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0章
殊,跟你都大不相同,如何能一概而论?” 王仙芝冷笑道:“吃着黄三甲的残羹冷炙,帮着黄龙士为虎作伥,仗着那份转世天人身份,真就有理了?王仙芝不信这个道理,若说有天理,那也得等我飞升之后,才有心情去听一听。” 刘松涛微笑道:“这些日子也听了不少你的传闻,与我以及四百年前高树露,见着天下高手就痛下杀手,不太一样,不论正邪,你都少有痛下杀手。果然是道不同,不相为谋。” 王仙芝冷哼一声,“徐凤年辛苦攒下的一身不俗修为,与其浪费在北莽铁蹄之下,还不如堂堂正正与我一战,终归还有江湖人记得他这个北凉王。否则以离阳赵室的狗屁德行,莫说青史留名千古,就算私家编纂的野史也不敢提及只言片语。” 刘松涛皱眉问道:“你就不担心一旦北莽铁骑撞破西北大门,大举闯入中原,就算只有十年遍地狼烟,要死多少人?不会比春秋大战少太多吧?” 王仙芝平淡道:“天下分合,与我何关?” 刘松涛感慨道:“黄龙士不是说过一句话,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吗?” 王仙芝嗤笑道:“搬弄唇舌,说上几句好话,别人不去说他,你刘松涛也以为真的有用?你若是在百年前位列仙班,我飞升之后,第一个就将你打落人间。” 刘松涛却没有动怒,沉默片刻之后,有惊叹,有开怀,有敬佩,一时间百感交集,都忘了御风而行,竟是不敢出声,只在心中道:“你王仙芝所求,我知道了。” 飞升之后,我王仙芝亲自坐镇天门,不让天人干扰世间,但世间武夫仍旧可以飞升。 所以你李玉斧根本就是在画蛇添足! 王仙芝没有停下,言语遥遥传入刘松涛耳中,“你既然已经蓄势妥当,要想拦路,不用去管那一剑之伤。” 刘松涛默念一个好字,再次飘然前行,越过王仙芝,在他身前数十丈外停下转身。 低头,双手合十。 刘松涛神情洒脱,真真正正如释重负,自言自语道:“藏身烂陀山,得以苟活,百年后再见心中所思之人。刘松涛是时候心怀虔诚,为佛门正统敬上一炷香了。” 一尊尊菩萨法相从云霄轰然落下。 横亘在刘松涛与王仙芝之间。 这便是刘松涛的拦路一式。 落剑式。 敬上一炷香,落下菩萨剑。 王小屏,刘松涛,剑仙又剑仙。 王仙芝下意识仰头望了一眼天空,似乎记起那里并没有他生平唯一所欠之人,又转头看了眼某人临终所葬之地。 刘松涛一直双手合十。 于是漫天大佛菩萨的庄严法相,降落人间不停休。 王仙芝握紧双拳,交错在胸前,重重呼吸一口气。 法相降落,由远及近,连绵不绝,愈演愈烈,已经在麻衣老者四周布下一座天罗地网。 王仙芝一左一右先后两脚踏下。 人间已无敌,这又算什么? 第592章 刘松涛哪怕清楚了王仙芝的心思,仍是拦住去路。 一招落剑式,引下不计其数的菩萨法相,困住身处其中的王仙芝。 菩萨法相有高有低,或清晰至可见眉目,或飘渺模糊,其中又以四尊菩萨法相最为高大庄严,分镇四方。拔除众生之苦的观世音,自身清净不染而利世人的文殊菩萨,无有退转之心的普贤菩萨,发愿度尽众生后成佛的地藏王。 其中尤其以普贤菩萨最为生动可亲,缘于先前王小屏那份人死剑不退的剑心,无形中契合此道。 王仙芝踏地之后,猛然撤开双拳,以他为圆心,一股足以让拍打武帝城头汹涌大潮黯然失色的气机,肆意宣泄而出,气机所及,不管是以及落地还是尚在空中的一尊尊法相,大多轰然倒塌,一些也摇摇欲坠,显然出溃散迹象。 唯有四大菩萨纹丝不动,文殊菩萨甚至金口微张,口诵经文,头顶隐约有一位位长袖飘摇的天女萦绕飞旋。 天地间金光四溢,荧光流彩,宛如置身彼岸佛国。 百年前的江湖第一人,遇上当世更为超然的第一人,这倾力一战波澜壮阔的宏伟境界,的确做到了古书无记载今人无法想象的地步! 王仙芝根本不去驭气成刀化剑,身形幻化,分别朝四方砸出一拳,出拳之后,幻影尚未来得及合而为一,只见一抹雪白流光绕过文殊法相,冲向老僧入定的刘松涛。 刘松涛身后浮现出一尊密教不动尊菩萨,作忿怒状。 被王仙芝本体剧烈一撞之后,刘松涛坐姿不改分毫,只是所坐位置倒滑出去十数丈。又是一撞,炸响一声惊雷,双手合十席地而坐的刘松涛一退再退,但是在人与法相俱是后退的途中,那尊不动明王发出一声沉闷怒喝。 若是执迷不悟的众人,早已被喝醒。若是冥顽不化的魔障,早已被吓退。 可惜撞来的是可与仙人吕洞玄一较高下的武夫王仙芝! 第三击,站着的王仙芝从高往下,一脚踹在坐着的刘松涛额头。 直接将这位放下屠刀坐地修佛一百年的魔教教主踢进地面,不动明王法相随之深陷地下,只露出那张趋于涣散的怖畏状的面孔。 与此同时,远处的四尊菩萨法相化作人间萤火,缓缓升空,复归于天。 王仙芝停下简简单单就已不可匹敌的攻势,老人破天荒泛起一丝怒容,沉声问道:“你可知某人有一愿?!” 仍在地下的刘松涛站起身,转身合十致礼,主动散去最后一尊法相。 然后他缓缓走在斜面平整如一剑削出的泥路上,站在王仙芝身前,点了点头,轻声答复道:“愿后辈人人可剑开天门。” 王仙芝冷漠说道:“我只是个眼中只有江湖的老匹夫。” 刘松涛想了想,平静说道:“你觉得天下兴亡,那是君王公卿跟读书人该挑的担子,他们做得好,太平盛世,承担不起,乱世人不如狗,反正你王仙芝只挑武道的担子。可你有所想,我亦有所思。说到底,就是道不同,故而所谋不同。离阳北莽两朝为了赢得天下,缺军饷缺银子,就要打着各式各样的旗号灭佛,让道士封了两禅寺的山门不说,毁寺毁经更是无数,这还不止,更要竭力铲断佛门的传承,刘松涛偏要在此时此地,给佛门续一炷香!非是我刘松涛要献媚于北凉那位年轻藩王,而是要为佛门尽一点绵薄之力,尽量护住最后一方净土,能多一寸是一寸,哪怕只是让一名僧人有立锥之地,也是好事。” 王仙芝摆摆手,“我还得赶路,不想跟你磨嘴皮子。” 刘松涛神色间的紫金色飘摇不定,气态不稳,突然笑问道:“王仙芝,你到底出了几分力?” 王仙芝没有回答,反问道:“拦,还是不拦?” 刘松涛侧过身,伸出一手,“逐鹿山刘松涛既然再无所求,已然放下。何况脱了袈裟也不意味着就不是和尚了,暂时还不能死。再者,你也未必就真能杀得了那个人。” 王仙芝默不作声,跟刘松涛擦肩而过。 到最后,刘松涛还是没能知道王仙芝是否倾尽全力,也不奢望,想着能有十之八九就足矣。 一百年后的这座江湖,水面高过以往太多,他有些晚来了,却总算没有太过迟到。 刘松涛走到广陵江岸边一处,掬起一捧浑浊江水,马马虎虎洗去血迹,想着去背回道不同却可以相谋的武当王小屏,结果一个不稳,一屁股坐在湿润石堆里,叹了口气,艰难起身,望向南边,“可惜那位只闻其名不见其面的桃花剑神,应该不会来了。” 刘松涛忍住刺痛,一掠而掠,找到王小屏,弯腰背起这位本可在邓太阿之后俯瞰剑林的武当道士,直起腰后,轻声道:“高树露的体魄,你的桃木剑,贫僧的那点佛门气数,加在一起,胜算仍是不大啊。” 刘松涛苦笑道:“有这么一个老匹夫镇压江湖,是不幸?还是万幸?我们还好说,那位藩王肯定是大不幸。” 对岸,赵黄巢不知所踪。 江底,一战过后侥幸不死,得以过了那一关的女子,她犹在。 刘松涛怔怔望着滚滚东流水,黯然无言语。遥想当年,她曾笑言江南之南有鹧鸪,口口声声“行不得也”。 刘松涛闭上眼睛,默念一声阿弥陀佛,睁眼后便大步前行。 ———— 王仙芝拳罡如虹将徽山紫衣击入江底,之后挡下王小屏死后一剑,更一鼓作气搬去由魔转佛的刘松涛这颗拦路石,一日之内,接连跟三位顶尖高手交手,都没有太多烦心,可毋庸置疑的当世第一人,武帝城城主竟然被一个不知名、不知进退、更不知疲倦的小姑娘,给折腾得近乎火冒三丈。 第一场莫名其妙的袭杀,发生在广陵江支流松弦江尽头,当时王仙芝诧异她在跃出江面之前,自己都没有感知到她的踪迹纤毫,老人仅是有些好奇,对于她的那一记凶狠手刀更多是前辈对后辈的欣赏,没有半点恼怒,躲过之后,也未追击,看着那名小姑娘的身影远逝,弯腰撤离战场,奔跑如一头灵狐,可谓迅捷至极。主要是她的来去匆匆,几乎不去牵扯气机,殊为不易。那会儿王仙芝只是想起一个在武帝城曾经广为流传的一个说法,曾经的天下第十一王明寅,给一名年轻女子刺客以阴险手刀透胸致死,当时王仙芝并未如何上心,直到后来得到一个千真万确的秘闻,才真正记住了这位杀手,她趁机杀掉了太安城的看门人,天象高手柳蒿师! 想必她就是这名找上门来做那第四颗石子的小姑娘了。 四。谐音死。小丫头,这可不怎么吉利。 一开始王仙芝还觉得小姑娘挺有意思,若是遇上,倒是可以跟她聊上几句,权且当作解闷。 隔了半旬,第二次相逢,是在靠近河州的一条驿路上,王仙芝当时在路旁杨柳树荫下缓行,一队商旅马队迎面而过,当最后一骑就要跟王仙芝交错而过时,少女杀手冷不丁从马腹下窜出,贴地而行,然后极快跃起,仍是一记手刀,刺向了王仙芝的心口。 王仙芝握住她的手腕,丢掷出去,娇弱身躯硬生生砸断了一根粗如青花大碗的柳树。 王仙芝本以为事不过三,这名小姑娘也该知晓轻重了,不料在当天深夜,偷袭就紧随而来。 王仙芝在荒郊野岭闭目养神,坐睡了足足三个时辰,一直到子时,少女才在一丈外的地面破土而出,连王仙芝都不知道她怎么猜到自己会在那个地方坐下休憩,因为无论如何高深的奇门遁甲,都不可能在他眼皮子底下做出不可查知的动静。 这一次,迫使无所谓是睡是醒的王仙芝仍是略显仓促地撇过头,才堪堪躲去少女杀手的手刀刺眼珠,第一次交手,王仙芝就已经确认小姑娘的那种手刀,很古怪,是他从未听说过的新奇手法,干净利落,擅长破罡,甚至寻常武夫的金刚境体魄,都不一定能硬抗下,而且少女手刀的敛气近乎自虐,因此在手刀得逞之前的一刹那,可以爆发出独具匠心的指玄之妙,跟人猫韩生宣的剥皮抽筋,有异曲同工之妙,可以说,她的手刀,杀一品之下的江湖高手,很轻松,但初衷更为变态,是直奔刺杀一品后两境的天象与陆地神仙去的。 天底下,谁能教出这么个不可理喻的杀手? 所以第三次交锋,始终盘腿而坐的王仙芝除了侧头躲过手刀,并且扯住了她的脚踝,将狠狠她砸回自己身前的地面上,同时出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少女跃出自己身体砸出的大坑,没有作声,一闪而逝。 王仙芝只是有些对牛弹琴的无奈,倒也没有起身追击,更多是将她当成一个脾气不那么好的顽劣孩子。 很快王仙芝就由无奈转为不厌其烦,少女杀手根本就不知道见好就收,才隔了三天,王仙芝进入邻近北凉道的河州境内,就又展开一场巧妙袭杀。 王仙芝从一口深井汲水饮水,小姑娘毫无征兆地沿着井壁滑出,手刀刺向王仙芝的脖子。 恼火她不知好歹的王仙芝一肘击下,砸在她的头颅上,将其击落井底,响起一阵坠水声。 这一肘,王仙芝不再过多留情,饶是一品金刚境高手,恐怕也得乖乖修养个一年半载才能下床行走。 但是。 后来露面时已是面无丝毫血色的少女杀手,仍是孜孜不倦进行了第五次刺杀! 王仙芝走在闹市,衣衫褴褛的小姑娘从一条阴暗狭窄的巷弄冲出,这一次,王仙芝直接一拳击中她的头颅。 少女脑袋后仰,撞向一栋酒楼,撞烂了一堵外墙,和好几张酒桌,颓然坐靠在酒楼内壁上。 王仙芝冷声道:“下一次,你真的会死。” 倔强少女孱弱后背使劲贴住墙壁,双脚脚尖死死踮住地面,试图以此为依托站起身,可才站起一半,就又坐下。 如此反复,不知有几次,次次徒劳无功。 半旬后。 最后一次了。 王仙芝走在两州边境的驿路上,已经可以看到那块幽河两州接壤的界碑。 高大界碑旁边,有一名少女,北地酷暑,她仍然歪歪戴着一顶貂帽,扛了一柄向日葵,就那么站在那儿。 她似乎是想要傻乎乎地一夫当关。 少女呵了一声。 她已经无力去偷袭刺杀谁了。 她只能光明正大地拦在这里。 然后她抬起手臂,擦去不知是鼻子还是嘴中渗出的血丝,把那杆向日葵轻轻放在界碑之上,再小心翼翼摘下貂帽,拔下一根老旧珠钗,都放上去,跟那棵远未颜色泛起金黄的向日葵放在一起。 第593章 数骑驰骋出太安城,皆是离阳最精锐的驿卒,所骑乘的驿马,竟是皇帝心爱的汗血宝马,驿骑在御街大道上策马狂奔,所过之处,无一人胆敢稍加阻滞。 为首驿骑携带有一道八百里加急的圣旨。 圣旨不合礼制,除了盖有一方离阳天子的国玺大印,在金黄绢帛上只有寥寥四字:或战,或退。 驿骑疾驰出城之时,恰好有一人缓缓走入正南城门,汗血宝马竟是直接从此人身躯中一穿而过,既没有人仰马翻的画面,也没有血肉模糊的场景,骑士继续南下送去十万火急的秘旨,那位太安城访客依旧安然无恙地入城。甚至没有巡城甲士擒拿此人,所有南门附近的甲士百姓都对他视而不见。他入城之后,一路来到下马嵬驿馆,在一棵龙爪槐下驻足,看到有十四名佩刀男子,依次走出这座专供徐家将士使用的驻京驿馆,纷纷上马,前往皇城。龙爪槐下的年轻男子跟随其后,如仙人御风,从头到尾,都没有人看他一眼。 但他认识他们,或者说猜得出他们的各自身份,骑队里的为首老人,叫冯岭,出身辽东草莽,徐骁麾下一员步军猛将,甲子高龄,前年靠着实打实军功在京城当上了正三品高官,要知道去年初夏徐骁立下灭国之功,也不过从二品的品秩。 后一骑是辽西马贼出身的朱长福,鱼鼓营创建者,重伤未愈,暂时在京城伤病,没能跟随徐家铁骑南下。 接下来是降将张都坚,最终在莲子营标统的位置上退下来, 秦云,先登营老卒,一辈子只当过伍长这么个“大官”。 赵凤阳,蓟州人士,是徐家军里资格最老的斥候,后背挨过一根毒箭后,每逢阴雨天气就犯病,痛入骨髓,只好退出行伍。 宋开卷,绰号摇头秀才,读过几天书,与人言谈时喜欢摇头晃脑,文绉绉说话,曾经是辽西一股匪寇的狗头军师,结果撞到当时还是校尉的徐骁矛头刀尖上去,给一锅端,宋开卷因祸得福,由匪变兵。上了年纪后,愈发骑不动马,就在太安城里开了家酒楼,只要是徐家铁骑的袍泽,酒肉管够饭菜管饱,所以这些年一直做着赔本买卖,也没见老酸儒就如何心疼了,总给自家婆娘子女不断念叨。 等等,总计十四人,都是一次次枪林箭雨中侥幸不死、本该在京城安度晚年的老人。 此时此刻的天下大势,是被后世史家称作北汉东越的两个北方政权,相继覆灭,期间徐骁先是逼死北汉有“大汉神木”美誉的樊大将军,势如破竹,率军攻破皇宫,一路策马踏入金銮殿。另一路南征军,卢升象以千骑雪夜下庐州,一举打开东越门户,顾剑棠几乎兵不血刃就轻松拿下半国之地。离阳赵室的卧榻之侧,已无外人酣睡,随后赵家天子站在徐顾两位正值青壮的功勋将领一边,力排众议,执意要跟兵甲雄壮不输离阳的大楚来一场决定天下归属的决战。但是景河一役,妃子坟死战,接连数场大战,之前战事一直占据绝对优势的离阳兵马开始接连受挫,一直等到西垒壁两军对峙,双方谁都不敢自称稳操胜券,何况大楚有一位号称百战百胜的兵圣叶白夔亲自压阵,离阳朝廷开始人心浮动,随着徐骁按兵不动多时,京城里的流言蜚语铺天盖地,更有数份分量极重的隐蔽谍报传入皇宫,言之凿凿,大楚皇帝亲笔加玺密信就搁在徐骁军营的书桌上,要与离阳庙堂内饱受委屈的徐骁划江而治,共治天下。 朝廷里主张先下大楚再吃天下的主战派,人数本就不多,两军对垒西垒壁,胜负难料,输则输掉好不容易打下的整座北方江山,就连被朝廷寄予厚望的顾剑棠都开始选择闭口不言,放缓了南下速度,如此一来,离阳朝廷再无一人愿意为徐骁出头说话,徐骁以往种种僭越举动都被罗列出来,满朝文武都苦劝皇帝,务必火速召回离阳一口气屯于西垒壁的三十万大军,否则徐骁一旦心怀不臣之心,莫说跟大楚争夺天下,恐怕连离阳的家底都要给掀翻了。 老人冯岭高坐马背,视野中的皇城大门越来越高大,骑术娴熟,这些年虽说是在太安城养老,但一直没落下,老人歪头朝御街狠狠吐了口唾沫,伸出拇指习惯性抹了抹嘴角,喃喃道:“你们这帮王八蛋个个在皇帝面前要死要活,不是披麻戴孝就是让人抬着棺材,还有在金銮殿上假装要撞梁的,结果呢,你娘的,到头来一个都没死!老子就让你们软蛋知道徐家铁骑是怎么个活法,怎么个死法!” 十四骑来到皇城门外,冯岭一骑居中停马,其余十三骑一线排开,然后十四人同时翻身下马,不约而同松开缰绳,摸了摸马脖子。 张都坚咧咧嘴,转头看着宋开卷,“摇头秀才,咱们都是糙老爷们,说不来话,就你老小子读过书,要不你来?” 宋开卷白眼道:“换嗓门大的。” 一手创立先登营的秦云轻声道:“干他娘!真想有机会带着兄弟们爬上那儿的城门,插上咱们的徐家旗。” 赵凤阳笑骂道:“狗日的,你要这么干,这不坐实了那些咱们要造反的谣言吗,闭上你那张吐不出象牙的歪嘴。” 冯岭摸了摸腰间刀柄,轻声道:“嗓门大小都没用,那帮官老爷就算听见,也只当没听见的。” 宋开卷就算同意别人,也会下意识摇头,微笑道:“老宋我这辈子只会出些馊主意,没怎么上战场打仗,就更别提冲锋陷阵了,要不今天让老宋走第一个?” 一直瞧不起宋开卷的老卒蒋盛伸出大拇指,啧啧笑道:“宋秀才,你一辈子窝囊怕死,这回够爷们,以前蒋盛骂了你很多次,今儿心服口服,说你一句好,再给你赔个不是!” 朱长福轻声笑道:“晚啦晚啦,到了地底下,老宋他可就没有酒楼给咱们蹭酒喝喽。” 老秀才重重吐出一口浊气,环视左右两边的老兄弟,沉声道:“宋开卷先行一步。” 与此同时,冯岭怒喝道:“抽刀!” 十四柄徐家刀,十四条命。 慷慨赴死。 年轻人就像一只既不在阳间又不在阴间的孤魂野鬼,只能安静站着十四人身后,眼睁睁看着他们同时抽刀割脖自尽,又几乎同时往后倒去。 他走到冯岭身边,蹲下身,缓缓伸出手,似乎是想帮死不瞑目的老人合上眼睛。 ———— 丹铜关,关内十步一禁,明桩暗哨无数,关外更有离阳近千精骑终日游曳。 看似是严密保护关内的一大帮天潢贵胄们,可关内关外都心知肚明,哪怕是那些年纪都不大的稚童和少年,都清楚他们是朝不保夕的可怜“质子”,他们是死是活,取决于父辈是否获得那名坐在太安城龙椅上老人的信任。日后半个字都不见于史书的丹铜关,关押着许多将来影响王朝格局的皇亲国戚和金枝玉叶,有北凉王妃吴素和第二代北凉王徐凤年这对母子,有淮南王赵英的独子,有未来的燕敕王世子赵铸,有大将军顾剑棠的长子和女儿,等等。他们有一个共同点,就是在关外的亲人,无一例外都是坚定的主战派,并且足以决定一时一地甚至是一朝一国的局势。 但是这些人的重中之重,无疑是那位女子剑仙,吴家剑冢的当代剑冠吴素!若非是她的存在,丹铜关根本不需要如此兴师动众地重兵把守。 这个夜晚,一名小乞儿熟门熟路地奔跑在阴暗小巷中,始终紧贴着墙根阴影中,到了一栋院子外墙,轻轻扒开一堆早已松动的砖头,露出狗洞大小的窟窿,小乞儿悄悄钻进去后,顺手捡起三颗小石子,猫腰潜行到一扇窗下,丢了两颗到窗纸上,才丢出第三颗,就听到一声沉闷的吃痛声,然后一道身影翻窗落下,小乞儿无奈道:“小年,咱们不是约好了三颗后才开窗吗?” 挨了一石子的同伴,是个比小乞儿还要年幼的稚童,眉清目秀,有着不常见的北人南相,轻轻对小乞儿瞪眼,低声道:“死脑筋,就你还想跟我娘亲学剑!” 小乞儿赧颜一笑,然后抓住同伴的袖子,满脸焦急说道:“我老师今晚就要带我离开这里,你走不走?要走咱们哥俩一起跑!” 小小年纪便很有书卷气的孩子摇头道:“我娘说了,不是不能走,是不能走。” 小乞儿听得一阵头大,“都啥时候还跟我打哑谜,就你读书多!你就说到底走不走!我可是求了老师大半夜才求来的机会,错过了这次,咱们以后可能就真的再也见不着面了。” 说到这里,小乞儿有些红了眼睛。 另外一个孩子咧嘴一笑,“我真不走,书上说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但是你放心,书上也说了,人生何处不相逢。” 小乞儿火急火燎得去挠自己的脑袋,显然给这个小年彻底弄迷糊了。 “小年”嘿嘿笑道:“你还有老师?是老乞儿吗?” 小乞儿赶紧摇头道:“当然不是!是个学问很大很大的读书人。” 小年悄悄坏笑道:“很大是多大?有隔壁街上燕子姐姐的胸脯那么大吗?” 小乞儿无奈道:“小年,真不走?我可真不管你了啊,我要是再不回去,师父就要急死了!” 小孩子嗯了一声,让小乞儿等会儿,翻窗回屋,很快就又翻窗而出,熟练至极,塞给小乞儿一只袋子,摸了摸小乞儿的脑袋,老气横秋说道:“本来说好了以后咱们一起上阵杀敌,你力气大,管冲在前头,我读书识字多些,就帮你出谋划策,现在看来是不行了。这袋子钱你拿着,出门在外,一文钱难死英雄汉。嘿,你不是总馋嘴鸡腿吗,记得到了安全的地方,买两只,就算我也吃了。” 小乞儿小心翼翼放好袋子,抬起手臂擦了擦眼睛,正要开口说出那个爹让他在关内对谁都不能说的秘密,小年已经推了他一把,“赶紧走啊,愣着干什么?!等你走后,我就去喊娘亲到院子里练剑,大概能帮到你一点。” 小乞儿哽咽呜咽起来,“小年,你千万别死啊,以后我一定会去找你的,我这辈子就只认你一个兄弟的。” 那个稚童的年龄比小乞儿要小好几岁,却似乎远比小乞儿老道成熟,反而在安慰他,“你才多大,就一辈子一辈子的,走你的,史书上那些成大事者,连老子媳妇儿子都能说丢就丢,哪像你这么婆婆妈妈。” 小乞儿重重点了点头,又猫腰返身离去,在狗洞那边的阴影中,朝小年挥了挥手。 小年摆了摆手。 等小乞儿走了以后,一直像是很无所谓的乐观孩子,蹲坐在墙角根下,抱起双膝,偷偷抽了抽鼻子。 突然脑袋上被轻轻拍了一下。 吓了一跳的孩子赶紧转头,结果看到娘亲那张温暖的笑脸,赶忙擦去眼泪,轻声道:“娘,别跟爹说我哭了啊。” 仪容无双的女子将儿子提坐在窗口上,柔声笑道:“小年,要记住,男儿有泪不轻弹,那是只因未到伤心处。真伤心的时候,想哭就哭,别憋在心里。” 稚童哦了一声。 女子笑道:“去,拿剑匣。” 孩子雀跃道:“娘亲答应了?好咧,我这就去!” 孩子跳下窗台,去搬动那只差不多跟他人一样高的紫檀剑匣。 女子来到院中,回眸一笑,看到了儿子很吃力地扛来那只剑匣。 她接过剑匣,孩子就转身小跑,坐在台阶上,托着腮帮,目不转睛凝视着娘亲。爹可是亲口说过的,娘能打趴下一百个他呢。 女子竖立起紫檀剑匣,一手按在剑匣上端。 她没有立即驾驭那柄天下闻名的大凉龙雀出剑匣,可名剑虽藏在匣,那份剑势,已是气冲牛斗。 丹铜关内一连串尖锐鸣镝骤然响起。 女子负手而立,剑匣微颤,一缕缕紫色剑气不断渗出剑匣,映照着整座院落都紫气盎然。 可让丹铜关上上下下都如临大敌的那柄大凉龙雀,竟是整整一刻钟,都未曾出匣,但是丹铜关所有披甲将士和江湖高手都早已鸡飞狗跳,人人提心吊胆。 好在那名女子剑仙不知为何改变了出剑破关的初衷,这让丹铜关如释重负,说实话他们对这位吴家剑冢走出的女子,是三分警惕三分畏惧四分敬重,很不希望跟她正面对敌。 院中娘俩相视会心一笑,孩子扛回剑匣放好,然后出屋子跟娘亲一起坐在台阶上,看着满天繁星。 而一个看似近在咫尺实则远在天边的年轻人,就坐在不远处,陪着他们。 孩子把脑袋搁在娘亲的膝盖上,好奇问道:“娘,大姐说人死了以后会变成天上的星星,二姐说不会,那到底会不会啊。” 女子摸着孩子的脑袋,微笑道:“不知道啊。” 孩子叹了口气,“我要是能快些长大就好了。” 女子摇头笑道:“不长大才好。” 孩子站起身,把手放在比脑袋更高的地方,笑道:“娘,你信不信我明天一觉醒来,就有这么高了!” 女子笑着没有说话。 孩子抬着手蹦跳了几下,“后天就有这么高!” 女子站起身,站在孩子面前,抬起手,手的位置比她自己还要高些,然后低头柔声道:“小年,慢慢长大,不要急,迟早有一天,你会这么高的。” 然后她抬起头,望着那个高度,笑了笑。 “小年”的身后。 恰好在女子比划的那个高度。 出窍神游于春秋中的徐凤年泪流满面,望着她,轻轻喊道:“娘。” 第594章 两军对峙西垒壁,才熬过该死的梅雨季节,泥泞地面渐硬,一道出自太安城的圣旨不知如何被公之于众,广泛散布,宛如一声夏雷,蓦然炸响在大地之上,使得人心摇动。 离阳徐骁之前好不容易用大半徐家铁骑精锐赢下景河一役,拼光了大楚号称天下无敌的大戟士,正值气势如虹,只差在一个合适的时机在西垒壁上一锤定音,然后圣旨一出,功亏一篑,对大楚形成的包围圈本就没有彻底完成,此时愈发松动。 用十数万徐家将士性命换来的一场均势,转瞬间就变成危如累卵。 东北防线尚好,毕竟顾剑棠已经灭掉东越,不费吹灰之力,绝大多数顾部精锐犹在,哪怕没有按约南下策应徐骁大军,毕竟对大楚而言仍是一柄悬于头顶的刀锋。可是南征途中从头到尾一直规避正面战场的大将军赵波当,即便仅是负责构建西北防线这么轻松的担子,作为屈指可数有着皇室宗亲背景的高官将领,竟然在关键时刻撂挑子,一口气后撤了整整六百里,似乎打定主意要隔岸观火,这无疑是把景河一役的巨大战果双手奉送出去,赵波当比起南边西垒壁战场上殚精竭虑的徐骁,显然要更早接触到圣旨,所以当他的大军连夜火速退至妃子坟六百里开外的铅山关之时,明眼人都清楚,真正意义上的两国定鼎之战,已经提前浮出水面! 当时兵力还占据优势的大楚只要重新夺回妃子坟沿线,就可以用不影响西垒壁战局的兵力去获得更大的战略纵深,只要兵力劣势的徐骁胆敢分兵妃子坟,兵圣叶白夔完全可以率先在西垒壁战场上吹响号角,从无败绩的叶白夔怎会对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视而不见?大楚之所以沦落到当前的困局,就在于徐骁打了一连串近乎孤注一掷的速战速决,名声不显的义子褚禄山正是在这些战役中脱颖而出,正是这个擅长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褚胖子,用一种蛮横无理的毒辣手腕把大楚北军给打懵了,这才帮助陈芝豹理清了北线全部外围,最终造就了景河大捷,迫使大楚不得不龟缩屯兵西垒壁,以至于空有人和,却丢了地利。叶白夔身为大楚的定海神针,被誉为一人可当一国的兵法大家,在此时作出了一个为后世史学争论不休的决定,他放弃了初出茅庐就展露出惊艳军事才华的曹长卿,而是选择资历深重、军功卓著同时性格稳重的心腹大将蒙鹄,派遣此人率领一支精锐兵马奔赴妃子坟。 与之争锋相对,徐家军在不得不出兵之前,有一场局限于小范围的激烈争执,一向配合默契的两大军师赵长陵李义山之间,终于产生了第一次剧烈分歧,阳才赵长陵决意既然我方丧失了一鼓作气的格局,而且赵家皇帝又下旨不战则退,那么以大将军为统帅的三十万大军,就退给离阳看一看,大可以光明正大退至妃子坟,甚至可以退到赵波当驻扎地,顺势“吃掉”这只兵马,再让顾剑棠也俯首听命,解决掉后“顾”之忧,再来跟大楚跟叶白夔决一死战。而李义山则认为这一退,就是让仅剩下半口气的大楚缓回了一口大气,因此李义山建议果断分兵,但同时绝对不可多分,两万是极限数目。一直温文尔雅的赵长陵怒不可遏,直斥李义山儿戏,叶白夔明摆着比大将军更早获知圣旨和赵波当的撤军,大楚从本就拥挤不堪的西垒壁东边分割出去四五万人,不会伤筋动骨,但是大将军这边的两万人,既有损于大将军在两军对垒中的胜算,又是杯水车薪的昏聩举措,更无异于去妃子坟白白送死。 气氛凝重的军帐之中,挂有一张大楚形势地图,被朱笔炭笔圈出一条条象征攻守的红黑双色,桌上用以精准计时的行军箭漏则在缓缓滴水。 帐内,站着三十几岁就已经可以关系天下归属的徐骁,一直在大帐内运筹帷幄的赵长陵和李义山,紧急召唤入帐的三位义子,陈芝豹,袁左宗与褚禄山,还有一批步骑两军的功勋统领,有跟姐姐一起来自吴家剑冢的剑士吴起,他算是陈芝豹的半个兵学师父,还有在骑军中声望不输大将军小舅子吴起的徐璞,是徐家军中颇为罕见的儒将,有将军钟洪武,还有新得绰号“步步成营”的步军新锐燕文鸾,以及刘元季尉铁山诸位将领。可以说帐内这十几号人要是被成功刺杀,只需要死一半,整个天下就会是大楚的囊中之物。 徐凤年转过身,望着这一张张熟悉又陌生的面孔,正是他们为徐骁打下了江山。 他们都没有看到一个年轻人站在地图下,手指沿着那些条红黑行军路线轻轻抹过。武当莲花峰顶,一心两用梦春秋,三“人”各自入春秋看春秋,其中这个“他”出现在惨烈的景河一役中,然后一路跟随到了西垒壁。只是在他眼中,春秋中的人和物,颜色只分黑白,他的喜怒哀乐,不会丝毫影响春秋的局中人。此时,钟洪武还未一手掌权北凉骑军,在他之前犹有吴起徐璞两座大山,燕文鸾已经瞎了一眼,但在大帐之内数他是最是新人新面孔。褚禄山比起以后的禄球儿,似乎要清瘦几十斤,戾气十足,不像十几年后的那般时时挂着谄媚笑脸。成名已久的白熊袁左宗大概是顾不上打理胡须,胡渣子厚密,愈发英气勃勃。 老将洪泽还没有病死在襄樊城外,大将苏横渠也没有在西蜀境内阵亡。 徐凤年望向站在徐骁身边的赵长陵,看着这名出身大楚广陵绿亭赵氏的谋士侧脸,清逸并且坚毅,赵长陵是那种能够让君王公卿一眼见到便心仪的读书人。攻打算是家国所在的大楚,赵长陵非但没有任何手下留情,相反徐家铁骑的经略大楚,大多出自他的手笔谋划,赵长陵为主,李义山为辅,两大谋士总能相得益彰。 徐凤年稍稍偏了偏视线,那个一直心甘情愿被赵长陵遮盖锋芒的寒门谋士,在赵长陵咄咄逼人的质问下,神情平静。 这时候,师父的面色,还很好。 极少跟人争执的李义山依旧没有当面反驳赵长陵,而是走到地图下,伸出手指点在妃子坟,看着帐内众人,说道:“叶白夔早已出兵赶赴此处,显而易见,若是设身处地站在他的角度,我会先后派出两支兵马,一支轻骑,以便应对我方的驰援,一支行军相对缓慢的重骑,用作后手。西楚国库里头的银子多到不计其数,世人皆知,否则咱们大将军也不会成天念叨着打赢仗后,一定要去金山银山里躺着美美睡上一觉……” 李义山说到这里,便是赵长陵也脸色和缓几分,徐骁讪讪然咧嘴,其余将领皆是会心一笑。 李义山继续说道:“大楚有两块金疙瘩,那十几万大戟士已经被咱们证明的确是过时的鸡肋,但叶白夔麾下的六万重骑,是否属于累赘,尚待商榷。养重骑自然很烧钱,普通一骑大概起码等于养肥三到四名精锐轻骑的价钱,利弊都很显著,弊处是重马重甲,在战事真正开启之前,行动不便,披甲慢,上马慢,可以说除了一切妥当后的上马冲锋,什么都慢,而且转身更慢,在一次成功冲锋杀穿敌方阵型后,仍是不能停,得绕出一个巨大半径来缓冲,才能顺利转身展开第二次冲锋。在合适的战场上,被许多轻骑将领讥讽为只能做一锤子买卖的重骑,其实是当之无愧的战场之王,而地势宽阔易于冲杀的妃子坟,就是大楚重骑便于发挥的合适战场,长陵说我方分兵前往,只要没有五万以上的人马,都是送死。” 李义山言语急促,显然是不想浪费一寸光阴,但仍是在这里下意识停顿了一下,才说道:“当然是去送死。” 李义山迅速做了一个翻覆手心的手势,继续说道:“只要打下大楚,接下来打蜀打唐打南诏,那就是顺水推舟的小事,易如反掌!我们对此都不会怀疑,也正是我们徐家铁骑仗仗打头,战战冲前,才一鼓作气打到了西垒壁。但如果我们在这个节点选择后退,避其锋芒,接下来不说能否赢过大楚,大将军能否继续掌握兵权,都难说了。我们死了很多人,接下来照样要死人,但是,这时候在妃子坟少死两万人,我们之前死的所有徐家袍泽,都将白死!” 李义山不去看赵长陵,只是盯着徐骁,沉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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