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林念说,偏头去看窗外的景。 江淮嗯了一声,掌心随意托着方向盘往外倒。 这次也许是在城里,他开得很稳,不疾不徐的,没有一开始那种风驰电掣的躁郁感。 林念偏着头看手机,屏幕亮着,字却进不了脑子。 车内再度安静下来。 空气中欢爱的气味还未完全散去,萦绕在鼻间,时时提醒着他们下午做了什么。 ……这算什么呢。 林念盯着屏幕发呆。 六年前一个比一个拧巴,拐着弯儿打哑谜,谁也不肯让谁一头,临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阴差阳错,就那么变成了没有关系的人。 那现在呢? 这段关系看起来势均力敌,其实一直是江淮在进,她在退。 无论是从前还是现在,都是这样。 好像忍不了的是他,舍不得的,也是他。 林念垂下眼,余光看着他修长骨感的手搭在方向盘上,腕骨上那块表泛出冷淡的光泽,右手往下,松松握住挡杆,停了车。 窗外已经是暮色下的中心楼盘。 岳湖房价寸土寸金,凭地理位置和价格,隔绝了大部分的普通人,此刻安静得不像话。 湖水清澈,在暖色路灯的照耀下,随风泛起鎏金似的涟漪。 很好的环境。林念垂着眼想。 舒适,宽敞,宜居。 可是如果没有江淮,她也是那个不知道在什么地方流浪的普通人。 许久未见她动作。 江淮手指在方向盘上叩了两下,略微往后一仰头,偏头看她。 喉结上下攒动,神情松懒且不正经,眼看着漫不经心的调侃张口就要来,林念倏然偏头回望他。 四目相对间,江淮一顿。 林念抿了抿唇,轻声问他: “你要不要上去坐坐?” 第0105章 105 心软 林念的家不算很有生活气息。 她大学去北方读的,回江城不过一年半载,各个剧组里奔波,没时间,也没心情布置。 黑白灰调,家具寥寥,简约舒适。 玄关的灯开了又关,换客厅里的白炽灯。 林念去卫生间洗了个手,转身进了厨房。 江淮粗略扫了两眼陈设,就不再在意,单手插着裤兜,自家领地似的闲适慵懒,倚在厨房门口看她。 “你助理没跟你一起住?” “没。”林念微微踮脚,从上面柜子里拿出小奶锅,打开水龙头冲洗,垂着眼,“我不习惯跟别人一起。” 太吵了。 这两年不知道怎么回事,被失眠缠绕,神经衰弱到楼下的猫叫都会干扰她的睡眠。 小李跟她父母一起住,就在两三公里外的地方,不算远。 江淮看着她纤细的背影,噢了一声,片刻后,又问。 “陆嘉柏呢?” “……” 一天天的,跟没事干似的。 空气寂静两秒,林念忍无可忍,把盛了水的小锅往台上一放,锅底碰撞,发出砰的声响,水洒出来一些。 她忍住翻白眼的冲动,转身盯着他,“闲的没事干去把水烧了。” 她侧身从江淮旁边挤出去,门框不算窄,但男人身量高,一点儿也不谦让的伫在门口,难以避免地擦身而过。 江淮没说话,漆黑的眼睫垂下,看她没什么表情的脸。 素净柔软,长眉微蹙,不似平时一样有距离感。 黑发抚过胸膛,连扬起的弧度都带着不耐。 江淮忽然勾起嘴角笑了一声,略一仰头,真进去烧水了。 林念刚出客厅就打了两个喷嚏,脑袋有点晕,翻箱倒柜找感冒药。 在饮水机前用开水泡开,金属勺子在杯沿碰撞两下,发出清脆声响。 等喝完后进去看,金主已经在下面条了。 黑色卫衣,黑色休闲裤,身姿颀长,侧脸清隽冷淡,连握着面条往滚水里放得姿势都显得散漫,熟练又漫不经心,像在自己家似的。 “你怎么知道我要煮面?” “又不是没见过。”江淮说,用筷子搅了两下,顿了两秒,修长脖颈上喉结微滚,又道: “我学会了。” 林念:“嗯?” 窗外风声呼啸,被紧闭的窗户关在外面,吹不进来。 好半晌,林念听见他低声说了一句。 “你小姨的煮法。” ……或者说是,南坪的煮法。 昏黄灯光下,他声音低得像那年他过生日,她为他煮的那碗面的时候。 林念一怔。 心脏像倏然被人用手拨弄了一下,难以言喻的酸胀感混着悸动,一起在胸腔中漫开。 说不上是什么感觉。 这人总是冷不丁地说出些话,让她心尖一颤。 林念就那么看着他的背影,静了良久,问: “你那辆摩托……真卖了么?” 江淮没回头,垂着眼盯着沸腾的水,面条在锅里翻滚。 袅袅白烟缓缓往上飘,氤氲着他的侧脸,眉眼难得失掉厌世的冷感,显得格外安静。 他也没说话。 不想说。 是真卖了。 林念那年在客厅里问他,准备用连惠语的钱,还是江近贤的钱来接济她。 都不是。 藏在床头柜里的那些药,是他抵了那辆机车换的。 那辆车是高二的时候赛车赢了的战利品,真要深究,是他为数不多的,靠自己赢来的东西。 换种方式给她,也算是殊途同归。 但没意思。 说出来像是在自我感动,用从前的事换她一点心软,他挺看不起的。 “真准备就这么看着啊?” 好半晌,江淮回身看着她,略一挑眉,散漫地扯开话题。 “你是客人还是我是客人啊?” “……” 林念顿了两秒,走上前,从碗柜里拿出两个瓷碗,小声反驳,“没看出来你哪里像客人。” 江淮哼笑一声,侧身给她让位,漫不经心的,“要让我当主人,也行。” 此话一出口,空气又安静两秒。 老天爷啊,林念在心里叹,这人怎么每两句就要戳一下她的心肝。 她没说话,也没回头,装没听见,俯下身子去拿调料瓶,起来的时候动作略大,眼前倏然一晃,头晕得站不稳。 江淮就在她身后,大手一把攥住她纤细的手腕,触到一身滚烫。 烫得惊人。 林念闭着眼,眼前一片漆黑,还直冒金星,模糊闪烁得像旧电视屏幕里的雪花噪点。 头太晕了。 恍惚间,她感到江淮掰开她的手指,把她手上的东西往流理台上放,伸手关了火。 甚至一手从腋下绕过,一手向下托住她的腿弯,干脆利落又不容拒绝地把人打横抱起,往卧室里走。 男人手臂肌肉微绷,胸膛炽热滚烫。 “你发烧了。” 砰砰的心跳声里,她听见他说。 第0106章 106 她没有办法不喜欢他(2800珠+ 林念一般不生病。 尽管日程繁忙,剧组通告紧,冬天穿单衣,夏天裹棉袄,她也很少出什么状况外的事情。 但这次是例外。 大约下午的时候没关窗,秋风太凛冽,冷热交加,受了凉。 不生病的人一病起来如山倒,浑身烧得滚烫,连脸颊都是红的。 江淮属实没什么照顾人的经验,但好歹也知道点。 把面条放在一边,外卖点了滚烫的粥,帮她解掉捂得严实的裙子,打算简单擦一下身体,但她犟着说不干净,拒不上床。 “从前没见你这么洁癖呢?”江淮盯了她片刻,很轻地挑了挑眉,还是帮她在浴缸里放满热水,然后识趣的出去了。 关门时,余光瞥见氤氲水汽里纤细白皙,曲线玲珑的身体,他喉结微滚,顿了两秒,垂下漆黑眼睫,转身去收拾厨房。 林念泡了个澡,被他喂了粥,喝完药就受不住地睡了。 她陷在柔软的被窝里,从黑暗里看那个站在床边的模糊影子。 “你要回去吗?”她问。 药效上来,她其实已经很困了,但还是强撑着跟他说话。 江淮盯了她一会儿。 半张脸埋在松软的被子里,长发如瀑,披散在暗色的枕头上,只露出一双清亮的眼睛,声音有些哑。 看上去,很…… 柔软。 极少会有人把这个词与林念联系在一起,她骄傲、淡漠,独立又清醒,连片刻的错愕都会被当成失态,被人在社交网络上大做文章。 她像只刺猬,这么多年,柔软洁白的肚皮,只给一个人敞开过。 “不回。”江淮说。 林念闭着眼,略带鼻音地嗯了一声,“客房在隔壁,是干净……” 语调越来越低,最后戛然而止。 江淮等了片刻,没有下文。 躺着的人面容恬静,呼吸声渐均匀。 床边的男人高大挺拔,垂着眼看她,身影挡住窗帘缝里透出来的夜色光亮,投下一小片阴影。 沉默又安心。 梦很破碎。 高热导致人思绪纷乱,模糊的梦境画面像电影里不断闪烁虚化的一帧,亦或是陈年老旧电视机的屏幕噪点。 林念梦到很多东西。 女孩儿刚到小姨家,手指藏在背后捏住衣角,怯生生地抬眸第一眼。 裸着上半身在水雾中进出浴室的姨父,对着她拉裤链的小混混,背地里咒骂她的男人们,还有安静包厢里道貌岸然的人贩子。 王丽芳涂着艳丽的口红,堵在门口催房租,小姨躺在救护车和病床上,面无血色…… 好多好多事,走马观花在脑海里播放。 但都不大愉快。 她梦魇般翻身,蹙着眉,徒劳地希望掌控梦境,甩掉不愉快的画面。 但杯水车薪。 好像她的人生到今日,哪怕眼看着无比光彩,诸多赞颂和荣誉加身,不用在意任何人的评价,不用仰仗任何人的鼻息过活,依旧不快乐。 好像她仍然是南坪雨天里,拎着一袋不超过十块钱的关东煮,锁在陈旧筒子楼的出租屋里,聊以自慰的一只小兽。 诸多种种,她从未走出来过。 林念像在水中将要溺毙,却不想挣扎的人,清醒地感知到潮水漫过口鼻,窒息感兜头盖来。 等死了,梦也就醒了。 她早该习惯了。 倏然,一只手抬起来,环住她的腰,五指扣在她侧腰,手臂收紧,把她往怀里揽。 手臂是从身下穿过的,从后揽住她的腰窝。 大手有力,胸膛炙热,连心跳和呼吸声都明晰。 ……太熟稔了。 好像没有半分“不该这样”的感觉。 鼻息间萦绕着冷冽的香气,整个人窝在男人的胸膛里,隔着一层薄薄的皮肉,听他的心跳。 箍住她的手如此之紧,半梦半醒间,林念只顿了一瞬,眼前的画面竟然奇迹般的开始变化。 潮水退去,取而代之的,是摩托车后座的夏夜晚风。 长发和裙摆在燥热的空气里猎猎起舞,南坪被蒙在一层水雾里,被框在头盔护目镜的长方形里,像电影镜头里的一帧。 好像从那个时候,她才忽然觉得,这个普通的地方,也有好看和可爱的时候。 然后是工业风楼栋里,明亮的摄影棚,和灯光昏暗的台球厅。 黑衣少年面容冷淡,动作散漫,或站或坐,熟视无睹地穿越闪光灯、谈笑声和背景音乐混在一起的嘈杂,隔着人群,精准地寻到她。 遥遥投来一眼。 骄傲又不羁。 阳台上的吻,沙发上粗暴又温柔的冲撞,床头柜里的口香糖和药。 还有莫名其妙发来的短信,成为她逃离龙潭虎穴的救命稻草。 林念睫毛轻颤,无比清明地睁开眼,对上他漆黑的瞳仁。 漫长的沉默里,林念听见自己说。 “后悔过的。” 她高三的无数个晚自习后,步出校门的那一刻,总是能看到或多或少的摩托车等在路口。 少年穿黑色,头盔松松挂在把手处,长腿支地,漫不经心地仰头,惯常冷淡的眉眼里含着点散漫的笑意。 再一眨眼,幻象消失了。 各色各样的人骑着各色各样的车,有的是拉客,有的是接人,穿梭在车水马龙中。 没有一辆是为她停留的。 那个时候,她站在渐冷的风里,再度感到一种被世界抛弃的孤寂。 夜深人静,高烧退去之后,林念隔着如此近的距离看他的脸,心跳在紧贴处同频共振,才后知后觉地感到后怕。 “我后悔过的,江淮。”林念说,尾音不自觉地颤抖着。 “当时我不是故意的,只是太不成熟了,我没有办法找到更好的,更安全的方式……” 她语无伦次地说着,平常上扬睨人的眼尾向下,变成脆弱的红色,泪水摇摇欲坠。 寂静的黑夜里,她仿佛听见头顶传来一声很轻的叹息。 那人轻轻捏住她的下巴,迫使她抬起头来,声音是惯常的漫不经心,低声哄人。 “我知道。” 江淮看着她,指腹不算温柔地擦过她眼角泪珠,漆黑幽深的瞳孔,似乎要看进她心里。 半晌,他妥协般垂眼,剖开自己的伤口哄她。 “当时话说得那么绝,还不是你勾勾手指,我就来找你了。” 他的声音落在空气里,仿佛凭空掀起一场海啸,足以让任何情绪崩溃坍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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