接过来的同学。 既要安排工作,也要安排生活,她事无巨细的操持着。 忙得太累了,她突然就见了红。 司琼枝让她到医院小住三天,留院观察,顾轻舟和司行霈吓坏了,急匆匆去医院看望她。 司玉藻已经怀孕三个月了。 “怎么不跟我们说?”顾轻舟道,“这么大的事,你自己不注意?” “我瞧着挺好的嘛。”司玉藻挺委屈的,“想等过了头三个月再通知你们。” 顾轻舟在她额头敲了两记。 张辛眉已经去海军报到了,今天出海未归,不知司玉藻怀孕的消息,也不知她见红了。 司行霈要给舰队发报。 海里不能埋线,不好通电话,司行霈跟舰队联系仍是用电报的老办法。 司玉藻连忙阻止他:“阿爸,九哥才入伍,不是说了新的军官也要集训三个月吗?我不能拖他的后腿。” 司行霈蹙眉:“事业有你怀孕重要?” “阿爸,您讲点理。”司玉藻道。 顾轻舟就把司行霈拉了出来。 司行霈是关心则乱。 “没事,咱们不是在这里吗?”顾轻舟笑道,“这点见红,小问题的。我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嗯?” “玉藻这胎怀的,是个闺女。”顾轻舟笑道,“我刚给她把脉,确定是女孩子。” 顾轻舟的医术是出神入化的。 她能通过把脉判断孩子的性别。 司行霈心情顿时好转。 他上次还跟顾轻舟说,如果玉藻怀孕了,最好先生个女儿,女儿贴心。 儿子太糟糕了。 可能是自家有三个儿子的缘故,司行霈觉得儿子都是讨债鬼,女儿才是小棉袄。 “那不错。”他装得很淡然的说。 顾轻舟故意端详他:“不兴奋吗?” 司行霈云淡风轻:“我是毛头小子吗,还咋咋呼呼的?多大点事。” 顾轻舟笑。 司行霈握紧了她的手:“不准取笑我!老夫老妻的,要庄重!” 顾轻舟就笑得停不下来。 司玉藻的三个弟弟,也来看望姐姐。 司雀舫一开口就直接掀了老底:“阿姐,姆妈说你这胎是个闺女。以后你闺女也像你,你和姐夫会头疼吗?” 司玉藻:“……” 她无力望天,人生还能不能给她留点惊喜了? 等司玉藻五个月的时候,张辛眉才结束了第一次集训,回到了陆地上。 看到妻子明显大起来的肚子,张辛眉愣了又愣,半晌说不出话来。 司玉藻笑道:“感动了吗?” 张辛眉点点头。 他眼中浮动了水光,无论他怎么咳嗽都遮掩不掉。 司玉藻道:“你想哭就哭,我不嘲笑你。” 张辛眉小心翼翼搂住了她,在她唇上亲吻了下。 司玉藻感受到了热泪滚在她脸上,心中所有的调侃也没了,只剩下浓浓的蜜意。 她依靠着张辛眉。 张辛眉当时兴奋过头,不知如何启齿,后来稍微平复了些,他开始问东问西。 “你顶着这么大的肚子,难受吗?”他问司玉藻。 司玉藻道:“是从无到有,不是一下子就这么大,习惯了。” 晚夕,他们两口子床头夜话。 说了很多,还提到了小姨顾纭。 张辛眉很久没这么兴奋,精神力有点过载,他脑海中吉光片羽闪过什么。 “我知道顾纭。”张辛眉道,“我把她藏了起来。” 司玉藻大吃一惊:“什么?怎么藏的,藏在哪里了?” 张辛眉想要往深入去想,然后脑子里就跟被针扎似的疼。 他模模糊糊想起了自己的话:“……既然是死人,怎么会被人找到?” 他打了个激灵。 “玉藻……”他有点恐惧的说,“我可能……杀了她……” 司玉藻定定看着自己的丈夫,后背也窜起了一层薄汗,她想起了当初遇到顾纭时,顾纭是在躲避洪门的人。 她握紧了张辛眉的手:“不……不会的吧……” 第1711章 战时上海 顾纭看着空空荡荡的公寓,心里很失落。 冬天的上海很冷,冷得刺骨。 玉藻和她的副官们去了前线。 到处都在打仗,炮火连天。 女佣渔歌很孤勇,独自一个人回了新加坡。 顾轻舟也邀请顾纭去。 顾纭的性格有点沉默。她外表瞧着还好,不至于木讷,实则她不太擅长与人打交道,陌生人会让她特别不舒服。 顾轻舟虽然帮了她很多,也改变了她的命运,让她可以读书,在她继父去世之后,让她和母亲、姐姐有个依靠。 感激归感激,顾纭跟她不熟,仍觉得她是陌生人。 她要跟渔歌去一个陌生人堆里。 光这么一想,顾纭就从骨子里发寒,她胆怯了。 所以她宁愿留在上海。 玉藻上了战场的半个月后,张辛眉又来找了一次顾纭。 这次,他撕掉了和善的面容,冷冰冰对她道:“顾小姐,如果你拿到了什么,最好给我。 洪门的人没找到东西,到现在都没放弃寻找。那份文件丢了,如果他们再次怀疑你,会严刑拷打你。 玉藻离开了上海,洪门的人难道会顾忌你吗?你交给我,至少我会保证你的安全。顾小姐,你自己掂量掂量。 我可不会因为玉藻一句话就照顾你。想对付你,我自然有手段,也能叫司家挑不出错。” 顾纭的眼泪落了下来。 她道:“我真没有拿。” 她哭得伤心。 张辛眉是个冷心肠,看着她哭,并不松口。如果她不是司玉藻的小姨,他现在就会拷问她了。 他逼问了半晌,顾纭坚称自己没有偷。 张辛眉就离开了。 他下楼的时候,看到楼道角落里站着一个黑衣布鞋的人。 这么冷的天,他穿着单薄的短褂,个子比张辛眉还要高,黑脸庞,宽肩膀,是个十足的粗壮模样。 张辛眉往角落里一闪。 楼道里阴冷,张辛眉漫不经心点燃了一根烟,滚烫的烟雾让他的五脏六腑暖和,他才稍微舒服了点。 “九爷,她真的藏了文件吗?”男人问张辛眉。 张辛眉却没头没脑说了句:“顾家的女人……” 他对顾家的女人,总是不敢掉以轻心。 顾轻舟看上去比顾纭还要柔婉无辜,可论起手段,无数人折在她手上。 顾纭表面上是没什么问题,也很可怜。 但她到底有没有拿走那份文件,张辛眉不知道。 张辛眉很清楚,假如那份文件还在,不管是洪门还是张辛眉,都要灭掉经手人的口,确保万无一失。 顾纭如果骨子里不像她表面上那么软弱,她自己可能会意识到危险,所以她先销毁了那份文件。 这样,不管怎么查,始终不会把她牵扯得太深。 文件没有了,她就不重要了,也不会碍任何人的眼。 “白贤,你看牢顾纭,一天十八个小时跟紧她。”张辛眉道。 这名汉子,又黑又鲁莽,既不白也不贤,叫这个名字实在有点滑稽。 白贤是洪门的人,后来被张辛眉收买,暗中替张辛眉办事。 当然,跟踪顾纭是洪门的任务,他只是一边执行一边替张辛眉处理私事。 张辛眉和洪门都让他跟紧顾纭。 他们派了两个人跟踪。 白天是白贤,晚上还有一个人在公寓外看守。 这么一跟踪,就是三个月了。 顾纭逐渐习惯了他们的存在。 “是。”白贤恭敬对张辛眉道。 张辛眉递给他一支烟,拍了拍他的肩膀,转身离开了。 白贤默默抽完了烟,看了眼楼上。 他看完了,再次看了眼手表,已经是晚上九点多了。 顾纭还没有睡。 替换的人到了,白贤也离开了这栋公寓楼。 结果第二天,白贤就听到夜里轮班监视的人说:“她昨天一夜没拉灯,这会儿才熄了。” 已经是早上六点多。 白贤正在和那人说话,顾纭下楼了。 他给同伴使了个眼色,让他悄无声息先退。 他借助一家店铺的摊子,假装买油饼,不动声色瞥顾纭。 顾纭拦了一辆黄包车。 她和车夫说了些什么,车夫就放下了车子,跟着她上楼了。 白贤一边啃油饼,一边缓缓靠近。 片刻之后,车夫搬了一个很大的藤皮箱下楼。 白贤吃了一惊,慌忙丢了油饼,上前一把拉住快要离开的黄包车。 他一看就很不好惹,黄包车夫认识这种人,慌慌看了眼他:“大爷,您这是……” 车夫快四十了,靠拉黄包车养家糊口,最怕这些地痞流氓。 白贤不看他,只看向了顾纭:“顾小姐,您要去哪里?” 顾纭略微缩了下肩膀,有点忌惮他。 他人高马大往那一戳,好像能一只手捏死顾纭。 顾纭没想过和洪门的流氓起冲突,只想息事宁人,且这人跟踪了她三个月,并没有什么僭越,她就如实道:“我要搬回以前的房子,这里不是我的。” 白贤想了想,没说什么。 他犹豫了几秒钟,松开了手。 他一路跟着小跑,到了顾纭新家的弄堂。 顾纭又搬回来了。 她原本只是想跟房东太太商量,让她搬回来住,不成想房东太太却道:“要打仗了,我们打算回乡下祖宅去。你要回来的话,帮我收收房租可好?” 房东太太很信任顾纭,又知道她念过书,有些礼义廉耻,不会贪图她一点房租。 “那好,我替您看着。哪怕我要走了,也会找人替您照顾,您放心吧。”顾纭道。 于是她连夜简单收拾了一通,搬回了这个破旧的弄堂。 车夫帮她把行李拿进去,白贤就站在门口看着,好像要把这屋子都打量一遍。 搬好了,顾纭又乘坐黄包车去了报社,行李等晚上下班再收拾。 白贤又跟着去了。 车夫拿了钱,非常快速跑了,生怕沾染了晦气。 顾纭若无其事。 等她下班的时候,白贤又在不远处。 顾纭看了眼他,没什么反应。 她晚上是在房东家吃了饭。 房东太太把其他几户的备用钥匙给她,又告诉她,每个月哪一户哪一日要交房租,交多少等等。 顾纭拿了个小纸笔,在旁边一一记下了。 “顾小姐做事细致。”房东太太夸她,“那我就全托付给你了。” 第二天,房东全家就回浙江的乡下去了,躲避兵灾。 顾纭除了要上班,就是帮房东看房子。 炮火声越来越近,能逃的人都走了,剩下的人多半是贱命不值钱,逃和留一个结果,就没挪窝。 顾纭也属于这样的贱命。 她很认命,并不惊慌,默默过她的日子。 只是冬天下雨,屋子里潮潮的,阴冷潮湿,让得过且过的生活也上了一层霉。 第1712章 监视 这一年的上海,新年没有半点气氛。 弄堂门口挂了个纸糊的红灯笼,被寒风吹得东倒西歪,年味淡如水。 炮火阻隔了交通,顾纭只收到了她母亲的一封电报。 电报是她岳城的同学转给她的,她母亲和姐姐还都以为她在岳城。 母亲在电报里说:“局势太乱了,如果岳城打仗,就回乡下老家去,钥匙在四叔家里。” 四叔,是她继父的亲叔叔,他和四婶对顾纭母女挺好。 顾纭让发电报给她同学,让同学帮忙回电,就两个字:“知晓。” 她觉得还没走到那一步。 过年报社休息五天,大年初四就上班了。 顾纭领到了开年的第一份薪水,想着要买米,家里的米见底了,她平时晚上是自己回去做饭的。 “得赶紧买米,米价和年前不是一个数,估计还要涨。”同事说。 顾纭心中一慌。 这天下班,外面又在下雨。雨势颇大,冷得刺骨,还刮了风。 她的衣裳被雨打湿了,想着天气这么恶劣,怕是不好背米回家,街上黄包车都少了。 可她又想起了同事的话。 万一米价再涨,她这点工资都吃不上饭了。 她犹豫着,就走到了米铺门口。 不成想,米铺门口这么晚还排了老长的队,小伙计扯着嗓子喊:“一人买十斤,多了没有,先领票。” 领票的时候,旁边站着的伙计就把人看个眼熟,绝不容许多买一次。 原本还有犹豫的顾纭,突然意识到:她如果今天不买米,可能就买不到了。 她慌忙去排队。 余光一瞥,她又看了那个跟着她的人。 这人锲而不舍,不管刮风下雨都跟着。顾纭从最开始的惧怕,到了现在,瞧见了他反而安心。 至少,有他天天跟着,她上班、下班都很安全。 她排了一个多小时的队,从黄昏排到了天黑。 小伙计见她是单薄的姑娘,就说:“你买五斤吧,多了你扛不动。” 顾纭忙道:“不,我要十斤。” 小伙计没办法,给了她十斤的票。 她去买米,交钱的时候一看价格,米是比年前贵了三倍,这还算是不错的。 她一手撑伞,一手拎着十斤的米,脚上还是一双孤零零的高跟鞋,整个人都摇摇欲坠。 她抱紧了米,站在路边等电车。 电车到了,最近的车站离她住的弄堂约莫还有两里路。 她坐了三十分钟的电车,下车的时候,有个妇人领着三个孩子也下车。 孩子们都是半大不小的,一下子就朝她冲过来,她一个踉跄,高跟鞋崴了下,脚疼得不行,手里的伞被风卷走了,米撒了一地。 那孩子的母亲反而还呵斥她:“你不看路?” 然后又招呼自己的孩子:“当心当心,这一地的米,小丫头一点也不中用,旁人走路要踩到就滑倒了,你赔不赔?” 等顾纭的脚疼缓和了点,那妇人已经带着孩子走远了。 顾纭脱了鞋,看了下米袋,已经只剩下小半袋了。 几个乞丐涌上来,把地上的碎米你抓一把我抓一把的,抓得七零八落。 顾纭后知后觉愣在那里,被雨水打湿的身子略微发抖。 她的伞早已不知被风吹到哪里去了。 她抱着小半袋米,索性脱了鞋,一步步往家里走。 脚伤得不重,就是崴了下。穿高跟鞋怎么可能不崴脚?只要脱了鞋,走路如常。 这算是今天还不错的消息了。 只是赤脚穿袜子走路,脚底板被路上的石子膈得疼。 顾纭每走几步,就要停下来扶住旁边的路灯杆子,让自己的脚歇一歇。 寒雨还在往她身上浇,怀里那剩下小半袋的米,也湿透了。 就在此时,突然一个黑影靠近,然后将她笼罩。 顾纭吓一跳。 一回头,看到洪门的那个流氓撑伞走了过来。 他也不说话,把伞往她怀里一塞,然后打横将她抱起。 突然凌空,顾纭吓得差点叫出声,手里的米袋和伞都快要落地,她慌慌忙忙抱紧了米、抓牢了伞,反而忘记了害怕。 等她回过神来,她已经在人家的臂弯里。 这流氓人品不怎样,个子却是很高,又很壮,皮肤比一般人要黑些,就显得格外恐怖。 “放下我,我自己能走!”顾纭挣扎。 对方很冷淡,手臂箍紧了她:“我要交班了,谁有功夫跟着你慢慢往回走!” 顾纭心中升起一簇簇怒气。 她很想说:既然如此,就不要天天跟踪她! 她是受害者,凭什么好像还是她耽误了人家时间一样? 简直岂有此理! 可世道哪里讲理? 顾纭是个软性格,恶语相对她做不出来,默默忍受着。 男人个高腿长,顾纭要走十几分钟的路,他几分钟就到了。 在弄堂门口,他放下了顾纭,粗鲁接过了自己的伞,并不看她,转身就往外走。 接班的同伴到了。 “今天没什么事。”白贤道。 同伴缩了缩冻僵的手,低声骂了句:“这鬼天,湿冷湿冷的!看住她到底有什么用?就不能痛快点用严刑逼供吗?” “估计也是防止漏网之鱼。”白贤道。 他们这些人,在帮派里没什么用,是最底层的,白放着也是放着,还不如给他们找点事做。 所以,同伴觉得跟踪顾纭毫无价值,其实忽略了根本原因,是因为他们自身对帮派来说没什么价值。 白贤简单交代了几句,转身就要走。 同伴却笑嘻嘻拉住了他,猥琐道:“又要去皓雪那里睡?” 白贤淡淡道:“是。” “行,你去吧,你们俩倒是浓情蜜意。”同伴嘿嘿笑着说。 白贤的眉头不经意蹙了下。 并不是这句话让他不开心,而是同伴猥琐又油滑的态度让他很不舒服。 皓雪是个歌女,姓白,在一家歌舞厅做事。 那家歌舞厅真正的幕后老板是张辛眉,他也正是因此认识了张九爷,成了张九爷的卧底。 他和白皓雪都是福利堂的孤儿,小时候并不亲密,后来两个人长大了一起离开了福利堂。他们没念过书不认识字,除了做苦力还能做什么? 他小时候叫石头,皓雪叫三丫。 自从进了歌舞厅,皓雪就把他和自己的名字都改了。 改得不伦不类。 皓雪给他的,不管好坏,他都得接受。 他也住在歌舞厅里,却不是住在皓雪房间里,而是住在储藏室的楼梯下面。 下这么大的雨,又是年关,歌舞厅依旧热闹非凡,大上海的法租界有“战士军前半死生,美人帐下犹歌舞”之感。 “臭不要脸,说好了今晚陪我的!”他走近之后,看到皓雪拉住一个客人不松手,已经是醉醺醺的。 客人的手乱摸了一通,低低告饶:“真得回去,我舅哥明早到。” 皓雪不撒手:“带你舅哥一起来,反正你不许走。” 客人有点急了,差点把皓雪推了个踉跄。 白贤上前,把皓雪从这客人身上扯下来,那客人急匆匆跑了。 皓雪真喝醉了,这么推推搡搡的,她受不住,扶住了旁边的石柱子哇的吐了。 等她吐完,才抬头看到了白贤,痴痴笑了起来:“石头!” 白贤问:“怎么又跟客人闹了起来?” “这些死东西,一个个抠门!好不容易逮住一个,怎么也要抠点油水出来。”白皓雪说。 白贤无奈将她搀扶去了化妆室休息。 他端了温水给她漱口,又去要了一盘热水给她洗脸、洗手。 “要不别做这行了。”白贤忍不住道。 白皓雪笑道:“难不成去下堂子?年轻时总要赚点钱,将来去乡下买块地,咱们俩后半生也有着落了。做歌女比做伎女要好些,怎么,你嫌弃我脏了?” 白贤的眼神阴冷。 皓雪扳过他的脸:“哟你又吃醋了?” 她原本脾气还好好的,说到这里,突然心里不痛快了,狠狠扇了白贤一个耳光:“你还吃醋?你有什么资格吃醋?下贱坯子出身,做了流氓,还敢嫌弃我?我是去卖了吗?” 白贤艰难僵着脖子。 “我告诉你石头,你这辈子甭想甩开我!你嫌弃我,你十四岁那年爬上我的床做什么?臭流氓,从小就是个贱货,现在长脸了吗!”皓雪大骂。 白贤任由她骂着,手指深深陷入了肉里,把自己的掌心掐出了深深痕迹。 后来是其他的几个舞女进来,按住了皓雪,纷纷说:“白姐姐别生气。” 白贤转身离开了,一言不发。 有个刚入行半年的小舞女追上来,低声对白贤道:“白哥,你也别生气,皓雪姐姐今天喝醉了。” 这小舞女总想找机会和白贤说几句话,莫名很照顾他。 不成想,白皓雪一把冲出来。 她拽住那舞女的领子,狠狠扇了她一个耳光:“你个小浪蹄子,居然勾引我的男人!” 说罢,她又打了白贤两个耳光,“早知道你不安好心,臭货,穷鬼!” 最后是经理出面,才把皓雪的闹腾给制服。 白贤下楼,去给张辛眉的人打电话,告诉那边今天顾纭的种种。 事情说完了,那边的人突然在电话里问:“白石头,你是在哭吗?” “没有。”白贤用力挂上了电话。 第1713章 我不认字 白贤在舞厅储藏室一楼的楼梯间凑合,他原本也没正经屋子住。 寒冬腊月,他没有床,只是一床破褥子,是舞厅的人给的。 好在他身强体壮,也不畏惧寒冷。 凌晨五点多,他就醒了,准备去换班。 他简单梳洗了,换上了衣裳,一抬头看到皓雪从楼上走了出来。 这边连着前面的舞厅,一楼和二楼是储藏室,三楼和四楼是歌女和舞女们的宿舍。 皓雪唱出了一点小名气,她有单独的房间,但她不准白贤进去住。 看到他醒了,皓雪奔向了他,扑到了他怀里。 她身上有很好闻的熏香,是一夜高床暖被才烘出来的味道。 拥抱只有几秒,她松开了白贤。 她是个娇小的个子,故而她后退,退回三节楼梯上,这才能看清楚白贤的脸,目光和他齐平。 “我昨晚又发酒疯了吧?”她笑了笑。 她是个眉目精致的女人,哪怕染了风尘气,也是很妩媚的。 白贤没做声。 皓雪叹息:“我当时没醉死,心里是清楚的,但是我控制不住自己,尤其是喝醉了的情况下。 我恨透了这个世道,恨从小抛弃我的爹娘,恨福利堂那些人,也恨那些客人。我心里太苦了,只有你还在我身边。 除了你,我一无所有,才敢那么作践你,我真该死。我昨天做了个梦,梦到你嫌弃我,自己走了。石头,你会嫌弃我吗?” “不会。”白贤声音带着低闷,好像抽了一夜烟,嗓子熏坏了。 皓雪就笑了起来。 她道:“石头说话算数,那我就放心了。我最近也存了不少的钱,再过一年半载,咱们就可以脱身了。石头,到时候咱们去乡下买了地,你会种地吗?” 白贤没回答。 皓雪继续道:“不会也没关系,你会学的,你学什么都快。等农闲了,咱们还能去钓鱼、捉泥鳅,一群孩子围着咱们跑来跑去。” 白贤嗯了声。 皓雪伸手摸了摸他的脸:“看我,这一大清早的,说这些有的没的。好了,你去做事吧,机灵点。” 白贤又嗯了声,埋头往外走了。 他走到舞厅门口的时候,有个人冲他吹了声口哨。 他看到了那人,是九爷那边的。 那人指了指不远处一个口袋,转身消失在了街尾。 白贤走过去,打开口袋一瞧,是满满一口袋米,足足有五十多斤。 张辛眉看着司玉藻的面子,知道顾纭昨天买的米全没了,特意叫人送了来。 白贤麻木不仁扛了起来,去了顾纭住的那个破弄堂。 他先把米在弄堂口藏好,再去跟同伴换班。 同伴熬了一夜,不停打着哈欠,转身走了。 白贤重新扛了米,走到了顾纭的房子门口。 顾纭已经起床了,正在做早饭。 看到了他,她低垂眉眼,只当瞧不见,继续开炉子,把昨晚就熬煮了半夜的米粥重新加热。 白贤把米放到了她的门口,挡住了她回屋的路。 顾纭一惊。 “这是什么?”顾纭问。 白贤没回答,转身退回到了他原本监视的位置,并不搭腔。 顾纭打开了口袋,看到了米。 这是长粒粳米,比她自己买的还要贵,而且很多。 她又看了眼白贤的方向。 白贤的目光冷冷的,人也长得凶神恶煞。 顾纭觉得,这肯定是张辛眉送的。张辛眉虽然逼问文件的下落,却始终记得她是司玉藻的小姨。 哪怕是司玉藻养的一只狗,张辛眉也会善待,何况她还是个小姨。 顾纭很艰难把这么重的米往家里推。 她费了好大一番劲儿,在寒冬腊月里累出了一身汗。 忙好了,她突然对门口的白贤喊了声:“喂。” 白贤看了眼她。 “你能帮我把米倒进米缸吗?”顾纭道,“我实在扛不动……” 白贤没言语,走进了她的房间。 他每天跟着她,却没进来过。 房间挺小的,也很暗淡。按说老房子都有一股挥之不去的霉味,她这里却没有,泛出淡淡橘皮的清香。 白贤看到,她在窗口下面点了个小炉子,炉子上烤着柚子皮。 他没说二话,上前帮她把米扛起来,倒进了缸里。 他力气很大,顾纭累死累活扛不动一袋米,他轻轻松松就拿了起来。 做完了,他问:“还有什么要做的?” 顾纭指了指桌子上。 她的小饭桌上,已经摆好了两副碗筷,还有米粥和小包子,以及一碟子咸菜。 “这么早,你也还没吃早饭吧?昨天谢谢你送我回来,要不然我一个人淋一路的雨,肯定要冻病。”顾纭的声音低低的。 白贤看了眼桌子上的早饭,表情愣怔了下。 他沉默了两秒钟,然后抓起两个包子,端了米粥,低头走出了她的房间。 他靠着墙壁,默默把手里的两个包子塞肚子里,又喝了两口粥。 米粥是滚烫的,在这样的寒冬里,喝下去能把人的五脏六腑都暖起来。 白贤靠着墙壁,一口口喝了。 他喝完了最后一口,沉默了很久,走了回去,把碗放在了她院子门口。 顾纭二十分钟后才出门,把碗捡了回去,锁上门去上班了。 白贤坐在他们报社楼下的一个石凳子上。 快十点的时候,他发现楼上有人看他,故而他抬眸。 正好撞上了顾纭的眸子。 顾纭笑了下。 片刻之后,她走了下来,拿了一本书给他:“这是小说,你拿着看吧,否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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