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幕僚道:“如何都行。” 老将军一噎。 幕僚提了个冷漠的建议,听得人眉头大皱:“或者将他们放入投石机,丢进城内。只要能送入城就行,不管是死是活。” 老将军:“……” 青年面上没什么反应,内心却已经骇然地睁大眼睛,听幕僚使者的意思……是准备让孝城爆发一场瘟疫?让身上带着疫病的百姓尸体传染其他人?人为制造一场瘟疫? 他垂下头,敛下眸子。 幕僚问:“可有问题?” 老将军道:“并无。” 这时候,络腮胡男人问:“孝城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要让全城百姓死于瘟疫,那得多久?我军粮草根本撑不了那么久!使者要让孝城变死城,只需攻破城门杀进去,少则一两天、多则两三天,也能杀得干净……” 他想吐槽幕僚使者太墨迹。 不懂打仗就别在这里瞎指挥,冲锋陷阵的事情有他们,一个文心文士指手画脚什么? 可,他还未说完,突然无法发声了。 络腮胡男人很快明白过来,铁青着脸。 禁言夺声! 强烈的羞辱感让他双目怒睁! 他好歹也算是年少成名的将军,打仗也打了好几年,居然在营帐被个寂寂无名的文心文士禁言夺声,这无异于是当众掌掴他! 只是他的气愤无人共情、无人在意,连那个老东西也同意了幕僚使者荒诞的建议。 幕僚又道:“将军倒是提醒在下一事。” 青年眼皮狠狠一跳。 幕僚面无表情:“孝城是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仅凭我们带来的这些人,还不够。” 老将军问:“使者的意思?” 幕僚笑道:“麻烦老将军抓些人来。” 老将军也跟着心头咯噔一下。 “使者,这怕是……” 幕僚笑着解释说:“老将军误会了,在下说抓人不是抓您帐下兵卒,他们都是为我主开疆拓土的功臣,牺牲谁也不能牺牲他们啊,这会寒了将士们的心。在下是指,老将军可以派人抓些年迈老弱的普通百姓,这些人身子骨不如年轻人,极易沾染疫病……” 在“年迈老弱”和“普通百姓”上咬重音。 老将军:“……” 内心忍不住骂骂咧咧。 青年坐在下首,越听越心寒。 幕僚使者这话明摆着是威胁。 不去抓普通人便用帐下兵卒凑数。 思及此,他暗下吐出一口浊气。 早知外界如此污秽,当年就该死守故土,守着大家伙儿的坟墓也比看这些魑魅魍魉好。 过了一会儿,青年被幕僚点名了。 幕僚使者笑着看他,问:“此事便交由少将军去办,如何?也是个将功抵过的机会。” 青年:“……” 他现在只想唾骂幕僚使者户籍全族! “遵命。”顶着义兄杀人般嫉妒眼神,忍下掀桌杀人的冲动,硬着头皮接下“差事”。 ―――――――― 坏消息一桩接着一桩,当听到叛军增兵的消息,共叔武二人的情绪沉到了谷底。 昨夜那场流星一般短暂的大火给孝城带来了希望,但天一亮,渺茫的希望就被现实碾碎。二人还未找到林风和屠荣的下落,孝城破城又近在眉睫,气氛压得人喘不过气。 只是,现实远比想象魔幻。 褚曜推测叛军下午或者傍晚就会攻城。 谁知夜幕降临,叛军大营也没动静。 叛军葫芦里卖什么药呢? 驻军士兵可不管,他们只知道自己又能苟延残喘一天,绷紧的神经得到了片刻的松缓。 却不知这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月上中天,哨塔士兵观察到叛军营终于有了动静,即刻传信下去,城墙上的士兵一个个打起精神,或主动或被动,抱着必死决心,等待最后一战! ------题外话------ (?>?<)? PS:奶兄就是奶娘的儿子,吃一个奶长大的兄弟,关系会比较亲密。古言小说中奶娘的儿子女儿啊,一般不是心腹也会是得用的下人仆从,立场天然就偏向自己的。 190:孝城乱(三十) 退下,让朕来 “喵呜~~~喵呜~~~” 小猫素商亲昵地蹭了蹭褚曜的手指,靠着卖萌从他手中讨来一些粮食,若褚曜不给,它就用那双无辜的水润眸子一直看他。褚曜几次硬起心肠都失败,不甘不愿地掏出干粮。 “都说‘物似主人形’,你倒是比祈元良那厮讨人欢喜。”褚曜低声嘀咕,素商又听不懂人话。它只知道,自己吃饱后要找个舒服的地方蜷缩起来,最好还有铲屎官给它挠挠。 它喵呜一声跳上褚曜怀中,露出肚皮。 褚曜:“……” 他是真的不喜欢猫。 恰巧这时候共叔武回来,他便将这个麻烦玩意儿交出去。共叔武也好脾气地受着,道:“今晚怕是不平静,先生要不要先歇一会儿,养养精神?有情况再喊先生醒来?” 褚曜:“如此也好。” 他二次凝聚出来的文心还不稳定。 文气时有泄露,状态非常不稳定,需要大量时间修养调整,养足精神才能更好发挥实力。共叔武这么说,他便顺着台阶答应下来。 二人在靠近城墙东门的荒废民居落脚。 此处寥无人烟,距离前线也近。 褚曜寻了一处地方靠着,没多会儿便响起轻微鼾声。素商不太喜欢共叔武身上的汗臭味,被他抱着也不安分,喵呜喵呜地委屈叫着,猫爪抓着他的衣袖试图往外爬。 听到褚曜呼吸平稳下来,共叔武低声哄劝素商:“素商,乖,安静,别打扰先生睡觉。” 素商百折不挠,嘿咻嘿咻,努力逃离大块头铲屎官的怀抱。共叔武可不敢让它乱跑。 跑丢了,上哪儿抓一只一模一样的给祈善? 一人一猫僵持了一刻钟。 最后还是素商体力不济败下阵来。 趴在共叔武怀中伸了个大懒腰,张嘴打哈欠。眼皮子好似灌了铅水一样上下打架。前爪踩了踩硬实的手臂肌肉,最后脑袋一歪,眼皮合拢,睡得香甜。共叔武终于松了口气。 不愧是祈先生养的猫,像他。 跟祈先生一样难缠。 四下无人,共叔武也开始闭眸养神。 只是还没过几个呼吸,他敏锐注意到周身的天地之气由有序变得混乱暴戾,混乱之中又遵循着某种秩序。共叔武猛地睁开眼,视线落向天地之气异样的源头――褚无晦! 莫不是走火入魔了? 他疾步上前,正迟疑着要不要喊醒褚曜,发现褚曜额头布满细细密密的热汗,汗水顺着鬓角零碎的灰白发丝淌下来,划过面颊与下颌。长眉紧拧,于眉心留下深刻褶痕。 乍一看像是陷入某个可怖的梦魇。 共叔武抬手轻推褚曜肩头,轻唤道:“先生!先生!醒醒,先生醒醒……怎会如此?” 一连摇了好几下。 对于浅眠的人而言,足够醒来。 也不知褚曜是不是被困在梦魇之中无法自拔,这样都没转醒的迹象。共叔武担心出事,手指搭上褚曜腕部,分出一缕温和武气钻入他的经脉。接触的一瞬就被强横弹回。 共叔武:“!!!” 这该如何是好??? 两个孩子没找到,褚曜还出了问题。 上天似乎听到了他内心的呐喊,褚曜稠密睫羽轻颤,神色虚软地睁开眼,视线好一会儿才重新聚焦。共叔武第一时间察觉,上前关切道:“先生――你可算醒来了!” 褚曜似乎还沉浸在梦魇余韵中无法回神,几息之后,五感逐渐归位,他猛地打了个激灵。抬头看清周遭场景,问共叔武:“半步,我刚刚睡了多久?城门叛军可有动静?” “前后半个时辰,叛军还未有动静。” 褚曜霍地起身,口中不断喃喃共叔武听不懂的话,听音节像是褚国的方言。 究竟是什么噩梦,方言都吓出来了? 共叔武心里揣着疑惑。 “先生方才梦魇了?” 褚曜摇头:“不是梦魇。” 共叔武以为是小事,不再追问。 谁知褚曜又道:“是‘柳暗花明’。” 共叔武面上浮现好几个问号。 “何谓――柳暗花明?” 褚曜:“那是我的文士之道――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的‘柳暗花明’。这个文士之道不到绝境不可用。方才入梦,它突然发动,让我看到了许多混沌场景……” 共叔武神色一肃。 这是个不到绝境不可用的文士之道? 换而言之,他们很快就要面临绝境? 莫名的危机感弥漫心头,他忙追问:“先生在梦中看到了什么?若提前预知,可否规避?” 褚曜晦涩道:“怕是避不了。” 共叔武骇然:“竟是必死之局?” 他们二人一文一武,不敢说千军万马之间来去自如,但逃离孝城还是不成问题的,除非倒霉碰上等级高出他们太多的强者。但话又说回来,庚国哪有这样的棘手狠角色? 褚曜道:“不是我们。” 共叔武反应过来:“是孝城?” 褚曜有气无力地点头:“嗯。” 他的文士之道发动一次都会抽取大量文气,此时丹府空空,强烈的虚软伴随着晕眩,让他站不稳脚跟,又无力跌坐回去。 紧接着大口大口喘气。 “我在梦中看到叛军‘只围不攻’,封锁孝城,不多时城内便弹尽粮绝。叛军又向城内投掷带着疫病的百姓尸体,尸体无人处理,成为城中硕鼠美食……病气随之蔓延开来……” 之后的惨状不用他详细描述,共叔武也能想象出几分。他听完这些,一巴掌拍碎手边矮桌。木桌四分五裂的动静吓醒了怀中小憩的素商,他只好按捺脾气,安抚一二。 压低声音:“只围不攻?他们疯了?” 兵贵胜,不贵久。 明明能一天半天将敌人拿下的城池,偏偏要“只围不攻”,拖延时间打持久战! 这是拖延敌人的时间吗? 这明明是拖延己方的粮草!虽说四宝郡处于庚国和辛国交界处,彘王帐下叛军补给粮草不会很费劲,但运输途中也会产生大量损耗。 前线将士食用一石,后方得运输十几石! 彘王是钱多了烧手? 还是粮多了发霉? 褚曜心情沉重地闭上眼:“都不是,叛军打得一手好算盘,并非脑子昏聩下烂棋。” 说完,他睁开眼对上共叔武的视线。 后者被他盯得不自在,下意识挪开视线。 “褚先生是说……他们另有图谋,为此不惜多浪费数万大军一月多的粮草???” 褚曜道:“是。” 共叔武问:“目的为何?” 褚曜叹气道:“国玺,辛国国玺!” 简短六个字落在共叔武耳中却如六道响雷,还是直接在耳边炸开那种,惊得他僵立原地,一时间听不清外界声音,不知褚曜又说了什么。半晌,他拳头紧了又松,松了又紧。 褚曜:“在下敢笃定,叛军营中有人知道国玺的大致位置,为此不惜制造瘟疫屠城。” 国玺事关国运。 而国运又与百姓休戚相关。 辛国虽然灭了,但辛国国玺还未完全与辛国百姓割断,国玺仍有一部分国运。那人制造瘟疫屠城,便是为了用这种手段快速消耗国运。一旦国运消耗完,国玺便会完全暴露。 褚曜凝重地看向共叔武。 问道:“其实我和祈元良早就猜到了,‘共叔武’是个假名,你真正身份是‘龚文’吧?辛国国都被破之前,‘龚文’便下落不明。之后郑乔将龚氏抄家,独独缺了一个你。所以……” 共叔武也知道自己马甲捂不久。 被褚曜当面揭穿,他并没有惶恐暴怒,反而有种“终于来了”的感觉,放下某种负担。 他干脆承认:“是,我是龚文。” 共叔武痛快地交代:“都城被破前,前国主私下召我入宫,还将国玺交托给我,希望我能帮助辛国后人复国。即便不能复国,这块国玺也不能落入庚国郑乔手中……” 辛国那位前国主什么尿性? 共叔武能不知道? 只是,他们龚氏受了辛国俸禄,不得不忠于君主。他带着国玺连夜逃离国都,一路颠沛流离、逃避追杀。借着祈善伪装才获得短暂宁静,万万没想到,还是逃不过去…… 褚曜正欲说什么,屋外传来一声重物落地的闷响声,二人对视一眼,起身推开大门。 门外,地上。 一具连死都没阖上双眼的尸体。 尸体瘦骨嶙峋,露在外的手臂、脚腕、小腿,瘦得皮包骨,皮肉紧紧贴在骨头上。面颊青白消瘦,两颊凹陷,眼眶青黑。身上穿着勉强能避体的破衣裳,散发着异样恶臭。 共叔武蹲身探了一下鼻息。 他道:“已经死了。” 尸体只剩些许余温。 共叔武蓦地响起褚曜刚才说的“柳暗花明”,那个带着预言性质的文士之道。他抬起头,隐约看到一具人形物体越过高高城墙,落入孝城城内。砰一声,落在隔壁小巷。 这人落地的时候,还有热气。 他软软地躺在地上。 鲜血淌满那张病弱扭曲、肌肉抽搐的脸庞,是个四十来岁的男人。他听到动静,眼珠子艰难往褚曜二人方向转动,唇瓣翕动数下。 看唇瓣口型,应该是求救。 他用了全身最后的力气,以为呼救声很大,实际上支零破碎,弱得连此时的夜风也能吹散。喉间发出咕噜咕噜的驳杂动静,鲜血溢出口腔,没一会儿眼珠子就不动了。 褚曜沉重地闭上了双眼。 眼睛不看,脑中却不断回放梦中所见。 疫病纵横、易子而食、孝城十室九空,百姓在绝望之中等待死亡,人间烈狱亦不为过。 “闻所未闻,见所未见。”他轻声道。 他少年时意气风发,带兵与北漠交战,失意时经历过褚国被灭,体验过徒步戴枷流放,辗转来到孝城月华楼当杂役,毫无尊严地供人呼来喝去……人生短短三十四载,他自认为阅历足够多,但――仍未见过眼前这一幕! 太荒诞了! 这当真是阳世会有的画面? 褚曜眼前颜色明明灭灭,身躯轻晃,倒向一边。若非共叔武眼疾手快抓住他肩膀,怕是要撞墙上。共叔武紧张唤道:“先生!” 褚曜缓了一口气。 咽下喉头翻滚的酸液,忍下呕吐的冲动,虚弱软声说:“找些柴火将这些尸体烧了。” 共叔武皱眉:“烧了?不埋了?” 褚曜道:“埋了无用。” 孝城的百姓都吃不饱,那些老鼠就更饿了,它们会循着味翻找一切能找到的食物,尸体埋掉反而会留下隐患。倒不如一把火烧干净,尽量减少健康百姓与尸体的接触。 他们知道这些尸体带着病气。 但其他人不知道。 特别是孝城城墙上守城的兵卒。 “叛军这是做什么?” “投石没投准啊……” “呸!你巴不得人家投准将你砸成肉泥是吧?”一起守城的袍泽没好气地啐了一口。 能捡回一条小命就不错了。 又有兵卒道:“投来的好像是人?” 他们大多是普通人,即便有武胆武者,武胆等级也不高,夜间视力有限,无法清晰看清被投入城中的东西。只能根据大致形状判断是什么。他说完就被其他人嘲笑了。 “投人?哈哈哈,这么投?” “投进来也摔成肉泥了吧?” 确定这么干是天降神兵而不是天降阴兵? 这么大的力道,这么高的高度,七八等的武胆武者也要摔没半条命,士兵们起初都没在意,反而将注意力放在叛军投石车上。 投石车砰砰砰投了半个多时辰。 士兵们正准备接招,结果―― 叛军推着投石车回去了。 回去了??? 士兵们众脸懵逼,大阵仗折腾这么久,就为了砰砰砰投几十个人进来??? 这―― 葫芦里到底卖什么药啊! 沈棠一行人也密切注意这边情况。 他们倒是看清被投进去的是什么人。 一群衣衫褴褛的普通百姓而已。 硬说哪里特殊,大概是太削瘦了,里头的成年男性,浑身上下连皮带骨也没个八十斤。 沈棠放下遮在眉上的手。 道:“叛军在搞什么东西?” 怎么看怎么怪异。 翟乐双手环胸,试探分析:“莫非要用此举震慑孝城守城的百姓,动摇军心?但这也说不通啊,叛军目下的兵力,拿下孝城也就一两日的功夫。何必搞什么血腥震慑手段?” 沈棠倏地道:“我有些担心。” 翟乐:“担心什么?” 沈棠:“这些被丢进去的百姓……” 看着不太健康…… ------题外话------ |??ω?`) 打算入手一个樱桃青轴看看,打字要噼里啪啦响才有感觉。 191:孝城乱(三十一) 退下,让朕来 翟乐并未听出沈棠的话外之音。 他还以为沈棠只是单纯同情惨死的百姓,跟着长叹道:“这般高度力道,莫说这些普通人,便是我也不敢说自己落地能安然无恙,多半还是要伤筋动骨卧床个三五日……” 翟乐还是七等公大夫都这么惨了,更遑论那些病恹恹的普通百姓?如今只能祈祷他们死亡前不要受太多痛苦,其余的―― 真真是鞭长莫及、爱莫能助! 思及此,翟乐恨不得一拳头将掩蔽掩体捶烂,偏偏他不能二话不说冲出去阻止。敌人军马粮草充裕,他们满打满算几百号筋疲力尽的残兵,冲出去就是给人送人头军功。 沈棠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她也不会天真以为大活人被投石机甩出去,越过高高的城墙还能安然无恙,她只是福至心灵,紧跟着灵光一闪,脑中浮现某些可怕的猜测:“我担心百姓尸体会引发疫病。” 听到“疫病”二字,翟乐头皮瞬时发麻。 他道:“疫、疫病???” 翟乐又惊又怕地看向孝城的城门。 不知道是沈棠的话给了他某种暗示,还是心理作用,他觉得此时夜幕下的孝城城墙宛若一头蜷缩在地上瑟瑟发抖、气息微弱的巨兽。 面对叛军露出的爪牙,毫无抵抗之力。 沈棠道:“这有什么值得惊讶的?” 翟乐问:“你怎么突然想起这个?” 沈棠:“大灾之后必有大疫。” 她刚刚想着那些百姓怎么一个个都病恹恹的?十个里面有三五个很正常,毕竟现在的环境,老人小孩生存艰难,加之抵抗力不足,生病的几率比青壮年高。但――被投入孝城的百姓全一个病容,这就很不对劲! 看着不像是叛军随意抓来的,倒像是一个个被精挑细选过的。一旦萌生了这个念头,其他猜测便顺理成章、水到渠成。叛军干嘛没事挑选一群生病的百姓,将其丢入孝城? 若只为了震慑,哪个百姓不一样? 为何单独多花费一份心思? 除非,他们是故意投放生病的百姓! 顺势就想起了那句话。 “这话虽不绝对,但仔细观察每场天灾人祸过后的百姓生活,多少也有些道理。疫病大多跟饮用不健康的水,吃被污染的食物有关,再加上老鼠蚊虫乱窜,极容易爆发大规模疫病。” 天灾例如洪涝,人祸例如战争。 现在没天灾,但人祸近在眼前。 孝城被叛军围困,城中百姓不止要面对叛军的威胁,还要面临饮水、食物等危机。同样被困的也不只有孝城百姓,还有动物,例如蛇虫鼠蚁。它们饿疯了,什么食物不能吃? 翟乐怔愣许久。 他知道天灾人祸后容易疫病横行,但从未想过跟食物饮水有关,他倒是听族中医者念叨过,说什么“夫瘟疫之为病,非风、非寒、非暑、非湿,乃天地间别有一种异气所感”。 通俗来讲,就是瘟疫这玩意儿跟天地间的邪气有关,邪气入体便生疫病,身体孱弱的人,例如老人小孩儿最容易中招。何谓邪气呢?估摸着跟天地之气、文气、武气一样。 只是天地之气能化为文气、武气供人使用,是有益的气,而邪气只会引发疫病。 不同季节,邪气强弱不同。 结果―― 小伙伴却说疫病跟饮水有关系。 他是相信医者还是相信小伙伴? 翟乐暂时不想这个。 他问:“那些尸体……又怎会引发疫病?城中百姓再饿,这会儿也不至于吃啊。” 毕竟还没到弹尽粮绝呢。 真到那时候,尸体也烂得差不多了。 沈棠则反问他:“假使你是城中的百姓或者士兵,从天而降这么多尸体,你是任由其腐烂生臭,还是随地掩埋,亦或者图省事儿,直接往护城河一抛?若是掩埋,蛇虫鼠蚁饿疯了也会将尸体扒出来,若是往护城河丢……护城河的水与百姓用水相连,能干净?” 当下,除了某些家底殷实的百姓会喝煮沸过后的熟水,绝大部分百姓都是喝生水。在他们看来,只要水质清澈就可以饮用,殊不知水中藏着大量微生物,甚至是寄生虫。 身体再健康也禁不住这么造的。 翟乐一滞:“这……” 他想说以往不都这么过来的吗? 也不见到处都是疫病。 倘若喝个水都这么危险,这世上还有活人?只是沈棠说得信誓旦旦,让他不由得信服。 “不管叛军是有意还是无意这么做……”沈棠说到这里顿了顿,神色微微黯然。不管是哪一种,她又能帮上什么忙?既不能力挽狂澜击退叛军,也不能拯救孝城百姓于水火。 蓦地,强烈的无力感让她叹气。 眼睁睁看着一桩悲剧惨案发生却毫无能力扭转,个中苦涩滋味唯有自己清楚。 她先前还笑话祈善有一身本事却生性悲观,看不惯这个世道,为何不积极投身其中,选个心目中的明主,尽心尽力辅佐,齐心协力平定乱世……不管成败,总比说风凉话好。 如今再想,小丑竟是她自己。 她现在似乎能理解祈善说那句“四方之地,从未有过‘局势安定’之时”的心情。不是他生性悲观,而是她少年热血,还未被现实生活毒打,不知“平定乱世”四字的分量有多沉。 。 平定乱世哪有那么容易。 最后只落得一句感慨―― 欲买桂花同载酒,终不似,少年游。 少年人啊…… 沈棠那一口气还未叹完,被祈善一巴掌拍后脑勺上强行打断。她捂着被打疼的后脑勺,怒目瞪向祈善,道:“你干嘛偷袭我?” 不讲武德啊! 祈善皱眉:“你那是什么表情?” 颓丧得像是给谁发丧,看了晦气。 沈棠揉着后脑勺:“我这不是突然明白你当时的心境了吗?唉――不过你打了我,咱俩扯平,我不跟你道歉。下回力道轻点。” 要不是没恶意,她说不定就拧断他的手了。 祈善:“……” 好半晌才明白过来沈棠指的啥。 他哭笑不得:“你一个十二岁的少年人感慨这个做甚?又不是迟暮得走不动道。” 故作老气横秋的样子可真欠打。 沈棠:“……” 祈善又挑了挑眉,调侃她:“幼梨才十二,我也才二十四,这个年纪就开始感慨‘终不似,少年游’,你让褚无晦感慨什么?” 他们都还年轻。 年轻意味着有力气。 如何扛不起“平定天下”四个字! 眼前这座孝城,不过是整个乱世的冰山一角,一个缩影。他们现在对此无可奈何,但不意味着以后不行。不管是他还是沈小郎君,都不该被眼前的困难打击得毫无斗志! 沈棠:“……” 一时间不知该吐槽祈不善真是随时随地不忘黑无晦,还是吐槽他吃错药了热血沸腾? 也亏了祈善打岔,她顺利从那种无力颓废情绪中脱身,下意识开始思索应对之策。 己方人数少,粮草几乎没有。 正面跟叛军打架是没希望。 那么,能不能迂回着来? 例如―― 以彼之道,还施彼身?或截杀他们粮队,尽可能骚扰?再或者潜入城中,联系此时坐镇孝城的指挥者,提醒可能会发生的灾祸? 沈棠迟疑不定。 最后还是要跟祈善几个商量商量。 商量结果还不得而知,但杨都尉一大男人红了眼眶,差点儿当众落泪。他没想到这种绝境,还有仁者义士愿为孝城奔波。 沈棠:“……” 嗨,倘若杨都尉知道是谁截杀了他看护的税银,估计会原地暴跳如雷,暴打她的狗头。 _(:з)∠)_ 祈善对第一个提议感兴趣。 翟欢偏向第二个。 杨都尉否定了第三个。 他们几个文士和武者可以在不惊动敌人的情况下潜入孝城,但跟随他们的士兵不行,一旦没了他们的指挥调度,碰见叛军就是个死。至于第一个和第二个,他又摇摆不定。 翟欢:“……” 选择困难症又犯了是吧。 沈棠咕哝:“倘若能围魏救赵就好了。” 让叛军主动撤兵! 只可惜他们不知道叛军软肋在哪里,第一个和第二个方案也是以骚扰为主,很难对叛军造成毁灭性伤害。若是能借力打力也好…… 借力…… 打力? 沈棠脑中蓦地闪过什么。 她道:“等等――我突然想到一个办法,我们或许可以借力打力。以彼之矛攻己之盾……让郑乔这一家子狗咬狗啊!我们兵力少,但绝对有人兵力多,郑乔不就是吗?” 翟乐道:“郑乔派兵援助孝城?” 翟欢也道:“可能性不大。” 彘王为首的叛军突然叛变突袭,郑乔那边还不知什么时候收到消息。再者,孝城虽是四宝郡的州府,四宝郡地理位置也不错,但还未重要到郑乔会抽空特别关照的程度。 相较之下,其他失地更重要。 沈棠又道:“如果……国玺在孝城呢?郑乔手中有庚国的国玺,所以叛军在他眼中不足为惧,但孝城国玺一旦落入彘王等叛军手中,情况又大不同了!郑乔若知道,绝对会第一时间派兵阻拦!只要孝城能撑到那个时候,或许有一线生机啊!” 192:孝城乱(三十二) 退下,让朕来 祈善断然否决:“不行!” 沈棠懵住了,问:“为什么不行?” 她没想到祈善会第一个站出来反对。 沈棠自以为自己的法子还可以。 虽然捏不住叛军的软肋,但捏住郑乔的软肋也一样,只要能引得郑乔和彘王狗咬狗一嘴毛,或两败俱伤,或其中一方被歼灭!百姓日子再不好过也好过在他们手底下讨生活。 横竖局势已经无法挽回,不如彻底搅浑! 祈善被她“天真单纯”的反问憋得说不出话来,忍了又忍,憋得涨红整张脸。 他该说什么? 最后只憋出一句:“国玺事关重大!” 沈棠郁闷:“只是散播谣言,只要让郑乔方面相信国玺在孝城就行,又不是真的。” 祈善登时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 他能说啥??? 说辛国国玺真的在孝城吗??? 这不是给叛军郑乔挖坑,这是给她自己挖坑,还是主动备好棺材躺进去安息那一款。 祈善只得拼命暗示:“倘若郑乔信了谣言,真派了兵马过来,境内其他势力也会闻风而动,届时就不是郑乔几个兄弟同室操戈那么简单,或许是几路、十几路势力混战……” 沈棠捏着下巴思索。 “元良这话有道理。” 祈善以为她打消了主意,正准备暗下松口气,谁知松到一半又听沈小郎君语出惊人:“不过――水浑了才能摸鱼。真要是几路、十几路打起来,反而是一件好事情吧?” 祈善:“……你说好事?” 沈棠说道:“的确是好事。” 要说孝城一行给她最大的感想是什么,约莫就是方才了――真切意识到自己的弱小和无力。因为她没势力、没实力、没人马、没话语权、没靠山,乱世下便只能任人宰割。 但,倘若她有呢? 只要是她想庇护的,谁敢动一下! 实力才是根本! 跟郑乔、彘王之流“讲道理”,站在道德制高点的谴责是伤不到人家一根汗毛的! 唯有拥有威胁他们性命的实力,再掐着他们的命脉,他们才会认真听讲、诚恳反省。 沈棠神情多了几分不可撼动的坚毅。 她道:“富贵险中求嘛。” 这话虽是笑着说的,但祈善看得出来,沈小郎君并未开玩笑,她非常非常认真! 祈善张了张口,半晌说不出一个字。 等了会儿也没等到回应,沈棠收回视线,又环顾一圈,提议:“不如投票表决?” 翟乐正要表态就被祈善抓住手。 后者的力道大得惊人。 他疑惑小声:“祈先生???” 祈善:“翟小郎君先别说话。” 沈棠也注意到祈善的异样,看了过来。 祈善深吸一口气,努力隐藏脸上几欲扭曲的表情:“沈小郎君是不是忘了什么?” 沈棠不解其意:“我忘了什么?” 她忘的东西可多了――例如穿越前的记忆,只是这话不能说,祈不善的表情显然也不是指这份记忆。沈棠皱眉思索半晌,也没想到自己忘了啥,摇摇头:“我没忘什――” 等等,等等―― 她好像是忘了啥重要的事情。 沈棠脸色霍地变了变。 光顾着辛国国玺,她忘了自己身上也有一块不知归属的“国玺”。虽说她根本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国玺”,也不知道那玩意儿在哪里,但“国玺”的的确确存在,林风能以女子之身储存“天地灵气”便是铁证之一。 作为只有死亡才能掉落的绑定橙色神器,国玺的魅力毋庸置疑,觊觎它的势力不知凡几,一个操作不好,说不定就将自己赔进去了。 算上她自己,孝城真有一块国玺啊!!! 祈善见她想起来了,哭笑不得。 国玺这么重要的东西,哪个国主不随身带着?恨不得一天拿出擦三回。偏偏沈小郎君不一样,根本不记得自己有这玩意儿。 翟欢兄弟和杨都尉看得云里雾里。 可这是人家的秘密。 他们没主动坦白,自己也不好窥探。 看祈善和沈棠之间微妙的表情变化,杨都尉便知道沈义士先前“借力打力”的提议是不成了,内心燃起的一簇希望再度熄灭。 谁知沈棠还是坚持己见。 她心跳如鼓,舔了舔干涩的唇,道:“好吧,我是忘了那茬事情,但不重要,我感觉刚才的办法还是能试试,绝对解孝城之危!” “幼梨,你――”祈善这次真的急了。 沈棠抬手示意他不要说。 反问:“除了我说的,目前还有更加有效的办法吗?我知道不管是元良还是无晦,你们都是成名许久的文士,看局势肯定比我更加周全。但你要知道――巧妇难煮无米之炊!再厉害的文心文士,再强横的武胆武者,面对数千数万大军也只有折戟饮恨一途。” 沈棠试图说服祈善让自己冒险。 “我们的目的是救下孝城内的百姓!倘若可以借兵救孝城,我们就去借!问题是我们现在借不到,也不知道上哪儿能借!远水解不了近火!我们缺人、缺时间,但郑乔不缺。” 祈善:“甚至将自己赔进去?” 沈棠:“倘若我是贪生怕死的人,现在就该离得远远的,带着人、带着家底远走高飞。反正孝城城内的百姓跟我没有一丝血缘关系,他们死活跟我沈幼梨没一文钱干系!” 祈善:“……” 沈棠道:“元良……我不想本末倒置。” 若只为了自保,她可以一人隐居深山,哪怕不事生产不耕作不劳动也不会饿死。郑乔也好,彘王也罢,他们如何同室操戈、如何杀人无数,治下百姓如何处境……她都看不到! 既然她的初衷便是尽己所能去挽救自己所见的悲剧,那么――冒一些风险也是值得的。 不是吗? 祈善:“……” 第一次没有拗过沈棠。 预感告诉他,这也不会是最后一次。 “太冒险了,幼梨。” “这世上没什么事是没风险的,运气倒霉,喝凉水会塞牙,吃个饭也会噎死。” 运气好,天降正义,一万打四十二万! 祈善只得长叹一声,笑着摇摇头。 “行,便依你所言。” 沈棠眼睛蓦地亮起:“当真?” 她还以为要磨一会儿呢。 祈善道:“富贵险中求,冒险是应该的――反正不会让你死在我跟前就是了……” 沈棠笑颜一扫阴霾,揶揄道:“了不得,元良说起人话还挺撩人……”要知道祈善卖队友是真的很顺手,她被卖不止一次! 倘若好感能数据化,想来她已经将这位“引导NPC”的好感值刷到了九十以上了! 加入群聊失败的杨都尉三人:“……” 沈棠回过神,意识到这里还有外人,表情尴尬一瞬,试图装傻充愣将刚才的事情糊弄过去。庆幸三人都没追根究底。 祈善轻描淡写转移众人注意力:“诚然,幼梨的法子不错,但你有没有想过,你要如何将消息传给郑乔?留给我们时间不多。” 孝城撑不了多久,必须赶在孝城完犊子前,引郑乔兵马过来,或有一线生机! 反之,一切谋划都没意义。 沈棠问:“你们一般怎么传加急军报?” 毕竟是不科学的世界,最不缺不科学的手段,总不可能还是“老老实实”八百里加急吧? 翟乐道:“信使,狼烟。” 沈棠:“……” 老实得出人意料。 若是派遣信使,首先实力要强,经得起连日连夜加急赶路,其次还得有些身份,不然消息都传不到郑乔耳朵里。在场唯一符合条件的便是杨都尉,众人默契一致看向他。 杨都尉怔了怔,反应过来。 他道:“既然如此,那便由我――” 翟欢摇头:“你不行。” 身份条件是满足了,但杨都尉作为唯一的十等左庶长,同时也是数百号士兵的主心骨、定海神针,他若离开,兵卒本就低迷的士气会一再下滑,最后化成一盘散沙。 不管是他们兄弟还是沈兄二人,都无法服众,杨都尉的属官看着还不咋靠谱…… 翟欢也说了自己的担心:“再者,即便杨都尉去了,郑乔就一定会见他、信他?” 人家连四宝郡都不放在眼里。 更遑论是四宝郡驻军武者。 十等左庶长,对郑乔吸引力不大。 翟乐:“那用狼烟?” 翟欢又问:“狼烟有这么好借?” 还未将消息通过狼烟传出去,便先暴露自身,引来叛军的全面围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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