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9章
目盲女琴师自嘲说道:百无一用是苏酥。 不知何时,没有和苏酥三人一起来此的韦淼苗女,这对夫妇已经站在齐姓铸剑师身后,无形中隔开人流。尤其是当服饰绚烂扎眼的苗疆女子笑嘻嘻拧碎一名登徒子的手掌后,人群里只是来武当山烧香的善男男女就开始鸟兽散,一些自负武艺在身的江湖人倒是大多没有远去,但也隔着些距离谨慎地冷眼旁观。 韦淼上前几步,开门见山道:“蜀王要我捎句话给你们双方,过境无碍。” 徐凤年发现齐姓铸剑师皱了皱眉头,心中了然,便问道:“他这句话是什么时候递给你的,春雪楼变故之前,还是之后?” 韦淼漠然道:“我不会说,这也不重要。” 徐凤年不再理睬这名声名远播的南诏第一大宗师,望向齐姓铸剑师,“也替我捎句话给陆老夫子,北凉与蜀昭的关系,不比北凉与中原别地,一旦我们守不住拒北城,蜀昭注定很快就需要直面北莽铁骑,所以两万人是最少,而且必须是精锐,否则到了我们北凉只会帮倒忙,也只能是送死。” 齐姓铸剑师点了点头。 尘埃落定,苏酥刚要转身离去,就听到年轻藩王笑问道:“砸了这么多本钱,称得上天底下最贵的一支姻缘签了,不试试手气?” 苏酥仍是执意要走,不料袖口被人扯住,转头望去,她虽闭眼,却显然满脸希冀着。 苏酥顿时心一软,板着脸走回桌前,握起竹筒,一阵剧烈摇晃,终于摇出一支竹签。 徐凤年伸手拿起竹签,瞥了眼,然后流露出怜悯神色。 苏酥的心情瞬间跌入谷底。 经过先前那场深受内伤的风波,此刻雪上加霜的年轻人再无半点玩世不恭的风采,又红了眼睛。 徐凤年叹了口气。 苏酥转头对目盲女琴师挤出一个笑脸,“走吧,这签不灵。” 薛宋官微笑点头。 徐凤年挑了一下眉头,“不灵?!” 苏酥连斗嘴的精气神都没了,拉起她的手就要走。 只听背后传来一句,“第三十九签,‘意中人,人中意’。上签。哦,原来是不灵啊。” 苏酥如遭雷击,以奔雷不及掩耳之势转身抢夺徐凤年手中的那支姻缘签。 徐凤年持签的手臂高高躲过,“先给钱,一百文!” 苏酥怒目相向,“还收钱?!” 徐凤年另外一只手拇指食指轻轻捻动,“钱爱给不给,签爱看不看。” 薛宋官笑了笑,默默掏出一只织工锦绣的秀气钱囊,就要给钱。 苏酥一把握住她的手腕,狠狠盯着徐凤年,咬牙切齿道:“真是好签?” 徐凤年懒洋洋地撂下一句话:“爱信不信。” 就连性情木讷的齐姓铸剑师都有些于心不忍,咱们太子殿下遇上了这位年轻藩王,真是糟心又遭罪。 薛宋官依然给了一百文,不过她伸出手摊开手掌。 签,无论好坏,她都要收藏。 与此同时,当世指玄境造诣仅次于桃花剑神邓太阿的目盲琴师,气势勃发。 她不给这位年轻藩王半点机会去更换竹签。 签,无论上下,她都要真实的那一支。 徐凤年笑着递出竹签,苏酥抢先抓在手中,然后愕然。 徐凤年唉了一声。 薛宋官的黯然神色一闪而逝。 察觉到她的细微变化,苏酥立即醒悟过来,气急败坏道:“姓徐的!你个挨千刀的王八蛋!” 徐凤年哈哈大笑,“念错了念错了,是第八十一签,比上签还要好些,上上大吉之签!” 薛宋官猛然抬头,面对苏酥,她满脸匪夷所思。 苏酥狠狠抱住她,带着哭腔,道:“是真的好签,真的!” 徐凤年优哉游哉摇头晃脑道:“八十一签,‘可妻也’!” 薛宋官微微挣脱开苏酥的怀抱,她侧过身,竟是破天荒脸颊绯红,然后向年轻藩王郑重其事地施了个万福。 也许是感激他在此摆摊解签,让苏酥摇出了这支她做梦都没有想到的好签。 也许是庆幸于当年他没有死于那场北莽雨中小巷的刺杀,让自己认识了苏酥。 也许是感恩他在最后关头的挽留,无异于帮苏酥解开了心中死结。 徐凤年摆了摆手,打趣道:“薛姑娘,说句心里话,这只酥饼真配不上你。他摇签,当然会是大吉大利的好签,可薛宋官你却是实打实的遇人不淑啊,所以换成是你来摇签的话,我敢断言,肯定是下 签。” 苏酥早就给徐凤年折腾得没剩下半点精气神,就连那句“放你娘的狗屁”也听着软绵无力。 徐凤年痛打落水狗:“酥饼,既然是好签,就再给一百文嘛,多喜庆的事儿,这点小钱节省不得。” 苏酥二话不说,牵着薛宋官就走。 虽是仅次于老夫子赵定秀的扶龙之臣,可齐姓铸剑师到了蜀昭,却从不掺和军政事务,他向徐凤年抱拳告别,徐凤年同样起身抱拳相送。 既然相逢于江湖,那就别于江湖。 只有江湖,没有庙堂。 ———— 春秋之后,有两场宗师之战,最让离阳江湖心生神往。 一场是李淳罡和王仙芝战于东海之上。 一场是新凉王徐凤年、桃花剑神邓太阿和大官子曹长卿,三人乱战于太安城。 至于拓跋菩萨与邓太阿之战,或是徐凤年和拓跋菩萨转战西域千里,由于旁观者不多,远不如前者更加声势浩荡。 而今日茅屋之前,就更显寂寞了。只有寥寥三名看客,而且都不是那种喜欢搬弄唇舌的道教中人,想必到最后,江湖多半都不会听说这场巅峰的矛盾之争。 不过对战双方,一位曾是白衣入太安早早享受人间至誉的得道高僧,一位是手握王朝半数兵力权柄的国之砥柱,肯定都不在乎那些江湖虚名。 顾剑棠突然哑然失笑,收回手掌,摇了摇头,欲言又止。 白煜眯着眼睛,瞧不真切,低声好奇问道:“怎么还不打?” 齐仙侠淡然道:“打完了。” 白煜愣了愣,“怎么,如今江湖流行打架比吵架还要快了?” 齐仙侠身形笔直站在屋檐下,从他这个方向,虽然只能看到白衣僧人的背影,但是齐仙侠依然能够凭借那件雪白袈裟的细微颤动,快若奔雷,只是被李当心强行压下罢了。 方丈天地。 一件袈裟,即一座小千世界。 那个世界只是白煜韩桂看不清楚,若是一旦置身其中,就真是天翻地覆了。 简而言之,顾剑棠看似轻描淡写甚至仿佛没有出手的一刀之威,如果换成另外一人来扛,身处雄山之脚,那便要被开山摧峰,身处大江入海口,大江就要被海水倒灌数十里。 白衣僧人胸前的那串挂珠缓缓安静下来。 就在此时,大莲花峰北方的一座大峰峰顶轰然碎裂,声响沉重如雷。 顾剑棠无奈道:“李当心,这不合适吧?” 白衣僧人笑道:“不好意思,贫僧在上山之后,看道士们每日清晨打拳,也有所悟,学了那四两拨千斤。” 嘴上说着不好意思,可是中年僧人看上去真没有半点不好意思的觉悟。 顾剑棠冷哼一声。 白衣僧人犹豫了一下,脸色认真道:“力大气庄,与王仙芝的一力降十会,有异曲同工之妙,换做王仙芝来扛,你也能让他受伤,当然想要凭此胜过王仙芝,仍是不现实。” 顾剑棠平静问道:“仅是如此?” 白衣僧人笑道:“当然,最关键是你此招能损人气数,若是给你接连砍上七八刀,王仙芝也要迅猛跌境,要不然我也不会将你这一刀,取巧拨至后头那座山峰。” 顾剑棠自傲道:“我能连出十二刀!” 白衣僧人没好气道:“你以为自己有姓徐的从高树露那里继承来的天人体魄?并且同时身兼气机流转生生不息的武当大黄庭?王仙芝三四拳就能砸死你!” 顾剑棠冷笑不止。 白衣僧人摸了摸自己的光头,“你还真不信,当世真正知晓王仙芝的厉害,屈指可数,李淳罡,徐凤年,最多加上一个洪洗象,其他连等邓太阿曹长卿都无法理解透彻,毕竟那两人不曾与王仙芝真正有过生死之争。还有,贫僧哪怕不用那武当拳法精髓,站着不动让你砍十二刀,贫僧身形依旧能够不动如山。只是不久以后要亲自出马做件事,没办法在这里折损气力而已。” 顾剑棠默然无言。 白衣僧人叹息道:“顾剑棠,你若是能够心无旁骛地执着于刀,未尝没有机会去争那天下第一人。” 顾剑棠恢复常色,笑道:“刀在顾某人看来,只能是沙场杀人的凶器,用来争夺江湖名头,太糟蹋它了。” 剑在江湖得风流,刀在沙场饮饱血。 这兴许就是大将军顾剑棠心底的真实认知。 顾剑棠最后问道:“我想知道,天底下到底有谁能破你金刚体魄?” 白衣僧人摸了摸自己的脑袋,伸出三根手指,“邓太阿的太阿剑。” 顾剑棠点了点头,他已经猜到了。 白衣僧人继续道:“贫僧媳妇的鼾声。” 顾剑棠深呼吸一口气。 不打招呼就直接走了。 第三人,他已经根本不想知道。 白衣僧人犹然叨叨叨说道:“再就是贫僧女儿手里的小木槌,喜欢拿她爹这颗脑袋当木鱼敲,闺女不晓得心疼爹,当爹的自然是真疼。” 白煜和韩桂相视一笑。 天下难事,到了白衣僧人李当心面前,好像都不难啊。 韩桂突然脸色苦涩道:“先生,那座损毁山峰?” 白衣僧人转头笑眯眯道:“找姓徐的要钱修缮去!” 韩桂想了想,“倒也是个好法子。” 作为凉州刺史,白煜连忙摆手道:“要不得要不得!咱们北凉如今银子不多了!” 在顾剑棠离去没多久,去购置胭脂的那一行人比预料更早返回。 后头小道童清心余福两个孩子偷着乐。 前头三人,李东西扯着吴南北的耳朵,李当心媳妇扯着自己闺女的耳朵。 妇人懊恼气愤道:“李子,你还是娘的亲闺女吗?要不是你拉着笨南北听你说江湖,耽搁了时间,否则他早些去玉清观,能买不着烟柳坊的绵燕支?!” 李东西扯着笨南北的耳朵,气咻咻道:“都怪你!什么烟柳坊绵燕支都是你说的!也不晓得早些说!” 吴南北委屈道:“师娘,李子,我一开始就没想到师父私藏了银子啊。” 三人一起望向那位白衣僧人。 中年僧人双手合十,抬头望天,喃喃道:“佛祖保佑,今晚能有饭吃。” 此时,在场众人,无人得知白衣僧李当心胸口的那串佛珠,其实串起一百零八颗桃木珠子的绳线,既因为常年磨损,更因为顾剑棠那一刀,已是消散如烟。 虽无绳线,但是佛珠依旧成串,竟是李当心用一气呵成。 世事无常。 当心如常。 第940章 供奉真武大帝的那座大殿内外,香火鼎盛。 一名面容肃穆的年迈道人快步跨过门槛,看到一袭白衣的高大背影,老人定了定神,放缓脚步,并肩而立。 身形比一般北凉男子还要高出寸余的白衣人,竟是位容颜年轻的女子,面容隐约流光溢彩,大概这就是所谓的宝相庄严,宛如菩萨降世。 年迈道人本是来此接手敲磬功课,虽然他在武当山上辈分最高,更是掌管一山戒律数十载的大真人,但仍是事必躬亲,当他方才临近大殿之时,察觉到了她的异样气机,老道士心知肚明,准确说来是她率先发现自己,才故意流露出蛛丝马迹。 老道士顺着她的视线,看到一名虔诚信士正在蒲团上三跪九叩,虽是身子骨孱弱至极的古稀之年,叩拜之礼节却一丝不苟。 老道士对此已经最为熟悉不过,年少时便被师父黄满山带上山修行,与王重楼宋知命他们做了师兄弟,如今年近百岁的高龄,因此老人如今看人烧香已有将近八十年。 老人感慨道:“世人白首求神仙,为长生,为解忧,为无苦。” 白衣高大女子淡然道:“那你们武当山为何要断了天下修行人的念想?” 老人正是武当掌律真人陈繇,前任掌教洪洗象的师兄,现任掌教李玉斧的师伯,老人洒然笑道:“澹台宗主,贫道只晓得这座山上的条条框框,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还算清楚,可要是问贫道长生之术,或是更大一些的问题,就真是问道于盲了。如果你早些登山,贫道的师父,师兄,小师弟,他们三人都能回答,或是哪怕早个十几天,掌教也能回答。” 澹台平静收回视线,抬头望向那尊气势威严的真武大帝塑像,高高在上,俯瞰人间,“是很难想明白?还是不想明白?春秋为何覆灭,中原为何陆沉?是因为一小撮豪阀阻断了整个天下的上升道路。 显而易见,如果当今离阳皇帝排斥白衣寒族,一味提拔世族子弟充塞庙堂,赵室气数一样无法长久。流水不腐户枢不蠹,道理何其浅显。” 老真人笑了笑,点头道:“澹台宗师说得不错。” 澹台平静又问道:“难道武当山野心之大,大到了要让整个人间成为割据藩镇的地步?” 老真人反问道:“澹台宗主眼中,人间凡夫俗子,就要比天上仙人低上一头?” 澹台平静有些无礼地伸出手指,点了点那尊塑像,“难道不是?那为何这尊塑像能够高坐俯视,让人心甘情愿地低头叩拜,享受千年香火?” 老真人并不恼火这位昔年南方练气士领袖的大不敬举止,摇头道:“还是贫道先前那句话,世人白首求神仙,是心有所求,贫道斗胆也打个不恰当的比方,这就像山下官场或是市井,与人求情,总归是要捎带些见面礼,与人说话总归是嗓音小几分的。事是这般事,理是这般理,可这并不意味着被求之人就能够肆意作为。” 原本并不健谈的老真人竟是打开了话匣子,言语稍稍沉重几分,“听闻天上仙人,擅长垂钓人间气数,人之寿命,国之国祚,皆在掌控之中。若仅是天道无情,故而不以人恶而早夭,不以人善而长寿,其实也无妨,可只是设身处地,想到连自己的姻缘、寿命、福禄等诸多命数,都尽为他人操控,何其悲哉?贫道师父曾经与我们六位师兄弟说过,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愿为命途多舛而奋发,不愿天生命好而坐享其成,不愿事事皆有死板定数。虽然我们道士身为山上方外之人,不可忘记仍是世间之人,世间生,世间死。” 从吕祖到黄满山,再到陈繇这一辈的王重楼,宋知命,俞兴瑞,王小屏,洪洗象。 皆不长生。 有些是不能且不想,如宋知命和他陈繇。 有些是可以却不愿,如王重楼,俞兴瑞。 有些是不屑,如洪洗象,王小屏。 陈繇突然哈哈大笑,转头直视这位据说已经跻身天人境界的陆地神仙,毫无惧意,“人间百年,飞升又能有几人?屈指可数的人物之中,又有谁不曾是是谪仙人下凡?怎么,澹台宗师要为谁做说客?贫道只知道,让澹台宗主如此行事之‘人’,绝对不会是这尊真武大帝。” 澹台平静皱了皱眉头。 她嘴角泛起古怪笑意,问道:“那你有没有想过北凉王徐凤年和你们掌教李玉斧,是不是谪仙人?又为何偏偏他们要在这一世大逆不道?!~” 陈繇满脸天经地义的神色,笑呵呵道:“贫道一个只管武当戒律的,管那些作甚?” 澹台平静脸色冷漠,“好一个武当山!不愧是吕祖道场!” 陈繇依旧微笑道:“过奖。” 澹台平静转身望去,双眸雪白。 俞兴瑞站在大殿门槛之外。 但她却是直接望向了大莲花峰之外的那座小莲花峰。 下一刻,她身形消散。 匆忙赶来的俞兴瑞如释重负,陈繇缓缓走向这位师弟,以不苟言笑著称于世的老真人难得打趣道:“俞师弟,赶紧擦把汗。” 俞兴瑞担忧问道:“就这么放她离去?” 陈繇豁达道:“其实她愿意在这个时候现身,就表明她暂时没有动杀心。你想啊,王爷在山上,邓太阿在,李当心在,还有那么多大宗师在场,谁敢在这里撒野,她毕竟不是武帝城王仙芝嘛。” 俞兴瑞点头道:“也对。” 陈繇突然问道:“真想好了?” 俞兴瑞沉声道:“与你们不太一样,我俞兴瑞终究世世代代都是土生土长的凉州人。” 陈繇不合礼仪地拍了拍俞兴瑞肩膀,“那就放心去吧。有玉斧,韩桂,还有……那余福,都很好。” 俞兴瑞遗憾道:“只可惜大概等不到小师弟开窍的那天了。” 陈繇点了点头,“师兄也差不多。” “师兄,能不能跟你说件事?” “你说。” “小师弟如今才多大点孩子,正是贪睡的岁数,哪有你这样每天天没亮就跑去敲门的长辈?” “师弟啊,你是咱们山上的掌律道士,还是师兄我啊?” “……” “还有别的事情吗?” “有,小师弟偶尔贪嘴,在给人解签的时候偷买些糖葫芦之类的吃食,师兄你能不能别每次都那么火眼金睛?那么点大的娃儿,好几次挑灯罚抄经书,我瞧着都心疼,玉斧更是次次在屋外头悄悄候着。” “哦。师兄差点忘了,小师弟如今名义上是你徒弟的徒弟,你们仨香火情旺着呢。” “师兄这话就有些酸味了不是?哈哈,没法子没法子,师弟我收了个好徒弟。” “师弟啊,你今天不是本该在经楼当值吗,怎么有功夫在这里跟师兄闲聊啊?晚上把《道教义枢》抄一遍吧。” “师兄!那你还本该此时在敲磬了呢!” “哈哈,没法子啊,师兄掌管武当山戒律嘛。” “……” ———— 解签摊子前,苏酥三人已经远去,韦淼仍然留在远处,那名早为人妇的妖娆苗女兴致勃勃地坐在桌前长凳上,望向已经开始收摊子的年轻藩王,用蹩脚的中原官腔说道:“小俊哥儿,也给姐姐解支签嘛?” 徐凤年忍俊不禁道:“这位姐姐,你都嫁人好些年了,还求什么姻缘?” 她大大咧咧道:“么得法子嘛,我男人天不怕地不怕,就怕我不要他,姐姐也没啥心思,就想看看当年是不是嫁亏了。” 相貌平平且身材矮小的韦淼咧嘴笑笑,身为男人,而且是当今江湖屈指可数的武道大宗师,脾气真是好得一塌糊涂。 徐凤年看着这对夫妇,斩钉截铁道:“不用看,肯定是好签!” 苗女犹豫不决,最后还是作罢。 韦淼离去时转头深深望了徐凤年一眼。 徐凤年自然不会连桌凳一起搬走,那筒签也没打算要,当然,小山一般的铜钱,一颗都能少! 这可是他将功补过的救命钱啊。 就在此时,徐凤年微微怔住。 一名木钗布裙的年轻女子缓缓行来,即便衣衫寒酸,即便不谙武学,可那股仿佛沾染天家气焰的独到气势,一览无余。 她手臂挽着一只布袋,装满了刚刚从树上采摘下来的金黄柿子。 徐凤年有些头疼。 她在武当山,顾剑棠则刚上山,其实谁见着了谁都不合时宜。 一位是已经在朝廷史书上病死宫中的公主,一位是对离阳赵室忠心耿耿的大柱国。 正是隋珠公主赵风雅的她施施然坐在算是已经收摊的长凳上,与他相对而坐。 徐凤年坐回原位,无奈道:“你怎么也来了。” 她淡然笑道:“看我能不能摇出那支头签。” 徐凤年正要说话,她已经继续说道:“藏在哪儿了,还不拿出来,否则我如何能够摇出?” 徐凤年毫不难为情地抖了抖袖子,掉出一支竹签。 她讥笑道:“真会做生意,以后哪怕当不成北凉王,躲去中原也能一样腰缠万贯。” 徐凤年呵呵两声,“是该说你乌鸦嘴呢,还是说借你吉言?” 她冷着脸道:“签筒!” 颐气指使,不输当年。 徐凤年认钱不认人,“你有一百文?” 她从布袋中拿起一颗熟透的柿子,放在桌上。 徐凤年瞪大眼睛。 不是因为这位昔年离阳公主殿下的蛮横。 而是赵风雅身后另一位公主殿下的出现。 只不过是昔年大楚的公主殿下。 赵风雅转头瞧了一眼,“呦,喜欢飞来飞去抖搂威风的女剑仙来啦。” 姜泥没好气道:“要你管?” 不知为何,姜泥对于这个曾经毁去她菜圃的罪魁祸首,哪怕当过了西楚皇帝,哪怕如今已是女子剑仙,她对上本该是落难凤凰不如鸡的赵风雅,仍是底气不足。 论打架,当年初次相逢,约莫是弓马熟谙的隋珠公主赵风雅,小胜一筹,如今姜泥大概能打趴下千八百个赵风雅了,可越是如此,姜泥就越没有打架的念头。 论骂架,大概以前现在还有将来,姜泥都不是赵风雅的对手。 赵风雅跋扈道:“先来后到,我先摇签!” 姜泥撇了撇嘴,愣是没敢出言针锋相对。 徐凤年叹了口气,放下那只竹筒。 赵风雅抬头说道:“摇签的时候,别动手脚!” 徐凤年翻了白眼,挥了挥手掌,示意赵风雅赶紧摇签。 赵风雅一手拿起竹筒,随意转动了几圈,轻轻摔出一支竹签,随手拿起,漫不经心地一瞥,然后嘴角翘起,一边转头看着分明比她要紧张许多的姜泥,一边重重拍下竹签。 她起身离去,竟是很不厚道地连那颗柿子都一并拿走了。 等到赵风雅转身,姜泥这才鬼鬼祟祟拿起竹签。 她那张倾国倾城的脸庞上,震惊,委屈,幽怨,伤心,一一浮现。 到最后便是泫然欲泣。 一头雾水的徐凤年俯身瞥去。 徐凤年有些理解苏酥的心情了。 真是一报还一报! 此时被姜泥握在手上的那支签,先前赵风雅那般随手摇出的那支签。 “佳偶耶?神仙美眷也。夫复何求?” 头签! 徐凤年伸手狠狠按住额头,无话可说。 得嘞,千辛万苦费尽唾沫弄来的那些铜钱,算是彻底白挣了。 徐凤年不得不小心翼翼起来,生怕眼前这个可怜兮兮的小泥人,也来一个“随手”。 她只要随手一抬,茅屋那边的紫檀剑匣可就要飞出一把大凉龙雀了! 徐凤年忍不住唉声叹气,有些心酸。 她烫手一般飞快将那支姻缘签丢回竹筒,然后转头抹了把脸,再次转头,既不看徐凤年,也不看签筒,只是盯着那堆积成山的铜钱,轻声问道:“都是你下午挣的?” 正值哀莫大于心死的徐凤年点了点头。 她的语气蓦然轻快起来,“有多少?” 徐凤年柔声道:“可不少,如果折算成银子,得有小一百两吧。” 她立即两眼放光,原本阴雨晦暗的脸庞,光彩照人。 她抬起头,试探性问道:“都是我的?” 徐凤年忍住笑意,“当然啊。” 徐凤年站起身,趁热打铁递给姜泥一只早就准备好的大布袋,“你帮忙兜住钱,会有些沉。” 她小鸡啄米使劲点头,连忙起身绕过桌子,站到他身边,弯腰用双手拉开布袋后,她眼神无比认真,而且满脸期待铜钱落袋为安! 徐凤年横肘在桌面上,扫钱入袋。 桌上铜钱挤铜钱,袋中铜钱敲铜钱,皆是哗啦啦作响。 她一开始笑得还有些矜持含蓄,到后来就毫不遮掩了。 他手上动作不停歇,只是偷偷转头凝视她的侧脸,看着那个酒窝。 喜欢之人喜欢,世间第一欢喜事。 她目不转睛,感慨着笑道:“真的很沉!” 徐凤年回答道:“等下回去的时候,我来拎袋子。” 她使劲点头道:“嗯!” 第941章 一行四人穿过小莲花峰那片金灿灿的柿树林,来到山顶龟驮碑附近,为大奉王朝初奉命敕建,碑文为《御制道教祖庭大岳》,象征着武当山数百年前的荣光,其体型之巨,举世无双。四名游客里唯一的女子手里抓了颗熟透柿子,站在龟驮碑下,仰头浏览碑文。其余三名男子并肩站在崖畔,眺望武当山脚风光。最老之人腰间佩刀,居中而立,左手边是位背负长剑的消瘦剑客,右手边是位双鬓霜白的清雅儒士。 然后当貌美女子随意转头后,看到古怪一幕,不知何时那边只剩一人临崖而立,原来剑客刀客都已后退数十步,离她不远。 她轻轻走到两位长辈身边,向那位佩刀老人轻声问道:“毛爷爷,程伯伯这是?” 他们三人正是南疆龙宫少宫主林红猿,南方刀法第一人毛舒朗和剑道宗师嵇六安。 眉发雪白的毛舒朗放低嗓音,简明扼要道:“契机。” 这般打哑谜,林红猿自然不得其解,眼神疑惑地转头望向龙宫首席客卿嵇六安,后者犹豫了一下,也是声音轻微说道:“老程身为旧南唐第一等风流儒士,出身高门豪阀,却不喜功名,常年负笈游学,走遍大江南北,之前有愧于家国覆灭之际却力不从心,这才开始习武,这么多年过去了,脚踏实地,在武道一途按部就班层层攀登,最后不知为何在指玄境滞留,长达二十年之久,这趟赴凉之行,厚积薄发,便已有破境迹象,与西楚曹长卿还有那徽山轩辕敬城,都有相似之处。” 林红猿惊喜道:“程伯伯终于要跻身天象境界了?!” 毛舒朗可不管她是不是未来的龙宫当家,更不管她与南疆藩王父子有何牵连,“噤声!” 林红猿顿时噤若寒蝉,微微赧颜。 程白霜双手负后,向南远眺。 这位老儒生独立崖畔,自言自语道:“身外身,握鏖尾矢口清谈,真如画饼。窍中窍,向蒲团问心究竟,方是清净。” “道德文章,随身销毁,而精神万古长青。功名利禄,逐世而空,而气节千秋不移。” “平生不做皱眉事,天下便无切齿人,何其谬哉!” 老人缓缓闭上眼睛,大风拂面,衣袖飘飘。 异象突起,毛舒朗猛然瞪大眼睛,刹那间已是拔刀出鞘,身形前掠,与宛如闭目养神的程白霜擦肩而过,撞向崖畔,只差一步就要坠落山崖。 老人这一刀无声无息,却罡气磅礴,如一轮光亮璀璨的弧月浮现身前! 林红猿只见崖外高空,无缘无故出现的一袭白衣身体后仰,大袖鼓荡不止,她伸出双指,抵住了毛舒朗的那一刀罡气。 神仙一般的白衣女子一退数十丈,这才抵消了那道雄浑无匹的罡气。 高大女子站直身体,就那么悬停在绝无立足之地的空中,脚下山风呜咽,身侧云雾萦绕。 林红猿倒抽一口冷气,认出了这名不速之客的身份,观音宗澹台平静,世间练气士的魁首! 林红猿虽然在历次与年轻藩王的勾心斗角中处于下风,但事实上她不但不笨,反而极为聪慧灵犀,她立即心中了然,程白霜此次浑然天成的登高破境,绝非由指玄跻身天象那么简单! 须发怒张如剑戟的毛舒朗,顾不得是否会惊扰程白霜的物我两忘境界,向那名白衣仙师厉声道:“你要想从中作梗,先问过我毛舒朗的刀!” 澹台平静瞥了眼浑然不觉身外事的老儒士,平淡道:“烈火烹油,鲜花着锦,能有几日风光?” 毛舒朗握紧刀柄,眯眼沉声道:“我一介莽夫,听不懂你澹台宗主的玄妙禅机!” 澹台平静不再理睬毛舒朗,视线稍稍偏移,对程白霜开口问道:“你既然有此心境,当知以后陆地神仙至多四五人,儒释道三教必然各占其一,江湖草莽或一或二,你此时强行破境,不但仍有一线之隔,无法真正跻身陆地神仙境界,更舍弃了将来唾手可得的儒圣!与寻死何异?!” 程白霜缓缓睁开眼睛,坦然道:“那样的儒家圣人,还是儒家圣人吗?我儒家圣人曾有言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今日我程白霜从不垂涎长生,奈何以长生诱之?” 澹台平静讥讽道:“皆是井底之蛙!” 程白霜意气风发,放声大笑道:“都说盛世出能臣,乱世出名将,又说国家不幸诗家幸,我程白霜作得些酸诗,可不愿点头答应!国难当头,慷慨赴死,虽死无憾,我们读书人如何能让沙场武人独享其美!” 澹台平静冷笑道:“你要死便死,无非是我宗水月天井,又多出一位儒家的孤魂野鬼罢了。” 程白霜笑意豪放,朗声道:“如此才好,今人无愧古人!” 澹台平静寂然无语,神情冷漠。 林红猿瞪大眼眸,心神摇曳,痴痴望着这名气态出尘的高大女子。对于自诩替天行道的练气士,林红猿并不陌生,燕敕王赵炳身边就有数位这种奇人异士,身上都带有一股看待人间如同隔岸观火的冰冷气息,极为不近人情,对于凡夫俗子无不渴求的功名利禄,那些白衣仙师从心底厌恶,常年沉默寡言,常人与之交往,根本不奢望他们能与你袒露心扉。因为这位澹台宗主是女子,林红猿一向极为崇拜,若说姜泥是继吴素之后又一位当之无愧的女子剑仙,大雪坪轩辕青锋也是修为冠绝江湖的角色,可这两位女子毕竟年纪太轻,心高气高的林红猿很难去由衷敬仰,澹台平静则不一样,百岁高龄,童颜常驻,人间仙人,所以林红猿此生最钦佩且艳羡的人物,自然便是澹台平静无疑! 须知美人名将之老态,尤为可怜,她林红猿很早就怀有各种各样的野心,其中一样,便是向澹台平静请教一下驻颜有术的独到法门,林红猿希望自己死时犹妙龄。 只可惜澹台平静一闪而逝,来去无踪,从头到尾都没有看林红猿半眼。 嵇六安与程白霜相识相交数十载,感情最为莫逆真挚,感伤道:“老程,果真如澹台平静所说?” 程白霜并不掩饰,点头道:“我的大天象境界,确实是拔苗助长,无法长久维持,至于有朝一日成就儒圣,就更不用想了。” 嵇六安喟然长叹。 程白霜反过来安慰这位至交老友,“读书人一身所学,总归要落在实处。做那独善其身的山中宰相林下神仙,有何裨益?” 嵇六安长呼出一口气,沉声道:“那行,我就陪你去凉州关外走一遭!” 程白霜笑问道:“你又是为何?” 嵇六安伸手指了指背着的长剑,“我这老伙计还没割过北莽蛮子的头颅!” 林红猿心思震动,如果说在江湖上无根浮萍一般的程白霜要留在北凉,她这个南疆江湖的小盟主还算无所谓,可若是连宗门首席客卿都一并留下,她可就不好回去跟纳兰先生交待了。 收刀回鞘的毛舒朗突然说道:“加上我一个。” 林红猿瞠目结舌。 来时有三位武道宗师相伴,去时就要剩她一位孤家寡人了? 除了永葆青春,她的另外一个野心,可是去跟轩辕青锋掰手腕,成为离阳第二位女子武林盟主!而跟她近水楼台的毛舒朗程白霜嵇六安三人,原本都是她登顶江湖不可或缺的助力。 林红猿心知他们一旦下定决心,恐怕只有纳兰先生亲自出马才有机会劝回。 她想起前不久那场自己心怀鬼胎的谋划,呢喃道:“报应不爽啊!” 而儒士程白霜重新望向远方,没来由放声道:“子曰:诗三百,一言以蔽之,最动人处皆在‘思无邪’!” 双鬓霜白的年老读书人,此时此刻满脸笑意。 昔年少年思无邪。 迟暮之年应如是。 第942章 沉沉夜色中,刚刚给人一脚踹下小木板床的年轻藩王,搬了条竹椅坐在屋檐下,他倒也没太亏待自己,不忘拎了壶绿蚁酒和一碟花生米出来,酒没喝,小碟子搁在袍子上,慢悠悠一粒一粒丢入嘴中,长夜漫漫,省着点吃吧。 徐凤年叹了口气,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啊,本以为帮着她挣了那么多铜钱,她心情显然不错,事实上也的确让他摸上了小床,可当他的爪子刚覆上某个“终于不太平”的地方,结果都没来及回味,马上就惨遭横祸了。 徐凤年低头瞥了眼裆下,忧伤道:“江湖义气少年郎,有福你享,有难我扛!够讲义气吧?” 嘀咕过后,徐凤年靠着椅背,双手抱着后脑勺,仰头望去,明月当空。 入秋了,夜凉如水。 白天顾剑棠与白衣僧人那场交锋,以及之后澹台平静在大小两座莲花峰惹出的动静,他都感知得到,甚至连顾剑棠和澹台平静最终在山下相见,徐凤年都一清二楚。 有些事,顾不上,也管不着,真要计较,只会徒增烦恼而已。 凉州关外最北虎头城,屯兵最多的北莽中路大军三线并进,章法森严,滴水不漏。 好在曹嵬谢西陲两人联手,在西域密云山口打出了那场出乎所有人意料的大胜仗,只是谢西陲麾下的两镇骑军,还有韩文豹柴冬笛收拢起来的马贼,几乎损失殆尽。怀阳关都护府已经下令破格擢升谢西陲为流州副将,暂时统辖临瑶凤翔两镇所有兵力,而且两万烂陀山僧兵也一并交由谢西陲调度。谢西陲部骑军折损不大,清凉山和都护府经过匆忙临时决议后,决定让谢西陲领军向北突进,与已经逼近北莽君子馆一带的郁鸾刀部幽州精骑,形成左右呼应的齐头并进之势,直捣南朝西京! 幽州葫芦口外还算风平浪静,凉莽双方心知肚明,这处战场再不会是决定大局走势的胜负手,只会是一些小打小闹。那拨脱离吴家剑冢的二十多骑剑士,正好借此机会带领小股骑军游曳关外,虽说只是不痛不痒的锦上添花,但好歹也是桩好事。 流州青苍城以北地带,黄蛮儿和寇江淮的两部骑军蓄势待发。 今日下午算是与苏酥达成了口头盟约,两万蜀昭步卒不能说是杯水车薪,但也就只能在凉州关外作为一支奇兵去用了,辗转腾挪空间极小的一场仗,打到需要剑走偏锋的时候,绝不是什么幸事,徐凤年无比希望最后根本用不着那两万人赶赴战场。至于随后韦淼帮忙给陈芝豹捎话,说是不会阻拦老夫子赵定秀的兵马过蜀入凉,可信,却不可全信。当下广陵江附近的南北疆域,一团乱麻,燕敕王赵炳,蜀王陈芝豹,靖安王赵珣,离阳三大藩王共同起势,也许忠心赵室的离阳朝野还会觉得有顾剑棠这位定海神针,会认为朝廷依旧占据些许优势,但是徐凤年知道,顾剑棠与太安城赵家的缘分已尽,女婿袁庭山在春雪楼庆功宴上的叛离朝廷,外人看来是给老丈人顾剑棠出了难题,但那个野心勃勃的疯狗,何尝不是一种心有灵犀地顺势而为。 现在徐凤年除了箭在弦上的关外战事走势,真正担心的还有朝廷之前答应的漕粮入凉一事,以他跟靖安王赵珣的“交情”,加上赵珣如今马上就要被推到龙椅的位置上,如果朝廷漕粮还能顺风顺水运到陵州才是怪事。 原先这些事都不是事,赵珣即便真的穿上了龙袍,毕竟只是牵线木偶罢了,能够说上话,但肯定不能真正左右形势,即便燕敕王赵炳对北凉也心怀忌惮,但只要有赵铸在那边,终究能够回旋一二。 但自从遇见林红猿后,徐凤年不得不做最坏的打算,那就是北凉,真正意义上迎来腹背受敌的最大困境! 徐凤年细细嚼着一粒花生米,平静道:“赵铸,这是你逼我跟你争的,就算将来我坐不上那张椅子……” 徐凤年叹了口气,没有说出什么狠话。 今天黄昏,那头海东青从清凉山梧桐院传来一个隐秘消息,寥寥四字。 “已至凉州”! 这四个字,是二姐徐渭熊亲笔,而且一望便知,她当时下笔极为沉重。 这是一桩谋划已久的秘事,甚至连拂水房养鹰房都完全没有参与其中。 至始至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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