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1章
禾晏的心里,涌起的不知是失望还是庆幸,她失望于肖珏没有直接回答她,又庆幸肖珏没有给她否定的答案。 她颔首:“是。” 禾晏退了出去,屋子里,重新安静了下来。 青年的目光落在桌上的金疮药上,漂亮的眸子垂着,不知道在想什么。 片刻后,有人走了进来,正是飞奴。他走到肖珏身边,低声道:“少爷,鸾影的消息回来,暂时没有发现禾绥的问题。” “她没有问题。”肖珏打断他的话。 飞奴一怔,禾晏身上的疑点众多,从一开始到现在,前些日子没有告诉任何人,带着凉州卫几个新兵就来到润都,无论如何,都没有人能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偏偏还是跟着楚昭一前一后走的,如今在润都,果然又看到了楚昭。赤乌和飞奴都不由得怀疑,禾晏或许是楚昭的人。但又觉得,倘若是楚昭的人,这般作为,又太猖狂不加掩饰了一些。 年轻男子站起身,影子在灯下拉成长长的一条,他若有所思的看着桌角的灯火,不过须臾,淡声道:“告诉鸾影,不必查禾晏了,查禾如非。” ------题外话------ 其实现在上线的不是肖都督了,是肖选手o(*≧▽≦)ツ┏━┓ 第一百八十章 剑术 润都城渐渐恢复了生机。 燕贺的兵马不仅赶走了乌托人,还带来了粮食。从华原送来的米粮解了润都的燃眉之急。 “飞鸿将军不在华原?”李匡疑惑的看向对面的燕贺,“已经回朔京了?这怎么可能?” “你在怀疑我说谎?”燕贺皱眉。 “不是,”李匡道:“只是……早在润都被乌托人围城的时候,我就立刻令人请禾将军来援。一共三拨人,怎么都不可能完全没有消息。我原以为他不来是因为华原情势不好,可……他怎么会回朔京?” “这你就要去问他了,”燕贺双手枕在脑后,靠在椅背上满不在乎的回道:“我跟禾如非可不熟。” 李匡没说话。 二人沉默的时候,有人进来,是赵世明,赵世明先是看了一眼燕贺,才对李匡小心翼翼的道:“总兵大人,那个……今日绮罗姑娘下葬,您……” 李匡闻言,神情变得难看起来,半晌站起身道:“走吧。” 绮罗其实并非润都人,但她生父生母去的早,如今也没有别的亲人。是夏日,不能带着绮罗的尸首回朔京,也只能就地安葬。葬在润都城内一处深林里,风景秀美,隔着不远处,有大片的葡萄林。绮罗生前爱吃葡萄,死后葬在这里,大抵也会稍稍高兴一些。 等到了地方,竟没想到肖珏与禾晏也在,他们二人身边,还站着一个身穿白衣手持折扇的年轻人。肖珏倒没什么,看到禾晏,李匡便觉得浑身不自在起来。 当日他与禾晏在堂中几乎要拔刀相向,最后固然因为肖珏的出现一切戛然而止,但尘埃落定后,夜深人静时,禾晏的那些话总是萦绕在他耳边,砸的他夜不能寐。身边的床榻上,似乎一转头就能看见绮罗的笑脸,然而日光照进窗户,当他睁开眼,空空如也,什么都抓不住。 他没能成为张巡,却也永远失去了绮罗。 这如一个讽刺,也将成为他永生难以迈过的坎,今后的每一日,每当他想起绮罗,伴随他的,将是数不尽的愧疚与痛苦。 禾晏没有看李匡,事实上,她也根本不想看李匡。她与李匡曾并肩作战,她知道李匡忠义正直,但或许因为她是女子,在这件事上,她总是站在绮罗那一边,因此,也就觉得女子何其无辜。 棺木入土,一切尘埃落定。禾晏看着小小的石碑立了起来,荒谬的是,绮罗死于李匡之手,可碑文上的名字,她始终是李匡的妻妾。 禾晏垂眸,走上前去,将手里那只小小的、缀着紫色小花的花环放在了石碑前。这个姑娘曾对她说,希望十年之后还是李匡最宠爱的小妾,人生无常,还没等到十年,世上就再无她这个人了。从某种方面来说,她的愿望似乎也打成了,不仅十年,想来这辈子,李匡都忘不了绮罗了。 她的心中,涌起的不知是悲哀还是讽刺,可人已入土,说什么都没用了。 人们渐渐散去,或许是李匡无法面对禾晏的目光,他甚至连招呼都没与禾晏打,就匆匆离开了。禾晏三人走在后面,林双鹤偷偷看了她一眼,小声道:“禾妹妹,你别难过。” 禾晏是女子,女子到底要心软一些。林双鹤又知道,禾晏尤其看不惯世人对女子的不公之道。李匡想要守城的心无过,可这重担,全让自己的小妾一人承担了,还付出了生命的代价。在他看来,也太过无情。 他这几日忙着跟着润都的医官一起医治伤兵,也没来得及与禾晏叙旧。今日还是来润都第一次见禾晏,一见便觉得禾晏瘦了不少,原本就生的瘦弱,如今看来,细弱的仿佛风吹就倒。看来是城中无粮,活脱脱给饿成了这般模样。 禾晏摇了摇头:“我只是觉得……有些无奈罢了。” 世道上,毕竟如李匡那般想的多数,如她自己这般想的少数。别说是全天下的不平之事,如眼下,一个绮罗她都救不了。个人的能力,实在微不足道。要改变天下人的看法,难于登天。 “不过,”禾晏笑了笑,“我没想到那一日都督进来,会站在我这边。”她看向肖珏,“都督说的话,我现在还记得。” 肖珏道:“不是我说的。” 禾晏一怔。 她当然知道那句话不是肖珏说的,那是当年她在贤昌馆时,回答先生的话,没想到肖珏还记得,更没想到在当时的情景下,就这么被肖珏说出了口。 “那……是谁说的?”她试探的问道。 肖珏看着前方,没有说话,眼前浮现的,却是许多年前,朔京贤昌馆春日的午后来。 那时候他尚且年少,随同窗在学馆里进学。春日的日头很暖,晒得人直做美梦。他正闭眼假寐,漫不经心的听先生讲课。那位前朝的英雄杀妾飨三军,赢得大义的美名。少年们争先恐后的发言,人人都觉得自己是“英雄”,他并不参与其中,天下如棋局,人如蝼蚁,当时间拉得够长,无论是“英雄”还是“爱妾”,都不过是历史洪流中微不足道的一滴水珠,能不能泛起水花,其实不重要。 终究都会过去。 他的美梦才做到一半,听见先生说话:“禾如非,你可有不同的看法?” 禾如非? 肖珏记得那位禾大少爷,在贤昌馆里的众位英才中,驽笨的格外显眼,却又努力的无以复加。倘若是如林双鹤一般早早的认清自己也好,偏偏浑身上下写着要“逆天改命”的远大志向。这样的人,俗世中大抵会觉得可笑,不过,这种少年人纯粹的热情,并不令人讨厌。 居然被先生点名,想来也要附和着说些含混的答案。肖珏没有睁眼,淡然听着。 “世人皆说张巡乃忠臣义士,的确不假,可那些被吃掉的人何尝不无辜?我能理解他的选择,可若是换了我……我绝不如此。” 闭眼假寐的少年,长睫微微一颤,像是停驻在花朵上的蝶翅,为偶然掠过的微风所惊。 “哦?你当如何?” “我当带着剩余的残兵,与叛军在城外决一死战。手中执剑之人,更应该明白剑锋所指何处,是对着身前的敌人,还是身后的弱者。” 多么稚气的、天真的、大义凛然的话语。少年人的嘴角浮起一丝讥诮,慢慢的睁开眼睛。 刹那间,日光破窗而入,将他的美梦一道贯醒。金色的光芒渡在前方那个瘦弱矮小的背影上,原本不起眼的人,在某个时候,也如山涧彩虹一般亮眼。 “我绝不向弱者拔剑。” 他似乎是第一次认真的去看禾如非的模样,面具遮盖了对方的脸,无论何种时候,无论这个人有多么蠢笨不堪,但他的姿态,永远挺拔向前。 少年唇边的讥诮散去,渐渐地,翘起嘴角,他抬眼看向窗外,只觉春日烂漫美好,就连平日里被人嘲笑不堪的笨蛋,也会显得可敬。 或许,他并不是个笨蛋。 深林走到了尽头,肖珏并没有回答禾晏的话。走到此处,他便停下脚步,只道:“我有事找李匡,不必跟着我。” 禾晏点了点头,看着肖珏先行离开。 她如今与肖珏的关系,实在是有些微妙。不能说是下属,从陛下的赐封来说,她的官职自然比不上肖珏,但不算肖珏的兵。但若说不是下属,武安郎没有任何实权,如果不跟着肖珏,连能做的事都没有。 林双鹤在她面前挥了挥手:“禾妹妹?” 禾晏回过神,“林兄。” “前几日我太忙了,润都这头医官不够,我便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说到此处,他很有几分抱怨,“我如今‘白衣圣手’这个名头,也实在廉价的过分,几乎分文不取,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是寻常就爱做善人。妹妹,等回京了,你可不能告诉别人,我在朔京以外的地方医过女子,规矩不能破,如果被别人知道了,人人都来找我治病,我们林家的门槛,就要被踏破了。” 林双鹤这人,无论什么时候,都能操心一些原本不该操心的问题。禾晏无言片刻,道:“我记住了。” 林双鹤这才放下心来,又道:“我还没问你,在这边过的怎么样?你可真厉害,招呼都不打一声自己就来了润都。凉州卫差点没闹出大乱子,你这是怎么想的?就算想要建功立业,咱们也悠着一点,何必来这般凶险的地方,就算富贵险中求,咱们也得先保命,再谋后事。” 知道他是调侃的话,禾晏只是笑笑。 “禾妹妹,”林双鹤看着她,停下摇扇子的动作,思忖了一下,“我怎么觉得多日不见,你变了不少?” “有吗?” “有。”林双鹤回答的很肯定。 从凉州卫第一次见到禾晏起,就算是被日达木子伤的重伤半死,这姑娘也是活蹦乱跳的,如太阳一般时时刻刻将暖和热散发出去。眼睛里永远有光,生机勃勃。如今不过月余,再见到禾晏时,这姑娘像是多了不少心事,显得有些异样的沉寂起来。像是有什么东西一夜间将她的快乐削尽,滋生出另一个自己。 有些陌生的、沉郁的、用什么东西将自己与旁人隔离开来,无法靠近。 “出什么事了吗?”他问。 禾晏摇了摇头,笑道:“无事。”倒是她突然想起另一桩事情来,就问林双鹤:“林兄,我离开凉州卫的这些日子,凉州卫可是发生了什么?” “怎么这么说?”林双鹤摸着下巴,“你是觉得有什么不对。” 禾晏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道:“我这次见到都督,他没有问我为何一人前来润都,也没有斥责我,看起来很平静。你不觉得这有些奇怪吗?都督原先可不是这样的性子。” 林双鹤眸光动了动,笑起来:“这本来就是一件很显而易见的事嘛。你来润都,就是为了救润都的百姓。既然是为了救人,怀瑾定然不会说什么。你这些日子又忙又累,怀瑾担心你还来不及,怎么会斥责你?禾妹妹,你对怀瑾可能是有些误会,他其实不是那么无情的人,他很温柔的,尤其是对自己喜欢的人。” 禾晏:“……” 林双鹤这答非所问的,一时间让禾晏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默了片刻只好道:“罢了,倘若他不论此事,我也没必要为此一直苦恼。”如今更重要的是禾如非,禾如非犯下这样的大恶,她没有太多的时间一点点的报仇。只要禾如非占着“飞鸿将军”的名号一日,对大魏的百姓来说,都是灾难。 “你也别想太多,”林双鹤宽慰她道:“再过几日,咱们就回朔京了。等回到朔京,为兄带你四处逛逛轻松一番,对了,你家也是朔京的吧?回去之后与父兄团聚,对你来说也是件好事。不过你的身份有些麻烦……但也不是什么大事,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们一起想办法,总能想出解决之道。” “回朔京?”禾晏一愣。她是想要回朔京,可是自己的主意,怎么听林双鹤的意思,肖珏也要回去? “你离开凉州卫不久,怀瑾就收到京中旨意,要带着凉州卫一部分新兵和南府兵们回朔京。只是当时我们都担心润都这头的情况,我和怀瑾先到,兵马们在后。总归都要回去的。如今乌托人这阵势,天下是不可能如从前一般太平无事。早些回去也好。” 林双鹤看着她,奇道:“怎么,你不想回去吗?” 禾晏摇了摇头:“不是。只是有些意外。” 如果肖珏也要回去,岂不是他们这一路上又要同行。分明已经打定主意离他远远地,免得连累他人,如今看来,孽缘倒是格外固执。不可避免的又要共处。只是她眼下对肖珏的心情复杂极了,因为禾如非的作为,令她不得不直面一些问题。 而将肖珏搅合进来,实在是有害而无一利。 罢了,事已至此,想的再多也没有用。还真是只能如林双鹤所说的那般,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且走且看了。 她又与林双鹤说了几句话,这才离开。林双鹤看着禾晏的背影,拿扇柄抵着下巴,思忖片刻,才感叹自语:“竟然没有斥责……看来肖二公子一旦开窍,果然很厉害啊,高明,不愧是贤昌馆第一。” 他乐滋滋的跟了上去。 …… 禾晏告别了林双鹤,打算回屋去写一写在润都遇到的乌托人的情状。每一场战役,都能从其中搜出些线索,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她还没走到屋子,恰好看见后院里正有人练武,练武之人动作很大,原本润都的草木就因为饥荒被摘的光秃秃的,他这舞刀弄剑的动作,直接将树枝都给劈断了,只剩下一个光秃秃的树干,看着格外可怜。 听到有人前来,那人停下手中动作,将方天戟收于身侧,回头看来。银袍长戟,长发束的很高,气焰嚣张又骄傲,不是燕贺又是谁? “燕将军。”禾晏道。 “哦,是那个禾晏啊。”燕贺走到一边,下属递上浸过水的帕子,他随意擦了擦手就扔到一边,走到台阶上坐了下来,还不忘招呼禾晏:“坐。” 禾晏想了想,就在他身边坐了下来。 “你刚刚是在偷看我练枪吗?”燕贺道:“怎么样,是不是没见过这样高明的枪术?” 禾晏无言片刻,微微笑道:“确实高明,放眼望去,整个大魏里,拥有这样枪术的人,除了燕将军,再也找不出来第二个。” 燕贺闻言,嘴角得意的翘起,看向禾晏的目光也缓和多了,哼道:“算你有眼光。” 禾晏心中叹息,这么多年了,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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