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 司珹目光缩了一下,很畏惧似的,他像是不堪忍受帐外的风雪,伸手挡了脸。 可只有他自己知道,若是不遮挡,只怕他面上神色就再也维系不住。 他竟真见到了前世的自己!此刻二人如此之近,相见事实绝非幻觉。既如此,那么蛰伏借力,一点点改变前世走向结局,也定然并非天方夜谭。 司珹舌尖咬得愈紧,已尝到了血腥。 一切竟都不是梦,他呼吸急促着发抖,寒风从帘外卷进来,吹得满头乱发蓬蓬,他如坠泡影,又如梦方醒。 这场景落在季邈眼里就变了味。季邈人方进帐,就被满屋的血腥味激得拧眉,他被烛光里的匆匆一眼晃得失了神,又见此人如此怯怯,某种难言的情绪攀升出来。 那一眼里潋着水波,泛起的涟漪分明惊惶又无措。他皮相生得太好,被帐内焰芯舔掉了轮廓,只映出温白又细腻的肤色,那眼梢淌下的血就显得更浊,要来弄脏他这个人。 他才更像是这凶案现场的受害者。 可躺在地上的尸体分明不是他。 下一秒,司珹主动的回避才让季邈重新定心,后者跨脚绕过污浊,蹲在徐百户尸首前,掰起他下巴,瞧见了喉咙与颞颥间可怖的血洞。 伤口狰狞,捅刺得极深,卷刃将皮肉都搅烂了。季邈扯出帕子擦了手,起身睨着司珹。 “人是你杀的。”季邈说,“抬起头来。” 司珹打了个寒颤,缓慢地抬眼,季邈注意到他蜷在袍子间的五指捏紧了,指骨揉皱了布料。 那是压抑着兴奋的不自知,他攥得这样用力,伤口牵动,又渗出了血。 可季邈自然会错了意。 “现在知道怕了。”季邈声音发冷,“杀人的时候倒是狠辣——你腰牌呢?” “大人!”司珹猛地仰首,努力抑住哽咽,“我并非......” 季邈这才看清他前胸景象,那揉乱的外袍间凌乱布满血指印,隐约露出的胸膛间残留半截箭首。伤得这样深,却又这样隐秘,似有若无地引人窥视。 “我并非军户。”司珹眼眶透红,声音潮而哑,听着害怕极了,“小人被徐百户所救,临时安置在营中。今夜来此本为答谢救命之恩,谁知他竟然......” 他话没说尽,可季邈哪儿能不明白。这泣诉里满是无可奈何,满是不得已而为之,这般无辜,季邈险些就信了。 他眯着眼,蹲在司珹身前,两人相隔不过咫尺。 离得近了,司珹那双眼就更生动,表层的哀怜被搅乱,季邈呼出口气,说:“你下手够狠,时机也寻得好。” 隐约的啜泣消散了。 司珹眨眨眼,他的睫毛密而长,眸光半敛着,像藏在阴影里的潭。如今表面的良善被打破,涟漪里泛起静而冷的芒针,轻轻刺着人,好似一切都是故意而为,一切都如他所料。 季邈没躲,他正面接住了这种目光,再次在破碎的伪装里觉察到微妙。 分明是初见,却透出一种古怪的熟悉感。 “大人应当很清楚,”司珹说,“我有什么撒谎的必要?杀了百户,又被当场撞见,我本也是死路一条,如今不过图个清名。” 他声音里的沙哑还在,箭伤延续了这种虚弱,教他的话又变得有几分可信。季邈停在原地没动作,他盯着司珹,不明白对方究竟哪里来的底气这样愚弄人。 他忽然问:“你叫什么。” 司珹吐字依旧很轻,他这样虚弱,又这样游刃有余。 “司珹,”季邈咀嚼着这个名字,摇曳昏光里,他眯起眼,“你潜入军营,在我眼皮子底下杀了人。如今想要一死百了,你把肃北军当什么?” *** 箭镞被拔掉,带着淋漓的血,帐外风雪仍肆虐,司珹胸口的伤还未处理好,手脚就锁上了镣铐。 他原本应被投入虎头牢[1],可那里太过低冷潮湿,这样的天气里,人进去就活不了。来处没查清,季邈不愿打草惊蛇,私下宣了军医来,把人就地拷在徐百户帐内榻上。 司珹伤得重,额上也烫,迷蒙间眼都难睁开,只听见军医口中倒吸着凉气。他在这样的昏沉里头痛欲裂,本不属于自己的记忆终于聚拢,飞雪般纷然而至。 那是属于司成的,完整又短暂的一生。 司成七岁以前的记忆太泥泞,颠沛的日子被沤得面目模糊,将他从流离里拉出来的是一双长满粗茧的手,那人将他洗得白净,扛在肩上带回了镖局。 司成叫他张叔,镖局里的人称他张重九。 起先,镖局里头的人不欢迎司成,这行当是走南闯北、刀尖舔血的营生,不需要小孩添作累赘。好在张重九愿意分他一口饭,司成自己也足够听话。 可惜他太瘦,个头也小,镖客们都拿他当作小狗使唤,叫他小畜生,要他喂马取水,添灯烧火。有次心情好了,赏他一条肉干,司成高高兴兴收下,塞进怀里,当天睡前献宝似的,捧到了张重九跟前。 张叔摸着他的脑袋,把东西推回去,说这点儿还不够自己塞牙缝,但司成从嫌弃里听出了别的,小孩爬上牛车,侧身躺在草料里,枕在肉香和土腥里睡着了。 那之后,张重九开始教他骑马射箭、握刀提枪,将森*晚*整*理人养得日渐挺拔。 司成十六岁时,身手已经很好,他个子抽节般往上蹿,骑在马上时脊背很直,坐牛车的人从他变成了张叔,喂马添灯的杂役也变作了他。八年间镖局里的面孔换了许多,新人不再叫他张重九,而叫他老张头,张瘸子。 司成依旧叫他张叔,会记得每日为他灌一壶酒。 张重九握着酒葫芦,说司成,你有更好的出路。 司成如他所言,越是长大,皮囊里就越透出玉似的矜贵,同过分粗野的一切格格不入。他话极少,学不来刻意逢迎,总不太合群,镖客们小憩时常夸耀从前睡过的姐儿,咒骂一茬又一茬的匪,末了再骂一句世道乱,讲着自己若是富贾王侯,哄然笑作一团。 司成从不参与这些话题,却在不知不觉中成为话题的一部分。他生得太白净出挑,走镖时带不了女人,窥|探的眼神暗刀一般剜着他的骨,要他在玩笑里被削为承载俗欲的盆。 世道乱。 世道让山上的匪一茬茬长起来,却总也割不完。世道让镖局里不断进来新人,又不断送走旧人。张重九坐在牛车上,渐渐成为最年长的那一个,可惜走镖从不讲究儒道孝悌,握不住刀的理应被抛下。 临到官府诏安的公文被贴在城门口时,司成终于说,张叔,我们走吧。 张重九笑,司成,你早该走了。 司成最终没有走,官府也不肯要瘸子,那施舍般微薄的月俸养不起张叔,甚至养不活他自己。 他就留下来。 留下来,他拿旧衣缝了一只钱袋,踹在贴近心口的位置,听见铜钱碎银碰撞时细密的声响,受着它一点点变得鼓胀。终于,当它像枝头红柿一般沉甸温熟时,司成最后一次从总镖头那里买酒,为张叔灌了满壶。 张重九许是尝出了不同,又或许没有。但那夜他久违地喝醉了,看着司成痴痴地问,好孩子,你怎么这样倔? 司成终于笑了,朗月将他的脸映得皎白,那双眼眸里浸着清凌凌的微光,他说张叔,我们要走了。 从苍州到瑾州,这是最后一趟镖。货物贵重,若事成,足够司成养活二人。 可谁也没想到,镖局会在朝天阙南面就遇上突袭,此次的敌人再不是落草为寇的流民。司成摁着剑鞘,不动声色地将张重九护到身后。 周遭的厮杀没有停过,镖局区区二十余人,连嵯垣人的弯刀都喂不饱,一注注鲜血浇到司成身上,他没有惊惶,也没有逃,只在那血雨里抹了一把脸。 他拔出了刀。 司成的发被风搅乱,白絮漫天,嘶喊声惊飞了枝头鸟——乌雀盯着雪夜里微弱的芒,拍着翅要入军帐,却倏忽被咬断脖颈,死在了熹微前。 一只雪狐没入枯林,帐上垂帘随风而动。 就在此刻,司珹猛地睁开眼。 他陷在榻里,额发被汗濡湿了,偏头间露出半张白皙的脸。季邈瞥眼瞧这人,不知他方才魇着了什么,只吹了吹嘴边的茶。 “那小旗已经全招了。”季邈说着,屈指叩桌上的木牌,“你在这上头做的假,可算不得高明。” 木牌上的血迹洗净了,“珹”字被深浅色一分为二,一半陈旧一半泛新。这一瞬帐内很安静,沉默助长了此刻的讥诮。 季邈被这种无言取悦到,他像是扳回了半局,瑕整以待着司珹的下一个谎。 “这样拙劣,原也没想着要瞒大人。”司珹温和地瞧着他,“大人怎么总不肯信我?世道难捱,镖局丢了货,我总得躲避东家,换名苟活。” “苟、活。”季邈重复着他的咬字。 “杀人也为苟活?” “走镖为活,杀人也为活。”司珹轻声说,“我受了伤,又没有药。徐百户许了我活路,却没告诉我得用这样腌臜的法子。我反抗他,原是不愿受辱。” 军医在一旁灸针,听得满头汗,不知该走该留。 季邈心底那种难言的情绪又泛起,像俘不住的雾。他挥手屏退了军医,审视着对方的无辜。 司珹四肢均被锁缚,失血太多,脚踝手腕都透着苍白,骨肉却是匀停的,纤长清瘦。他这样从容,好似再没有什么秘密瞒着季邈,就连弱点也暴露出来,要和季邈推心置腹。 “你们在朝天阙被截,休战期将至,嵯垣人竟然肯冒这样大的险。”季邈不动声色,“货是什么?” 第4章 旧痕 “我倒不知,大人也有此等癖好。…… “私入朝天阙也是死罪。”司珹微微偏过头,瞧着他,“什么都说了,大人便会放过我么。” 季邈忽然伸手,抚摸到他眼侧。 少年人的手常年舞刀弄枪,又惯使大弓,指腹覆着层茧,他摸得也用力,粗粝地抵在面上,自纤软的眼尾往各处延伸,摩挲过处均泛起痒。 司珹一时怔然,面上随即闪过慌张。 不过只一瞬,他就别过脸去,冷声道:“我倒不知,大人也有此等癖好。” “原来没有盖着假皮。”季邈收回手,闻言嗤笑,“嵯垣人有易容之术,覆面可换容。你讲话真假难辨,叫我怎么敢轻信?” 他讲话间未曾拉开距离,依旧牢牢紧盯司珹的脸,想要从那双脸上捉到心虚,狡黠,或者别的什么破绽。 但很可惜,司珹的慌乱很快隐没了,他再转过脸来,就又变回那种游刃有余的沉静。 “玉石皮货,”司珹说,“什么玉什么皮,就只有总镖头和东家知道。可惜镖头已经死了,货箱被劫走,我哪里见过里头的东西。大人想知道,派人去查啊。” 又来了。 他再次把话说得这样坦诚,没有半分欺骗的样子。
相关推荐:
睡错郎之爱妃欲孽(换妻产乳高H)
深入学习(1V1 甜文骨科)
我的妈妈徐秋曼
勾引高冷国防生的101种方法
烟燃(校园NPH)
被调教的少妇_高辣文_御宅屋
女主是软妹呀(短篇集)
县令家的媳妇
校园里的娇软美人【NPH】
拯救失足男配却被肏翻了(快穿,npH)