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1章
后就有两根箭矢破空而至,若是没有这一拽,把两人从鬼门关拽回,那么两个可怜虫就要给箭矢钉入后背了,侥幸不死也是重伤。 王远燃终于按捺不住,怒声道:“你们北凉军真敢当街无故杀人?!” 角鹰校尉罗洪才根本没跟他浪费口水,大手一挥。 骑军开始冲锋。 一位在阎家做幕后定海神针的年迈供奉高手率先出手,老人是货真价实的二品小宗师境界,若非中年时在战场上受过几乎致命的重伤,常年每逢阴雨天气就咳嗽不止,连呼吸都疼痛刺骨,也许老人如今已经是一品金刚甚至是指玄境的顶尖高手,老人被阎震春从战场上救下后,为了报恩,这才留在了阎家,在京城江湖有“半气横江”的绰号,说得是老人虽然犯病时呼吸艰难,可真当对敌时,罡气浑厚无匹,更有一身炉火纯青的横练功夫。 老人迎面对上冲撞而来的一名角鹰骑卒,正要一掌拍烂那匹战马的头颅,骤然间,一抹诡谲身影从斜处掠出,双手在他胸口轻轻一推,竟是当场就将他推回原地。老人刚刚吐出一气便不得不马上再换一气,胸口略微褶皱的衣衫随之震动,恢复原样。不但是他,其余三名己方阵营的高手为了阻挡那一骑,纷纷拦路出手,但无一例外都被半道杀出的人物阻挡,虽然双方八人眨眼间的四次交锋,各有优劣胜负,但这个空隙,终究使得那名角鹰骑卒顺利来到站在最外边的阎通书附近,一骑一人擦身而过之时,那柄不见如何挥舞劈砍的北凉刀就在目瞪口呆的阎家大公子肩头,划出一条鲜血流溢的大口子,这还幸亏李长良拉了一把阎通书,否则那条口子就是在阎通书的脖子上了。 一骑过后,后头仍然有数百骑呼啸而至。 原本并不想自己太过深陷泥潭的李长良只好再度亲自上阵,上前两步,弯腰扭头躲过那马背上一刀,肩头凶狠撞在战马侧面,将那一骑连人带马都给撞飞出去。只是不给李长良丝毫喘息的机会,第三骑就当头一刀劈下,李长良脚下踩出一串急促碎步,转身绕过,并且伸手抓住那骑卒握刀手臂,李长良怒喝一声,硬生生将其拖拽下马,顺势丢掷向第四骑,后者根本就没有收刀,而是身体大幅度向右侧倾斜,一躲而过,依旧成功向李长良递出了一刀。 跟随人流返回客栈的高士廉回头看到这一幕,虽不是局中人,却也十分心悸,对殷长庚轻声说道:“咱们真就这么走了?看架势,这支北凉骑军是真会杀人的。” 殷长庚犹豫了一下,最终停下脚步,看着远处已是险象环生的李长良等人,神情沉重。 一行人在屋檐下停脚,高士箐愤怒道:“这帮北凉人也太过分了吧,众目睽睽之下当街杀人?还有没有王法了?!王远燃好歹是一道经略使的儿子,也没做什么丧尽天良的事情,他们北凉骑军就要说打杀就打杀了?!” 殷长庚没有言语,他知道大概正因为王远燃等人的敏感身份,才让北凉不惜为此大动干戈。 在某些双方会意的规则内,朝廷百般刁难北凉,北凉能忍,也忍了二十年了。 但北凉不能辱。 殷长庚嘴角翘起一个细微不可察的弧度,走出屋檐,对客栈二楼的窗口轻声道:“劳烦祁先生了。” 下一刻。 逃暑镇,剑气满街道。 其剑气之冷,瞬间让逃暑镇的名称变得再恰当不过。 但是不等高士箐赵文蔚等人由衷感慨那祁嘉节祁先生的剑道之高剑气之盛,他们突然发现那股刺骨清凉,来也匆匆去也匆匆,说没就没了! 然后不知何时众人身边,就站了个手中还捧着一本书的年轻人,就像是刚刚在家中读书来不及放心就跑出来凑热闹的。 逃暑镇街上仅有微风,不足以翻动书页,但是赵淳媛高士箐这两位更加心细的女子,却看到年轻人手中摊开的书籍,刚刚翻过了一页。 第778章 一位中年人跨出客栈门槛,仅是这么一个平淡无奇的动作,也让殷长庚等人感受到一种如沐春风的气息。 男子白袍玉带,袖窄而衣身宽大,袍子是位列离阳王朝头等贡品的蜀锦质地,领、袖镶有细致缜密的织锦金边,大处素雅,小处尊贵。大概也只有这种锋芒内敛的儒雅男子,及冠时便能娶回那位有“桃花马上石榴裙”美誉的胭脂评女子。 中年男子腰间悬佩长剑,剑鞘乌黑古朴,似由蛟蟒之皮制成,但真正出奇处在于这把剑并无剑格,亦无剑柄。 祁嘉节,京城第一剑客。 自九岁提起那柄家传名剑“班象”练剑起,三十年间,北走两辽,南游江淮,东临碣石,西至剑阁,访遍天下名山大川。期间祁嘉节曾于十八岁换剑“斜阳”,先后向东越剑池宗主宋念卿、广陵春雪楼首席供奉柴青山、棠溪剑仙卢白颉在内六位剑道宗师挑战,六战皆负,回京闭关,二十六岁出关之日,换杀剑“腥膻”,在辽东边境一人一剑力战北莽八百精骑,全身而退,斩下三百余头颅。而立之年,换剑“长铗”,无锋无柄,因此若是倒提剑鞘,剑即滑落出鞘。世间长剑自古本就别名长铗,祁嘉节换取此剑之意显而易见,世间长剑千百万,有我长铗一柄便足矣。故而祁嘉节与那自己更改名字的北莽剑气近黄青,并称为“祁术黄道”,被分别视为邓太阿和李淳罡先后两任剑神的继承者。 徽山大雪坪新评出的离阳十大高手,在轩辕青锋之后便是祁嘉节,名次犹在重返东越剑池担任宗主的柴青山之上,更让祁嘉节名声大噪的是以清高自负著称于世的徽山紫衣,竟然公开说了一句“祁先生境界不如我一尺,杀人我不如祁先生一丈”,这直接让多年不曾出剑示人的祁嘉节达到声望巅峰,隐约有了北地第一高手的江湖地位。 看到祁先生亲自出马,高士廉等人如释重负,在他们这些自幼就对祁嘉节三个字如雷贯耳的京城小辈心目中,哪怕天塌下来,祁先生也能一剑扛下。虽说大致猜出祁先生先前的剑气一放一收,多半跟他们身边这个来历不明的公子哥有关系,但这又如何,在太安城向来有个流传深远的说法,祁先生真正的厉害地方,不在于今日剑道境界剑术造诣如何高超,而在于祁先生的每一个明日都要比昨日修为更高。尤其是卢白颉在辞去兵部尚书赶赴外地就任时,祁嘉节为其送行,连佩剑也赠送他人的棠溪剑仙卢白颉坦然笑言,“也许无需二十年,卢某便是给先生当个捧剑门生也不配了。” 齐阳龙的学问,坦坦翁的篆刻,祁嘉节的剑术,如今再加上一个离阳棋圣范长后的棋艺。 太安城百万人,有谁不为之自豪? 那个捧书而至的年轻公子哥看到祁嘉节走出后,两人檐下对视一眼。相比年轻人的捧书而立意态闲适,总能有本事在大风大浪中寻觅无关细节的高士箐,她惊讶发现祁先生竟然破天荒从腰间摘下了那把名剑长铗,握在了手中。就在此时,有一行人从逃暑镇东端街道尽快速赶来。毕竟年少所以性情跳脱活泼的赵文蔚忍不住举目望去,一行四人,老老小小男男女女,他只看中了一人而已,越来越近,少年终于能够看到清楚那人的容貌,愈发挪不开眼睛了,那是个身段刚刚有出挑迹象的同龄女子,本有几分婴儿肥脸蛋的正在清减时分,瓜子脸的美人胚子也就浮出水面,她白衣如雪,背了一柄相得益彰的白鞘长剑,尤其是她头上别有一枚简洁至极的紫檀簪子。 小簪如剑,飞在青丝间。 这一刻,赵文蔚看得痴了。书中自有颜如玉,是骗人的呀,哪有书外的真正女子这般好看。 各花入各眼,高士箐第一眼是那个青衫仗剑的俊逸公子,她惊呼出声,“东越剑池李懿白?!” 李懿白不光是在离阳江湖的名气极大,在江南士林,甚至在京城官场都有不小的声望。李懿白的恩师正是东越剑池宗主宋念卿,家族却是流品超然的高门望族,当初最重门第的春秋十大豪阀,除了十个姓氏相互通婚,以免婚宦失类,甚至连某些出身不够正统的帝室都不屑与之联姻,但是李懿白所在的李氏,却能成为十大豪阀退而求其次的联姻对象,春秋之中,获此殊荣的姓氏,不过李、裴、虞、谢等八个,其中裴氏在神州陆沉之后陷入沉寂,沦落到家族最出名人物竟是一个女子的地步,正是那老靖安王赵衡的王妃裴南苇。 李懿白气态尽显离阳头品贵公子的温文尔雅,笑容迷人,望向高士廉高士箐兄妹,柔声道:“不曾想能在西北遇见高兄和高小姐。” 既然是李懿白从东越剑池远道而来,那么他身旁高大老者的身份也就水落石出了,世间屈指可数的剑道大宗师柴青山。 想必祁嘉节先前那道充斥逃暑小镇的磅礴剑气,引来了这一行人。柴青山在进入小镇后,从头到尾都没有将视线放在境界仿佛的祁嘉节身上,而是那个捧书的年轻人。 李懿白对客栈檐下的古怪气氛视若不见,笑着跟高家兄妹介绍道:“我柴师伯早年与龙树圣僧是好友,听说白衣僧人要在那莲花峰说法,特意带着我们赶来北凉。至于这俩孩子,都是柴师伯的爱徒,宋庭鹭,单饵衣,愣着干什么,快喊高哥哥高姐姐。” 个子不高却腰佩一柄极长之剑的清秀少年哦了一声,规规矩矩喊了声高哥哥高姐姐,然后继续神情警惕地盯住那个同龄人,心中火冒三丈,这小子恨不得把眼珠子贴到自己师妹身上,到底想做啥?想挨我一剑?给少年宋庭鹭这么一瞧,所有人才发现赵文蔚直愣愣望着那个名字奇怪的白衣背剑少女,赵文蔚的姐姐赵淳媛有些哭笑不得,这个从小只喜欢成天跟着他爹一起读书练字作画的傻弟弟,终于情窦初开了? 赵文蔚轻声问道:“你叫三二一?” 对这种事情早就习以为常的少女淡然道:“我姓单,鱼饵的饵,衣服的衣,不叫三二一。” 今时今日,白衣少女很简单客气的一句话,却让未来死谥文贞的赵文蔚,记住了一辈子。 宋庭鹭冷哼一声,“臭小子,少跟我师妹套近乎,你这种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我不用手都能打趴下一百个,到时候给我揍了,勿谓言之不预!” 经过这么一闹,聚集了三个各怀心思的少年少女,在陌生年轻人和祁嘉节先后出现后略显剑拔弩张的檐下,顿时云淡风轻了几分。 那个刚刚合上书籍夹在腋下的读书人,平白无故就遭了这么一场无妄之灾,非但没有恼怒,反而笑着对少年宋庭鹭伸出大拇指。 看似天真的赵文蔚乐呵呵道:“言之不预也知道啊,那你也是读书人嘛。” 殷长庚在这个小舅子的脑袋上轻轻一敲,教训道:“读书识字,不可用来口舌意气之争。” 站在阶下的柴青山望着檐下的那个年轻人,书卷气不如殷长庚,江湖气不如李懿白,但是别说殷长庚和李懿白,就是柴青山本人和祁嘉节 两大宗师,仍是丝毫压制不住此人的潜在气势。只不过除了在剑道登堂入室的李懿白能够稍稍感知一二,殷长庚高士廉等人毕竟不是江湖中人,眼见神仙识不得罢了。 单饵衣突然好奇问道:“你身上有剑气,也是练剑之人?” 那人从腋下拎出那本书籍扬了扬,笑道:“《绿水亭甲子习剑录》,这本秘籍听说过吗?” 少女一本正经点头道:“听师父说过,天下剑学秘籍众多,《绿水亭》有提纲挈领之誉,可惜撰写之人本身资质有限,无法窥见指玄以上的风光,故而空有气势,不得精神。” 那人感慨道:“最早我拿《绿水亭》练剑,有个老头评点此书,也跟你所说差不多。” 柴青山终于开口说话,沉声道:“不料当年广陵江畔与李淳罡一别,就是此生最后一见了。” 那人重新收起书,缓缓说道:“那次如果不是柴大宗师阻拦,加上出手早不如出手巧,我和羊皮裘老头儿应该能走上江畔阅兵台了。” 柴青山面无表情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当时我柴青山既然是广陵春雪楼的客卿,当然要拦下李淳罡,至于如何阻拦,是否光明正大,计较不了那么多。” 祁嘉节语不惊人死不休,“柴宗主,是不是有个先来后到?” 此次从东南赶赴西北的柴青山并没有携带长剑,老人瞥了眼祁嘉节的佩剑“长铗”,没有说话。 殷长庚轻轻握了握妻子赵淳媛的手,以此减缓她的紧张情绪。 身边这位可是西北藩王徐凤年啊!赵淳媛一个京城世族名媛,也是听说过此人无数传奇故事的,两次游历离阳江湖,一次孤身赴北莽,两次西域行,一次北凉境内之战。 天底下多少高高在上的高手,都死在这个年轻人的手上了? 当年人屠率领大军铁骑马踏江湖,踩破了大半座江湖的胆魄。 而这个做儿子的,则是近乎独自一人,就将好不容易气象茂盛起来的离阳江湖,再度捣烂得七零八落! 武帝城彻底成为陈年往事,杨太岁死于铁门关,人猫韩生宣暴毙,宋念卿横死异乡,柳蒿师突然消失,西蜀春帖草堂谢灵箴在春神湖边无故身亡,龙虎山天师府年轻翘楚赵凝神被打落尘埃…… 高士廉和韩醒言下意识咽了咽口水,视线交错,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畏惧。 便是天不怕地不怕的高士箐也悄悄后退了几步。 从武当山一掠便至山脚逃暑镇的徐凤年,面对祁嘉节柴青山两位剑道宗师,仍是没有半点如临大敌的感觉,转头看了眼街道那一头的鲜血厮杀,回头望向站在殷长庚身边的高士廉,“你就是燕国公高适之的儿子吧,我拂水房谍报上提到你会跟祁嘉节等人一起来到武当山,所以祁嘉节剑气一出,我就来了,除了让祁嘉节不要多此一举,其实更想跟你道一声谢。高士廉,那个孔武痴你还记得吧,比严池集更早去往太安城的一个北凉年轻人,如今在兵部任职,我听说他当年初到京城,受了不少气,是你高士廉帮了他一把,后来严池集跟随严杰溪严东吴入京,你也是最早跟严池集玩到一块的京城子弟。” 高士廉可没有丁点儿受宠若惊的感觉,事实上这位国公之子当下想死的心都有了,我跟孔武痴严池集那都是一见如故,跟你这个北凉王八竿子都打不着,求你别谢我了,你徐凤年还是一拳打晕我好了,省得以后回到京城,风言风语满京城,那个脾气暴躁的爹还不得打断我的腿? 但是高士廉悲哀地发现自己只敢老老实实听着,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祁嘉节问道:“说完了?” 徐凤年摇头道:“不急,刚好我要在这里等人。怎么,你祁嘉节要为王远燃那帮纨绔子弟出头?不过话说在前头,他们不管怎么闹其实就是那么回事,比如那个偷偷摸摸从河州入境的柳乘风,早年那点恩怨过去也就过去了,在太安城九九馆跟我别过面子的王远燃也差不多。但是如果你祁嘉节打算插手,那他们那笔原本可有可无的烂帐,就要算在你这个京城第一剑客的头上了。” 徐凤年没来由笑了笑,“真算起来,你我之间确实有一笔账。” 祁嘉节握紧手中朝夕相处十多年的名剑长铗,泰然自若,大笑道:“一起算便是!” 少年赵文蔚握紧拳头悄悄挥了挥,祁先生不愧是祁先生,哪怕对上了武评四大宗师之一的北凉王,无论是言谈气势还是高手风采,都毫不逊色! 始终背对客栈面对街道的徐凤年,目不斜视,轻声道:“好啊,那请你先拔出剑再说。” 第779章 这话一说出口,殷长庚韩醒言这一拨,还有李懿白和宋庭鹭单饵衣三个,都给震惊得无以复加。 对祁嘉节这种有望成为剑道魁首的宗师,放话说要让他连剑都拔不出剑鞘? 大概江湖一千年来,只有那位过天门而不入的吕祖才能说得吧? 这个腋下还夹着书的家伙,是要以势压人?可祁嘉节虽不以充沛气机称雄武林,但能够成为京城第一剑客,武力紧随武评十四人之后,若说连剑也拔不出,那也太荒谬了。 分明眼前就是一副大战在即的危殆形势,可莫名其妙就给卷入风波中心的柴青山没有动静,既没有要带着李懿白和两个徒弟离开的意图,也没有如何运转气机以防不测。显而易见,徐凤年和祁嘉节要是放开手脚厮杀,身在逃暑镇也好,退出逃暑镇也罢,差别都不大。柴青山应该就是押注两人对峙,是点到即止的君子之争,双方形成默契,仅在方寸间争高下,不至于连累小镇众人。这种有“吹毛求疵”之妙趣的巅峰切磋,有一定道行眼力的旁观者,最能顺手拿来砥砺自己武道心境,柴青山怎能错过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祁嘉节斜提那柄铸于景龙剑炉的名剑长铗,全长三尺三寸,五指修长如玉的右手没有伸手去拔剑,但是长铗骤然间铿锵如龙鸣,出鞘不足一寸,客栈檐下顿时有寒冽风霜扑面之感。 这一次略作“停剑”后,长铗剑身出鞘长度猛然间暴涨至三寸有余。 长铗两次离鞘,都无比顺畅。 但是世间事,可一可二不可三。 接下来长铗纹丝不动,习武之后听力更加敏锐的东越剑池三人,已经听到一阵阵如蚊蝇振翅的细微声响,不绝于耳。 而殷长庚等人也发现屋檐阶外,在逃暑镇的街面上,尘土渐渐飞扬,形成一个个陆地龙卷,旋转缓慢,如一群黄裳女子曼妙起舞。 长铗终于以高士箐都能肉眼可见的极其缓慢速度,再度出鞘一寸出头。 但是祁嘉节那好像不管身处何地都不染尘垢的蜀锦袍子,开始轻轻颤动,如平镜湖面给蜻蜓点水了一下,轻起涟漪。 逃暑镇烈日当头,祁嘉节所站客栈屋檐下的位置,恰好明暗交替,原本常人不易察觉的丝丝缕缕笔直光线,不但变得清晰可见,而且在一瞬间就变得扭曲起来。 宋庭鹭和单饵衣不约而同眨了眨眼睛,以为自己眼神出现了错觉,可是眨眼过后,那些诡谲光线的确是如蛇曲行。 与之同时,街面上那些小龙卷刹那间破碎散去。 长铗终于又出鞘一寸。 高士箐浑然不觉自己已是满头大汗,鬓角青丝湿答答黏在绯红脸颊上。赵文蔚也下意识松开拳头,摊开手掌在袍子上蹭了蹭汗水。 白衣背剑少女同样是局外人,但其实比高士箐他们还要紧张,跟同门少年窃窃私语,“宋庭鹭,你觉得姓祁的那把剑能够全部出鞘吗?” 腰间长剑竟是长达四尺的宋庭鹭想了想,郑重其事道:“你喊我声师兄,我就告诉你答案。” 少女别了一枚剑形紫檀簪子,那双柳叶眉更是如同细剑,所以当她皱起双眉的时候,显得格外英气勃发,不过少女很快就灿烂一笑,娇滴滴喊了一声师兄。 少年好像白天见鬼似的,打了个哆嗦,然后装傻嘿嘿笑道:“答案就是……我也不知道。” 以少女的脾气要是搁在往常,早就拔剑砍得剑池未来宗主满山跑了,但是今天她破天荒深呼吸一口,就放过了宋庭鹭。后者很快就明白其中缘由,狠狠翻了个白眼,比起当初赵文蔚死死盯着自己师妹的暴躁,挺有精气神的少年,一下子成了霜打的茄子,整个人都是蔫蔫的。没法子啊,师妹要在她、以及剑池几乎所有师姐师妹们心目中共同仰慕的某个人面前,很用心地保持淑女形象。师妹这种原本估计一辈子都不会跟额黄胭脂打交道的家伙,结果到了幽州后,每次在街上瞧见水粉铺子,就开始挪不开脚步了。当时就算撒泼打滚,也应该让服师父别答应师妹一起来北凉的。 原先那些造就小龙卷的尘土消散之后,随风而起,徐凤年随手一拂,轻轻拍散。 祁嘉节握剑的那只手五指弯曲,转为虚握长铗,长剑急剧旋转,如掌心有惊雷滚走。 长铗剑身乘势又硬生生拔鞘三寸。 只这名北地剑豪脚下的青石板,迸裂出一张蛛网,且那些裂缝不断向外扩张延伸。吓得高士廉赶紧拉着赵文蔚匆忙退后。 殷长庚赵淳媛这对年轻夫妇都看到祁先生那袭白袍的袍脚,开始飘摇掀动,然后动静越来越大,猎猎作响,如沙场上大风吹拂战旗一般。 之前还有闲情逸致偷偷打量那白衣少女的赵文蔚,忐忑不安,恨不得为神仙人物的祁先生摇旗呐喊,无比希望祁先生一鼓作气拔出整把长铗,也好灭一灭那个年轻北凉王的嚣张气焰!不过说实话,这个在离阳朝野恶名昭彰的西北藩王,真正亲眼见到后,抛开那句极富挑衅的言语不提,就跟赵文蔚在皇宫勤勉房和赵家瓮国子监求学时,见到那些出类拔萃的读书人没什么差别,身世好,相貌好,脾气还不错,属于那种即便不喜却也讨厌不起来的风流人物。 当祁嘉节终于抬起右手,双指并拢,悬停在长铗剑身一寸之上的空中,祁嘉节的气势蓦然一变,如果说先前如五岳高耸于中原大地,此时就是广陵大江滔滔东去入海。 柴青山对两个孩子轻声说道:“看清楚了,仔细看看别人是如何观潮悟剑的!祁嘉节在十八岁、二十七岁、三十六岁时,分别三次观赏广陵大潮,最终悟出了这灵犀一动心血来潮的气机运转之法。遍观当今江湖高手,若论气机之绵长,祁嘉节远远不如武评十四人,大雪坪十人中,也不在前列,但若说刹那间气机的汹涌程度,别说师父,就是轩辕青锋也未必能够媲美。” 柴青山说到这里,忍不住冷哼一声,“你们两个,已经去了广陵江两次,热闹倒是看得不少,两张嘴巴也都没停过,结果悟出什么了?” 宋庭鹭转头背对师父做了个鬼脸。 少女沉声道:“师父,下一次观潮,我一定会用心的!” 柴青山愣了愣,然后泛起苦笑。 宋庭鹭嘀咕道:“装,继续装!” 单饵衣瞬间满脸通红,伸手绕到背后,就要忍不住抽出那柄自己铸造的新剑“扶乩”。 每一位剑池弟子,想要离开宗门行走江湖,都要自己铸就一柄新剑。所以东越剑池除了天才剑客横出不穷,也有无数才华横溢青史留名的铸剑名师。而单饵衣这个被柴青山一眼相中的弟子,不论是学剑还是铸剑,都拥有令人叹为观止的天赋,武人的体魄想要浑厚,讲究一个循序渐进,单饵衣不过是四品高手的武道修为,但她对剑道剑术的独到领悟,在柴青山看来已经具备二品小宗师的境界。 宋庭鹭赶忙讨饶道:“师妹,别在这里动手行不行?这儿这么多外人,以后我还怎么闯荡江湖获得那不败战绩?!” 单饵衣懒得理睬这个口口声声要以不败战绩走江湖的家伙,学谁不好,偏偏学那个在京城昙花一现的温不胜,说这辈子不求胜过多少高手,只求不败!这就是离开宗门必须带着自己铸就的新剑,要不然宋庭鹭这小子在剑池那都是斜挎一柄木剑的,吊儿郎当! 在体内气机如江面涨潮猛然炸开后,祁嘉节长铗一剑几乎全部出鞘,仅余下那剑尖不曾拔出而已。 赵文蔚轻轻喊道:“好!” 然后发现自己给单饵衣怒目相向了,一头雾水的少年气势也迅速落到谷底。 徐凤年在这个紧要关头,竟然走到街道上,抬头望向武当山那边。 山上,就在洗象池附近的那栋茅屋前,站着一个身穿龙虎山普通道袍的年轻道士,和一个蹲在地上使劲眯着眼翻阅一本古籍的人。 后者轻声说道:“凝神,此次行事,非君子所为啊。” 年轻道士平淡道:“先生,虽然有违本心,但是我毕竟姓赵,是天师府道人。叔叔在太安城传道多年,如今在京城仍是岌岌可危,叔叔在信中自嘲连那青词宰相也做不得了。况且先生也知道,如果任由那吴灵素得势,不光是佛家的不幸,我们天下道门正统的香火也要飘摇不定。” 眼睛似乎不好的儒雅男子几乎贴到了书页上,感慨道:“两害相权取其轻吗?” 他欲言又止,摇摇头无奈一笑,“我白煜那些大道理就不唠叨了,都说有一说一,我们读书人啊,知道的多了,就喜欢有一说个二三四,你不拦着,五六七八-九也都来了。有些时候扪心自问,确实挺惹人烦的。行了,你做事吧,别管我,这本书不错,我找了好些年也没找着,借这个机会,先睹为快。” 赵凝神犹豫了一下,“虽然说此次合力,最多让他失去在西域凝聚出的那股即将成运的气数,但是先生你还是不该来武当山的,他一旦震怒,我死也就罢了,先生你不该在这北凉夭折,先生应当比当年荀平走得更远!” 白煜沾了沾口水,轻轻翻过一页,道:“心太大,胃口难免跟着大,伤身。” 赵凝神叹息一声,向前走出几步,闭上眼睛,手指掐诀。 龙虎山天师府,莲池那棵紫金莲,最高处的一朵花苞,骤然绽放,又骤然凋零。 青州水师一楼大型楼船上,有个读书人盘膝而坐,身前摆有一只水碗,他双指捏着一颗洁白石子,微笑道:“既然事已至此,大势使然,就怪不得我谢观应落井下石了。” 那颗石子砸入碗中水面。 同一时间,一抹白虹由东南往西北,一闪而逝。 看完了正北的徐凤年收回视线,开始侧过身望向正东方。 卸去那股气机的支撑,祁嘉节那柄长铗滑落归鞘。 祁嘉节摘下那柄长铗,随意抛弃在街道上。 殷长庚等人都不明就里。 单饵衣和宋庭鹭也都满脸茫然。 一直像是来看戏的柴青山也向前踏出一步。 徐凤年望向远方,笑道:“东越剑池倾力铸就的一柄新剑,祁嘉节作为剑主,所剩不多的离阳练气士扎堆,加上龙虎山赵凝神的联手牵引,柴青山的助阵。你们这从千万里之遥请来的一剑,比起当年我杀韩生宣那一剑,手笔大多了。” 祁嘉节轻声道:“惭愧。” 柴青山默然无言。 腋下还夹着那本《绿水亭甲子习剑录》的徐凤年,也不见任何恼羞成怒的神情,说道:“武当山不远,烧香许愿挺灵的,你们还是赶紧祈祷别被我接下这一剑吧。” 东越剑池少女怯生生说道:“徐凤年,江湖上不都说你是真武大帝转世吗,咱们许愿管用?” 徐凤年忍俊不禁道:“也对。” 徐凤年看了眼她和那个长得确实挺像宋念卿的少年,后者赶紧双手握紧剑柄,他可知道这个北凉王很擅长不经答应就跟人借剑!而且往往一借就是几百上千的。 倒是那个还没长成大姑娘就胳膊肘往外拐的少女,朝徐凤年眨了眨眼睛,示意自己背着的那柄剑还不错的,要就拿去,不用借。 徐凤年轻轻呼出一口气,面朝东方,自言自语道:“不用借了,剑,如今我自己有的是。” 徐凤年拔地而起,踏空而去。 只见天空中,那人四周,剑群如蝗。 我有剑,两千四! 气长六千里! 第780章 享誉天下的白莲先生依然在捧书浏览,如果有旁人,这个读书人几乎把脑袋都埋入了书籍,场面有些滑稽。 赵凝神当年在春神湖一战,请下龙虎山祖师却仍然被打破金身,但赵凝神跌境之后,竟是毅然决然闭生死关,修行那与武当大黄庭齐名的玉皇楼道法,终于破而后立重新凝聚命格,在龙池的那株紫金莲结出一朵本命花苞,假以时日,只要赵凝神悉心孕养,未必不能像爷爷赵希夷和父亲赵丹霞那样证道飞升,甚至有望品第更高,完成乘龙而升的壮举。所以说这次自毁本命紫金莲,牵引那万里一剑来破去徐凤年的气数,赵凝神就是在玉石俱焚。若非如此,以祁嘉节的剑道实力,不足以御剑从东越剑池一气呵成至西北武当山。 赵凝神身形摇晃,虚弱不堪,跌坐在地上,喃喃道:“一路行来,不断告诉自己这般行事,是为中原道统气脉,是为离阳一国苍生,最少也是为我龙虎山天师府一家一姓的千年传承,但归根结底,不过是一己之私,想要了解那春神湖战败的心魔。” 白煜不知何时握着书籍走到年轻道士身边,轻声道:“凡夫俗子欺人,真人欺天地,难也不难,唯独这自欺一事,从来都是说容易,轻而易举,说难则难如登天。” 他弯腰伸手搭在年轻道士的肩膀上,柔声道:“凝神,也莫要自责了,这一关既然被你跨了过去,就更应该珍惜。至于我白煜,这辈子都过不去喽,我不想学那轩辕敬城,画地为牢,一辈子都走不出那座徽山。以后你我师兄二人,你在山上修清净,我在山下做了位极人臣的张巨鹿也好,做了那出师未捷身先死的荀平也罢,都无所谓了。” 这个被离阳先帝亲口御赐白莲先生的天师府外姓人,使劲眯起眼望向远方,“我眼睛不好,可惜看不到那一剑是怎样的恢弘了。” 赵凝神举目远眺,苦涩道:“那就当我替先生看一回。” ———— 白芦湖西端的青骡渡,在楼船林立的青州水师严密护送下,十万南疆精军开始有条不紊渡江,这无疑是一项浩大工程,但是名义上暂时由靖安王赵珣统辖的青州水师,兢兢业业,赢得了南疆大将吴重轩在内一班武将的认可,对给说成绣花枕头的青州水师那种糟糕印象大为改观。只不过协助南疆大军渡江的年轻藩王与那吴大将军并无太多交集,仅是为南疆将领接风洗尘的晚宴上有过碰面,不过那一夜,襄樊城乃至于整个青州只要是喊得出花名的勾栏女子,几乎全都给邀请到青州水师的楼船上了。靖安王赵珣在青州文坛也有了个胭脂王爷的雅致说法。 在那艘悄然撤去所有青州水师士卒的楼船上,一男一女站在船舱门口,看着那个盘膝而坐多时的中年书生,先前还看着他莫名其妙摆下一口白碗,再投下一颗石子。年轻男子锦袍玉带,风流倜傥,而那体态婀娜的动人女子也在登船后摘去了帏帽,露出一张能让旧青党权贵瞠目结舌的容颜,女子与那陪着老藩王共赴黄泉的王妃裴南苇,足有八分形似七分神似! 女子皱眉道:“王爷,刚才那抹光亮是……剑气不成?” 靖安王赵珣无奈道:“问我?唉,就我那点三脚猫功夫。” 她没有故作成熟女人的娇媚或是小女子的娇羞作态,甚至连个笑脸都欠奉,她只是嘴角微微翘起。 赵珣不论看过了多少次这般冷冷清清的神色,仍会怦然心动。这位在离阳王朝冉冉升起的年轻藩王,握住她的手,两两无言。 一名白袍男子从船舱中走出,跟两人擦肩而过,走到两鬓斑白的儒生附近,低头瞥了一眼。 只见白碗之中,有一条细微白线疾速划破水面。 中年儒士随手一挥,水碗消失不见,缓缓起身,跟白袍男子走到栏杆附近,环顾四周,感慨道:“八百里春神湖,除去广陵江大江,更有四条河水同注其中,好一个‘日月若出没其中’,是何等壮阔无垠,便是一辈子住在湖畔的村野乡民,也想不到这春神湖其实在日渐枯萎,如同迟暮老人,倒是我们脚下这白芦湖,像那少年渐变壮年的光景,会越来越烟波浩瀚,最终取而代之,成为天下第一大湖。黄龙士曾经有言,世间气数有定数,却运转不停,田是主人水是客,不留就不得。” 身穿素雅白袍的英伟男子不置可否。 儒士笑道:“为了这离阳北凉双方此消彼长的气数一事,所以祁嘉节不得不放弃毕生志向,舍弃长铗,去东越剑池求剑,在刀甲齐练华大闹太安城钦天监后,离阳不得不将硕果仅存的北方扶龙派练气士,全部聚集在剑池,以性命作为代价,向那座剑炉灌注精血神韵。这么大动静,不过是奢望打碎那人新到手的气数而已,想一想离阳赵室也确实憋屈,数千士子赴凉,江湖草莽不断涌入,继而举办莲花峰辩论,连淮南江南两道名士也都蜂拥而去了,这可是天下归心的架势,眼瞧着北凉如此不按规矩行事了,太安城坐龙椅的那位,却是实在拿不出太好的办法了。说实话,如果不是我谢观应火上浇油一把,祁嘉节等人不可能得逞的。” 位列陆地朝仙图榜首的谢观应,以及比那奉召平叛的一万蜀兵更早离开辖境的异姓王陈芝豹! 谢观应没有转身去看那个跟徐凤年一样成功世袭罔替爵位的靖安王,轻声笑道:“没了陆诩辅佐,反而混得风生水起了。” 谢观应打趣道:“王爷,也稍稍给人家一点好脸色,他可是对你仰慕得很,再说了以后我们还要倚重这位‘一旬帝王’。没有他的话,事情会棘手很多。” 陈芝豹望向西北,那抹璀璨白虹气势越来越雄壮。 以至于连这位超凡入圣的蜀王都下意识眯起眼眸。 ———— 在谢观应察觉端倪投石入碗之前,白芦湖东端的一大片芦苇荡中,一叶扁舟停留原地随波起伏,舟头船板上有一袭鲜艳猩红的袍子飞快旋转,如牡丹绚烂绽放。 这袭红袍猛然停止,那张欢喜相的面孔朝天空望去。 就在她要掠向高空的瞬间,躺在舟上闭目养神的女子淡然道:“爷们的事,娘们别管。” ———— 西楚京城中,从白芦湖上赶回朝堂主持军政大事的曹长卿,来到大殿外视野开阔的白玉广场上,大官子的视线随着那抹剑光从东缓缓往西,叹息道:“衍圣公,这一剑,原本应该是在太安城外等我的吧?” 曹长卿朗声道:“徐凤年!就请你替李淳罡、替王仙芝、替剑九黄,替所有已死在江湖的江湖人,教那些庙堂中人知道,何谓江湖!” ———— 三个道士沿着广陵江一路东行,在已经可以依稀看到襄樊城轮廓的时候,身穿武当道袍的年轻道人停下脚步。 浑身灵气流淌的小道士好奇问道:“师父,怎么不走了?” 那个身穿龙虎山道袍却跟武当道士混在一起的负剑男子,皱眉道:“这一剑,是由东越剑池那边往你们武当山去的。” 陪着那尾鲤鱼“走江化蛟,入海为龙”的当代武当掌教李玉斧,轻轻点了点头,默不作声,但是眉宇间隐约有一股罕见的怒意。 自己寻上门来找到武当师徒二人的龙虎山道士齐仙侠,赞叹道:“这一剑无鞘,天地即是剑衣!贫道若是此生能够正面迎战这一剑,虽死无憾!” 小道士余福轻声道:“生生死死,是多大的事啊,咱们别轻易说死就死。” 齐仙侠哑然失,转头凝视这个小道士,会心笑道:“你很像一个人。胆子小的时候,连女子都不如。胆子大的时候……” 齐仙侠没有说出口那半句话。 胆子大的时候…… 连天上仙人都害怕。 ———— 已过剑阁进入西蜀道境内骑驴中年人,突然恼火道:“离阳啊离阳,这剑,哪能这么耍!这不是逼我邓太阿去北凉边关走一遭吗?!” 牵驴背箱的少年哭丧着脸道:“师父,咱们能别意气用事吗?好不容易刚从那边来到这西蜀道,我小腿肚子都瘦了一圈,结果啥风景也没瞧见,就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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