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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息的地方。 难不成是自己占了人家的铺被,生生把主人赶下床去了? “措仑?”南平低声换道,试图叫醒少年,语音嘶哑。 她一开口,措仑登时睁开了眼睛。他起初有几分茫然,面上全是倦意。直到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时,才骤然精神起来。 “你醒了。”少年激动地说。他从榻前的垫子上一个骨碌爬起来,对着殿外喊:“把药端进来!” 南平吃力的摇头,想撑起身子:“我得回去……” 可才立了一半,支撑的胳膊突然泄力发软,整个人又滑回到被子里。南平心底一瞬间有些诧异:明明不过是被吓晕片刻,怎么如此不中用了。 措仑揽住她,借了个力让她靠坐起来。 此时南平才发现殿中灯火跳动,竟已入夜了。 “是什么时辰了?” “刚过亥时。” 南平顿时懵了。好家伙,这一昏就是几个时辰,难不成跌倒时撞到了头?她侧脸,看到少年欲说还休的表情时,心中的疑惑越扩越大。 此时热气腾腾的汤汁被送进殿,盛在银碗里,一路飘洒出奇怪的芬芳。 “先别操心了,把药喝了。”措仑说。 苦涩的药汁入口,烧刀子一样,一路从嘴割到心上。南平强忍恶心喝完,抬头再细细看措仑。此时他因为悔恨而闪躲的目光,就显得有些耐人寻味了。 石漏上的水聚成一滴,啪的掉落在盘里。南平福至心灵,好像明白了些什么。 “我是不是有了什么毛病?”她淡声道,听上去是疑问,语气却十拿九稳。 措仑重又扶她躺下,掖了掖被子:“别胡思乱想,喝了药就睡吧,我陪着你。” “措仑。”少女低声道,抬手压住他的袖口,“我要听实话。” 措仑把银碗递了出去,挥退下人。 良久,他深深叹了口气,想要把所有忧愁都呼出去一般:“你还记得圣者么?” 南平一愣,脑海中瞬间浮现出毒杀德加瓒多的那个癫狂白衣人。 “记得,西多吉的第四个儿子。”她低声道。 “他假扮圣者时,一度也骗过了德加。你之前风寒时吃过的药,就是他开的。药性……有些猛。” 南平明白了。 怪不得自打先前服过药,风寒虽好了,但却像落下了病根,写字都时不时乏力——敢情压根是吃了狼虎药,伤了根本。 她努力咽了口口水,润了润嗓子,似乎那样就能把梗在喉咙里的石头击碎一般:“所以我还能活多久。十天……一个月?” “呸呸呸,不要瞎说。”措仑急了,伸手去捂她的嘴,“你能活很久,比山上的石头还久。” 那不成千年老妖了么。南平很想为这不恰当的比喻笑两声,但终究是体力不济,没有出声。 少女喷出的气息是温热的,她还在,一切就还会有转机。 措仑强定心神,轻声道:“医者说你是一时急火攻心,才有了这个症状。不要紧,一定能调理好。” 南平吃力的点了点头,合上了眼睛。 就在少年以为她要睡着的时候,南平突然迷迷糊糊开口:“措仑。” “嗯?” “我有件事想求你。” “你说。”少年倾身,想要听清楚。 “我……想回家。”南平借着困意,终于把心里话说了出来。 万一当真熬不过去这一遭,她不想留在异乡。 措仑愣了一下,直起身子。他帮南平把散落在枕上的头发别到耳后,然后低声道:“先睡吧,睡醒再说。” 也许是这话有催眠的作用,又也许是南平把盘旋已久的心声吐露出来、松了弦,不多时她便睡了过去。 措仑留恋的看了两眼,走出了寝殿,示意垂手等待的下人前去伺候。 他人往议事厅走,脑子却没停。 即便现下拿药吊着南平,人是好的,也架不住哪天冷不丁又犯病。根源还在西多吉的儿子身上。他人已死,和他走的近的,只剩西赛了。 葛月巴东回程的计划怕是得缓一缓。不是有人说曾在北领地见过西赛么?就是挖地三尺,也要把她刨出来。人不仅要找到,为了让她开口,还得是活的。 棘手的事情一桩桩、一件件从脑子里过,他却静下心来。 好像在林中捕猎,有时一等也要一天一样。挖好陷阱、降下饵料、布好口袋,剩下的就只有无穷无尽的忍耐。 措仑进殿,在灯下坐了下来。他强迫自己把纷乱的思绪清空,开始整理起暗格里堆积如山的卷轴。 这些卷轴俱是德加留下的,其中不乏与诸领主、东齐之间的往来密书。自打哥哥去后,措仑就一直在研读,渐渐理出些眉目。 他开好锁,从中抽出一卷,回身放到台上。正准备去读时,突然发现案台上多了几个册子。 应是方才他照顾南平时,臣官呈上的,擎等他有空了过目。 措仑随手展开,册子一面是雪域字,大抵是东齐为夏盟呈的礼单。少年有些兴致寥寥,漫不经心扫了两眼就放下了。 而这一放,册子刚巧翻到背面。少年瞥过时,蓦然顿住。 背面的内容与正面一样,只不过是用东齐字写的。 一笔一划如潜龙在渊,宛若天成。 这写法太过熟悉,他曾看过太多遍。每一横、每一竖都刻在心上,闭上眼都能背出来。 措仑起初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生生揉了揉眼睛。接着沉默的从护心夹里中掏出南平的锦囊,抻出了那张字条。 字条与礼单并排列在一起,上面的字迹就是少年也能看得出来,分明为一人所书。 而这个人连名字都端端正正写在了落款上:臣赵泽敬上。 “赵泽”这两个字从纸里窜出火来,烫的措仑把折子扔了下去。 很多件貌似毫不相干的事情突然被穿了起来,一切昭然若揭:赵泽的字被南平日日戴在身上,自己不过吟了这首诗,南平便急火攻心倒下。而赵泽说了两句东齐旧事,少女便提出要回家。 ——原来自作多情的傻子只有一个,就是措仑他自己。 暮春夜暖,议事厅外的亲卫正手握兵器巡逻。 只听殿里面轰隆巨响,似乎是有重物被人踹翻在地,喧闹声良久才平息。 新帝的盛怒并不止于此。 很快,措仑的旨意就传了出来:“宣赵泽进殿。” 第34章 赵泽的交易 尽管措仑的旨意十万火急, 赵泽还是先对着铜镜把散发仔细束好,换上合体的袍衫,方才不紧不慢往议事厅去了。 高城的王宫不比东齐,道路两旁少了些精致的灯笼。奉命带路的近卫举起火把, 冒出的松油烟气熏人泪下。 夜里下过一场小雨, 没铺青石的路因为浸水, 变得湿滑不堪。 赵泽在明暗交错的泥路上前行, 一脚踩进松软的土里, 突然有些恍惚。 好像又回到了十来年前、那辆在泥泞官道上颠簸的牛车上。 彼时他父母双亡,从临安前去京城投奔在朝中做官的叔父。晌午时大雨滂沱,车轮陷进泥里出不来。 老仆极不耐烦, 催促六七岁的他也下车, 跟着一起推。稚童细嫩的掌心陷进车辕里, 不一会就破了皮。他不敢吭声, 生怕受到责骂。 那日的地面也是松软的,流沙一般, 陷进去就拔不出来。乌嘟嘟蹭了一腿泥水,顺着亵裤往下淌,腿胀得生疼。 议事厅飘摇的火光刺进眼睛里时, 赵泽也终于醒过神, 从湿哒哒的回忆中挣脱出来。 有些事好像早就在漫长的时光里被忘得一干二净。但冷不丁想起时,他才明白它们一直跟着他,如影随形。 此时殿中。 措仑正在台前立着, 把玩一柄开了刃的短刀。刀在修长指间旋转出了银色的花, 而少年面上平静,看不出情绪。 若不是赵泽亲眼看到殿中尚未收拾的一片狼藉,几乎觉得对方叫他来是要嘘寒问暖的。 “你坐。” 措仑熟练停手, 用刀尖指了指下手位的毡垫,干脆的示意情敌落座。 赵泽端起万分小心,依言坐了下去。 “不知陛下深夜邀臣前来,是为何事?”男人问的温文尔雅,有意把眼神避开闪光的刀锋。 “没什么事情,咱们聊聊。”措仑淡声道,打量起赵泽三月烟柳一般的俊脸。 对于要聊什么,赵泽心里明镜一般。联想起少年吟出的诗,加上对方审视的目光,大抵话题是逃不开南平了。 于是他故意不开口,擎等对方先出手。 少年果然耐不住,沉声问道:“赵大人年纪也不小了,为什么一直没娶亲?” 赵泽一时愣住。他纵然是想过对方会为难自己,也没想到是这么个开诚布公的架势。连弯子都不绕,直奔主题。 “臣一心侍主,事业未立,不敢成亲。”男人停了片刻,温声道。 少年觉得稀奇:“东齐人不是先成家再立业么?怎么到你这儿还反过来了?” 赵泽面上肃然,保持沉默。 “是不敢成亲,还是心有所属、不想娶旁人?”措仑步步紧逼。 男人笑笑,语气平静:“都是。” 两个字落在地上,恨不得在青石上砸出个坑。 他见少年久久没有出声,便又道:“陛下大半夜叫臣过来,就是为了询问臣的私事么?” 话音刚落,耳旁突然响起异动。 铮—— 却是措仑把短刀用力插进案台,刀尖隐没在木头里,发出金属撞击的鸣动。 “先前你是什么心思,我不管,也管不着。今天我就一句话,放在这儿。”少年面无表情,随手扫净刀锋劈开的木屑,“南平这个人,你这辈子是想都别想了。” 赵泽心里倒是定了神,如今的形式和他先前料想的相差无二。既然少年一上来没有治他的罪,那便不是要用私刑。无非是话不投机,打一场罢了。 若论肉搏他是定然打不过措仑的,更何况他压根没有准备见血的打算——谁要和这个蛮子动手! 不过能让堂堂一邦之主失了心智,说出这番威胁的混账话,倒意味着有些事情可以一试。 于是赵泽思虑片刻,温声问道:“陛下可知,这世上什么最难得么?” 措仑把一双浅眸抬起,望向他。 “不是土地,不是黄金,不是马匹。”赵泽慢条斯理道,“是人心。” “人心难得,是因为来之不易,到手却易变。”他续道,“一个护不住,就是金丹入土,两手皆空。” 措仑越听越觉得灰心:若论说道理,自己说不过他。什么金丹什么入土的,啰嗦极了。 可南平偏偏喜欢就这个满口道理的白净书生,若是直接杀了或者赶跑赵泽,她怕是再也不会理自己了。 他嘴里全是挥散不去的苦味,好像胆汁逆行,从津液里涌出。 而这厢赵泽再开口时,有了循循善诱的意味:“陛下的心思,臣略知一二,倒也不是无计可施的死结。” 措仑微怔,看向他,似乎提起了兴致:“你说。” “一个相位,换一颗真心。陛下要不要呢?” 男人见少年的表情有些茫然,便耐下性子解释起来:“南平殿下对我是幼时之谊,这份心看似坚定,但凡事至刚则易折。我有鸿鹄志,奈何薄土命。若陛下助我于东齐高升一步,我自然倾力助陛下得偿所愿。” 这番话说完,赵泽心里腾起别样滋味——至刚则易折,与其是说与措仑的,不如是说与自己听。 他看着南平长大,清清楚楚见证她一双妙目全系在自己身上。他也不是没做过年少悸动的梦,午夜梦回时心里全是南平那道瘦削的影子,幻想着有朝一日自己能够迎娶公主,坐上驸马之位。 但德宗的一道旨意,轻而易举的击破了自己的痴心妄想。心爱的女人远嫁万里之外,朝堂上多少人看着,他却连哭都不能哭,只能欢天喜地,只能额手称庆。 没有这个命,不该他的,便是留也留不住。 既然做不了驸马,若能得异邦君主相助,回东齐做个丞相也好。 如同六七岁时赵泽推车淋了雨,高烧不退,差点过去半条命。后来头悬梁锥刺股、熬灯苦读,为的就是他日平步青云,人人恭称他一句“赵大人”。 ——只要站的够高,就再也不会在下雨天,踩进泥里。 而面对赵泽的推心置腹,措仑半晌未应声。少年若有所思,似是动心了。 “权当做个你知我知的交易。”男人适时添了把柴,让火烧得更旺些,“不知陛下意下如何?” 措仑终于回神,凝视他,然后低声复述:“交易?” “是……” 赵泽没能继续说下去。 因为短刀被措仑从台上抽了出来,刀锋抵在了他的颈子上。 “既然赵大人这么爱讲道理,那我也给你讲个道理,怎样?”少年问道。 不从就是一刀入喉,所以男人只能眨了眨眼,以示同意。 “我们雪域人也做交易。以物换物,马匹换丝绸,毡布换茶酒。”措仑淡声道,“但南平是人,没有东西能换她。懂么?” 说完他手腕微用力,利刃蹭破男人脖间油皮,殷红的血缓缓溢出。 赵泽忍痛,咬牙从嘴里挤出几个字:“两邦交好,不杀使节。” 措仑轻笑出声:“赵大人心思如此缜密,来之前没打听好么?我不是我哥哥,我最讨厌规矩和礼节。” 冷汗从赵泽额间冒出来,呼吸愈发沉重,带出一股血腥气,脸憋得通红。 良久,少年松开了他。 赵泽捂着受伤的喉咙,跌跌撞撞往后退去。 “我这回不杀你,你也收起这些乌七八糟的心眼。”措仑警告道,“给我离南平远点。” 若是常人,应该早已跪地求饶,接连应声。 但赵泽并非常人。 他喘息片刻后,便收敛了惧意,重回一派清高傲骨:“容臣告退,明日好赴夏盟之约。” 少年把他从头到脚看了一遍,然后亦是颔首,沉声道:“辛苦赵大人。” 两人和风细雨,仿佛方才的争执、交易与威胁都不曾发生过一样。 赵泽走出议事厅时,才察觉到殿外又落雨了。细密雨丝纠缠,卷下树上繁花,淋在伤处,火辣辣的疼。 他深吸了一口气,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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