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3章
步,靠近栏杆,“李火黎有赵勾护驾,有朝廷撑腰,还有谢灵箴的春帖草堂替他造势,武林盟主的座椅非他莫属,还需要你们龙虎山锦上添花?记起来了,你们龙虎山也就只会做这些给帝王续命写青词的勾当,一脉相承。传闻你是龙虎山初代祖师爷转世,你可曾开窍?想必没有,否则龙池早就满池怒放气运莲了,以你们天师府的德性,恨不得把死人都挖出棺材知会他们一声这等好事。独乐乐,好事独占,众乐乐,却只是让人知晓了你们的喜事壮举,反正两不误。” 赵凝神摇头笑道:“世子殿下对龙虎山成见太深。道不同不相为谋。” 徐凤年绞缠十指才略微错开寸许,赵凝神说道:“且慢。” 赵凝神笑道:“小道这次造访快雪山庄,本就没有要搀和武林盟主一事,春帖草堂和雁堡的动荡,也不在小道眼中更不在心上。此次仅是想见世子殿下一面,既然见过了,乘兴而来乘兴而归。大雪坪欠剑,龙虎山的还礼,便是不需北凉偿还。只希望北凉不与龙虎山为难,井水不犯河水。” 徐凤年笑道:“怎么,你竟然算到了我在返回北凉之前,要杀光所有你们胆敢离开龙虎山一步的道士?算到了我要悬赏江湖杀天师府一人黄金百两秘笈一本,北凉承诺为其遮风挡雨,以此让你们往日不可一世的龙虎山道士人人自危?所以你就用快雪山庄血案一事要挟,大家各退一步,和和气气过大年?” 赵凝神眼神清澈,平静道:“殿下愿为中原百姓镇守西北,小道亦是心诚敬佩,若小道是闲云野鹤,定当为之浮一大白。可惜在其位谋其事,小道既然生来姓赵,就不得不做些违背清净本心的事,还希望殿下体谅。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对龙虎山对北凉都无裨益。当初龙虎山不许大郡主登山烧香,是天师府的不是,故而洪掌教一剑摧败气运莲整整九朵,天师府始终不发一语。老祖宗赵宣素出关下山,东海武帝城外有意为难殿下,最终也是因果循环,身死道消,苦苦修道双杖朝,足足一百四十年,到头来仍是不得证长生,一报还一报,龙虎山更是无话可说。” 徐凤年朝双手十指赤色游蛇点了点下巴,“以你的见识,肯定瞧出门道了,是人猫韩貂寺遗落在神武城外的活器,本来斩落之后,人猫一死,也就迅速凋零,可韩生宣忘了我身边阴物的能耐,他那颗头颅,可是天底下罕见的好东西,教会了我不少玩意儿。韩生宣有一句话很有意思,人敬我一尺我定会敬人一丈,人欺我一时,我恨不得欺人生生世世。北凉跟龙虎山的恩怨,是怨徐骁还是怨老皇帝,你我心知肚明。龙虎山之后的羽衣卿相和青词宰相是怎么来的,还不是得知老王八赵黄巢不小心养出了恶龙,祸及地肺山,镇压不住,才临时改变主意,对你们这个还有些用处的龙虎山由弹压变成了安抚?赵黄巢神游万里去京城,跟那个都该喊他一声三爷爷的老皇帝要来了那份旨意,最后一路八百里加急,交到他手上,这才有了仙人手托圣旨入龙虎的传说。大雪坪借剑,飞剑镇龙虎,你们敢放个屁试试看?怎么,到了我这里,觉着不过是个沽名钓誉的藩王世子,就可以尽显高人风范地坐而论道,跟我好好论道论道了?” 赵凝神微笑道:“以前听白莲先生说世子殿下擅长做买卖谈生意,今日一见,才知所言非虚。试问世子殿下,湖底始终游曳于三十丈外的阴物可曾蓄势妥当?难道真要以死相搏,世子殿下的命,似乎比起小道要值钱太多了,万一,小道是说万一玉石俱焚,这笔买卖,精于谋划的殿下说是美玉亏了,还是石子亏了?” 徐凤年脸色平常,答复道:“倒也不一定要拼命,真想杀也未必能杀得掉你,毕竟先前谢灵箴的境界实在是空中阁楼,儒生纸上谈兵,也就只能嘴上切磋切磋,到底跟死人堆里站起来的武夫差了太多,空有境界修为,动起手来就露馅了。再者谢灵箴一开始就误以为我仅是凭仗着金刚体魄就跟他胡搅蛮缠,死得憋屈。龙虎山对我早就提防,差不多算是洞若观火,估计得硬碰硬,好好领教一下道人一步入指玄。终归要打得你笑不出来为止,怎么都要你半死才行。” 赵凝神笑问道:“世子殿下铁了心要与小道过意不去?” 徐凤年一句话揭穿老底,冷笑道:“难道等到让龙虎山毕其功于一役,助你开窍?” 赵凝神闭上眼睛凝神屏气,以便竭力隐藏眼中隐约浮现出的一丝怒气。 徐凤年嘲讽道:“泥塑像都生出火气了?” 赵凝神睁开眼睛,不言语,只是向前摊出一手。 既然说我找死,那你便来杀。 这份底气,不是什么赵家老祖宗转世,而是这位这位经常走神迷路的年轻道士,初出茅庐便实实在在的挡下了邓太阿的剑,不久前更是挡过亦佛亦魔的刘松涛。 徐凤年一手撑在栏杆上,身形跃起,作势要一鼓作气扑杀这位承担龙虎山莫大期望的挂笛道人。 只是以徐凤年假借阴物修为的境界,本该一气呵成掠向赵凝神,可后者明显感知到徐凤年在手撑栏杆时,身形出现一瞬凝滞,这让暂时未曾尽得未卜先知意旨的赵凝神也跟随一顿,小舟原先需要后滑一丈,他才有完全把握卸掉徐凤年一击之势,此时略显生硬地截断一半距离,在半丈外静止。徐凤年毫无征兆一静之后骤然一动,急掠向前,松开栏杆后,身后栏杆成片碎裂,赵凝神被皱了皱眉头,身形纹丝不动,小舟无风后滑一丈半,在徐凤年探臂推来时,赵凝神一手负后,一手在胸前拂过。洪钟未尝有声,一扣才撞雷。看似轻轻一拂,竟是自有云雷绕膝生,紫气萦绕,衬托得赵凝神更像神仙中人。 徐凤年没有杀李火黎杀谢灵箴时那样凭恃假借外力铸造而出的金刚体魄,一味蛮横前冲,双手眼花缭乱撕去赵凝神布局的紫气云雷,赵凝神轻轻抬脚,踢中徐凤年腹部,徐凤年也一掌按在赵凝神额头,几乎同时猛然发力,小舟如一根箭矢后撤入雾,徐凤年迅速飘回外廊,双脚屈膝踏在外壁上,再度奔雷前飞,墙壁被一踏倒塌。身处雾霭中的赵凝神摘下那根乌青竹笛,双指一旋,竹笛如同一根竹蜻蜓搅乱湖上大雾,一起泼水似的砸向徐凤年。 徐凤年五指成钩试图捏碎那根青苦竹笛,仍是小觑了笛子蕴藏磅礴气机,触碰之下就松手,身体被弹飞到侧面湖水上,双脚溅起水花无数,才在湖上落脚。赵凝神轻喝一声,“起!”小舟拔水而起数丈,堪堪躲过了一袭朱红大袍的水底偷袭,后者一闪而逝。徐凤年在乌蓬小船下坠时,脚尖一点,一记手刀朝赵凝神当空劈下,身后刺来的苦竹青笛宛如一头困兽,被飞剑雷池剑阵针锋相对的绞杀,变成同是徒手而战的赵凝神一脚猛踩船头,身形千斤坠入湖水,整条船在水面上翻转,反过来砸向徐凤年。 徐凤年手刀转为仙人抚大顶,当场将小舟拍得稀巴烂,手心向下压顶趋势丝毫不减。半截身躯还在湖中的赵凝神竟然不躲不避,任由徐凤年一掌拍在头顶。 湖水剧烈晃荡,掀起巨浪,拍击外廊,不知有几千斤湖水涌入两人身后那座院落。 徐凤年缓缓飘落一块小舟碎裂后的湖面木板上,那一掌其实根本没有碰到赵凝神头颅,这年轻道人气机鼎盛,出乎意料。 赵凝神浮出水面,终于见到徐凤年身后那头阴物的真面目,朱袍五臂,面容悲悯。 赵凝神沉声道:“秽物自古出世即祸乱太平,小道容得殿下跋扈,却容不得阴物逞凶,小道今日就算拼去一身修为,也要替天行道!” 这一次轮到脸色阴鸷的徐凤年伸出一掌,眼中恨意滔天,示意赵凝神尽管放心替天行道。 好一个替天行道。 匡庐山巅,有天人出窍神游,有天王张须怒目,口吐紫气。 说得便是要替天行道。 赵凝神不敢分心深思,重重吐纳,由手心覆左手背,面朝东面道教祖庭龙虎山,“请!” 一字有三请。 请龙虎山恩准。 请天人下天庭。 请祖师爷降世。 天师府上一幅初代祖师爷画像跌落在地。 一道粗如廊柱的紫雷从云霄直直轰下。 眨眼过后,赵凝神面容模糊不清,浑身紫金。 第465章 龙虎山祭厅太师壁悬有历代祖师爷挂像,初代老祖宗的挂像无风而坠,一位原本有些瞌睡的守厅道童吓得面无人色,也不敢擅自主张去拾起那卷画轴,匆忙跟天师府禀告状况,总领天下道教事务的羽衣卿相赵丹霞快步而行,步入祭厅,惊喜交加,但心底仍有一抹忧虑,双膝跪地在太师壁下,小心翼翼捧起卷轴。天师府上的外姓人白煜缓缓跨过门槛,自比书蠹的白莲先生读书伤了眼睛,走路行事都慢人一拍,蹲在一身黄紫的赵丹霞身边,出神思考。离阳道首赵丹霞轻声问道:“福祸相依是必然,不过在白莲先生看来,福祸各占几成?” 白煜摇头道:“卦象乱如麻,不过凝神既然能请下龙虎山初代祖师爷,比起百年前请出三位近代祖师,以万里天雷钉杀魔教刘松涛,有过之而无不及,凝神的性子大可放心,既然是替天行道,多半是用大福气消弭祸事,白煜实在想不出世间还有谁能力压初代祖师爷一头,王仙芝寥寥数人可以一战,可在春神湖上,凝神应该必胜无疑。经此一役,对龙虎山而言是莫大好事。” 赵丹霞毕恭毕敬将祖师爷图像挂在太师壁正中间,挂好之后又跪地行叩拜礼,站起身后撤几步,望着这面挂满历朝历代仙人的太师壁,便是他这般修身养心的真人,也有些意气风发,这些大多得道飞升的祖师爷才是龙虎山最大的护身符,整整近千年屹立不倒,离阳王朝才两百年国祚而已?若非道教第一福地地肺山出了一条恶龙,与龙虎山有牵连,导致龙池气紫金莲受到影响,这里原本几乎自成一根可与天门齐平的气运柱,那就可可保证下一个五百年滔天福泽。赵丹霞压下心头阵阵阴霾,想起天师府嫡系子孙赵凝神因为挡下邓太阿登山问礼一剑,从而一鸣惊人,心情无疑就要舒畅几分,捻须笑道:“有凝神这根好苗子,如此之快便请下老祖宗,比我们预料要早了二三十年,就不用担心青黄不接,再有白莲先生倾心倾力辅佐,龙虎山无忧了。” 白煜突然使劲揉了揉眼睛,凝视太师壁上数十幅挂像,面目惊骇,白莲先生视线疲弱,心眼却灵犀,模模糊糊察觉到异象横生,赵丹霞道行高深,只比白煜慢了一步就发现挂像异样,竟出现竖壁挂像以后从未遇到的气竭景象!几乎所有祖师爷挂像都出现气数溃散的迹象,仅仅是形似神似齐仙侠那一幅得以逃过一劫,其余无一幸免!白煜失神呢喃道:“不可能,不可能的。” 这位羽衣卿相心神不定,扑通一声重重下跪,亦是右手手心覆盖左手手背,泣不成声,“不肖子孙赵丹霞跪请各位祖师爷开恩!” ———— 夜幕中,龙虎山看似安详,实则暗流汹涌。而武当山在封山一年后,大多道观都重新迎纳八方香客,只是竖立有一尊真武大帝雕像的主观仍是闭门谢客,陈繇宋知命在内几位辈分最高的年迈道士深居简出,仅是在这座主观内偶有进出,好在武当山习惯了这些慈祥老真人的神龙见首不见尾,不像其它道教名山洞天福地,略微有些辈分的道人都要忙于应酬达官显贵,哪里有一刻清闲光景去潜心修道。武当山在老掌教王重楼之后,连出了两位年轻的新掌教,只是武当山香火非但没有江河日下,反而越加鼎盛,这让山上道人道童都带了几分喜气,不过有前辈真人表率,也从没觉得香火一旺,就该对香客居高临下,便是武当历史上最年轻的的掌教李玉斧,也是跟小师叔洪洗象一般,跟寻常道士一致无二,除了每日亲授科业,经常摆摊给寻常香客算卦解签,一些不识字的香客解签之余,还要请他代写家书,李玉斧也是来者不拒,楷书写就,一丝不苟,香客都说寄信以后,家门兴旺了几分,一开始有书香门第的香客劝解百姓,说如此叨扰掌教,会耽误了大真人的修道证长生,不过李玉斧亲口宽慰众人,说修道就是修个平常人,何时修出了平常心,修不成仙人亦无妨,吃也修道睡也修道读书修道写字也修道,大事小事皆修道,也就等于是时时刻刻修道了。江湖上都开始流传一句箴言,世人修道修长生,武当修道修平常。 观内,掌管戒律的武当辈分第一人陈繇,在殿外门槛肃穆而立,望向殿内真武大帝塑像。身旁有一百四十多岁历经四位掌教的宋知命,还有当今武当掌教李玉斧的师父俞兴瑞。 三位真人神情都极其凝重,俞兴瑞是藏不住话的性子,轻声跟两位师兄问道:“世子殿下第二次游历江湖返回北凉,就一直跟我们请教武当和龙虎山请神之法的不同,依照这座周天大醮的规模,想要请下哪位跟咱们武当大有渊源的神仙?原本小师弟若是愿意飞升,到时候请吕祖降世,倒是不算太难,起码比起证得长生的难如登天要略微轻松。可话说回来,即便不算难如登天,以世子殿下如今的修为,关键又从来不是修道,就算有武当以八十一峰做大醮,也未必能请下依照天理就不该沾染凡尘的证道仙人啊。陈师兄宋师兄,说实话,我一直不愿武当山搀和到俗世争鼎之中,有违吕祖遗训!” 宋知命微笑道:“龙虎山急眼喽,恨不得把整个龙池气运都转嫁到那位小天师身上,才好让他开窍,可修道如登山,就得脚踏实地拾阶而上,哪有我不就山让山来就我的道理,龙虎山是出了不少赵姓神仙,可……” 不等老道士说完,陈繇猛然转身,天地间有一根紫雷砸下,陈繇皱眉道:“那位小天师确是不俗气,如此年轻就强行开窍了。若是能循序渐进,该有多好。世间多一位当之无愧的真人,就算压武当一头又何妨。” 三位武当老前辈此时都不知身后真武大帝雕像,“发配三千里”五字逐渐消散不见。 ———— 春神湖上,水师战船多如麻,靖安王赵珣亲临一艘黄龙楼舰,明黄蟒袍的藩王身边有一位女子面遮白纱,身段婀娜。那个在襄樊一直如影随形的幕后谋士今日没有跟随,缘于赵珣存了私心,老靖安王赵衡暴毙后,年轻藩王的心腹屈指可数,屈指可数中又只有一男一女两人为他信赖倚重,那个瞎子陆诩不需多说,新老两位藩王都以国士待之,赵珣也心知肚明,父王除了交给他一个摇摇欲坠的藩王头衔,最为珍稀可贵的还是那名韬略不凡的谋士,赵珣对陆诩是真心器重,甚至到了敬畏的地步,可正是如此,当陆诩有意无意表露出对身旁女子的疏淡冷落,就让赵珣很为难,生怕陆诩不悦,更是贵为青州襄樊之主,始终都没有将那名女子带入靖安王府,而是在城内金屋藏娇,为了她连王妃一事都给数次推脱,足见她在年轻藩王心中的地位。 赵珣悄悄伸手,想要牵住她的手,被她轻轻瞪眼,年轻藩王悻悻然抽回手,非但没有被她的不识趣而恼火,反而满心欣喜。 这样的她,才最像那个此生注定不可求的女子,名义上已经殉情的上任靖安王妃裴南苇。若是呼之即来挥之即去,对自己百依百顺,就算身边女子面容酷似裴南苇,赵珣也不会恩宠绵绵,早就视同鸡肋。 赵珣环视一周,青州水师在他眼中气势雄壮,他也有信心将青州水师打造得比广陵水师还要威武无敌,此时心中雄心勃勃,伸出一只手,指向江面,颇有指点江山意味说道:“南苇,父王当年根本掌控不住青州水师,更别提让青党俯首,可我做到了,只用了一年时间!” 女子柔声道:“陆先生是张首辅孙太师都交口赞誉的栋梁大才,在襄樊本就委屈了,你万万不能因为陆先生对我不喜,就对陆先生有丝毫怨言。若是陆先生只以你的喜好而低眉附和,那才会让人小看了。” 赵珣闻声心中更喜,点头道:“这个你放心,有我赵珣一日富贵,必不让陆先生一日贫寒。燕敕王赵炳能给纳兰右慈的,我给陆先生只会更多。” 女子冷清训斥道:“说这些花言巧语有何意义?你明知陆先生岂会在意那些虚名虚利?你的性子,太浮了!” 赵珣哈哈大笑道:“也对。是该静下心来。” 一阵沉默。 赵珣望向八百里春神湖,低声道:“总有一日,我要将春神湖送你,赵珣立誓,此言非虚!” 女子嘴角一翘。 ———— 襄樊城外来了一队旅人两辆车,过城而不入,有富家翁,有雄奇男子,有一头臃肿肥猪,还有几名都是让人望而生畏的扈从。 临近芦苇荡岔口,两辆马车同时停下,老人走下马车,走路微瘸,双手叉腰,也难以掩饰驼背,自言自语道:“就是在这里杀了天下第十一的王明寅?还一矛挑死了赵衡那老妇人的心腹骑将?” 肥猪屁颠屁颠凑近,笑道:“义父,殿下杀人前说抽刀,杀人后说归鞘,加在一起也就四个字。宁峨眉和一百凤字营就是那时候彻底心服口服了。” 手上与脸上已有枯黄斑点的老人笑了笑,蹲下身,抓起一把泥土,握在手心,望向芦苇丛,怔怔出神。 老人呢喃道:“黄阵图带着他回到北凉后,跟我说这孩子嘴上天天骂我,一肚子怨气,可总找借口去一些我当年打过仗的地方,走一走看一看。” 肥猪蹲下身,觉得憋得难受,干脆就一屁股坐在地上,笑道:“义父,殿下刀子嘴豆腐心,就是嘴上死撑着,心底其实佩服义父得很。做儿子的,多半都是这样。” 老人一笑置之,倾斜手掌,看着泥土滑落,轻声道:“这么一个有剑神有死士拼死护驾,还胆小到睡觉都不敢脱下软甲的孩子。怎么就自己去了北莽,怎么就敢第五貉拼命?去北莽前一夜,跟我喝酒,醉死过去前,哭着跟我说他做了个不是梦的梦,在匡庐山顶,有个叫赵黄巢的天人出窍,杀了他娘亲的魂魄。他说迟早有一天,要宰了那个家伙。这孩子一开始练刀,我其实不怎么看好,可我知道报仇一事,想报仇是理所应当,行不行是另外一回事,但想报仇了,去不去做,会不会吃苦了就放弃,又是一回事。论身份,离阳北莽加起来,或者再往上推到春秋中原,比他好的,几双手也数不过来,不过能在他这个岁数,敢杀徐淮南杀第五貉,敢杀洛阳杀天人,一步一步坚持他想要做的事情,真的不算多。” 老人抓泥土那只手擦了擦袖子,这才从另一袖中摸出一只剩几缕残绿的翡翠镯子,掉绿掉得实在太厉害,何况种嫩,水头更差,值不了几个钱,老人笑道:“我年轻的时候,看女人的眼光天下第一,挑选这些玩意儿可就一塌糊涂了,一门心思想要挣钱给还没过门的媳妇买样拿得出手的物件,可一直攒不下银子,就厚脸皮跟荀平借了五十两银子,结果就他娘的买了这么一只镯子,送出手没几天就开始掉绿,才知道给坑惨了,不过孩子他娘倒是不介意,一直戴着。” 老人把镯子贴在枯瘦脸颊上,沁凉沁凉,轻声道:“那晚杨秃驴找我喝酒,她说出去多买些酒,顺手摘下镯子放在了房间,当时我没多想。” 老人再说下去,放回镯子,缓缓站起身,平静道:“谁敢阻拦世子北迁入北凉,杀。” 北凉虎兕出柙人不知! ———— 快雪山庄春神湖南畔。 不知该说是天师府赵凝神还是龙虎山初代祖师爷的道人满身紫金,一张面容模糊不清,仙气磅礴。 匹夫一怒血溅三尺,天子一怒伏尸百万. 仙人一怒又当如何? 气势犹胜匡庐山乘龙赵黄巢一筹的道士喝声道:“大胆凡子徐凤年,凭借阴物祸乱人间,殊不知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巍巍天道之下,还不束手就擒?!” 春神湖汹涌荡漾,湖水大浪拔高十数丈,几乎要竟是与山庄屋檐登高,道人升浮,而湖水竟是一滴都不曾不涌入快雪山庄。 徐凤年猖狂大笑,笑声传遍山庄。 仙人勃然大怒,眼前这只作恶蝼蚁胆敢放肆至此! 徐凤年敛去笑意笑声,面目庄严,“你与那赵黄巢都睁开狗眼看一看,谁才是凡夫俗子!” 春神湖上,天地之间骤放光明如白昼。 只见徐凤年闭上眼睛,双手横放在腹前,犹如拄剑而立。 春神湖有魁鼋,鼋背有无字天碑。 大如小山的鼋背缓缓现世。 徐凤年独立鳌头。 身后一只仙人金足骤然脚踏龟背。 有一尾巨蟒蛇翻滚出湖,缠绕大鼋。 金足之后,是依次浮现世间的辉煌金身。 身高百丈,俯瞰天下。 真武大帝,敕镇北方,统摄玄武之位。 梵音仙乐阵阵不绝于耳。 有天女当空散花,一闪而现,复尔一闪而逝。 面无表情的徐凤年缓缓开口言语,声势壮如洪钟大吕,“真武身前,何来天人?” 先前还仙人威严胜过人间帝王的“赵凝神”面容一下子模糊,一下子清晰,飘摇不定,满身紫金之气顿时就维持不住,一丝犹豫,百丈金身真武大帝抬手就是一柄并无实质形态的大剑当头劈下。 直接破碎了龙虎山初代祖师爷的所谓天人之身。 千里之外,天师府龙池沸腾,池中先前圆满绽放的气运莲一朵不剩,尽数枯萎凋零,只剩一朵小花苞无助飘零。 在龙虎山结茅而居的一位中年道人,气急败坏,身躯如同被无上天道禁锢,双膝硬生生跪下,在地上压出两个坑,这还不止,头颅亦是被按下。 道人面朝真武,五体投地。 不修天道只修隐孤的道人艰难凄厉道:“龙虎山误我赵家!” 第466章 被打回原形的赵凝神神情呆滞站在春神湖上,是真正的失魂落魄,一袭朱袍在他四周疯狂飞旋,好似老饕在下嘴一盘美食。徐凤年没有理睬这个兴师动众请下初代天师的年轻道人,脚踩魁鼋,背负无字石碑的大鼋往春神湖水师划水而去,真武大帝的百丈金身随之转身,面朝青州水师,瞬间相距不过几里路,徐凤年抬起一脚,真武大帝如影随形,金足抬起,作势就要一脚踏下。水师战舰呈弧形裹住春神湖南畔,靖安王赵珣所在黄龙楼船首当其冲,就要被百丈金身一脚压顶,大难临头,大多水师都已是匍匐在地,束手待毙,贴身护驾藩王的王府扈从则要果决许多,顾不得心中肝胆欲裂,纷纷跃起,试图替年轻藩王挡下这仙人一踏,一时间刀光剑影,二十余人各自亮出兵器直扑真武大帝,可是悉数被势如破竹的一踏之威碾压回船,赵珣脸色苍白,握住身边女子冰凉纤手,痴痴望向天空。就在赵珣自以为必死无疑,一袭素洁道袍横掠而来,蜻蜓点水,踩过一条条楼船战舰的旗帜,高高撞向真武大帝脚底,以肩扛山,硬是让那一踏出现一丝凝滞,徐凤年犹豫了一下,仍是缓缓踏下,真武大帝随之继续踩下,年轻道人肩头血肉模糊,咬牙道:“殿下,万万不可依仗天势杀世人,天理昭昭,玄武法身即便为你驱使片刻,天庭与真身与你亦会……” 徐凤年面无表情,继续下踏,年轻道人已经被迫落足黄龙楼船,整条战舰都开始沉入湖水,只剩靖安王赵珣这一层尚在湖面之上,道士喘息过后,单膝跪地,死死扛住真武大帝金身金足,断断续续以密语艰辛告知徐凤年:“有淮北游侠贺铸拼死按约送信物给殿下,不可耽搁,此时他已是策马赶至快雪山庄外,命悬一线,玉斧只知与一位贾姓姑娘有关……” 徐凤年皱了皱眉头,收回一脚,真武大帝终于维持不住百丈金身,缓缓消散,大鼋背上无字碑寸寸龟裂,徐凤年回望一眼,神情复杂。这趟比试,看似是赵凝神跟徐凤年这两位江湖年轻一辈的技击,一个请来在龙虎山开山立户的老祖宗,一个请下真武大帝的无上法身,龙虎山和武当山都可谓倾尽全山之力,孰高孰低,就算瞎子也知晓了,原本以赵凝神的道行和龙虎山的底蕴,初代祖师爷可以在人间“逍遥”三炷香光景,而徐凤年请来的真武大帝最长不过半炷香,关键是过了这村就没了这店,不过徐凤年也没如何后悔,当初记下碑上古篆,给师父李义山抄写了一份,后者趁着徐凤年去北莽,闭门潜心考究训诂整整一年,也才解出大半,一边着手在武当山八十一峰设立周天大醮,李义山留下锦囊之一,便是针对日后龙虎山的请神一事,徐凤年的初衷是有朝一日引诱天人赵黄巢到春神湖上一战,以此将天人天龙一并斩,赵凝神不过是误打误撞,让徐凤年不得已早早泄露了天机和压箱后手,不过徐凤年对此也谈不上有多遗憾,龙虎山和京城天子两个赵家,早已融为一体,气数共享,荣辱与共,这次就当打狗给主人看了。徐凤年瞥了一眼跪地恭送真武大帝百丈金身消散离去的武当年轻掌教,他对这个年轻道士没有什么恶感,拦阻自己脚踏春神湖,长远来看,也是好意,深呼吸一口气,徐凤年一手捂住额头,剧痛过后,恍惚片刻,头脑中空白如纸,似乎忘记了什么极为重要的事情,可偏偏就是记不起来,徐凤年摇了摇头,李玉斧踉跄起身,嘴唇微动,传来密语:“那贺铸为人重伤,体内剑气已是成荫,仅凭小道帮忙吊住一口气,命不久矣,殿下速速去庄外见上一面……” 徐凤年掠回山庄,站在院子屋顶俯瞰,见到有一骑趁着山庄动荡,快马加鞭,直闯大门,年轻游侠似乎在嘶声竭力说什么,只是此时快雪山庄都被来去匆匆的百丈金身给震慑得心神不定,无暇顾及这么一个行事无礼的无名小卒。纵马狂奔的游侠儿像一只无头苍蝇,胸前都是血迹,脸色惨白,摇摇欲坠,眼前一黑,就要跌落马背,视野模糊中,游侠只见一道身形从墙头掠至,将他从马背扶下,他贴着墙根席地而坐,鲜血不断从捂嘴手指中渗出,身前白头公子哥叩指轻敲几处窍穴,硬生生止住他体内肆意乱窜搅烂心肺的狠毒剑气,那公子哥沉声问道:“我就是徐凤年,你有何物要交付于我?” 原本天生青面如鬼的丑陋游侠儿从怀中掏出一根钗子,颤颤巍巍递给徐凤年,沙哑道:“在下贺铸,遇上一位年轻魔头当街胡乱杀人,身受重伤,被一位贾姑娘相救,她要我将这枚钗子送往北凉,说是跟徐公子两不相欠……” 由于死前的回光返照,恢复了几分神采的贺铸挤出一个难看至极的笑脸,缓缓说道:“贺铸被人剑气所伤,一路赶往北凉,听说上阴学宫有士子赶赴北凉,就想去顺路同行,只怪自己本事不济,半途晕厥过去,所幸又为武当掌教李真人救下,才知徐公子身在快雪山庄。若早前知道公子便是北凉世子殿下,贺铸当时也就不答应这事了,毕竟淮北贺家当年就是被徐大将军满门抄斩,可既然答应了贾姑娘,男儿一诺千金,不得不为……” 徐凤年紧紧握住那枚沾血的钗子,柔声问道:“贾姑娘如何了?” 初看面目可憎的丑陋游侠儿忧心忡忡道:“只知贾姑娘跟三名身手高深的魔头相互绞杀了好久,其中一人剑气惊人,沿路杀人如麻,自称一截柳,其余两人亦是北莽口音,武当李真人道破天机,多半皆是北莽那边的一品高手,贾姑娘交给我钗子时,距此两百余里的庆湖城,在城南一条叫梅子巷的巷弄,受伤颇重,希望徐公子赶紧前去救援……” 徐凤年点了点头,握住他的手,缓缓注入真气,为其续命,“知道了。” 贺铸摇头道:“徐公子不用管我贺铸生死。” 李玉斧飘然而来,徐凤年站起身,朝贺铸深深作揖。 李玉斧轻声道:“殿下放心北行便是,由玉斧在此送贺兄弟最后一程。” 徐凤年双手往下轻轻一压,地面一震,只见他身形拔地而起,如同一抹长虹贯空,径直跨过了快雪山庄。 李玉斧蹲在贺铸身前,双手握住青面再次转惨白的贺铸,那匹与主人多年相依为命的劣马轻踩马蹄,来到贺铸身边,低下头颅,碰了碰贺铸,然后屈膝跪地,依偎在墙角根,为主人遮挡风寒。 贺铸笑问道:“李真人,有酒喝吗?” 肩头血迹斑斑的李玉斧陷入两难境地,贺铸摇头豁然笑道:“算了,身上也没酒钱了。都说穷得叮当响叮当响,可贺铸这会儿囊中都无半点叮当声响了。贺铸只做过不入流的小城酒税吏,不会察言观色,稀里糊涂混了几年,挣下银钱也就只够牵走这匹军营不要的劣马,本想在江湖上走一走看一看……要是可以用诗词买酒该多好……少年侠气,交结五都雄。肝胆洞,毛发耸。立谈中,死生同,一诺千金重,一诺千金重……” 年轻游侠呢喃声渐渐小去,李玉斧久久不愿松手。 不知过了多久,耳边只听劣马呜咽,李玉斧站起身,将贺铸背到马背之上,牵马缓缓走出快雪山庄。 第467章 田家庄大小村子星罗棋布,长短堰渠罗织,有一大片桔园植树六千余株,所产洞庭黄柑是皇宫乙等贡品,只是入冬以后,不见果实累累的盛景,不过桔园有每一棵橘树留一桔过冬的风俗,寓意年尾有余迎新年,庄子里嘴馋的顽劣儿童,胆子再大,也不敢去爬树偷采,每次在桔园附近嬉戏,也只敢眼馋远观。此时桔园便是依稀点点挂艳红的景象,一名青衫儒生模样的年轻人闯入桔园,轻轻弹指,弹落有些饱经风霜的干瘪红橘,一股脑兜在怀里,也不剥皮,一口就是半个,大口咀嚼。俊雅儒生身边跟着个面目寻常的枯瘦老人,如同守园的橘农,不甚起眼,年轻人抓起一颗橘子朝老人咧嘴一笑,后者摇头,示意对橘子没有下嘴的兴趣,年轻人嚼着橘肉和橘皮,用北莽言语含糊说道:“离阳江南这边真是饿不死人的好地方。以后要是一路杀到了这边,我非要跟李密弼要到手一个良田万亩,当官就不用了。” 老人瞥了眼年轻人的后背,有三个好似结茧的窟窿,硬生生堵住了伤势,两剑一刀,都穿透了身躯,亏得还能活蹦乱跳。身负重伤的年轻人浑不在意,两口一颗橘子,很快就解决掉一整兜,伸手拍了拍衣衫尘土,牵动了伤口,顿时忍不住呲牙咧嘴,一根手指轻轻拂过胸前一处结茧伤口,身上其余两个剑坑倒还好说,此时手指下的刀口子就阴险了,是一记手刀造就,不比他拿手好戏的插柳成荫逊色几分,想到那个扛一根枯败向日葵的姑娘,年轻人头大如斗,早知道当初就继续跟黑衣少年缠斗出城,而不是跟剑气近互换对手,当时只以为不知名小姑娘再生猛,也厉害不过生而金刚的徐龙象,他在神武城内用巧劲一剑换徐龙象只有蛮力的两剑,也没觉得怎么吃亏,其实略有盈余,不过实在扛不住那少年面无表情拔出体内柳荫一剑的眼神,可惜了那柄常年随身的短剑,给少年愣是拧成了一块废铁,儒生装束的一截柳转头幸灾乐祸笑道:“老蛾,听说黄青跟那小子打得天昏地暗,光是剑就换了七八柄?” 称呼古怪的老人点了点头,看到一截柳身上蚕茧有渗血迹象,加快脚步,贴住他后背,有白絮丝丝缕缕透出指尖,在一截柳伤口缓缓织茧。老人眼角余光处,有一名高大魁梧的人物站在小土坡上,像是在登高远眺,一截柳弹下一颗橘子,落在手心,然后抛向那名比他足足高出一个脑袋的结伴人物,那人头也不回,接住橘子后,双手手心搓滚着橘子,怔怔出神。竟是一名女子,身形在肥壮之间,她身上那套衣服对七尺男儿来说都算太过宽松,在她身上仍是显得紧促拘束,头上沿袭北莽女子五兵佩,面部点搽额黄靥子,可惜相貌中下的缘故,非但增添不了几分姿色,反而有些不伦不类,腰间系了一根玉带,悬挂小刀小囊小火石等诸多小巧实用物件,琳琅满目,瞧着倒挺像个是会过日子的女子。一截柳瞥了她一眼,蹲在地上,狠狠揉了揉脸颊,重重叹气一声,自己再加上两个货真价实的一品高手,竟然还是被那小姑娘不停追杀,天理何在啊,要知道他跟老蛾不但是一品,还是蛛网里极为精通暗杀的拔尖人物,传出去别说他一截柳颜面尽失,蛛网的脸也一起给丢光了。论单打独斗硬碰硬,随便拎出一个对敌,那个不苟言笑的小姑娘胜算都不到四分,可那姑娘袭杀的手段层出不穷,让他们三人吃足了苦头,连蛛网两茧之一的老蛾都说这丫头天生就是吃这碗饭的,不过那丫头日子也惨淡,吃了老蛾一记茧缚和慕容娘们的一掌,更被他废去一条胳膊,差不多算是离死不远,可仍不愿罢休,一直纠缠到今日,一截柳心想下一次露面,也该是她彻底离开江湖的一天了。 老蛾环视四周,自言自语道:“那少女擅长奇门遁甲,土遁水遁都是行家老手,上次咱们就在河边吃过亏,慕容郡主特地挑选了这座土地松软而且沟渠繁多的庄子,大概是想大大方方给她一次机会,来了结这趟长途奔袭,省得大伙儿都劳心。” 一截柳嗤笑道:“那姑娘伶俐得很,不会上钩的。” 绰号老蛾的北莽蛛网元老摇头笑道:“小姑娘手段巧妙,可惜体魄跟不上,接连负伤,撑不了多久的,郡主若是心狠一些,连眼下这个机会都不给,三人犄角相依,说不定那姑娘就要无声无息死在路途中了,委实可惜。郡主到底跟咱们这些刀口舔血的糙老爷们不同,心胸要更广一些。” 一截柳瞅了一眼身架子奇大的女子壮实背影,会心笑道:“不光是心眼,胸脯什么的,都要略大一些。” 老蛾称不上什么官油子,不过还是没有附和搭腔下去,毕竟那年轻女子是为女帝器重青睐的同族后辈,北莽两大皇姓,既有慕容宝鼎这样成名已久的天纵雄才,年轻一辈中也有耶律东床和慕容龙水这样的武道新秀,这两位的修为境界还要在新入金刚境的拓跋春隼之上。慕容郡主虽说长得确实是出格了点,可在北莽口碑不错,对离阳风土人情熟稔得像是中原士子,尤其难得的是她虽然身为天潢贵胄,又身负绝学,性情却也半点都不乖戾,换成其她皇室宗亲女子,亲耳听到一截柳如此非议,还不得恼羞成怒到当场翻脸。 与耶律东床齐名的女子掌心翻转橘子,不知为何想起一事,姑姑笑问她若是北莽吞并了离阳,难免沾染上中原风俗,北莽儿郎能够继续尚武多久?若是连一百年都撑不下,对北莽而言,铁蹄南下意义何在。当时当场还有一位喜好貂覆额的郡主,她给出的答案是死上百万人,换来大秦之后的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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