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7章
烈之外,还有就是很多人都心知肚明,他们没有退路可言,家就在北凉,他们一退,边军一散,北蛮子铁骑南下,他们哪怕逃出北凉,两条腿也跑不过北莽战马的四条腿。” 隋斜谷撇撇嘴,讥讽道:“你们当官的,就没一个是好东西。” 徐凤年笑道:“我不也没退路吗?” 隋斜谷白眼道:“就你这身手,要真是想杀人,怎的不单枪匹马去龙腰州杀它个七进七出?难不成拓跋菩萨和洪敬岩那几个还能天天跟在你屁股后头盯着?” 徐凤年淡然道:“我是能这么杀,可北莽武评上的人物也能这般杀回来,两国交战,这样的举动,不能说毫无意义,可真的是意义不大。当然,如果有一天北凉已经守不住西北大门的话,我肯定会这么做。” 隋斜谷还要说话,只听澹台平静冷哼一声,长眉飘摇的吃剑老怪物立即闭上嘴巴。 就在此时,远处扬起一阵尘土,看路线是要长驱南下,大概是看到了小沙坡上的突兀三骑,这些骑术精湛的家伙直奔山坡而来,但是没有轻举妄动,而是在坡底以外五十丈停马不前,与坡顶徐凤年三人两两相望。 是一标北莽精锐斥候,看甲胄衣饰,不是与北凉游弩手齐名的乌鸦栏子,应该是南朝大将军柳珪的嫡系先锋。 柳珪,曾被北莽女帝赞誉为可当半个徐骁。原本是有望接替黄宋濮成为南院大王的人选之一,只是给那老妇人嘴里的“董胖墩儿”捷足先登了而已。 身为斥候,不论是北莽还是北凉的,都最讲究规矩,除非是同行之间的狭路相逢,否则不泄露行踪前提下的收集军情是第一要务。 不过能随手摘掉几颗敌方头颅的话,想必谁都不会拒绝。 这一标探子中冲出一骑,在百步外搭弓射箭,准头极好,直刺坡上三骑居中的徐凤年头颅。这蛮子大概是想确定这三骑的实力,不好惹大不了就后撤,是绣花枕头那就杀人夺马。 如今凉莽两军对垒,最早开始互换性命的肯定是斥候。 徐凤年撇过头,躲掉这根箭矢。 那一标探子很快就拨转马头退去。 隋斜谷瞪大眼睛问道:“送上嘴的肉也不吃?蚊子肉不是肉?” 徐凤年摇头道:“自然会有顶尖北凉游弩手的暗中盯梢。现在北莽的骚扰看上去很莫名其妙,我这边为了获得北莽准确动机,已经付出了无法估量的损失,这些北莽探子的行军路线就成了最宝贵的蛛丝马迹。至于谁才是真正的鱼饵,就看双方的实力和运气了。” 隋斜谷大大咧咧道:“弯弯肠子,真是不爽利!” 徐凤年笑道:“难道要北莽百万大军乖乖囤积一处,然后跟我们三十铁骑来个一次性厮杀就是爽利了?” 隋斜谷反问道:“你省事他省事,皆大欢喜,谁输谁滚蛋,还要咋的?” 徐凤年忍不住笑了笑,“北蛮子倒是很希望北凉这么做,说实话,我也挺想的。” 老剑客的说法听上去很外行很荒唐,但如果凉莽真能这么果决不留余地,还真是皆大欢喜,北莽有希望一口吃掉南下路途的拦路虎,而北凉也不是没希望一举击溃北莽大军。北莽的优势很明显,人数占据绝对优势,但是北凉的优势在于北莽大军暂时性的群龙无首,董卓虽然已经是名义上的大军统帅,可是他除了麾下十余万董家军,洪敬岩的柔然铁骑,龙腰州姑塞州的戊军,柳珪杨元赞在内几位大将军的亲军,他这个南院大王可以调动,但绝对无法做到如臂指使,而北凉不一样,褚禄山和袁左宗可以做到对北凉军的绝对掌控,在一战定胜负的对峙中,这就是北凉的机会所在。只不过这种等于在拿两个王朝国祚下赌注的“意气之争”,对双方而言都太过奢侈了。 徐凤年看着那些北莽斥候北撤,轻声道:“半个徐骁?不管这场大仗谁输谁赢,你柳珪的四万人马肯定会死绝。” 澹台平静问道:“接下来怎么说?是去都护府还是继续北上?” “去瞧一瞧北莽百万大军。” 徐凤年纵马下坡,往北疾驰。 只能跟在后头的隋斜谷忿忿道:“你小子不是才说这种行径毫无意义吗?!” 徐凤年笑眯着眼,转头望向高大女子,装傻问道:“澹台前辈,我有说吗?” 澹台平静面无表情道:“没有。” 隋斜谷欲言又止,憋得那叫一个难受。 徐凤年自顾自哼起一支小曲儿。 大王叫我来巡山呦,巡完北山巡南山呦~ 巡了东山杀路人,巡了西山看日头。我家大王三头六臂呦,喽啰我抢了小娘扛在背,可怜到嘴肥肉不下咽,何时才能翻身做大王呦…… 第668章 (第三章在凌晨上传,不计入明天更新。明天两章。) 离阳王朝有两个异类,一个是徐骁,哪怕封疆裂土做了异姓王,麾下将卒还是喜欢尊称他为大将军。再有一个就是顾剑棠,虽然没有封王就藩,可担任兵部尚书十多年期间,武将对其私下敬称,也还是大将军居多,如今成了离阳唯一头顶超一品勋位的大柱国,在两辽边关,仍是被称为大将军。春秋战事落幕后,论功行赏,相比徐骁,战功逊色一筹但是年纪更小的顾剑棠,无疑更受离阳旧派勋贵和王朝新贵的喜欢,等到这位徐骁死后当之无愧成为离阳军界第一人的大佬离开京城,执掌整个北地军政,不论是顾剑棠本身手握的权柄,还是在离阳朝野的口碑风评,都直线上升。再迟钝的京官,也晓得远未到被人冠以年迈老臣这个说法的顾剑棠大将军,成为三朝砥柱,仅是时间问题罢了。因为别忘了顾剑棠还是一位跻身武评的高手,以他的雄浑体魄和旺盛精力,再撑个二三十年实在太轻松了,所以边将受妒的说法,在顾剑棠这里绝不适用。 在顾剑棠入主两辽后的整顿完善下,加上二十年间吃掉无数军饷银子的离阳王朝东线,被誉为固若金汤。两辽边军无一不对顾剑棠马首是瞻,尤其是顾大将军辞任兵部尚书之前,太安城对形同无底洞的两辽军饷还偶有异议,在顾剑棠离京北上后,虽说没了主心骨的顾庐开始逐渐分崩离析,但是朝廷对两辽东线的支持却越来越不遗余力,边关将士的战功封赏,原先朝廷还会扭扭捏捏,能拖就拖,能减就减,现在也开始畅通无阻,并且不打折扣。有这么一位主帅,两辽边军的风貌焕然一新,凝聚出罕见的军心。甚至私下有小道消息流传,顾大将军说不定还能百尺竿头更进一步,既然徐骁是大将军,他是,徐骁做过大柱国,他也是了,那么徐骁是异姓王,他顾剑棠又有何不可?天下谁人不知朝廷对北凉处处提防,对顾大将军却是素来信任有加! 东线士气高涨,尤其是北蛮子竟然明目张胆分兵压境后,两辽将领几乎人人都去过主帅军帐内请战,既然北蛮子摆明了是欺软怕硬打定主意先打北凉,还敢用二三十万这么点兵力跟咱们叫板?够咱们东线边军塞牙缝的吗?可不管是春秋战事中就已跟随顾剑棠的嫡系旧部,还是一直在两辽稳步打拼升迁的顾庐“外人”,都没能让大将军点头,到后来,甚至很多将领都被不厌其烦的大将军直接冷着脸轰出大帐。 即将入冬,两辽寒风凛冽,冷意已是透骨。在通往一座戊堡的官道上,为首一骑的男子披了件略显老旧的名贵狐裘,狐裘下是披挂多年依旧鲜亮如新的铁甲,身后则是两百弓马熟谙的精锐轻骑。男子已经不再年轻,两鬓霜色,可一眼看去,在他身上绝不会流露出丝毫疲态暮气,甚至还能清晰辨认出他那种充满坚硬棱角的铁血气质。很难想象这么一个年近五十的男人,而且还是一个做了十多年京官的男人,至今都不曾官场磨去一丝一毫的锐气,恰恰相反,那长达十几年的蛰伏,如同十数年如一日的磨刀,越磨,这柄刀反而越锋利。 需知他身上那件旧裘,意义非凡。当年赵室定鼎天下,离阳先帝按功论赏,文官武将升官发财赏赐府邸的不计其数,但是被先帝御赐狐裘之人,只有屈指可数的三位。当时文官中获此殊荣的,仅有离阳历史上最年轻的首辅,碧眼儿张巨鹿。为赵家一刀一枪打下天下的武将,只有徐骁和他! 他在将符刀南华赠给那名有趣的年轻人后,如今都只悬佩有一柄最普通的边军战刀。但没有人敢否认他是当世刀法第一高手。不同于江湖上那拨顶尖剑士的各领风骚,天下用刀之人,哪怕被冠以宗师称呼的刀法大家,似乎都跟此人差了十万八千里,难怪武评有言世间刀意,他独占半壁江山。 有一支风尘仆仆的骑队从西面小径插入官路,男子身后两名容貌肖似的年轻校尉一人微微皱眉,一个更年轻些的,会心一笑,整座两辽,也就那丫头和那疯子敢这么拦路了。没办法,谁让他们一个是自家老子最心疼的闺女,一个是半子半婿的人物。这两位边关实权校尉可不是来两辽镀金的京城世家子弟,他们能有今天的官位兵权,那都是靠着在战场上死人堆里摸爬滚打出来的军功,顾东海,顾西山,都是离阳王朝最有家世的将种子弟,没有之一,但是两名年轻人当年都是从一名普通士卒做起,在计功晋升为都尉后,甚至连他们的顶头上司还不知道他们的真实身份。直到他们都成为独掌一方兵事的校尉,得以跻身两辽高层将领的视野,他们那会儿还是作为兵部尚书儿子的身份,才被熟谙京城官场座位的将领们认出来,才算水落石出。 骑队一男一女自然而然与顾东海顾西山并驾齐驱,毫不生分。 顾西山很不客气地对那个家伙说道:“袁疯子,空手来的?你小子这么不讲究?就不怕我这个未来舅子跟你也不讲究?” 被称呼为袁疯子的年轻刀客咧嘴一笑,露出一嘴寒意森森的雪白牙齿,朝身边的女子摆了摆下巴,“还讲究个屁啊,你妹子这回差点一把火烧了蓟州雁堡!顾西山,你家是卖醋的吧?这么大一个醋坛子,她这么一闹,整个两辽都闻到醋味了。” 那女子笑着不说话。 顾西山哈哈大笑道:“你就知足吧你,换做任何一个人胆敢这么做,男的那玩意儿还不得被阉了下酒?别说是雁堡的女子,就是公主郡主,她也能上去就扇两耳光,这次她在雁堡不过是给人脸色看,你小子就烧高香吧!” 腰间佩刀正是天下第一名刀南华刀的年轻人正想说话,不过眼角余光瞥见前头的高大男子背影,还是作罢。 他再没心没肺和熊心豹子胆,也不敢当着这个老丈人的面说自己未过门媳妇的不是。 顾西山瞪眼问道:“袁庭山,你真是空手来的?!” 如今已是将大半蓟北势力收入囊中的年轻人笑道:“刚砍下六百多颗北蛮子的脑袋,你要?回头我让人捎给你?” 顾西山有些艳羡,低声问道:“袁庭山,要不我跟你去蓟州?咱们这边都多少年了还是没仗可打,你那边好像生意红火得很,我去给你当个都尉都成。” 在两辽和蓟州都炙手可热的袁庭山不屑道:“都尉?甭想了,马夫干不干?” 顾西山骂骂咧咧。 顾东海一笑置之,对袁庭山这个板上钉钉的妹夫,他一向和和气气,从没有摆什么名将之后的大架子,更没有流露过半点顶尖勋贵子弟轻视低贱江湖草莽的眼神。相反,这次雁堡认袁庭山这个女婿,还是他亲自牵线搭桥,否则雁堡再如何是蓟州豪强,也不敢不知死活地跟他们顾家扳腕子。虽说他们爹从没有口头承认袁庭山是他的义子或是女婿,但是两次进京都带上了袁庭山,足以跟京城和两辽说明一切。 顾剑棠突然喊了一声袁庭山。 后者赶忙拍马跟上。 兄妹三人都有意识放缓马蹄。 顾剑棠平淡道:“你递了一份折子去太安城。” 袁庭山嘴唇死死抿起,没有解释什么。 顾剑棠依旧语气不带一丝情感波动,“东湖嫁给你后,就不是顾家人了。” 袁庭山如遭雷击,但是依旧不愿低头,沉声道:“大将军,你放心,我养得起她!” 顾剑棠嘴角似乎泛起一个冷笑,袁庭山勒住了缰绳,猛然停马。 除了打定主意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的顾北湖也跟着停下,一头雾水的顾东海顾西山都继续跟随顾剑棠继续前往那座戊堡。 她小心翼翼问道:“怎么了?你惹我爹不高兴了?” 袁庭山呲牙咧嘴,很头疼的模样。 他带来的那拨骑卒也识趣地停在路边。 袁庭山揉了揉下巴,说道:“你爹真有意思,明明是最想吃掉那二十几万北莽大军的人,偏偏就是要做一尊石佛。我那份折子递出去后,对你爹百利而无一害,你爹还是不答应!老子就想不通了,当这 个大柱国有啥的滋味!” 顾北湖震惊道:“你那折子不是跟兵部请功的?” 袁庭山歪头吐了一口唾沫,“几百颗蛮子脑袋算个屁的军功,说出去老子都嫌寒碜!老子要做也是做大买卖的,这回是帮着赵家皇帝杀一个人,他一颗脑袋值得上北蛮子几十万!” 顾北湖愕然。 顾剑棠回头看了眼南方,眼神复杂晦暗。 ———— 太安城温暖如春的御书房,赵家天子亲自走到书房中间,蹲下身亲自用钳子拨了拨火盆里的炭火,一旁贴身伺候皇帝的司礼监掌印宋堂禄弓腰小跑,他的碎步寂静无声,如灵猫步行,但是可以看得出这位韩生宣接班人的战战兢兢。赵家天子手中握有一份折子,宋堂禄对此一清二楚,是蓟北当红人物袁庭山用五百里加急送来的,至于密折上头写什么,以前韩生宣担任掌印太监的时候,可以先行浏览再酌情是否递交皇帝以及是否需要转交兵部,可是如今皇宫内设置了起居郎,这一手,哪怕大红大紫的宋堂禄也从不去沾碰了。赵家天子拎着那封密折,放在熊熊燃烧的炭火上,只是才点燃一角,就犹豫了一下,缩回手,敲了敲火盆边缘,熄灭了火苗。 御书房内有四五位岁数都不大的起居郎,依旧埋首书案下笔如飞,丝毫不像是察觉到了这边的诡异光景。 炭火映照着赵家天子的苍白脸色。 一名得以披鲜红蟒袍的大太监在屋外轻声说道:“陛下,国子监右祭酒晋兰亭求见。” 赵家天子手臂悬在空中,陷入沉思,似乎没有听到那个不轻不重恰到好处的嗓音。 宋堂禄屏气弯腰,也不敢说话,但是一只手伸到背后,对并没有掩门的屋外轻轻摆了摆手。 那个一样弯腰低头的大太监照理说看不到司礼监掌印的细微动作,但马上就开始后撤。 赵家天子缓缓回神,淡然道:“准了。” 宋堂禄轻声道:“陛下。” 赵家天子低不可闻地嗯了一声。 很快宋堂禄就悄无声息搬来一只小巧绣墩子,赵家天子就这么坐在火盆前,那封密折就搁在正黄龙袍的前襟上,恰好放在了一条锦绣坐团龙上,张牙舞爪,图案辉煌。 蓄有美须的晋兰亭跨过门槛,正要跪拜,赵家天子轻声说道:“免了。” 赵家天子伸出手,宋堂禄赶忙又搬来一只墩子,受宠若惊的晋兰亭谢恩后小心坐下。 赵家天子看了眼这位出身北凉的读书人,看上去眉宇间的阴霾淡了几分,和颜悦色道:“三郎有事启奏?” 晋兰亭神情坦然而毅然,整个人如同神明附体一般,倒像是慷慨赴死的架势了,毕恭毕敬说道:“臣确实有事,本该上递奏章,但是臣以为还是应该当面陈述于陛下!” 晋兰亭起身,弯腰往后退了几步,扑通一声使劲跪下,五体投地,缓缓说道:“微臣晋兰亭,要弹劾首辅张巨鹿十大罪!” 微臣。 首辅。 御书房内,几乎所有天子近臣的起居郎都是手腕一颤。 赵家天子默不作声。 ———— 东宫,太子赵篆独自一人,站在那架养有一只学舌蠢笨鹦鹉的金丝楠鸟笼下,吹着口哨,心情愉悦。 他自言自语道:“宗旨是古往今来的天下第一权奸,以避权而擅权。让我算一算啊,罪状有几桩。” “操持朝柄,独断专行。” “私养边军,挥霍国库。” “勾结权阉韩生宣。” “因私怨构陷忠烈韩家。” “治国无为,致使西楚复辟。” “还有?似乎绞尽脑汁也想不出来了啊。” 说到这里,太子殿下笑了笑,“真是难为咱们这位晋三郎了。” 第669章 随着北莽大军向南推移,位于龙腰州边境的留下城,就成了一座极其引人注目的城镇。在上任城牧陶潜稚无故暴毙后,顶替上位的新任城牧在南朝庙堂上的地位,自是水涨船高。不过当他仓促得到那个消息后,仍然是吓得不轻,带着几骑亲卫就拼了命往城外冲,但是在一条官路和羊肠小道交界处,他被很不客气地拦下,对此城牧大人毫无怨言,只是悻悻然打道回府。回去的时候不需要赶时间,时不时转头打量那气度肃穆的几名骑卒,嘿,是咱们北莽自称第二没谁敢称第一的斥候,乌鸦栏子!听说培养一名乌鸦栏子,都能比得上北庭皇帐独一份的两名重骑了,也亏得是那位胖子才舍得砸这银子。 董卓自从升官后,出门依旧披甲,哪怕上朝觐见女帝陛下,也没有穿过一次这南院大王的显赫官服,但是这趟没有惊动各地边军的微服私访,在来到留下城附近,却换上了这身可谓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袍子。他牵着陶潜稚之女陶满武的小手,走到新老两座坟前,老坟有些年头了,躺在里头的那位虽然无亲无故,但以往不会杂草丛生,因为躺在新坟里的那位,活着的时候,会让人经常拔草,从冲摄将军位置退下担任留下城城牧后,更会经常上坟,可惜如今跟老家伙成了邻居,想来是真的有心也无力了。董卓蹲下身后,把一壶酒放在脚下,先在老坟坟头默默拔去泛黄杂草,喃喃道:“老伍长,别怪小董胖子啊,我曾经发过誓,一日不成为一品高官,就一天没脸来给你上坟敬酒的,今儿我这小胖子可算发达啦,你脸上多有光啊,咋也不咧嘴笑一个?咋的,难道是终于知道自己那满嘴黄牙瞧着渗人啦?” 战功彪炳的董卓在战场上追杀也好,逃窜也好,哪怕没了战马,那都是两条腿能快过四条腿的,可这时候拔着那些幼龄稚童也能轻易情理的枯草,却显得尤为吃力。 这个喜欢喊女帝陛下“姐姐”、更喜欢往别人大门上贴春联的大将军和南院大王,此时已是泪流满面,然后用手狠狠抹了一把脸,眼泪鼻涕含糊不清,“中原那边有个说法,叫衣锦还乡,老伍长,你凭良心说,我董卓今天够不够‘衣锦’?!老子身上穿着的是啥?是跟当年那个北院大王徐淮南一模一样品秩的袍子!老伍长,你敢相信吗?当年那个见着一小标北凉骑兵三条腿都会软的,那个被你骂是孬种的小胖子,是你带的所有兵蛋子里当官最大的一个了。” 董卓没有转头,只是伸手指了指那座新坟,“你再瞧瞧陶潜稚这个王八蛋,比你还不如,都没死在战场上,说死就死了。这他妈的不是逃兵是什么?老伍长,你跟这种人做邻居,能睡安稳?反正我董卓打死都不信。” 董卓蓦然转头,朝着那新坟怒吼道:“陶潜稚,老子骂的就是你!老伍长走了后,兄弟里你最先当上伍长,第一个当上都尉校尉,第一个当了将军,这就算了不起了?放你娘的屁!一辈子最大的官就是个冲摄将军,一个小小留下城的破城牧大人!大人你个大爷!” 董卓惨然笑了笑,“我知道,你是嫌跟我董胖子一起混丢人现眼,所以死都不肯来董家军帮我,别人不过是死要面子活受罪,再瞧瞧你,死了吧?你有本事爬出来,看老子不一脚把你踹回去!” 大概是怕吓着了那个跪在新坟前头的小女孩,董卓敛了敛失态情绪,拧开酒壶盖子,从怀里掏出三只酒杯,一只放在老伍长坟头,挤了个笑脸,对陶满武说道:“小满武,把杯子给你爹,就他那酒瘾,躺了这么久,我估摸着馋得够呛。” 小女孩双手接过酒杯,被董叔叔倒满一杯酒后,轻轻洒在爹坟前。 董卓洒了一杯酒在老坟前,自己也仰头跐溜喝光了一杯,自顾自倒了一杯后,又是一口饮尽,发现小满武双手捧着酒杯递过来,董卓笑了笑,说道:“叔叔不给你爹喝了,就让他躺那儿干瞪眼。” 小丫头泪水盈满那双眼眸,偏偏强忍着不哭出声,又委屈又伤心。 董卓赶忙给她倒了一杯酒,看着这孩子郑重其事又洒了一杯酒,董卓又眼睛泛酸起来,歪头望向这座新坟,低声道:“你放心,小满武比我亲闺女还闺女,只要我打下了北凉,到时候还能活着的话,将来不敢说把整个中原给咱们小满武当嫁妆,半个总是逃不掉的。” 董卓转头看着老坟,“老伍长,是不是又想说我董小胖子瞎吹牛了?这回你还真别瞧不起人,如今我在朝堂上放个屁,都有一大把人说是香喷喷的。洪敬岩慕容宝鼎这些瞧着威风八面的王八蛋,都得乖乖给我打下手。北凉铁骑不是雄甲天下吗?老伍长,你大着胆子敞开了说,要他们今年冬死几万人?他们要是少死一个,我回头就直接在你们边上挖个坑把自己埋了,来跟你们做邻居!你要是实在没法子开口,托个梦给我也成。” 陶满武又跟董叔叔要了一杯酒,洒下第三杯酒后,放下酒杯,一言不发跪在坟前。 董卓没有让她起身,也没有安慰什么,他一屁股坐在地上,把那壶剩下的酒都倒在泥土里,轻声道:“当年老伍长你就带了我们这几个兵,我董卓现在董家亲军就有十万!还有着北莽最好的乌鸦栏子,北莽最好的步卒!最南边姑塞龙腰两州二十几座军镇的三十万边军,归我管。洪敬岩的柔然铁骑,和柳珪杨元赞这些大将军的十几万私军,还是归我管。再往北一点,两个持节令手里的一半兵符,二十万人马,也乖乖捏着鼻子送到了我手上。等到陛下把北边草原上都收拾干净,除了拓跋菩萨不算,其他人只要到了南朝边境,一样归我管!北凉才多大的地儿,这么多人这么多战马,撒泡尿,就能让北凉来一场洪灾了。开春前大打一场,最多加上明年秋狩打上一场,北凉就彻底玩完了。” 董卓阴森森笑道:“北凉那边一定还以为怎么都要打个三年五载,我董卓做了十多年狐狸,这次就做一回头狼,不一口气吃饱肉绝不罢休!” 董卓伸手抓起一把泥土,又丢掉,站起身后,说道:“老伍长,老陶,这空酒壶我就带走了,等哪天带兵一路打到离阳南疆,给你们装一壶那儿的泥土回来,让你们这两个连北凉也没去过的乡巴佬见识见识,到底啥样的沃土才能种出稻谷来。” 董卓起身后,看着还跪着的小满武,弯腰揉了揉她的小脑袋,柔声道:“咱们该走了。” 小女孩站起身,默默抬起手臂擦了擦泪水。 董卓想了一下,低头看了眼身上穿的华贵袍子,脱了,叠好放在两座坟之间,淡然道:“衣锦还乡,无人看啊。那还穿着干啥?” 董卓把小满武放在自己肩膀上,大步离开,笑道:“小满武,叔叔不是送你一匹小马驹吗,很快就可以跟咱们百万大军一起踏冰渡河了。” 铁马冰河入中原。 ———— 当那个消息传遍京城。 太安城没有哗然喧沸,反而是处处人人皆噤若寒蝉。 京城居不易,可那位在京城短短几年内便青云扶摇直上的国子监右祭酒晋兰亭,罗列出十大罪,弹劾的不是别人,正是离阳王朝整个祥符之春的缔造者,首辅张巨鹿。 大部分京城人都觉得这个外地佬真的是失心疯了,跟张首辅叫板,不是以卵击石自寻死路是什么?这十多年来,想要首辅大人丢官的人勉强算是一茬接一茬,隔三岔五就会蹦跶几下,但大多时候首辅大人都懒得正眼瞧一下,而这些不自量力的人物,无一不是在京城跺脚都能震上一震的勋贵大佬,一个个根深蒂固,但谁成功了?何况他们胃口不大,只是想着那碧眼儿脱去官袍而已,从不敢奢望要这位离阳朝廷文官第一人去见先帝。 十大罪中,最让人信服的其实就一条,那就是逼死了满门忠烈守国门的蓟州韩家。这确实是翁婿两任首辅衣钵相传的一桩王朝秘事,晋兰亭所用的“灯灯相续,薪薪无穷”八字,来形容张巨鹿这一脉的政改,可谓精准无比。 而值得玩味的是那条勾结权宦韩生宣,导致内外廷乌烟瘴气。如今人猫韩生宣已死,首辅大人如何自辩? 但是最有杀伤力的那条,同时也最让人感到匪夷所思。 不是私养两辽边军,而是十大罪中的最后一条:执政十多年来,大开漕运盐铁,倾力资助西北! 当这个消息很快沉淀下去,看似迅速泥牛入海无声无息,但越来越多的人咀嚼出了其中三昧。 虽然首辅大人还是每天参与朝会,该夜宿禁中当值之时必然在尚书省当值,处理各项政务也依然有条不紊。 但是首辅府邸门可罗雀不奇怪,毕竟首辅大人向来不喜欢私下会客,可跟首辅同一条街上的高门大宅也开始门庭冷落,就很能让看客遐想连篇了。 更重要的是,这一次张巨鹿没有像上次针对赵室勋贵那般雷霆一击,对于晋三郎这位国子监右祭酒的忘恩负义和疯狗咬人,碧眼儿没有任何反应。 与此同时,有一件事不得不提,那就是有隐相之称又在今年全权负责地方官员大评的殷茂春,提前悄然返回了京城。 皇帝陛下带着太子殿下一起登门拜访了齐阳龙的府邸。 桓温称病不参加大小朝会。 紧接着一声冬雷在太安城响起。 那个被西楚叛军瓮中捉鳖而灰头土脸的大将军杨慎杏,秘密上疏太安城,证明首辅张巨鹿当年阴私构陷韩家,确实无误! 立冬之日,清晨大雾,皇帝陛下亲率太安城一众公卿将相以迎冬于北郊。 显贵之中,除了门下省主官桓温依旧不曾露面,以张巨鹿为首的京城文武百官一个不漏。 因而立冬无早朝,但迎冬之后,会有一场盛大朝会,天子赐袄百官,寓意体恤臣子以御冬寒。 这一天,其实天未亮便已早早起床在书房独坐的坦坦翁,对着窗外的天色发呆许久。 当天色渐明,老人去书架上抽出一本恩师当年赠予的手抄本,自己磨墨,在手抄本扉页颤颤抖抖写下一行字,打算让府上管事送往首辅府邸。 “入冬天渐寒,老友且加衣。” 写完之后,老人又开始发呆。 然后一位府中老管事脸色苍白脚步踉跄地撞入书房,天塌下来似的悲怆道:“老爷,首辅大人在朝会上说徐家两代人戊守西北二十余年,兢兢业业,徐凤年子承父业,忠心可鉴,当袭封大柱国!这……这可如何是好啊?!首辅大人为何要如此行事……关键是陛下竟然也未动怒,虽未答应那大柱国,却是在被拒圣旨之后,再度赏赐了那新凉王一个上柱国……” 桓温面无表情地挥挥手,示意老管事退下。 书房复归寂静无声。 桓温轻轻合上那原本摊开的珍藏手抄本,喃喃道:“老家伙,只能烧给你了。” 第670章 (凌晨还有一章,不计入明天更新。明天还是两章。) 入冬时节,塞外水枯草黄,能遇上那丁点儿顽强的绿意就分外讨喜,三人牵马停在一处水源畔,再径直往北策马三天就可以看到那座瓦筑城。徐凤年蹲下身,掬起一捧水,拍在脸上,长呼出一口气。 不谙兵事的隋斜谷随口问道:“这些北蛮子脑子进水了不成,为何不在初秋时分屯兵边境,历史上这些在马背上逐水而居的游牧蛮子,不都是在秋天杀入中原大肆抢掠秋收吗?到了天寒地冻的冬天,还抢个卵?” 徐凤年忍俊不禁,澹台平静淡然解释道:“你说的只是一般情况,历史上几场游牧民族带给中原巨大创伤的浩劫,其实大多是在冬天南下,借着河水结冰,骑兵畅通无阻,大奉王朝末期,北蛮子就是凭此杀入中原腹地。” 徐凤年接着说道:“草原游牧民族和中原农耕王朝就是狼和虎的关系,主动权一直在后者手中,后者每当兴盛衰亡交替而呈现疲态时,是一头幼虎病虎或者即将老死之虎时,北蛮子就变成了最强大的时候,因此每次中原内乱,北蛮子都会南侵过境趁火打劫一番。但是说到底,从大秦起至离阳,还是中原王朝压着北蛮子打居多,要知道当时大秦正史可是记载着‘蛮兵五而当秦兵一’,大奉朝巅峰时官史也有说过‘蛮子颇得秦巧,犹三而当一’,也就是说那时候即便北方游牧获得了许多大秦朝的铸造工艺,三个蛮子才只能相当于一名大奉甲士的战力。只是时至今日,北莽依靠着吸纳了无数春秋遗民的南朝,在中原那边胆敢自称与北莽厮杀、数量相当而不溃败的劲旅,估计也就只有广陵王赵毅和燕敕王赵炳的精锐部队。” 隋斜谷忍不住问道:“离阳王朝一统中原,难道还不够强大?不都说离阳之强盛,远超大奉直追大秦了吗?” 徐凤年哈哈笑道:“如果当今天子初登大宝那会儿,没有急于跟世人表明他的雄才伟略,没有跟北莽那几场打仗,而是安安心心消化春秋八国的实力,那么接下来这场离阳北莽的虎狼之争,我北凉三十万甲士有,还是没有,甚至已经完全不重要,最多就是锦上添花而已。” 隋斜谷瞪眼道:“那姓赵的皇帝小子脑子进水了?当时也没谋士劝阻?” 徐凤年无奈道:“当时离阳跟北莽的胜负就在五五之间,谁敢胡乱劝说?何况赵家天子心底,最想凭借己身军功压住以我爹和顾剑棠为首的一大拨春秋名将。世上人和事,哪来那么泾渭分明的黑白对错?像我,是徐骁的儿子,在我眼中,徐骁自然便是无一大错大非却有无数大是大功的异姓王,那么在太子赵篆这些皇子眼中,想来当今天子更是离阳历史上最勤政爱民的帝王。当年赵楷要在芦苇荡截杀我,我也要去铁门关截杀他,我与他两人,也没谁就是罪大恶极的家伙,只是没办法,当时都是棋子,而且还是被推过河的卒子。” 隋斜谷讥讽道:“呦,听口气,敢情今儿你小子就摇身一变,成下棋之人了?” 对于吃剑老祖宗的挖苦,徐凤年笑着不说话,站起身后望向北方,那里的一条线上,有瓦筑军镇,西京,金蟾州,再往北,就是北莽王庭了。 一身练气士白衣的澹台平静突然说道:“对于游牧民族来说,一个强大稳定的中原王朝何尝不是一种灾难?一旦这个王朝的掌舵者崇尚边功,身边同时围聚有一群希冀着扬鞭大漠的天才将领。反之亦然。游牧部落和农垦王朝的厮杀,哪怕离阳王朝覆灭,换了一个又一个姓氏君主,也不会改变……” 徐凤年摇头道:“可以!” 澹台平静不敢置信,“可以?” 徐凤年伸出一根手指,指向北方,“只要我们能够打下这片土地上,然后在那儿打造出数条贯穿北莽的大秦直道!” 澹台平静一脸匪夷所思,“你疯了?” 徐凤年眯起眼,轻声道:“我没有疯,真要说疯,那也是当时才执掌国柄的年轻首辅,当年在徐骁和顾剑棠选择谁来镇守西北门户,争论不休,明面上翁婿两首辅都是坚决反对由我爹来封疆裂土做异姓王,但是我很晚才知道一个内幕,反对派中,有人说服了当时致仕还乡却官威犹在的老首辅。这个人,就是张巨鹿。因为这个从未投军从戎的文官,有着所有武将都无法想象的野心,年轻首辅要以北凉作为进攻北莽的前哨,以北凉铁骑作为进攻北莽的主力,以此尽量减少离阳的兵力损耗和补给压力。在这个前提下,张首辅会让朝廷默许徐家对西蜀南诏有节制的渗透。” 徐凤年缓缓说道:“在这个年轻首辅和北凉双方心知肚明的形势中,许多事情不可抗拒。其中满门忠烈的韩家过于固执保守,亦是不想拿整个家族根基为北凉徐家作嫁衣裳,一旦妥协,韩家作为北方军事砥柱的地位就会消失,那么世世代代跟北方游牧民族作战的韩家,也会很快变作过眼云烟。要知道当时徐家赴凉,韩家家主还跟我爹,两位至交好友还把酒言欢来着,如果我没有记错,我的第一桩媒妁之言,可不是后面那个什么驸马,而是韩家那会儿一个还扎羊角丫儿的小姑娘。多在他父亲身后,露了半张脸,朝我做了个鬼脸。” 徐凤年双手缩在袖中,“起先事情还未谈崩,韩家也做了许多努力,然后元本溪横插了一脚,狠狠阴了张巨鹿一下。等到我爹调动铁骑,跨境去救出韩家子弟的时候,一切已经晚了。” 徐凤年望向天空,“小时候,还会经常梦到那个只见过半面的羊角丫儿姑娘,半张脸都是血,一直哭,跟我说疼。” 徐凤年自嘲道:“以前最怕做噩梦梦到她,等到后来想再梦到她一回,已经没办法了。” 徐凤年的腰微微弯了弯,似乎不堪重负,又似乎记起了谁。 “小时候不懂事,说了很多气话,还当面跟徐骁说过一句话,大概意思是我成了你徐骁的儿子,是倒了八辈子霉,我是这样,我娘也是这样。” “长大后,才发现徐骁其实已经做得不能再好了,能给我的,他这个当爹的都给我了。他嘴上总是说着他在年轻时候是多么意气风发,带兵打仗后打了多少胜仗,享受到了多少风光。我那时候总是没耐心听他说这些陈芝麻烂谷子,不耐烦了,就会说徐骁啊,好汉不提当年勇,咱甭唧唧歪歪了行不行。” “整个天下的明眼人聪明人都笑话徐骁傻,帮着先帝打下了天下,结果给人家的儿子防贼一样防了二十年。其实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徐骁是不会反的,如果他要反,中原大地早就出现南北划江而治的一幕了。可越是这样,离阳就越会得寸进尺,所以赵家天子才会让赵楷持瓶去西域,让陈芝豹断去北凉退路,逼着徐家三十万铁骑家底去跟北莽拼光。赵家天子用这种手段,帮着他的儿子穿上龙袍,赵篆的庙堂,臣子中,不会有功高震主的武人徐骁,不会有心系天下百姓的文人张巨鹿,版图内,不会有尾大不掉的封疆大吏,不会有觊觎龙椅的藩王。只会剩下一个元气大伤的北莽,留下来给他儿子去完成大秦大奉两大王朝都没能做到的伟业。” “徐骁曾经说过,当今天子气量远远不如先帝,但确实能算是个不错的皇帝。” 徐凤年说着说着,就蹲下身,抓起一把黄沙,紧紧握在手中。 隋斜谷轻轻叹息。 澹台平静猛然转过身,望向远处,有十数骑扬尘而至。 铁甲染血,刀弩破败。 徐凤年站起身,当那原本想着借着这一方宝贵水源迅速补给的十数骑发现三人后,似乎天人交战,若是没有水,他们和战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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