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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3章

欣赏舞蹈的眼界与心境。缺乏表现力的舞蹈便会沦为只有舞者自己才能懂的曲高和寡,更别提要从中表现出深刻的内涵和故事性。青衣选择的是剑器舞,剑器舞是力与美的结合,介于舞与武之间。为了表演的观赏性,长剑的柄处系了一段染血的白绸。舞剑打令并非易事,并不是剑术好就能跳剑器舞。同样,不是跳舞跳得好就能行剑器。 剑乃利器,持剑便是为了伤人,伤人总不会显得很美。但这一点,台上的青衣却做到了。 蔓延溢散的杀气如穿堂而过的冷风,冻得四周围聚过来的凡人禁不住摩挲了一下自己的手臂。宋从心和梵缘浅这等修为的则是惊栗,都忍不住瞥了一眼雅间包厢内摇曳不停的烛火。台上舞剑之人进退回旋之间已经令人捕捉不到剑势,拂动的血绸与清影之间,耳畔能捕捉到的只有雷霆惊蛰之声,眼前所见只有道道雪亮的白芒。外行人可能也就看个热闹,觉得这剑耍得挺好。但身为内行人的宋从心,坐在包厢内简直满头冷汗。 戏台上的灯光明灭不定,观众只以为今夜风大。但宋从心却知道,那分明是台上人隔着一层薄薄的纸,一次又一次地斩灭灯笼中的火光。 就好像调皮的孩童漫不经心地拨弄花蕊一般,到底要多么柔软多么细腻的剑气,才能透过纸张将火焰切裂,却又不让它彻底地熄掉? “不了不了!消受不起啊!”宋从心忍不住在识海中尖叫。她一修行中正之道的道家弟子,没事悟什么痴绝之道? 虽然被青衣的剑意惊动了一瞬,但很快,宋从心又沉浸在了这出别出心裁的戏曲中。 她修习剑道,也修习音律之道,虽然她所行之路与台上人的路背道而驰,但正是因为她骨子里喜爱这种艺术,所以才能如此坚持。 鼓点越发急促,乐曲越发激昂。当琴弦紧绷到某个欲裂的临界点时,青衣反手掷出了自己手中的长剑,花旦猛然折腰,甩出的水袖卷住了灯盏。 「砰」的一声巨响,琉璃灯盏与长剑在场中相撞,激出大片的火花。 飞溅而出的灯油点燃了戏台中央的布景,熊熊燃烧的大火中,青衣与花旦隔着咫尺之距,沉默相望。 “镜中看花,水中观月,恰如你我命途双生。” “你道人生若寄万古尘,又怎知我甘饴蜉蝣溯水生?” 「嘣」,琴弦断裂,火光突灭,戏台顿时暗了下来。 “什么意思?”坐在宋从心身旁的楚夭也看得入神。哪怕不解其意,她也被这似有魔魅之力的表演给吸引了。 “……”宋从心沉默,不知应当如何解释。 灯光再次亮起,幕布再次拉开。 青衣琉璃的剑术越来越精湛,花旦琉璃也凭借着自己的容貌与才情成为了红楼的花魁。渐渐的,青衣的成长让红楼的楼主感受到了威胁,楼主开始不停地派遣青衣去执行一些极其危险的任务,意图榨干青衣的价值后除掉这枚已经隐隐开始失控的棋子。楼主手中拿捏着青衣的命脉,几次番以花旦的性命相要挟。青衣屡次游走于生死的边界,但这些,「她」都没有让花旦知晓。 直到有一天,青衣得知花旦与一书生相爱了。 “我不信。” “你又懂我什么?” 任性而又娇蛮的少女不屑于解释,那么自私又那么聪明的女孩,突然间理智全无,飞蛾扑火般地追寻着自己的爱情。 青衣开始恨她,恨她总是将自己独自抛下,恨她从来都只顾自己而不管他人的想法,恨她明明都已这般面目可憎,却还是让自己放不下。 青衣再不愿遂她的意了,步入红楼是花旦自己的选择,走上这条荆棘路还想要回头,那是不可能的。若是让红楼楼主发现花旦动了私情,花旦必死无疑。青衣恨她,但是青衣也无法坐视花旦的死。但青衣越是阻挠,花旦游离不定的心意便越是坚定。 终于,某一天,青衣九死一生地完成了楼主的任务,回到红楼时却得知,花旦琉璃与书生私奔,被红楼的杀手抓捕带回后,书生为求脱身,在红楼楼主面前亲自处决了花旦琉璃。 青衣疯了,「她」杀入了红楼,不顾一切地找到了那名书生,问他为何背叛自己的爱人。 我没有。书生似哭似笑。她让我随她逃亡,半路上却把我撇下了。我爱她至深,她却根本不爱我,那个冷心薄情的女人怎么可能为爱逃亡,为爱而死? 那花旦琉璃究竟是为何而死? 青衣四处寻找,终于,他在红楼最深的密室中,发现了手持断刃刺入楼主的心口,五脏六腑却被掌力震碎的琉璃的尸首。 她维持在一个双手紧握刀刃、跪地发力的姿势,死去了。 这急转直下的剧情,看得全场死寂一般的沉默。 戏曲的最后,青衣捧着镜子,与镜子中似笑非笑的花旦少女一同缓缓偏头,看向观众。 总是冷漠抿唇的青衣一点点地扯起唇角,勾起了一个本该属于花旦琉璃的笑弧。 宋从心发誓,即便相隔这般远的距离,她也听见下方的群众中有人当场爆了一句粗口。 谢场的最后一幕戏,戏台上铺天盖地摆满了各种各样的镜子。 青衣迈着花旦的步子,披着花旦的绫罗水袖,唱着花旦曾经唱过的曲子,为观众献上了最后一首独舞。 镜子中的人也在起舞,但那人身着红粉色的衣裙,眉间点着花钿,分明是花旦的妆容与样子。 旋身,扬臂,起舞。 「她」先是生疏,而后逐渐变得娴熟。「她」看着镜子,从最开始的粗略模仿到腾转自如,一点点,一步步。 终于,「她」的步伐也如花旦一般轻盈如流风回雪,身影蹁跹若汲水白鹤。于是,戏台上呈现出了极其震撼人心的一幕,澎湃激昂的乐曲中,万千身影于镜中流转。青衣与红衣相互交织,那宛如镜影双生般的舞步,就连垂眸抬眉的神情都一般无二。 乐曲临近尾声,曲调越发高昂,戏台上的人开始荡袖旋转,裙摆与水袖如花瓣般层层漾开,随着急促的鼓点,越来越快,越来越快。 「砰」的一声巨响,乐曲戛然而止。戏台上的所有镜子应声而碎,琉璃的碎片噼里啪啦地落满了铺陈的红布。 那个人站在戏台上,踩着破碎的镜片,优雅地缓缓躬身。 《琉璃传》谢幕。 掌教首席 戏言与一个承诺…… 如果手头有烟,宋从心可能会忍不住故作沧桑地吐个烟圈。 戏曲落幕后,那位名叫「东方既白」的青年便恭恭敬敬地把她们请进了一处同样灯火通明的府邸,并宣称「城主卸妆后便来」。随后便有四名衣着打扮明显与他人不同的女郎为她们抚琴弄曲,烹茶煮水,侍奉点心……怕她们等得无聊,其中一位还贴心地取了不少话本书籍给她们翻看。 这宛如哄小孩一般的待客态度就很有问题。 然而楚夭此时是无心翻看书籍的,她的心神都在方才那一场如梦似幻、宛如疯魔般的《琉璃传》里:“我好像没怎么看得懂……喂,你说这个故事的最后,那个好似水鬼变成的青衣是取代了花旦的身份吗?她因花旦而生,最后在花旦死去时变成了花旦,取代了她的人生吗?” 宋从心被她摇晃着胳膊,整个人却仿佛入了定,没有回答楚夭的问题。 楚夭虽是小女儿家的心性,但被人冷落也不会恼羞成怒,见宋从心不答话,便去纠缠梵缘浅:“和尚,你说呢?” “在下并未出家,而且就算出家,也应该是「尼姑」而不是「和尚」。”梵缘浅平静地纠正了一下,“千人千面,我见即我执。楚姑娘的见解或许便是正确的。” “你闹呢?”楚夭被宋从心忽视时没有生气,听梵缘浅这么说反倒是有些生气了,“我就是知道自己见识浅薄才来问你们的,我想听的不是这个。” 噗。负责奉茶的侍女仓促地低下头,忍住自己差点漏出的笑。 梵缘浅老僧入定,任凭楚夭如何摇晃都不理会她。楚夭见其不从,又整个人像只没骨头的猫儿似的轻伏在宋从心笔挺的脊背上,凑在她耳边小声又委屈地碎碎念道:“告诉我嘛告诉我嘛告诉我嘛” 宋从心安如磐石,实则内心几近崩溃。她可算是知道楚夭为何在情场上如此战无不胜了,这天底下几个人能顶得住她这般撒娇的。 闹腾作妖的楚夭没发现随侍一旁的四名女郎突然动作一僵,纷纷恭敬无比地起身,垂首行礼。府邸内灯火如昼,一支缓步行来的十数人的队伍被灯光照得影影绰绰。走在最前头的人披着一件挡风的鹤氅,穿着绣着缕金百蝶剔红榴花的长衣,手中持着一根镶金玉的细长烟管。他行至门口,看见屋内的景象,似是感到有趣般地抬手,身后垂头随侍的俊丽男女们便停住了脚步,躬身行礼后退下。 他的气息揉入暮风,连同身后的十数位随侍的气息都掩盖得严严实实。但很可惜,要论别的还不好说,但要论感知能力,宋从心却可算得上当世独一。在他踏进门槛的瞬间,那个被另一个女孩痴缠的少女便下意识地想要回过身来,然而视线却被红衣少女给挡住了。 男子有些意外,却还是双手抱胸倚着门框,含笑先发制人道:“两位小友这是在做什么?” 楚夭顿时便安静了。 说到底,楚夭是个极擅捕捉他人情绪同时也很识时务的人。她对宋从心与梵缘浅自来熟,是因为她知道这两人脾气好还不会与自己计较。但眼前这个笑得极尽温柔的华服男子,楚夭那是只看一眼,都觉得心里怵得慌。 “我们在讨论刚刚的那出戏。”楚夭乖巧正坐,道。 “哦?”缓步而来的华服男子显然是简单洗漱后便赶过来的,他放了盘起的发髻,融了脸上的油彩,仍带着几分气的长发披散在身后,仅用一根红绸挽起。他眼睛处的妆还没来得及卸,一眼斜来,眼波清冽如水,透着一丝细细的媚。 楚夭恰好让开后便和人对上眼的宋从心瞬间被煞了一下。 宋从心在心里默念着这些大能的年纪,腹诽着这一个比一个离谱的魅惑力,将明尘上仙的「孩子」在识海中重复了一百遍后,宋从心已经冷静得宛如背了一百遍《清静经》那般清心寡欲。她正想起身行礼,却见男子迈着长腿绕过桌案,在她们的正对面坐下,倚着美人榻,一手托腮,似笑非笑:“那三位小友是如何看待这出戏的?我实在很好奇。” 错过了开口问候的最好时机,宋从心和梵缘浅只能沉默着各行一礼。楚夭坐在两人中间,左右张望了一下,有些踌躇不定地道:“呃,神鬼之事不好妄言妄语。那个,都说我见即我执,我觉得两个琉璃之间哪怕彼此不理解对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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