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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2章

濮手上那十七八万南朝各路精锐的南下路线,跟当初柳珪兵临青苍城如出一辙,现在就看寇江淮的袭扰有没有本事让黄宋濮失去分寸了,否则让黄宋濮一路顺利推进到青苍城,靠硬碰硬,我们胜算不大,流州之战,只能战于青苍城之外。” 徐凤年突然说道:“我会让八百白马义从进入铁浮屠,从我起,让所有四品以上武将都抽调出一部分亲卫扈骑,我要让铁浮屠在一个月重新恢复到四千人规模,然后跟随郁鸾刀的幽州骑军一起投入流州战场。” 褚禄山愣了一下,双手十指交叉放在腹部,眯起眼细细思量其中利害。 徐凤年走到门口,“谢西陲在离开凉州之前,跟我提出一个建议,但是风险太大了,而且对所有凉州边军骑军而言,都意味着巨大的伤亡,最关键是这种战损,未必是整个北凉可以承受的。” 褚禄山好奇道:“哦?” 徐凤年自嘲一笑,“好在谢西陲也说要等他亲自去流州边境走一遍,要我等个把月,还说也许到时候他自己就会把那个建议推翻。” 褚禄山笑了笑,“其实当王爷下定决心把一万幽骑悄悄砸入流州,就已经认可谢西陲的流州经略了吧?” 徐凤年点了点头,“我觉得与其在北莽步步推进下束手待毙,还不如赌一把大的。” 褚禄山斜靠着屋门,莫名其妙感叹一句,“大楚双壁寇江淮谢西陲,再加上郁鸾刀,三个外乡年轻人啊。” 徐凤年脸色晦暗,“是不是太冒失了?” 褚禄山给了一个模糊答案,“难说。” 徐凤年没有走出院子,而是就那么坐在门槛上。 褚禄山显得有些难堪,坐也不是站也不是,毕竟门槛就那么点地方,就他这体型一屁股下去估计能把年轻藩王挤出去,只好想了个折中办法,跨过门槛后坐在门口台阶上。 徐凤年问道:“禄球儿,如果真如谢西陲所说行事,你们这帮北凉老人会不会有怨气?” 背对年轻藩王的褚禄山答非所问,“记得在李义山策划下把北凉本地势力翻了个底朝天,以罪民身份迁徙如今的流州,豪阀家族十去九空,咱们徐家军总算在这块陌生土地上扎根并且站稳脚跟,当时清凉山有一场庆功宴,那时候王爷看着满堂武将,喝了个酩酊大醉,不知为何说了句不应景的话语,大意是说徐家想要在北凉长治久安,光靠战刀对外是不够的,对内还需要给辖境百姓一份安稳生活,徐家军不可能一辈子在马背上晃荡,下马以后除了用力享福,也需要用心治理北凉。” 褚禄山抬起头,仰望蔚蓝天空,“也是从那个时候起,很多武人离开军伍,像林斗房胡魁这些人,也有很多文人在官场上风生水起,像李功德严杰溪,但是义父私底下还是忧心忡忡,觉得是他名声太坏的关系,才让北凉拐骗不来外乡读书人,觉得以后王爷你世袭罔替后会很吃力,那次大概是才跟李先生聊过天,王爷破天荒说出流水不腐户枢不蠹这么个文绉绉的道理,说完之后,故意板着脸看向我们这帮义子,姚简叶熙真这两个老学究都忍住笑,我呢,自然是赶紧溜须拍马几句,老齐最缺心眼,跟义父询问到底是啥个意思,让义父尤为开心,又把李先生跟他老人家解释过的话语照搬了一通,把义父给偷偷乐得不行,所以说啊,一根筋的老齐才是真正的傻人有傻福。” 褚禄山语气平静道:“王妃菩萨心肠,对我们这六个义子都好,对谁都没有偏见,只不过好法又不太一样,总是劝我多读书,劝姓陈的那个家伙多笑笑,劝姚简叶熙真多锻炼体魄……可是六人当中,我禄球儿和其他四个不一定次次都听劝,唯独老齐不一样,只要王妃说什么,比圣旨还管用,有些时候犯了错,明知道王妃不会责怪,依旧惴惴不安,就跟背错书的私塾蒙童一般,我们怎么安慰都没用。王妃逝世的时候,我们六人都是抬棺人,很奇怪,连姓陈的家伙和袁白熊都红了眼睛,我更是哭得稀里哗啦,反倒是老齐没啥表情,我问为什么,这个傻子说义母这是去天上当神仙了,所以他不是很伤心,他就是有些……有些想念。” 徐凤年微笑道:“所以年少的时候,我每次闯祸,都会找齐当国这个义兄,只要让人捎话给他,保管立马带兵前来,那时候也没有深思,只是觉得这个义兄最爽利,帮我解决了麻烦不说,也从不唠叨,从不故意语重心长跟我讲道理,大大咧咧,从来都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样,感觉天塌下来也有他帮我顶着,记得早年在当时还叫丰州的陵州一个偏远郡城,我和李翰林、严吃鸡和孔武痴四个跟一帮不知道我们身份的将种子弟闹矛盾,给对方的几十名家族私军撵得鸡飞狗跳,那会儿齐当国刚好在丰州附近跟着几位老将军巡视,听到消息以后立即带着两百骑杀到,把那几家将种门庭的仪门都给拆了当柴火烧掉,那场风波闹得很大,因为有担任北凉骑军大统领的钟洪武和大一帮抱团的陵州武将撑腰,害得原本应该累功升任陵州副将的齐当国丢了前程,事后徐骁气得不轻,因为不敢对我这个无法无天惯了的世子殿下发火,就狠狠揍了一顿,我过意不去,就跟严吃鸡两人偷偷摸摸拎着两坛绿蚁酒去赔罪,要知道那时候我知道齐当国板上钉钉是丢官了,一来我根本没有底气让徐骁改变主意,再者那时候在北凉军中谁愿意听我说话,不能凭借自己给齐当国一份差不多的官职,我都做好看到齐当国借酒浇愁的心理准备了,不曾想到了他家,跟没事人一样,只是看到我第一次去他家后,那满脸惊喜,我至今还记得他大踏步向我走来的模样,笑得合不拢嘴,看到我,就像是看到了徐骁登门拜访。” 褚禄山摇摇头,这一次开口说话他没有用王爷这个称呼,“小年,你错了。” 徐凤年有些疑惑,“嗯?” 褚禄山缓缓道:“我大概清楚你所说的那幅场景,老齐当时看到你,不是像看到义父登门,而是像一个自认没什么出息的庄稼把式,突然看到了离家多年却高中状元的亲弟弟回到了家,而且没有瞧不起他这个哥哥,所以他很高兴,而且很自豪。” 徐凤年沉默片刻,苦笑道:“那时候的我,只知道花天酒地,能有什么出息?” 褚禄山笑道:“也许在老齐心里,你一直是有出息的,在这件事情上,别说袁白熊,就算是我禄球儿也比不上他,六人当中,只有老齐从始至终,觉得你这个世子殿下有出息,从不怀疑你将来能够成为义父那样的男人。用祖籍是东越人氏的老齐口头禅来说,就是这种事情,‘么的道理好讲!’” 徐凤年坐在门槛上,怔怔出神。 北凉都护背对年轻藩王,年轻藩王背对棺材。 两个活人一个死人,一时间皆是无言。 第892章 徐凤年突然站起身,褚禄山要稍晚一些才察觉到不对劲,徐凤年轻声道:“没事,不用担心,就算是撕破脸的最坏结果,我目前还应付得过来。” 一袭曼妙身影骤然掠入院落,女子菩萨生青丝,正是烂陀山六珠上师,当年那位牵引襄樊城十万孤魂出城的女子仙师。 只不过此时景象有些触目惊心,这位西域宗师的袍子上血迹斑斑,脸色苍白,看到徐凤年和褚禄山后,凄然道:“有个叫种檀的家伙带着北莽皇帝的圣旨登上烂陀山,里应外合之下,我能逃出来,还是两位上师拼了性命的结果。相信很快就有一封法旨下达给流州那几千僧兵,要他们返回烂陀山,徐凤年,你早点做好准备,就算你们流州成功强留僧兵,恐怕也只会留下一个隐患。” 徐凤年和褚禄山对视一眼,心情都有些凝重,龙眼儿平原带来的胜势,竟然这么快就在西域烂陀山还回去了。烂陀山总计两万僧兵的势力,虽然并非是凉莽战事中那种能够称为一锤定音的存在,但是这一来一去,几乎就是四万人的差别,原本兵力强盛的北莽能够承受烂陀山倒向北凉,更别提凭空多出两万牵制临谣凤翔两镇的人马,更重要是跟黄宋濮大军一左一右,对流州足以形成钳制之势,对兵力本就绝对劣势的北凉来说无异于雪上加霜。 徐凤年站起身问道:“大致过程是怎么样的?种檀仅凭一封北莽圣旨就能说服烂陀山那十数位得道高僧?即便早有内应,烂陀山也该继续摇摆观望一段时日才对。” 六珠菩萨捂住心口,“那道圣旨不但点名敕封数位上师为北莽国师,而且承诺北莽会将烂陀山传承视为一国根本,帮助烂陀山推扬佛法,与道德宗平起平坐,将来共分中原佛道势力。与此同时,种檀孤身登上烂陀山,但是要知道山脚却有奔袭而至的一万北莽精骑,答应下来,宾主尽欢,不答应,在种檀那个疯子死后,双方玉石俱焚。徐凤年,你说烂陀山答应与否?我原本要杀了种檀以绝退路,不料早就成为北莽内应的两名僧人拼去性命阻拦下来,现在仍然倾向北凉的烂陀山高僧……” 她惨笑着指了指自己,“就只有我一人了。” 徐凤年思索片刻,先让这位逃亡千里的六珠菩萨安心休养,然后转头对褚禄山说道:“临谣城牧蔡鞍山和驻地位于凤翔军镇的流州副将马六可,都不能放心任用了,两人本就不是小富即安的人物,用六百里加急驿骑给流州刺史府邸一封密信,让谢西陲顶替蔡鞍山担任临谣军镇的一把手,马六可虽说已经被架空,但是在旧部中威望还在,让青苍城派兵将此人‘护送’到我们凉州的清源军镇。同时分别给予谢西陲寇江淮两人在西域和流州便宜行事之权!” 褚禄山点头道:“除此之外,仅有郁鸾刀的一万幽骑赶赴流州已经不够了,即便有宁峨眉经过补充过的四千铁浮屠也一样,恐怕得让石符这个新任凉州将军出马才行。” 徐凤年有些无奈,“如此一来,谢西陲的建议就要临时变成我们北凉的重大战略了。” 褚禄山笑道:“沙场厮杀不是士子科考,临时抱佛脚,往往是大有用处的嘛。” 六珠菩萨没有着急离开小院,听着两人并未刻意遮掩的言语,依旧如同听天书一般。 徐凤年让褚禄山带着六珠菩萨去找僻静处养伤,独自留在小院中。 然后门口出现一袭再熟悉不过的白袍。 竟然是去而复还的白狐儿脸,双手按在左右腰间的绣冬春雷之上,脸色虽然淡漠,但是那种如临大敌的无形气态,泄露无疑。 这位十八停之后身前无天人的武道宗师,能够让此人如此郑重其事地谨慎对待,自然不是关系还算不错的徐凤年。 徐凤年深呼吸一口气,转过身,看到一个修长背影,站在那具棺材旁边,沉默不语。 那个与白狐儿脸一样身穿白衣的男人看似随意背着大小两只布囊,一只藏枪杆,一只藏枪头。 枪名梅子酒。 白衣人伸手覆在棺材上,好像在自言自语,“齐当国在领兵出征之前,曾经给我写过一封信,说以后他万一战死了,就让我抽空回北凉看看,在信上他还傻乎乎希望我能够为北凉效力,说做兄弟的,没有迈步过去的槛。我收到信后就知道齐当国的‘万一’,十有八-九会成真,所以破例回到这里,就是想着能够让他别真死了。没想到你徐凤年这么多年韬光养晦,好不容易终于练武练成了个武评大宗师,还是半点用都没有,在战场上连一个人都救不下来。” 不管是那场春秋战事里的徐家军中,还是在担任都护十多年里的北凉道,或者是在封王就藩的西蜀道,一向沉默寡言的白衣男子,今天破天荒说了很多话。 白狐儿脸双手拇指分别将绣冬春雷推刀出鞘寸余。 徐凤年站在两袭白衣之间的门口。 与此同时,六珠菩萨也站在院外,整座怀阳关也开始闻风而动,铁甲铮铮,响彻大小街道。 携带梅子酒回到北凉的陈芝豹转过身,直截了当问道:“谁杀了齐当国?” 徐凤年回答道:“洪敬岩。” 陈芝豹反问道:“拓跋菩萨有没有对齐当国出手?” 徐凤年没有继续答话。 他与这位归顺离阳朝廷的白衣兵圣之间,其实说不上话,当初白衣送行世子殿下离开凉州是如此,上次在广陵江上重逢一战也是如此。 在黑压压一大片铁甲拥簇下的褚禄山单独大步跨入小院,走到徐凤年身边,高高抛出手中那壶酒,没好气道:“姓陈的,少在这里说风凉话,给老齐祭过酒,给老子赶紧滚蛋!” 陈芝豹抬手接住那壶绿蚁酒,在棺材前蹲下身,打开酒壶,慢慢倒酒在地上。 谁都不知道,清高自负如陈芝豹,这辈子真正视为朋友兄弟之人,不是同为徐骁义子且享誉中原的袁左宗,更不是大奸大恶却才华横溢的褚禄山,更不是曾经对他极为推崇的现任凉州将军石符之流。 而是这个躺在棺材里的齐当国,一个在北凉在离阳在北莽都名声不显的男人。 先前在北凉,陈芝豹只有那座远在关外黄沙大漠里的偏远宅子,也只有齐当国多次造访,两人也从无相谈甚欢的场景,就只是默默喝酒,齐当国是一壶壶豪饮,一向不喜欢饮酒的陈芝豹便陪着小酌几杯。每次陈芝豹返回凉州州城,几乎从不住在清凉山王府,都会借住在齐当国的那栋宅子,即便是姚简叶熙真两人盛情邀请,也做不到这一点。白羽轻骑旧主韦甫诚和铁浮屠上任统领典雄畜就都想不通,想不通为何他们心悦诚服奉若神明的陈将军,会乐意跟一个只晓得冲锋陷阵的小小折冲都尉打交道,甚至在齐家宅子里私下喝酒的时候,陈将军被那个大老粗借着酒意“教训”几句,也不生气,而只是流露出几分无奈的笑意,那两位跟随白衣兵圣出凉赴蜀的嫡系大将,这么多年一直清晰记得某次新年清晨时分,借住在齐家的陈将军一大早就被齐当国喊起,非要拉着一起去张贴春联和福字,陈将军只得跟着跑了一遍大小院落,把韦甫诚和典雄畜气得差点当场就要跟没有眼力劲的齐当国翻脸,在他们看来,陈将军肯下榻在你齐家就已经是天大面子了,竟然还敢得寸进尺,这不是找削是什么?但是不知为何,面对每张贴一幅对联一个福字就要不厌其烦念一句好的齐当国,陈将军始终没有半点异样,只是在贴歪的时候提醒一声,后来想破脑袋也没弄明白的典雄畜壮着胆子去问陈将军,是不是早年在春秋战场上齐当国救过陈将军,所以才这么念旧情?陈芝豹当时笑着摇头,说跟随大将军南征北战灭六国,只有他救别人的份,就像那场公主坟战役救了袁左宗一样,尤其是救齐当国就多达六次之多,仅是西垒壁战役中就有三次。典雄畜更奇怪了,可是不管怎么刨根问底,陈将军也没有给出理由。 陈芝豹倒酒极其缓慢。 倒完一壶酒,轻轻把酒壶放在脚边,抬头看着那具装着那位故人的崭新棺材,嘴唇抿起。 徐家军在离阳朝廷名声鹊起却尚未真正成就大势之时,实在是打了太多场苦仗,每逢败仗,需要有人殿后之时,总会有一个不善言辞的憨厚年轻人率先站出来,“我来!” 谁跟他抢他就跟谁急。 他的理由是我的命不值钱,当年在兵荒马乱里活下来就已经是赚到了,死了么得关系! 春秋大战,战火纷飞,帝王公卿会死,贩夫走卒会死,沙场武人自然而然更容易死,所以那会儿生死是小事,是平常事,但是像那个年轻人那样生怕自己不战死的家伙,其实也不多。 那时候姓齐的年轻人,在乱世实在活不下去才选择投军之后,靠着出众膂力和悍不畏死一步步做上了徐骁贴身亲卫小头目,然后在一次次鬼门关捡回命后当上了他梦寐以求的扛纛之人。 离阳定鼎天下,徐家军将领风风光光进入太安城,当时满城风雨,都传言他陈芝豹要封异姓王就藩南疆或者两辽,然后是那个刚刚成为大将军义子的齐姓年轻人,拎着酒找到他,狠狠砸在桌上,撂了句狠话,“陈芝豹,你要是敢离开徐家军,以后我就不把你当兄弟了!” 那时候声势宛如早年白衣僧人李当心身在太安城的陈芝豹,哭笑不得的同时,也有些莫名的心酸。 这个其实一眼看去就很色厉内荏的家伙,撂出狠话的言下之意,其实是我齐当国自知配不上你把我当兄弟,但那是你陈芝豹的事,我反正还是把你当兄弟的。 当时陈芝豹没好气给他一句“酒留下,人滚蛋”。 齐当国下意识哦了一声,到门口的时候后知后觉又跑到他跟前,打开酒,很认真说道:“” 当陈芝豹决定离开北凉之前,也拎着一壶酒找到齐当国,后者似乎有所察觉,笑意苦涩,大概是记起了当年的情景,齐当国问了一句,“酒留下,人,能不能也不走?” 陈芝豹摇头。 齐当国生闷气喝完酒,最后说道:“只要你以后不跟北凉做敌人,那就还是兄弟,但如果你做不到,到时候你用梅子酒杀的第一个北凉人,肯定是我齐当国,这不是酒话胡话。” 陈芝豹从怀中掏出那封信,攥在手心,握成一团,松开手后,化为齑粉絮乱洒落,“信已收到,不过你在信上说的有些事情,我做不到。” 那个高大淳朴的年轻人,不论在沙场上杀过多少人立下多少战功,都没有褚禄山的枭雄气,袁左宗的英雄气,姚简的才子气,叶熙真的迂腐气,身上总会始终都带着一股乡土气。 以至于连死后的柏木棺材,看上去也跟躺着的人一般土气。 陈芝豹站起身,没有转头,冷笑道:“北凉三十万铁骑死绝,到头来就只是保了离阳赵室一个平安?徐凤年,你真是了不起!” 徐凤年欲言又止,但是最后仍是没有反驳什么。 陈芝豹转过身的同时,摘下背后那长条行囊,露出梅子酒枪身的真容。 满室寒气。 “这北凉换成是我的话,终有一天……” 陈芝豹嘴角浮起满是讥讽的笑意,视线略微偏转,望向褚禄山,平淡道:“你褚禄山不是想做文官领袖想美谥文贞吗?我给你。” 陈芝豹的视线越过褚禄山和徐凤年,越过院门,依稀可以看到那里的北凉铁甲,“燕文鸾,袁左宗,何仲忽,陈云垂,这些北凉徐家旧人,人人封王。” “石符,胡魁,韩崂山,宁峨眉,典雄畜,韦甫诚,这些北凉将领,人人公侯。” “哪怕在天下太平之前就已战死沙场,死后也能人人美谥。” 陈芝豹收回视线,终于正视徐凤年,“你呢?你带给了北凉铁骑多少东西?就只有三十万块石碑?” 陈芝豹随手一抹,抹掉布囊,手持梅子酒的枪身。 陈芝豹又拿掉那只小布囊,将那枚枪头装上,“虽然你杀了洪敬岩,但是你我心里都清楚,齐当国是因你而死。北凉三十万铁骑死多少人我不管,但死了一个齐当国,我得跟你这位名正言顺的北凉王算算账。” 徐凤年看着这位兴师问罪而来的白衣兵圣,“褚禄山,你带所有人离开怀阳关,带上六珠菩萨。” 六珠菩萨犹豫片刻,没有坚持留下。 站在院门口的白狐儿脸皱了皱眉,“我留下来,但是不搀和。” 徐凤年摇头道:“你也走,没得商量。” 手持梅子酒的蜀王无动于衷,任由褚禄山脸色铁青地离开院子,然后是六珠菩萨,最后才是深深望了一眼陈芝豹的白狐儿脸。 并没有立即出手的陈芝豹似乎在等待褚禄山带兵离开怀阳关,好整以暇笑问道:“大约两刻钟后,你就要死了,有没有遗言要说?” 徐凤年开始闭目养神,等待最后一名北凉边军离开怀阳关。 陈芝豹也不再说话,任由眼前的藩王梳理气机,他眯起眼,思绪飘远。 年轻凉王还穿着那双鞋底磨损厉害的靴子。 一路风尘仆仆从广陵道赶到凉州关外的蜀王也好不到哪里去。 曾有谶语流传朝野,西蜀北凉鼠吃粮,蛟龙白衣一并斩。 第893章 两刻钟后,怀阳关内数千将卒果然全部撤出怀阳关,足可见北凉边军的井然有序,以及陈芝豹对兵事的洞察入微。 白狐儿脸在跟随褚禄山一同最后出城,突然拨转马头,拔出腰间悬佩的绣冬春雷双刀,高高抛出,向城内丢掷而去。 那栋小院,徐凤年走下台阶,陈芝豹缓缓走出摆放棺材的屋子,站在台阶上,手中那杆梅子酒的枪尖,瞬间青转紫。 面对徐凤年这种几近独立武道鳌头的武评大宗师,哪怕此时身负重伤,不管如今身具西蜀气运的陈芝豹如何倨傲狷介,仍然都不会有丝毫小觑之心。 陈芝豹轻描淡写一枪笔直向前递出,不知为何,绝无常人想象中那种气吞山河的磅礴气势,紫气流溢的梅子酒在微微侧身的徐凤年胸口一扎而过,陈芝豹手腕轻抖,原本绷直的枪身顿时弯曲如弓,弹向徐凤年胸膛,正是枪仙王绣四字诀里的弧字诀,徐凤年一手轻轻推在枪身弧顶,梅子酒没有被一推而出,而是刹那间爆发出宛如一道天雷落在人间的崩碎劲道,徐凤年变摊掌为屈指,身形缓缓后退,闲庭信步,指指点点,将那些王绣成名绝学之一的崩枪暗劲一一“点化”。 突然,徐凤年身形如遭重锤,双脚不离地向后倒滑出去,在即将贴靠在小院高墙的前一刻,终于停下脚步,后背衣襟也许距离那堵墙面真的只有一线之隔。 徐凤年咽下一口鲜血,双手轻轻挥袖,强行压抑下体内汹涌起伏如潮水的絮乱气机。吃了个不大不小的闷亏,徐凤年轻轻吐出一口浊气,看着那位一枪过后并未趁胜追击的白衣蜀王,很奇怪,此人气机刹那流转并不出彩,只有五六百里而已,别说比不得曹长卿邓太阿等人轻而易举做到的七八百里,更别说李淳罡生前在广陵江一战,一剑破甲两千六,跨过了被吕祖誉为天人门槛的千里路程,仅就气机流速而言,恐怕陈芝豹还比不得如今在中原江湖上如日中天的轩辕青锋。 剑道自古便有意气和势术之争,天下武道也是如此,但是没有人能够否认一气绵延的重要性,那几乎是一名江湖武人的立身根本。 可即使陈芝豹的气机流转不显峥嵘,可是依旧能够一枪之内融合王绣的四字诀,好像才出了三四分力气,便能够拥有十分风流写意。 一招便占据优势的陈芝豹淡然道:“这一枪,是替北凉三十万铁骑抽你的,那些名字已经刻在石碑上的北凉边军,不该死得这么憋屈。” 徐凤年没有跟陈芝豹作任何口舌之争,缓缓养势。 先前广陵江一战,徐凤年早就领教过陈芝豹的梅子酒,何况当初倾囊相授陈芝豹枪术的春秋大宗师王绣,本就是北凉人氏出身,又有徐偃兵韩崂山两位师弟为徐家效力多年,照理说徐凤年近水楼台,而且本身就对天下驳杂武学融会贯通,对王绣枪术即便称不上登峰造极,对其厉害精髓处也该了如指掌,可一旦真正面对陈芝豹神出鬼没的梅子酒,总有一种莫名其妙力有未逮的感觉,有点像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哪怕徐凤年在境界之上稳胜一筹,可当真正出手之际,很难做到力出十分,要知道徐凤年面对当时号称一人力压武评九人的王仙芝,甚至能够力出十二分,跟拓跋菩萨那次在西域转战千里,也算从头到尾皆是酣畅淋漓地倾力而出。 现在徐凤年在被拓跋菩萨重创之后,应对那杆梅子酒就愈发艰难。 但是不论形势如何危殆,徐凤年都没有任何怨天尤人,没有愤懑于陈芝豹的趁火打劫。 这恰似北凉如今的艰难处境,既然天下大势已是如此,要想活下去,就不要去管北莽大军离阳庙堂的手段是不是不够正大光明,事实上也根本由不得你北凉去计较那些。 古话说尽人事听天命,徐凤年始终坚信,听不听天命,或者说天命是好是坏,是很其次的事情,自己要做的就是尽人事,在自认人事未尽之时,绝不可放弃。 此时,绣冬春雷长短双刀从怀阳关城外落入城中小院,徐凤年无动于衷,任由双刀插在院内地面上,而陈芝豹也没有阻止两柄名刀的落下,仅是枪尖轻颤,紫气微摇。 徐凤年并非不想接下绣冬春雷,而是不能。 陈芝豹再一次出手,掠至与站在墙角根的徐凤年相隔约莫一枪距离的地方。 但是下一刻,徐凤年看似纹丝不动,而陈芝豹那迅猛一枪却扎在了徐凤年了左侧数步之外,梅子酒轻轻抵在墙上,点到即止。 只见徐凤年胸口衣衫被横抹出一条裂缝,逐渐有血迹渗出。 徐凤年皱了皱眉头,陈芝豹这一枪很快,本是直线扎来,不过还没有快到让徐凤年避无可避的地步,所以徐凤年横跨出三步,可是瞬间梅子酒的枪尖就出现在了心口处。 因此当徐凤年返回原地的时候,衣衫仍是被并不尖锐的枪头擦破。 陈芝豹缓缓收回梅子酒。 僻静小院未曾关上院门,微风拂面。 小院角落有一株枣树,硕果累累,一颗颗青红相间的枣子,挂满枝头。 每逢秋风初至西北,北凉几乎家家户户都会打枣吃枣,便是体力孱弱的稚童也可以轻松摇下,有些初为人妇尚未生子的出嫁女子,按照习俗,更是会站在枣树下,由家族里的晚辈孩童拣选那些枝干纤细的枣树,使劲摇晃,任由通红枣子砸在头顶,寓意早生贵子。 那棵不起眼的枣树上,突然有颗枣子悄无声息地离开枝头,与下方枝桠和其它枣子一路磕磕碰碰,然后向地面摔去。 徐凤年做出一个匪夷所思的动作,双手插入袖口,摆出这幅仿佛束手待毙的姿态后,脸色有些苍白,看向陈芝豹。 比枣树更不起眼的枣子轻轻落在地面后,竟然砰然炸裂。 陈芝豹手中那杆梅子酒如同被一柄无形飞剑撞上。 雷落在人间,响在天上。 这是顾剑棠压箱底绝学方寸雷的神意所在。 但气驭万物作飞剑的手腕,心之所至剑之所往的境界,则是吴家剑冢的剑道根祗。 随着第一颗枣子的离枝落地,猛然间落枣如雨,一颗颗急速落地,有些沉闷炸开,有些安静落地。 陈芝豹四周激荡起一圈圈涟漪,高低不一,如无数小石子砸在平静湖面,那幅玄妙画面,就像仙人手笔之下,在一张雪白宣纸上凭空开出一朵朵莲花。 陈芝豹闭上眼睛,握紧梅子酒,哪怕某次涟漪就在他头顶三尺荡漾开来,他仍是没有躲闪,更别说递出一枪来打破僵局。 一圈涟漪在他肩头上方仅寸余处的空中,微微蔓延开来。 陈芝豹在等,耐心等待徐凤年的杀手锏,等待徐凤年心起杀念的那个瞬间,至于那些看似玄妙无双的涟漪,不过是不痛不痒的障眼法罢了。 对陈芝豹如今的梅子酒而言,世间没有毫无破绽的先手,他的后发制人,自信便是面对号称杀伤力天下无双的邓太阿,也能一枪破去,故而不论是与谁做生死之战,他都算立于不败之地,何况是眼前这个天人体魄已是强弩之末的年轻藩王。 有些涟漪在陈芝豹很远处极为“漫不经心”地荡起。 当满树枣子落尽之时。 徐凤年袖口微动,一柄柄小巧玲珑的飞剑在身前依次安静悬停。 与此同时,那些原本已经在陈芝豹四周消逝的涟漪重新浮现。 大大小小,高高低低。 各自涟漪中又抽发出一朵摇曳生姿的雪白莲花。 一座小院,如同开满了莲花,隐约有清脆悦耳的叮咚声。 这是太安城守门人柳蒿师的雷池,以及武当老掌教王重楼的大黄庭。 雷池满莲花。 于绝境处,生机勃勃。 第894章 好像是感受到小院里的天地异象,陈芝豹缓缓睁开眼睛,没有丝毫身陷险境的觉悟,反倒是颇有闲情地细细打量起来,满塘莲花,摇曳生姿。 这一朵朵莲花,应该就是徐凤年心中神意的具象化了。 曾经继承了高树露那副天人体魄的年轻藩王,需要用这种不用耗费气机的仙人手笔来迎敌,看来龙眼儿平原一战确实已经伤及根本。 陈芝豹视线越过身前莲花,看到徐凤年身前悬停那九柄袖珍飞剑,估计是生怕这座雷池困不住自己,需要凭借这些同样不用涉及气机运转的飞剑,来提防他手中梅子酒的暴起杀人。 不知道这九柄小物件,是不是传闻中桃花剑神邓太阿的馈赠,据说邓太阿当时一口气送了十二柄,之后徐凤年在神武城外对敌人猫韩生宣,以及在与王仙芝一战中各有折损,难道是没有补齐的缘故? 徐凤年的脸色愈发苍白,低头凝望那身前悬停九飞剑,并非陈芝豹猜想那般是邓太阿所赠,而是请求清凉山墨家巨子打造,最终养意而成。 桃花剑神曾经说起过他锻造养育飞剑的过程,邓太阿自幼生长在吴家剑冢那座葬剑无数的阴森剑山,拔出第一把古剑即太阿,只不过太阿早已腐朽不堪,拔出即断,邓太阿仍是以剑名作为自己的名字,在那以后又陆续相中与自己生出玄妙感应的十一把剑,因为仇视将自己视为弃儿丢在剑山自生自灭的吴家,邓太阿并未携带任何一把古剑出冢,两手空空孤身离开剑冢后,只取十二道剑意,最终铸造出十二柄飞剑储藏在小匣,分别是玄甲青梅竹马,朝露春水桃花,蛾眉朱雀黄桐,蚍蜉金缕太阿。 徐凤年在钦天监一战后返回北凉,便依照此法铸剑九柄。 酆都,老蛟。这两剑是一双,分别怀念酆都绿袍儿,还有那个曾在江上扬言“生平唯一剑,有蛟龙处斩蛟龙”的羊皮裘老头。 蠹鱼。这个称呼,第一次听说,是听潮阁那位国士师父说与徐凤年,是一种书虫,相传喜好生活在故纸堆里。 水精。缘于徐凤年铸剑前想起了春神湖那头不知活了多少岁月的大鼋。 美髯。离阳朝廷曾经有位缝补匠,他紫髯碧眼儿,他晚节不保,虽是北凉大敌,但是从徐骁李义山,再到他徐凤年,皆是由衷敬重。 稚趣。还记得第一次前往北莽,途经幽州边境倒马关,有个憧憬江湖的孩童壮起胆子向他伸出手,说想要摸一摸徐凤年的佩刀。 野狐。一次与橘子徐北枳闲聊,这位谋士曾经打趣他这位新凉王修的是野狐禅,不合正统,难免多灾多难。 羊脂。是徐凤年想起了梧桐院的那位喜好涂抹猩红胭脂的大丫鬟,不知道她在敦煌城过得好不好,也不知道呼延大观这次深入北莽腹地,是否能够成功说服她返回北凉,带她回家。 蚁沉。树死犹香。人死呢?徐凤年走过很多地方,见过很多人,看过很多风景,但是到最后,还是最喜欢贫瘠寒苦的北凉,喜欢这个曾经家家户户白衣缟素的地方。 酆都、蚁沉、蠹鱼、水精、老蛟、美髯、稚趣、野狐和羊脂。 这九柄飞剑,不仅是徐凤年仅赋予了它们神意,它们同时也寄托了徐凤年最内心深处的精气神。 陈芝豹眯眼看着那九柄神意各异的袖珍飞剑,就像看着这个年轻藩王的人生。 事实上陈芝豹像这样的冷眼旁观,已经二十余年。 第一次见到徐凤年,陈芝豹还只是个刚刚进入满甲营的少年,不足十四岁,那时候的梦想是将来有一天能够披挂铁甲,手持长矛策马天下。当他从王妃手中小心翼翼接过躺在襁褓里的孩子,看着那张稚嫩的脸庞,那时候的陈芝豹笑得很开心。之后人屠徐骁帮助离阳赵室定鼎中原,名冠京华的白衣兵圣放弃封王就藩,默默跟随徐家军到了北凉,尤其是在王妃逝世,这个男人愈发沉默寡言,不远不近,看着那个姓徐的少年世子,在梧桐院那一亩三分地放浪形骸,在清凉山外头游手好闲,年轻世子的潇洒逍遥,跟春秋战事的硝烟四起,那个年轻人活得太声名狼藉,而徐家老卒死得太籍籍无名,形成一种鲜明对比,陈芝豹自然不会对这样的年轻人有半点好感,可要说陈芝豹对当时的徐凤年就早早怀有杀意,或者说对北凉暗藏反心,既高估了徐凤年,也小看了陈芝豹。 因为陈芝豹从来就没有把徐凤年当做分量足够的对手。 曾经他的对手,江湖上只有枪仙王绣,沙场上只有春秋兵甲叶白夔。 陈芝豹突然出枪如龙,一枪扎向有满院莲花和九柄飞剑列阵在前的徐凤年,势如广陵江水奔流入海。 长枪所过之处,一朵朵凭借徐凤年神意蕴育而出的莲花支离破碎。 徐凤年身形纹丝不动,只是抬起一只手,食指轻轻旋转,九柄飞剑一闪而逝,在空中划出九条纤细轨迹。 飞剑与长枪的九次撞击声,叮叮咚咚,清脆悦耳,仿佛屋一池荷风拂过檐下的风铃声。 飞剑虽小,其力却巨,势大力沉,以至于陈芝豹的梅子酒在临近徐凤年喉咙之前,数次偏移直线轨迹。 徐凤年在长枪就要刺在喉咙的千钧一发之际,斜了斜脑袋,双膝微屈,梅子酒的枪尖在脖子左侧擦出一条血槽,身体微微前倾的徐凤年就像一肩挑起了梅子酒,然后猛然前冲。 陈芝豹手腕颤动,一杆梅子酒顺势向下一压,徐凤年肩头发出砰然巨响,但前扑势头并无丝毫凝滞。 陈芝豹手腕向右晃出些许幅度,砸在徐凤年肩头的梅子酒顿时呈现出横扫千军之势。 继续扑杀向前的徐凤年整个人向右侧倒却未倒,刚好躲掉那杆试图扫落头颅的梅子酒。 这一切都仅在刹那之间。 毫厘之差,生死之分。 徐凤年抬起手肘抵住梅子酒,防止长枪变招,一掌拍向身前留出大片空当的陈芝豹。 陈芝豹看似就要被欺身靠近的徐凤年,竟是没有收枪撤退或是凭借梅子酒变招的意思,直截了当就跟徐凤年互换了一拳一掌。 徐凤年一掌拍在陈芝豹额头,陈芝豹一拳砸在徐凤年眉心。 两人身体各自一荡,竭力稳住身形皆是绝不愿后退半步,然后一人一脚凶狠踹出,依旧是只求攻势放弃守势的玉石俱焚,这一次两人终于各自后退数步,然后几乎同时向前踏出数步,又如出一辙地抬臂肘击而出,各自被砸中脑袋的两人一左一右错开。 徐凤年和拓跋菩萨在西域小城里的那场狭窄巷一战,各自只在方寸间辗转腾挪,摒弃一味追求雄浑气势的大开大合,反而是螺蛳壳里做道场,极显返璞归真的宗师风采。 今日与陈芝豹小院一战,可谓有异曲同工之妙。 两人错开拉出一小段距离之后,原本手持梅子酒的陈芝豹未必就拥有先手优势,毕竟梅子酒过长,只是枪法出神入化的陈芝豹突然手心虚握,长枪向后滑去,梅子酒在他手中握紧后,就变得好像一把迎敌距离恰到好处的三尺长剑,于是梅子酒枪头比徐凤年的手掌更早得手,虽然那杆梅子酒枪尖反常地毫不锋锐,但是抽在徐凤年心口之后,顿时就让脸色瞬间雪白的徐凤年整个人倒飞出去。一击得手的陈芝豹不知为何,皱了皱眉头。 身形倒滑出去的徐凤年双臂摊开,九指张开,仅剩下一根手指弯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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