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之中,却也有些失望。 “这是你的事,你拿主意就好。”她回的体面,声调却有些干巴。 措仑凝视她,半晌叹了口气,吐出一个字:“傻。” 南平微微一怔:这倒像是说她多余操心了一样。 她有心再问,对方却开了口:“想不想去骑马?” “现在?”南平瞥了眼外头黑漆漆的天,一时有些愕然。 “就现在。”措仑肯定地说,一把将她从毡垫上拉了起来。 * 隆达对这两位摸黑到访的不速之客,明显是不大欢迎的——到了睡觉的时候,怎么还能来骑它呢,有没有天理了。 不过它尥蹶子也好、耍横不肯让人牵也罢,都抵不过少年的翻身一跃。他跳到马上,两脚一夹,马儿便心不甘情不愿的跑了起来。 少年绕着马场疾驰了一圈,然后转回到南平面前,勒住了缰绳。 “上来。”他因为方才的运动有些气喘,伸出手,向少女探身。 南平停了片刻,把手搭了上去,借着力跨上了马。 “驾!”措仑在她身后一甩鞭子,隆达便狂奔起来。 迎面吹过高原的风,扎在脸上有些热烈的疼。在马匹上下起伏的律动中,南平的衣角被卷了起来,而随之一起飞起来的,是她沉寂多日的心。 少年拥着她,在她身后快活的高呼了一声。 马好像也被鼓劲儿,一个加速,跑得越发快了。 南平被晃得往后仰去,后背抵住了措仑坚实的胸膛。 “南平,看天上。”少年开口,连带着胸口都细微振动。 少女依靠着他,抬起了头。 月亮占住了天,与漫天星斗羁绊着,交相辉映出一片闪耀的夜景。银河果真就挂在眼前,像一条垂坠的缎带,闪闪发光。 “要是在山里就好了,可以看到更多星星。”措仑低声说,“还记得我们第一回 见面的湖么?那里更美,星星都映在水里,多的数不清,把整个湖面都点亮了。” “等以后有空,我再带你回去看看。”少年如此说着,语气里不难听出对过去生活的不舍。 “好。”南平应声,却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再有空。 现下的路分明是条不归路,想回到过去,谈何容易。 跑了几权之后,措仑拉住了缰绳,隆达的脚步慢了下来。少年把身子往前靠,头倚在了南平的肩上。那份重量沉甸甸,却也让人踏实。 “我做了一些坏事。”他诚心诚意的解释道,“所以很累,也自责,就不敢来见你了。” “选妃也称不上是什么坏事。”南平心里虽膈应,到底还是说出了宽慰的话。 “我若是娶了旁人,你不吃醋么?”措仑疑惑。 ——这话问的,不吃醋是傻子。 所以少女沉默了。 措仑总算是得到了心仪的答案,眉开眼笑起来。他把头挪动了一下,痴缠的贴的更近些:“你放心,安庆那边送来的人,我都准备帮她们指婚了。” 他停了停,许诺道:“我是不会娶旁人。” 南平一愣,因为这句突如其来的剖白,脸皮上窜起一股热意。 她心里松快了些,接着又微微怔住:“若不是选妃的话……那你做了什么坏事?” “有人要死了。”措仑低声道,“很多人。” 第40章 危机四伏(2) “你要杀谁?”南平几乎是下意识反问。 她脑海中一闪而过了很多名字, 无论哪个都不是措仑现下能动的。 而少年犹豫片刻,却摇头不肯说。似是心中腾起血腥且沉郁的念头,挣扎不脱一般。 南平敏锐觉察出了对方的回避,心里了然:看来措仑纠结的事情, 应是跑不了与自己相干了。 “可是西赛回来了?”她选了个看起来最不打紧的名字询问, 语调放得轻且慢。 措仑簇拥着她的双臂变得有些僵硬。此时马已经停下奔跑的步伐, 缓慢踱起步来。 而南平见他不语, 伸手覆在少年的手上, 微一用力,帮他扯住了缰绳。 隆达彻底停住步,少年亦是诧异的侧脸, 看向她。 “你有你的判断, 我无权置喙。”南平的脸被月亮蒙上一层柔光, 声音像扎木聂弹奏出的曲子, 不急不躁,娓娓动听。 “但你别忘了, 你还有我。”她说,渴求一份分担。 措仑依旧没有应答,胳膊却不自觉的搂紧了南平, 好像要把她勒进骨血一般。 两人相互依偎, 直到风变得有些凉了。 半晌少年笑笑,没有再说什么,单是提议:“回去吧。” 路熟, 回去的便也快。 南平冲他笑着挥了挥手, 纤细的影子隐进房内。 措仑并没有像往常那样,往议事厅去。而是站在树下,放任回忆蔓延, 让思绪回到了数日之前。 * 数日前。 纵是高城已步入初夏,空气里有了暧昧温度,地牢里仍是寒凉的。 潮气在石壁上凝成水珠子,晃晃悠悠,半晌“啪”的一声砸到地上。有老鼠贼溜溜的从墙缝里探出头,胡须抖了抖,似是没有闻到食物残渣的味道,便又把脑袋缩了回去。 纷杂的脚步声顺着甬道踏来,越行越近。 “把门打开。”来者手举火把,沉声说。 铁链咣啷啷作响,连同锁头一起被解了下来,火光照亮了倚在角落里正假寐的女人。 西赛睁开眼,看见了面无表情的华衣少年。她懒懒的一笑,连礼都不欲行:“我们又见面了。” “给她把脉。”措仑懒得啰嗦,低声对随行的医者道。 医者上前,恭敬的把住前任王妃的腕子,仔细诊治之后方才小心回道:“是喜脉,确定无疑。” 措仑浓眉蹙起,打量了西赛一眼,又冲医者问道:“她怀了几个月了?” 这明显是看着月份对不上,心生怀疑了。 医者尚未答话,西赛已经温声开口,却是对少年说的:“你忘了我弟弟是做什么的了么?” ——西赛的弟弟,是那个游历四海、会使毒用药的折伽戏艺人,也是那个给瓒多和南平下药的“圣者”。 这里面牵扯秘辛的太多,不便于旁人听。所以少年挥退了下人,顺势迈进了牢房。 他把火把插在石壁的凹槽里,随口问道:“什么药能把孩子催得这样快?” 西赛脸上有几分疯狂的自得:“自然是好药。再有个几天,瓒多就能后继有人了。” 措仑漫不经心的点头:“你那弟弟真有几分本事。他手上的方子,你都有么?” 这是两人在密道生死相搏后,头一回面对面交涉。上一次西赛带着獒犬和守卫,差点活脱脱把措仑的胳膊咬了下去。而这一次,攻守相异了。 虽然处于颓势,女人依旧懒懒的捋了捋头发,明显没把措仑放在眼中:“自然是有的。” “你不傻,肯定知道我留你活口的目的。”少年淡声开口,“我们谈谈吧,你想要什么?” “我想要王上回来,你做得到么?”女人一字一句问道,带着刻骨恨意。 远在北领地时,西赛已经得知了瓒多的离世。但如今真的被带进冰冷地牢时,她才切身意识到,赢家竟然是措仑和南平。 丈夫死了,连同连其心可诛的父亲也没有活下来。 她原以为至少弟弟假扮圣者的身份不会被拆穿,没成想他也没能逃过一劫。 措仑似笑非笑回道:“我之前说过了,是你那私生子弟弟杀了德加瓒多。这仇我还没找你算,哪轮得上你来多嘴。” “我了解我的弟弟,他做不出这样的事情,分明是你下的毒手!” 对于少年的说辞,西赛是万万不信的。横竖能说话的人都已经死了,任凭措仑怎么编排都行。 她知道自己的愿景,却忽视了旁人的执念。 措仑不想和疯子过多纠缠,干脆交了底:“你把救治南平的方子交出来,我就饶你不死。” “我已经落到这步田地了,难道还怕死么?”西赛表情有些不屑。 措仑笑了。 他把火把从壁上取了下来,随口道:“既然不怕死,你还回来做什么?” “我要用自己的眼睛看看,南平这个灾星能张狂到几时,最后会落到什么下场……” 西赛的这句话尚未说完,措仑已经迈步走到了女人的近前。他淡淡的把火把垂了下来,朝西赛撩去。溅落的火星子滚烫至极,很快就在女人的衣摆上烧出几个洞。大有一言不合,就要烧死她的架势。 “啊!”西赛惊叫起来,慌忙用手扑灭了隐隐燃起的火。 措仑抬起手中的火把,再开口时语气果断,还带着几分凛然:“我的耐心有限。你再污言秽语,就别怪我对你用刑了。” 西赛喘着粗气,面上不动,心里却有几分惊惧交加——她先前见到措仑时,对他的印象还是个不大着调的孩子,顽皮且天真。而现在看来,他竟心狠手辣的不似从前。 不过措仑是有软肋的。 自从地道一战和方才的交谈,西赛已经完全验证了自己先前的猜测,南平就是他的眼珠子、心头血。 女人思及此,心里有了几分掂量,于是放软了些口气:“既然你和我交心,我便也以诚相待。我回来不过是为了孩子的出路罢了。” “只要验明是瓒多的孩子,高城自然有他的位置。”少年道,“南平的一命,换孩子的一命。” “我不光要孩子活着,我还要他继承瓒多的王位。”西赛一鼓作气的说了出来,又补上一句,“你若是应允,我这里的方子自然会保南平无忧。” 这便是西赛拼了命也要回高城的理由:孩子若生在外头,日后便当真说不清了。 “你就不怕救好南平,我再杀了你和孩子么?”措仑盯着西赛那个圆滚滚的肚皮,语气里满是不信任。 这话不过是试探西赛罢了。 瓒多的亲生孩子,他是下不去手的。毕竟本性善良的人,做不出杀亲的事情。但若是孩子留下来,西赛绝不能留。 而西赛从墙角挣扎着起身,肚子猛地鼓起个小包,似是孩子在为母亲的不公待遇愤愤不平。 “我不怕。”她笑着开口,“你知道为什么吗?” “嗯?” “因为要解那个狼虎药,说来容易,却也难。”西赛平淡无奇的脸上全是癫狂之色,“毕竟想配那个方子,我们两个谁也活不成。” “你说什么?”措仑一怔。 “你,我。我们都得死,一个也跑不了。”女人继续道,“仇人之心,爱人之心——这方子里需要两颗活人的心脏。” 措仑耳旁嗡嗡作响,热血冲到了脑顶,手却冰凉。 “现在,你还想救她吗?”西赛笑了起来。 第41章 所谓相思刀,寸寸断人肠…… 少年沉默了。 虽然身边只有西赛, 但措仑却好像看到了人山人海。 “所有敢挑衅高城的叛军,全都得死,一个不留!”德加冲着手下大发光火,踹翻了台子。 “只要问心无愧, 你就是好孩子。”阿姆操纵着纺车, 黝黑的牦牛绒被卷成了线。 “行的再远, 也别忘了你的本心。”圣者合上卷轴, 往锅里不知扔下去些什么东西, 浑浊的汤里便冒起泡来。 一人一句,众说纷纭,吵得人脑袋要裂开。 而西赛隔着跳动火光打量措仑的挣扎, 笑容越发扭曲:“你慢慢考虑, 这交易直到南平死之前, 都作数。” …… 月亮钻进云里, 夜色像墨一样化不开,一如那日从地牢离开时一样。 “王上, 时候不早了。”下人低声提醒,打断了措仑的回忆。 少年点点头,转身离开了南平的寝宫。 刚刚在树下停的那会功夫, 措仑肩上落满了细碎白花。此刻随着他的动作, 那些花重又掉到地上,被碾进土里。 * 隔了四五日,有两条出人意料的消息传进南平的耳朵。 第一条是阿朵说的。 “殿下, 我听见西赛王妃回来了, 还住进了之前的院子里。”阿朵消息灵通,越发愤愤不平,“真不知道陛下是怎么想的!” 南平端着药碗的手微微一顿。 “是么?” “千真万确, 现在宫里谁不晓得西赛快生了,走都走不动。” “我知道了。”南平应声,仰头把药灌了进去,打了个寒战。 “殿下,我们要不要再去寻寻她的晦气?”阿朵想起先前在西赛门前放鞭炮那一遭,心里畅快不少。 南平倒是愣住:这事明明是不久前才发生,倒像是隔世一般。 她想了想,拒绝了阿朵,而是另起话头:“我嘴里苦的紧,帮我拿点蜜果子吧。” 主子不着急,下人们再生气也没法子。无非是在西赛居住的偏殿门口冲对方阴阳怪气的指桑骂槐几句罢了——可殿外的守卫太多,连近前都不能够,指不定人家西赛压根没听到。 闹了两次,大家便歇了。 而第二条消息,却是措仑自己向南平说的。 “前线回报,隆戈尔被擒。”进餐时他淡声提了这么一句。南平一听,立刻放下了箸子。 “可要派人救他回来?”少女问道。 措仑叹了口气:“事情远比这要麻烦的多。” 前往岩城直击广夏军的隆戈尔意外中了埋伏,被敌人生擒。以安庆为首的诸部族首领人声鼎沸,请命措仑率军亲征,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请王上亲自率军,将广夏杀个片甲不留,攘外定局!”安庆在议事时提高了音调,“我愿随军同去,以死效忠!” 众人纷纷称是,以死相逼。 “胡闹!”南平听到措仑的复述,忍不住斥道,“你要是离了高城,这里岂不是群龙无首了?万一谁有个反心,你在远处鞭长莫及,可如何是好?” “若是不走,局面也是一样的。”措仑续道,“事到如今大家都在等着我做个表率,如果我推三阻四,难免不会有人借题发挥。” 谈话间,有侍女进来斟水。乳白的牛乳从银壶中丝滑流下,荡漾出一道雪似的弧线。 少年撇了那姑娘一眼,温声问:“你是新来的?看着面生。” 侍女慌忙跪下,浓黑的辫子垂在胸前,许是因为面圣过于恐慌,诺诺不敢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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