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1章
乎天生就不在意凡尘几何。 与他不同,他自幼便活在没有阳光的地方,他的和善全是假的,他从不温和。 是故,他从来不会与正人君子结交,因为君子温和坦荡,光明磊落,他是不可能了,他没这个机会做君子…… 勾心斗角,虚伪利用,他自幼与这些为伍,早已不可能光明磊落了去。 他时常觉得有趣,祖母父皇,他们这样聪明,这样冷血,这样看一眼别人就能知道别人心中的算盘,却总不知道身边的孩子在想什么。 后来他才知道不是他们看不出,是因为他将他们的虚伪冷漠,阴谋诡计学了十成十,青出于蓝胜于蓝。 他早就陷入泥潭。 有这样的先生,又有什么好弟子? 所以,他最不屑的就是先生,教得这般肮脏。 这皇宫到处都脏,最脏的是人心。 后来他见到了一个人,他才知道原来先生是不一样的。 他第一次见到人可以不虚伪,可以随心而为,她不在意阴谋阳谋,也不觉得人心可怕。 她说,世间之事总归脱离不了执念二字。 ‘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不欲临。’都是执念,既是执念又何分高低? 是以她觉得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她亦是如此,可每次她都冒着杀头的风险挡在他面前。 她说她是顺着天命救他,不必记挂于心,她觉得所有事都是天命,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她要救他亦是天命。 他记得那年禁足下了大雪,她提着一盏灯,在天还未亮时敲了敲他的门。 她站在门外,斗篷和乌黑的发上皆沾了雪,呼出的气都染了白霜。 她发间带雪站在檐下,颇有风骨,举着手里的灯,“簿辞,下雪了,可要出来赏雪?” 从来没有人欢欢喜喜叫他赏雪,他也从来不在意外头的天是下雪还是落雨。 因为对他来说,下不下雪无关紧要。 他不喜欢雪,但也无所谓赏不赏雪,他不喜欢的事情多着,还不是要一一去行。 他生来,就没有随心所欲的时候。 他接过她手中的灯,“先生怎么回来了,皇兄那处热闹散了?” “这戏看了几回,也总归是那样。”她眉眼带笑,显然不将太子府放在心上,“我瞧着下了雪,便早早赶回来,免得你一人观雪,太过无趣。” 她与他一道往外走,雪下得很大,片片飘落而下,入目一片白色。 她看着落下来的雪,看向他,似在观察他的喜好,“簿辞可喜欢雪?” 他微微摇头,“下雪下雨与我并无分别,先生喜欢看雪?” “我可不喜欢,我往日最是怕冷,是以天皆是搬进屋里,从不敢在外头过夜,怕冻坏了枝……身子……”她欲言又止显然极为怕冷,如今克制不住冷到打颤。 他脚步微顿,“先生,雪日寒冷,不如回屋饮杯暖茶。 ” “不……不必。”夭枝当即开口,似乎有什么事瞒着,她往前张望了下,“我们再往前走走罢,我看往日那些话本里写过,雪日里待久了,便能看到白了头的样子。” 他虽广为涉猎,但并不看话本,他缓声问,“先生,要与我一道白头吗?” 夭枝微微一顿,面色微热,可下一刻却似想到了什么,抬眼看来,眼中难掩几许哀伤,那样子似乎他好像没有多少日的活头一般。 她收回视线,低头看着脚下踩出的脚印,“自然,先生自然想看看你白头的样子……” 他不知她因何感伤,来日方长,她永远会是他的先生,“以后先生也能看到,日子长久,总会到白头那时。” 夭枝却没有回答,她静默下来,似乎很难受。 她生得极为白净,便是落下的雪也逊色几分,显得她越发白净剔透,她久居山间,不似尘世之人,一言一行皆与旁人不同。 或许她算到了什么…… 他与她一道往前走去,却看见了远处雪地里一条条雪雕的鱼,胖乎乎的活灵活现,如同他湖中养的鱼一般,还有许多小玩意儿,衬着这之中竟有了几分生趣。 他脚步一顿,转头看去,却见她手上冻得青紫,而她似乎并无感觉,只是笑起,“我知你往日生辰都极为热闹,如今自然也不能马虎,我寻不来这么多人,也做不出什么好看的雪雕人,便只能做些鱼儿猫儿的小玩意儿予你热闹热闹,如今你还在禁足,待到出去后就不会如此将就了,自然会比这样热闹。” 怎会是将就? 他是收到过许多生辰贺礼,也有许多人庆贺他的生辰,可何人会花上几个时辰做这雪堆? 往日旁人送的,皆是希望他能看见,能记着人给予他们好处。 唯独她偏生喜欢吃力不讨好,送的还是不留痕迹的,雪一化便全没了。 这天下已经没有人在意他生辰,也更不会有人在意一个禁足的皇子。 他往日对上这些,自然能说上许多场面话,可如今竟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他看着费心雕琢的一条条鱼良久,“谢谢。” 他自幼便长袖善舞,从来信手拈来的话,如今却一个字也说不出。 他未带暖炉,伸手握过她的手,果然冰冷入骨。 他握着她的手,不由想问,“先生,这样的生辰礼物是只送给我一个人,还是也送给过旁人?” 夭枝被他暖和着手,才感觉到枝丫……额手,慢慢恢复了知觉,她虽是草木类的玩意儿,但多少还是能感觉到冷的,如此确实温暖许多,见他这般问,不由笑了起来,“自然是只送给了你,旁人我又怎会这般费心。” 他闻言不知为何笑了起来,可他还是有戒心,也不轻易相信人,笑起来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 他眼中慢慢收敛笑意,面上却不显,“先生为何对我这般好,我一个闲散王爷也给不了先生什么。” 她却并不在意,搓着自己的手取暖,“无需你给我什么,簿辞,今日是你生辰,你只要开心便好了。” 这样的话,已经没人与他说了…… 他在这世间,早已知道雪日的寒冷,自他幼时便知晓,他本是不喜欢,可不知为何,如今看着这雪天竟不觉寒冷。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这雪雕的胖鱼儿分外可爱。 他看着她,一字一句像在确认,“先生屡屡来看我不怕威胁性命吗?若是……若是皇兄,先生是不是也会如此吗?” 她不假思索,“不会,我只会待你如此。” 她似乎想到了什么,认真道,“只是这些你不必放在心上。 簿辞,倘若真的威胁到我的性命,我亦是没法,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我不是会为了旁人牺牲性命的人,这天下也没有什么是比我自己更重要的。”她坦荡如砥。 她越是这般说,他才越相信,她冒险前来替他雕了这么久的雪雕,是真的只为了让他过生辰。 他在皇宫见过太多尔虞我诈,他们所言所行,皆有目的,连他都不例外…… 见得多了便也习惯,如今这般倒叫他有些不习惯。 他不由笑起,话间坦然,“我亦如此。” 可她好似并没有做到,她明明说过,若威胁自己,她必然明哲保身。 可她在雪地里一家一家地求,又一家一家地失望而归,最后闯了天牢,冒着必死的风险救他出来,一命换一命。 她说她不在乎关一辈子,亦叫他不必放在心上。 她不明白,有些事并不是她说不必放在心上,就可以不放。 就如他说,他亦是如此时,也还不知道,他根本舍不得。 那日东宫内送来的鱼儿玉雕和木匣,他看了许久,他也知道这个时候绝对不能打开。 因为以他对她的了解,她送来的东西,必然是有把握让他去见她。 她这样预知后事的能力怎可小觑,只要打开了,他就有可能坐不上那个位置。 可他闻到血的味道,终究还是打开了盒子。 他看着盒子里的断指许久,凡是她的东西,他皆知道,无论是她喜欢的吃食,还是她喜爱的衣裳。 可如今这断指,却叫他怎么都不愿相信。 她为了皇兄竟然做到这般地步,断指之痛,终生残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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