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0章
她在榻上睡着的时候,明知道她一宿没睡现在休息了很正常,可心跳还是在一瞬间凝滞了,他控制不住自己将她喊醒,他看不得她闭着眼睛,无声无息的样子。 他简直疯魔了。 “谢蕴……”他勾着谢蕴的手指轻轻一扯,将所有翻涌的情绪都压了下去,只紧紧抓住了那只手,“再急也不差这点时间,其实早在难民出现的时候,我就料到了会有这一天,安排得差不多了,不必担心。” 谢蕴应了一声,她总觉得殷稷还有很多话想和她说,却不知为何没有开口,她犹豫着不知道该不该问,可就是这短短的思虑精神便疲惫起来,她放下碗筷,强撑着陪了殷稷一会儿,直到身体实在撑不住才开口:“你慢慢用,我想去歇一歇……” 殷稷随手丢下筷子:“吃饱了……我扶你过去,很累吗?先让大夫来看看好不好?” 谢蕴应了一声,怕自己一旦拒绝,殷稷会因为惦记这件事连午觉都睡不好。 她由着殷稷将她送回了龙床上,半扇床帐子落了下来,她撸起袖子,摸索着用丝帕遮住手腕,却在帕子落下的瞬间忽然反应过来什么。 上次她昏睡中那么多大夫给她诊过脉,是谁给她遮得手腕?是大夫还是……殷稷? 她张了张嘴,却没能问出来,因为答案她其实是知道的。 怪不得殷稷看她睡着了会那么紧张,原来这身丑陋的伤,他早就看见了,他知道的比自己以为的还要多一些。 “谢蕴……” 殷稷声音里透着几分紧张,大约也是猜到谢蕴知道了什么。 谢蕴听出了他的紧张,有些无可奈何,这种时候畏惧紧张的不该是她吗? 她苦笑一声,最后却什么都没说,已经发生的事情就不必再计较了,他们的时间本就不多,只要不让殷稷知道的更多就好。 “是大夫来了吗?” 她装作什么都没察觉,平平静静地揭过了这茬。 殷稷却是好一会儿才答应了一声,手掌自帐子外头钻进来,用力摩挲了一下她的手腕:“没关系的谢蕴,总会有大夫懂这些,会好起来的,一定会好起来的。” 谢蕴反手握了握他的手腕,算是回答,她实在是疲惫,只好靠在床头闭上了眼睛,意识却还是清醒的,她也想听听别的大夫怎么说。 大夫鱼贯而入,看见皇帝如同上一批大夫一样,个个跪的哆哆嗦嗦,倒像是做了什么亏心事一样。 殷稷见为首那人须发皆白,垂垂老矣,也不好再说什么话,只得示意他们起身:“好生看诊,但凡能看出一丝不对来,朕都重重有赏。” 大夫们参差不齐的谢恩,互相搀扶着起身上前诊脉,殷稷见他们不停地瞥自己,总觉得这样他们不能安心诊脉,索性走远一些,在软榻上坐了下来。 他一走远,大夫们顿时放松了许多,轮番上前诊脉,诊完脉也不说话,只聚在一起商量。 殷稷等的心急如焚,正要上前询问,目光一扫却瞧见枕边有一点黑红的痕迹,他微微一愣。 这是……血吗? 不,这种颜色,不可能是血。 他怀着莫名的抗拒起身走远了一些,可片刻后却再次折返,微微颤着手捻了捻那痕迹,等指腹收回去的时候,一丝极淡的血腥味涌入鼻腔。 他不自觉僵住了。 “回皇上,大夫们似是看出了什么,各执一词,正争执呢。” 内侍上前一步禀报,殷稷被惊动,思绪逐渐回笼,目光却仍旧落在那点血迹上,早上他抱着谢蕴躺在这里的时候,还没有的。 除了他和谢蕴,谁还在这里躺过? 他心跳不自觉加快,呼吸逐渐混乱,不知为何忽然想起来谢蕴那换了的面纱。 明明从再见时起就一直戴着,怎么今天忽然就换了? 是因为…… 他猛地摇了下头,不愿意再想:“你去查查,上午都有谁进出过乾元宫。” 内侍连忙答应一声退了下去,殷稷又看了一眼那痕迹,抬脚朝龙床走过去,隔着床帐子,紧紧抓住了谢蕴的手。 第440章 奴才的本分 “你们商议得如何?” 眼见大夫们迟迟没有结果,殷稷忍不住开口催促。 大夫们面面相觑,有人上前说话,却不过几句就被人反驳了下去,一群人很快吵成了一团。 有说是消渴症的,有说是疠风的,最后连痨病都出来了。 殷稷越听脸色越黑,他说有重赏是怕这些人诊出了什么却不敢说,没想到却激起了他们的贪婪,让他们明目张胆地在他面前胡说八道。 “都给朕闭嘴!” 他怒吼一声,大夫们齐齐一哆嗦,腿软的跪了下去,他目光一寸寸扫过在场众人,眼神逐渐阴鸷,这些人在胡说八道的时候有没有想过,床上躺着的这个人,不止是个病人,还是旁人的心头血,是旁人的命根子。 这般无中生有,和诅咒何异? 有那么一瞬间,他心里澎湃出了汹涌的杀意,可指尖却被人轻轻勾住。 “莫恼,他们不行还有旁人,天下之大,总不会找不到一个能人异士。” 谢蕴的声音透过帐子传过来,虽然也透着淡淡的失望,可兴许是早有所料,故而仍旧算是平静。 殷稷抓住了那根伸过来的手指,用力摩挲了两下,才将心口的戾气压了下去。 “滚下去!” 大夫们再不敢多言,连滚带爬地出了乾元宫。 殷稷心神俱疲,坐在床边迟迟没言语。 “别拉着脸,就算真找不到人,也还有唐停呢。” 殷稷苦笑一声,唐停……一个他既没见过也没听过的人,他要如何报以信心? 许是猜到了他心中所想,谢蕴摸索着揉了揉他的下巴:“别拉着脸,我信的人你也要信她。” 殷稷有些无奈:“你怎么不讲道理?” “下次就讲……快睡一会儿吧,下午还有很多事情要忙,会很辛苦。” 殷稷叹了一声:“好,我去换件衣裳就来。” 他给谢蕴盖了盖被子,起身走了出去,却迎面看见玉春走了进来,许是没想到他回来了,看见他的一瞬间,玉春很明显的抖了抖。 殷稷最近看谁都有问题,眼神瞬间犀利起来,唬得玉春险些跪下去:“皇,皇上。” “慌什么?” “奴,奴才刚才去做了姑姑交代的差事,头一回办差,有些紧张。” 倒也说得过去,殷稷心里还是信他的,再加上太过疲惫,便没有多想,抬脚走了。 玉春快步进了内殿,等将人关在门外时才松了口气,皇上可太吓人了,还好他没多问,不然就这么看他两眼,他就得嘴一秃噜,什么都说了。 “玉春?可是你?” 谢蕴的声音忽然响起来,吓得玉春一哆嗦,险些从地上跳起来,心跳一时间宛如擂鼓,咚咚咚地吵得他好半天才静下神来,声音却止不住的哆嗦:“姑姑,是奴才。” 他欲哭无泪,所以说人不能做亏心事,这瞒着主子的感觉太痛苦了。 “怎么了?声音怎么听着不对,可是事情出了岔子?” “没没没,”玉春忙不迭摆手,强逼着自己冷静了下来,“姑姑交代得那般详细,怎么会出岔子?姚黄姑娘答应了,说很感激姑姑给她这个机会,她一定不会让您失望。” 谢蕴松了口气,虽然她有的是法子逼着姚黄答应,但她自愿去做,总比用旁的卑鄙手段要威逼来得好。 “辛苦你了。” “不敢不敢,姑姑有话只管吩咐奴才,奴才也好跟着学些本事,回头少挨师父的骂。” 谢蕴笑了一声,正要再说些什么,殷稷就抬脚走了进来:“不是说要午睡吗?怎么又聊起来了?” “事情办成了一半,难免有些高兴。” 她伸了伸手,不多时就被一只宽大的手掌握住了。 殷稷顺势翻身上了床榻,毫不避讳玉春还在,大狗一般在谢蕴颈侧蹭来蹭去,“是荀家的事吗?谢蕴姑姑真能干。” 谢蕴被他蹭得有些痒,又怕他将面纱蹭掉了,连忙抬手抱住他的头:“别闹了,睡觉。” 殷稷又蹭了两下才不情不愿地应了一声,慢慢老实下来,怀里的人已经合上了眼睛,呼吸轻缓得几乎察觉不到,连胸腔的起伏都细微的有些过分。 他眼神不自觉暗沉下去,浓郁的不安自心底深处涌上来,他又想把谢蕴喊醒了,可是不行,一宿没睡太累了,他不能由着自己的性子去折腾。 他将谢蕴拢进怀里,借着这般充实的怀抱,勉强汲取了一点心安。 “谢蕴……” 他低唤一声,却克制着一丝声音也没发出来。 外头却还是响起了脚步声,方才被他遣去查乾元宫进出记录的内侍查到了结果,知道他要的急,所以立刻就来复命了。 “如何?” 殷稷声音压得极低,内侍也不敢高声,小心道:“今日皇上不在时,只有尚服局两个女使来送了一趟绣品,含章殿一个内侍来禀报庄妃身体有恙,除此之外再无旁人,这些人也并未进殿门。” 殷稷心口一沉,他其实也不是没猜到的,毕竟这是内殿,闲杂人等不得擅入,而那张软榻,就在刚才他还亲手将谢蕴从上面拉了起来,不可能有旁人躺过。 只是他忍不住会有一点侥幸,现在连侥幸也被打破了。 他目光再次落在谢蕴那张新换的面纱上,轻轻一抬手:“传玉春进来。” 内侍退了出去,刚走没多远的玉春再次被喊了回去,他哆哆嗦嗦的进了门,根本不敢抬头。 “玉春,朕容不得欺主的奴才,你明白吗?” 第441章 囚兽 谢蕴这一觉是被呛醒的,早在之前逃宫时被马车颠簸的毒发加重后,她便不怎么能安稳睡觉了。 好在如今也算习惯了。 她摸索了一下身边,被褥已经凉了,殷稷大约是没睡多久就起身了。 “皇上可是去御书房了?” 玉春好一会儿才答应了一声,嗓音微微发颤,隐约有些古怪,但谢蕴精神不济,也就没多想。 “给皇上送壶参茶过去,也给我一盏吧。” 谢蕴打了个哈欠,这一觉并没能缓解她身上的疲惫,反而有种越演越烈的错觉,她应当也需要一盏参茶提提神。 “长信宫那边可有消息?” 玉春连忙递了茶水过去,知道谢蕴不许人看她现在的样子,递完茶盏就背转过身去了,斟酌着回答谢蕴:“没那么快吧,虽说详细,可毕竟事关荀家,兴许还得……” “很简单的事情,不需要筹谋太久。” 谢蕴轻轻啜了一口茶水:“虽说荀家如今看着仍旧风光无限,可其实全靠太后和一个谎言撑着,软肋也太过明显,只要找准地方狠狠来那么一下……” 话没说完,可玉春却仿佛已经看见了大厦将倾的盛景,他控制不住的一哆嗦,眼底闪过激动之色,这要是荀家真倒了,他可算是光宗耀祖了。 但长信宫那边的确还没有消息,他不知道是谢蕴的推断出了问题,还是姚黄那边出了变故,一时间颇有些忐忑。 就在这档口,外头嘈杂了起来,宫人的呼喊声此起彼伏,一声声的喊的都是晋王。 玉春怕自己的听错,小跑着出去确认了一下,等确定喊的是晋王时,他浑身一抖,脸上的喜色几乎遮掩不住:“姑姑,长信宫有消息了,晋王不见了。” 谢蕴垂下眼睛,轻轻摩挲了一下杯沿,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她才算是彻底放下心来。 她轻轻松了口气,摸索着想将茶盏放在矮几上,玉春听见动静,连忙伸手接了一下,却就在要接到的时候,谢蕴忽然剧烈的一抖,茶盏“啪”的一声摔在了地上。 玉春只当是自己没接稳,连忙告罪,跪下去收拾东西。 谢蕴却迟迟没言语,玉春收拾完碎片才察觉到她过于安静了,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就见她胸腔正在剧烈起伏,手掌也隔着面纱死死捂住了嘴唇。 他猝然想起上午那被完全浸透了的面纱,脸色一变:“姑姑,奴才去找太医……” “不,不必了……” 谢蕴强行将喉间的腥甜忍了下去,喊了太医来也看不出什么,反倒又要惊动殷稷,让他在这种时候分心。 “没什么的……” 她靠在床头急促地喘息,努力试图平复呼吸,可额头还是因为难过渗出了冷汗,一方帕子忽然探了过来,似是想替她擦一擦额间的冷汗。 谢蕴有些不自在,伸手就要去拿帕子:“我自己来……” 却一把抓住了那人的手,触感十分熟悉,这是她夜里无数次牵过的手。 可此时再抓住,竟没有半分悸动,反而都是慌乱。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殷稷将她那只手抓了下去,轻轻给她擦了擦额间的汗:“天黑了,又下了雪,我就回来了,刚进门,你怎么了?” 理智上谢蕴知道殷稷这话不可信,若是刚回来,他身上不可能没有凉气,可她又很想自欺欺人一回。 “殷稷……” “今日尚寝局送了两盆开得极好的梅花来,你要不要去看看?” 殷稷却似乎并不想听她的回答,话音落下便将她抱了起来,起身去了软榻,淡淡的梅香飘了过来。 他抓着谢蕴的手,让她去摸那些梅花:“开得是不是很好?” 谢蕴轻轻应了一声,却收回了手,她靠在殷稷怀里,紧紧抓住了他的衣襟。 “雪又大了,开城门的事,拖不了多久了吧?” “嗯,”殷稷附上她的手背,将她的手掌整个握紧了掌心,明明声音听着十分平静,可那只握着谢蕴的手却一紧再紧,“方才召集群臣开了个小朝会,已经拟定明日一早就会开城门,放难民入城。” 谢蕴不算意外,对方既然已经将难民的用处摆在了台面上,又借用万民书逼的殷稷不得不退让,那自然不会给他更多时间防备。 “今天晚上,怕是无人能安睡了。” 仿佛是为了印证她这句话,外头寻找晋王的动静越发嘈杂,谢蕴软软地靠在殷稷胸前,咬肌却不受控制地绷紧,死死咬住了牙关,喉间又涌上了那股腥甜。 距离吃药的时间越久,发作得越频繁,不知道还可以撑多久…… 至少让她看见荀家的事有了结果,至少让她替殷稷做完这一件事,不然所有的压力就都要丢给殷稷一个人面对了…… “让玉春去问问吧,”她不愿意暴露自己的异样,强撑着开口,“好歹也派几个人一起……” 殷稷忽然伏下身,将她紧紧拥在了怀里:“谢蕴,你吃药了吗?” 谢蕴微不可查的一颤:“……你怎么会这么问?” “唐停不是给了你药吗?你吃了吗?” 谢蕴不愿意骗他,可也不想这时候吃,她会睡过去的。 “等一会儿吧,一会儿就……” “吃吧,”殷稷将脸颊埋在她颈侧,短短一瞬间声音就哑了下去,“现在就吃吧。” 谢蕴眼眶陡然一烫,殷稷果然不是刚回来,她果然还是什么都没瞒住。 “我还能再陪你一会儿,让我再陪陪你……” 殷稷再没言语,只用力抱了抱她,一阵窸窣作响后,一枚药丸抵在了她唇边,殷稷的声音这才再次响起来:“谢蕴,张嘴。” 抵在唇上的手在抖,抖得仿佛连药丸都拿不住。 谢蕴张不开嘴,这颗药丸仿佛承载着千斤的重量,压得她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谢蕴,吃下去……” 殷稷安静片刻再次开口,他情绪似乎平复了下去,声音虽然还是沙哑的,却清透了几分,“我知道你只是睡得久一些,迟早会醒的,我等你醒过来。” 他没再给谢蕴拒绝的机会,将药丸塞进了她嘴里,而后更紧地抱住了她。 “等你再醒过来,事情就已经解决了,那时候,我就带你去谢家的梅林……” 谢蕴知道他并非真的想开了,可苦涩的气味在口腔化开,再想反悔已经来不及了,她只能抓了抓殷稷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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