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禾元亮笑眯眯的看着她,“禾晏,你怎么能和大哥这么说话?大哥都是为了你好。” 禾晏心想,这真是为了她好吗?她在贤昌馆里进学,先生教她“恻隐之心,仁之端也;羞恶之心,义之端也;辞让之心,礼之端也;是非之心,智之端也”。可如今禾家要她做的事,是要她不仁不义不礼不智,何其荒唐? 禾晏毫无畏惧,高声回答:“我绝不答应和宋家小姐定亲!不仅如此,我此生也不会娶任何女子,耽误旁人的一生!” 禾元盛与禾元亮都呆住了。 禾晏是个什么脾性,禾家人都知道。她温和好说话,甚至有些胆怯懦弱,在禾家,叫她做什么就做什么,也不爱惹麻烦。若非当初阴差阳错的互换身份,她就和朔京所有平庸的官家小姐一样,寡言,乖巧,一辈子如木偶一般的过一生。 可现在她是什么样子? “禾晏,你敢这么对我说话?”禾元盛是真的发怒了,他生气的时候,五官就很凶狠,禾家大房的几个孩子都很惧怕他。 禾晏看着他,不为所动,“父亲将我送进贤昌馆念书,是为了明礼仪,知道德,而不是为了利益做个骗子。” 少年昂着头,骄傲,清朗,方洁,大约是她眼中的鄙夷刺痛了禾元盛,禾元盛恼羞成怒,狠狠禾晏一巴掌扇在了禾晏脸上。 那是禾晏第一次挨禾元盛的打。 而她的生父就在一边看着,没有说任何话,至始自终说的那一句,就是“大哥也是为了你好”。 禾元盛同禾晏的这次争吵,惊动了整个禾家。而禾元盛作为禾家最高掌权者,没有任何人会怀疑他的决定。禾晏被关在祠堂一天一夜,第二日晚上才放出来。 这一天一夜里,没有一个人来探望过她。无论是她的养父养母,还是她的生父生母。在这一天一夜里,禾晏看着祠堂上下大大小小的牌位,心里只想着一个问题。 禾家究竟是怎样一个家族呢?她真的要留在禾家吗?如果在这个家里,她存在的意义就是做一个替代品,来捆绑住并不属于他们的利益,没有一点真心的话,她在这里,实在没有任何可以留恋的地方。 一只偶人,也想挣脱提着的线,主宰自己的人生。 第二天夜里,她回到自己的屋子,房间里冷冷清清。禾晏记得,这几日街上抚越军在征兵,她坐在榻上,心想,倘若有一个人今夜来看看她,问问她好不好,她就不走了。 但一直没有。 远处传来打更的声音,禾晏将包袱背在身上,趁着夜色偷偷溜出门。这么多年,从她自行练武开始,她便如此,早已轻车熟路。也正是因为禾家对她的不看重,连走的时候,也是如此轻松。 罢了,她想,她虽然不能继续留在禾家,到底是拯救了一个朔京里的小姑娘。她不在,禾家如何定亲。那个叫宋陶陶的姑娘,日后及笄,许能和一个情投意合的少年郎厮守终身,而不是牵连到这一桩见不得人的谋划中,成为被牺牲的棋子。 夜色沉沉,看不到头,扮作少年的少女亦不知前路如何,她回头看了一眼禾家的大门,宅院藏在夜色中,同过去连成一片,她狠了狠心,转过身,就这么一直向前走去,再也没有回头。 往事铺陈于眼前,仿佛吹去蒙在上头的尘埃,渐渐清晰地如昨日才发生过,只有禾晏自己知道,那已经是再也回不去的前生了。 她那时年少气盛,恼怒与禾元盛兄弟二人这个决定的荒唐,竟没有认真的思考过,她为女子,倘若真的娶了宋二小姐,迟早这个秘密都会被揭穿,禾家怎么会容许这种事情发生? 除非,他们早就料定永远不会出现这种事。 禾晏盯着床帐上挂着的香囊。 禾元盛与禾元亮,一早就知道,迟早有一日,禾如非是会归来的。禾晏无从得知禾如非的境况,但想来当时禾元盛自己早已知道,禾如非的身体已经渐渐好了起来,绝不像是他们所说的奄奄一息。 正因为知道禾如非迟早会归来,禾晏与禾如非迟早会各归原位,所以才会这般毫无顾忌的说起定亲之事。想来他们早就打定主意,在禾如非成亲之前,禾晏就会脱下男子的衣裳,重新做回那个禾家小姐。 当时的禾晏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她以为自己会长长久久的做禾如非,或许会因此牺牲一辈子,竟没有料到许是有一天自己还会做回自己。但这并非是恩赐,做一个人的替身做久了,难免会忘记自己是谁。 况且当日她背着包袱离开禾家,投了抚越军,从那时起,就已经打乱了禾家的布局,棋局早已不受控制。 谁能想到呢? 谁能想到她活了一辈子,死了一次,再醒来,兜兜转转,居然在这里,遇到了前生差点和她“定亲”的姑娘。当年十一岁的小姑娘,已经长成了窈窕淑女,当年背着包袱离家的少年,已经尝尽人间百味。命运玄妙,若没有当年的宋陶陶,她不会离家,不会投军,也没有后来的飞鸿将军,今日的禾晏。 黑暗里,禾晏无声的笑了。 命运让他们在此相逢,也许正是为了向她说明一件事。 她没有做错,她救了一个姑娘。 …… 第二日早上,禾晏醒来的时候,飞奴已经不在房里了。 她昨夜想事情想的晚,睡得沉,连飞奴什么时候离开的都不知道。等她醒来去梳洗一番后,才出了门,想着去隔壁门口敲门看看肖珏在不在。 结果才一敲,旁边的房门打开了,宋陶陶的脑袋从门后露出来,她道:“你要找肖二公子吗?他们在楼下用饭。” 吃饭都不叫她?禾晏心道,这真是没把她当自己人。禾晏问:“你吃过了吗?一起下去吃吧。” 宋陶陶点了点头。 小姑娘同她下楼,果然见肖珏和飞奴二人坐在楼下靠窗的位置,桌上随意摆了些小菜。不知是不是昨夜被肖珏身份惊住了,客栈老板这顿早饭做的是格外用心精致,禾晏看了就想骂一声奢靡。 “舅舅,你用饭怎么也不叫我。”禾晏嘀咕了一句,“不叫我就算了,怎么也不叫宋姑娘?” “是我想多睡一点,不关肖二公子的事。”宋陶陶连忙开口,不知为何,她似乎有点怕肖珏。不过想来也是,肖珏成日冷言冷语,娇滴滴的小姑娘谁受得了? 禾晏夹了一个单笼金乳酥塞进嘴里,乳酥又香又甜,刚出笼不久,热腾腾的很开胃,她笑眯眯道:“舅舅,今日我们做什么?” 肖珏似笑非笑的看着她:“你想做什么?” “我……”禾晏话还没说完,宋陶陶就开口了。 “程……程公子。”她已经知道禾晏不是程鲤素,但也看出来现在禾晏扮演的就是“程鲤素”,便没有揭穿,跟着一起叫程鲤素的名字,她道:“你能不能陪我出去一趟?” 这话说完,桌上的其他三人都看着宋陶陶。 “我……我的衣服都没有了,这身男子衣裳,我实在穿不惯,我想出去买两件成衣换着穿,但我不太记得路。程公子,你能不能陪我出去买点东西?”她鼓起勇气一口气说完。 这桌上三个人,飞奴一晚上都能不说一句话,肖珏一看就不是个能陪着姑娘买东西的人。就只有禾晏又亲切又温柔,禾晏道:“当然可以!只是……”她看向肖珏,“舅舅,我们今日有什么事么?” “无事。”肖珏垂眸淡道:“你陪宋二小姐去吧。” “谢谢肖二公子!”宋陶陶喜出望外。 吃过饭,禾晏就同宋陶陶出去了。他们二人走后,飞奴道:“少爷,属下现在就去跟着他们。” “别太近。”肖珏吩咐,“他还带着宋陶陶。” 飞奴应下,正要走,忽然又想起什么,迟疑了一下,还是开口:“少爷,孙凌的事,就这么算了?” “谁说算了?”肖珏勾了勾唇,“再等等,现在还不是时候。” …… 禾晏跟着宋陶陶出了客栈。 一离开肖二公子,宋陶陶显然开朗了许多。她凑近禾晏,低声道:“你为什么叫肖二公子舅舅?为什么要自称程鲤素啊?” “这个就说来话长了,程小公子有事,暂且来不来凉州,所以我替他来了,你可不要将此事告诉别人。” 宋陶陶道:“我当然不会告诉别人!那个废物公子,定是自己做不到,才让你来顶替的吧?这种人还想做我的夫君,他怎么不去做梦!” 宋二小姐对程鲤素的成见,果然很深。 “那你叫什么名字?”宋陶陶问。 “我现在可不能告诉你,省的说漏嘴。等城里的事办完了,我再告诉你吧。”禾晏笑道。 宋陶陶撇了撇嘴,不太高兴,禾晏指着一处成衣店,“你看,那里有衣裳,要不进去挑一挑?” 宋陶陶这才转了心思,禾晏松了口气。然而这口气还没松多久,忽然想到什么,便暗道糟糕。 禾晏从凉州卫出来的时候,程鲤素给了她衣裳和簪子首饰,却忘了给她银子。禾晏又不敢向肖珏讨要,以至于她身上只有一锭当初争旗的彩头银子。她放在身上一直舍不得用,宁愿扯程鲤素的衣裳扣子去换茶水喝都不愿意动它。宋陶陶才从万花阁出来,身上盘缠早已被搜刮的干干净净,哪里还有钱,只怕今日买的什么东西,都要禾晏掏钱了。 这可是她现在的全部家当了! 好在凉州城不是朔京,没有那种一件衣裳数十数百两银子的裁缝铺,这里的成衣算是便宜了,禾晏也不至于买不起。宋陶陶挑了一件,又顺手挑了一双鞋,一只发钗,一对耳环,禾晏也不能不去付银子,这一付,便只有一贯铜钱了。 宋陶陶挑好了衣裳,就顺势在里面换好了才出来。这一出来,原先粉雕玉琢的小公子,霎时间便成了娇滴滴的小姑娘。她挑了一件樱桃红色的留仙裙,长发扎了双平髻,发带也是樱桃红色的,明眸皓齿,珊珊可爱。 禾晏看的眼前一亮。刹那间,那点花掉银子的心疼,便在可爱的小姑娘面前不翼而飞了。 “真好看。”她衷心的称赞道。 宋陶陶脸一红,侧过头去,嘀咕道:“这里的衣裳也实在太寒酸了,没什么好衣裳。我宋府裁缝做的衣裳,都比这好看得多!” 禾晏心道,这还叫寒酸?这已经花去她这半年来的积蓄了! 将原先的衣裳用包袱包好,宋陶陶走出成衣店,“我们再去别的地方逛逛吧。” 禾晏:“……好。” 小姑娘的美丽可爱,也是要花银子的,尤其是这种富贵人家长养出来的小姑娘,禾晏只盼着凉州不要再有什么吸引宋二小姐目光的东西了,她已经没钱了。 老天似乎听到了她的心声,这一路上,宋陶陶没有再有想买的东西。但逛起凉州城来,还是兴致勃勃。禾晏一直尽心尽力的陪着她,未见半点厌烦,到最后,这个骄纵的小姑娘也有些不好意思了,问禾晏:“你陪我走了这么久?会不会有些无聊?” “不会。”禾晏笑道:“我正好也想逛一逛。” 宋陶陶看了她半晌,道:“你真是个好人。” 禾晏有些诧然她这么说,小姑娘已经继续往前走了。她想了想,摇头笑了。 对宋陶陶,禾晏的心情除了对小姑娘的照顾,还有一种近乎于长辈般的宠溺。毕竟这姑娘差点就成了她的“未婚妻”。又是她当初不惜离家出走也要成全的人,从某种方面来说,也算改变了她的命运。在这之后的这些年,宋陶陶没有卷入那些莫名其妙的事,好好地长大了。 禾晏觉得很庆幸,如果当初她没有那么做。也许后来宋陶陶也不至于和女子成亲,但成亲之人,就变成禾如非了。嫁进禾家真的就是一件好事吗?这个家族没有温情只有利益,实在不适合宋陶陶这样的小姑娘。 但是,禾晏看着小姑娘在前蹦蹦跳跳的背影,有些无奈。当初她离家,也算是“逃婚”,眼下程鲤素也逃婚,宋陶陶还是逃婚,这是跟逃婚杠上了不成? 她得跟程鲤素好好谈谈才行。 …… 凉州城的孙府,阖府上下一片惨淡。 孙凌昨夜被送回孙家,孙祥福连夜遍请名医来给孙凌治伤。虽都是些皮肉伤,却也着实不轻,得要好好将养几月。 孙少爷从小到大,何时吃过这么大的亏。孙祥福也心情不好,今日一早,便循着错处惩治了好几个下人。 下人们更是不敢行错一步,府里静悄悄的。孙凌躺在床上,孙夫人坐在床边抹泪,一边恨恨骂道:“你爹实在太过分了,不过是个武将而已,怎生将你打成这样?我儿受苦了,这伤不知道要养到何时……” 孙祥福刚进来就听到此话,怒道:“妇人之见!什么叫‘不过是个武将而已’,你可知他连户部尚书的嫡长子说杀就敢杀,户部尚书都捅到皇上跟前去了,最后怎么了?最后也只得自认倒霉!昨夜他要是杀了这个不孝子,你以为你能做什么?什么都不能做!” 孙夫人被骂的呆住了,半晌才慌里慌张的道:“他、他真有如此厉害?那咱们现在怎么办?是跟他赔礼道歉?” “你出去吧。”孙祥福心里烦闷,摆了摆手,“这些我自会安排。我过来,是问凌儿几件事。” 孙夫人泪眼婆娑的走了,孙祥福走到孙凌身边,看着孙凌苍白的脸,又是心疼又是生气,道:“你说你招惹谁不好,偏偏招惹那个阎王。” “我……可没有招惹他,是他那个外甥欺人太甚。”孙凌提到此处,便气不打一处来,将昨夜发生之事原原本本的道来,末了还道:“我怎么知道那个程鲤素会突然出手?” “那个书童,到底是不是你看中的女子?”孙祥福问。 孙凌摇了摇头:“我也不知,还没看清脸,姓肖的就到了。” “若只是误会一场还好,若真是此女,程鲤素既然保他,难免会对你有成见。”孙祥福叹道,“是我不好,没有将肖珏他们来城里之事提前告知与你,否则也不至于闹成如此局面。” 孙凌从来不关心政事,只知吃喝嫖赌,因此,孙祥福给肖珏下帖子一事,他也并不知道。 “爹,我们已经得罪了他们,他们不会之后给我们找麻烦吧。”孙凌有些惴惴。 他在凉州城里无法无天惯了,不过是仗着有一个知县老子。但昨夜孙祥福在肖珏面前涕泗横流的模样,让孙凌明白,肖珏并不是孙家能惹得起的人物。 “别怕,”孙祥福道:“再过几日,监察御史袁大人就要到了。袁大人是徐相的人,徐相和肖珏素来不和,或许,我们能在此做些文章。” ——题外话—— 那么问题来了,究竟是晏晏给锦鲤带了绿帽子,还是锦鲤给晏晏戴了绿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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