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邈争论到底的架势。 可他才刚卷起道袍袖口,就被匆忙赶至身侧的另一人拉得猛然后仰,那人迅速一脚踹在他膝弯处,这年轻道人猝不及防被迫跪下,又遭死死摁住了脑袋。 “对不住,我家主子行事鲁莽,今日之事多有得罪,还望二位海涵。”摁着道人的另一人也开口,声音清越落拓,竟是个年轻女子。 “江浸月!”那道人奋力挣扎,叫嚷着,“你赶紧放开我!我要为九龙沉香四蹄破霄千里觅......” “行了,”季邈听得耳芯疼,问,“那驴子多少钱?我照价赔给你。” “多少钱也换不回我的驴!”那人愤愤道,“你知道它陪我同行了多少路吗?整整二千四百五十六里!我们从花朝城出发,缘西南群山险峰走了快一年才到阳寂,离修行圆满就差最后的千霜岭!你怎么就在这时候杀了我的驴?” 他说着说着,竟然又哽咽起来,以拳捶地,痛彻心扉。 “花朝城?”司森*晚*整*理珹看向另外那人,“江姑娘,你们是自江州花朝城而来?” “正是。”江浸月点头,将两份路引[1]递过去,“我家主子出身江州宋氏,乃是宋家嫡子宋朝雨。” 季邈同司珹相互对视一眼。 江州宋氏一族在大景,不可谓不出名。 宋家祖上并非名门望族,往上追溯三代,不过是西南山间普通佃农。可耐不住宋朝雨的爷爷有能耐,爹更有能耐。 长治帝登基前夕,西南江州破裂,土司割据,衍都派去的京官斗不过地头蛇,那些人往山里一藏,十天半月都难觅。江州境内改土归流的政策,也因此难以实现。 若没有宋朝雨爷爷挺身而出,山中缠斗土司、官府通风传信,这事儿不知得再焦灼多久。 改土归流事成后,宋家受朝廷褒奖,封官赏钱。宋朝雨的爹宋平生颇有经商之能,竟然从官府对自家的暧昧态度中嗅着了钱味儿,渐渐渗透入丝绸矿产水运诸业。仅仅二十年,便让宋家一举成为了定西府四州首富。 不过前世,司珹并未同江州宋氏产生过任何交集。 “久闻宋氏大名。”司珹思忖片刻,说,“我记得宋家家主,膝下共有两子。” “公子说得不错。”江浸月点头,“主子还有位哥哥,名唤宋朝晖,于前年衍都殿试中斩获二甲十六名,如今已入翰林院中修习。” 她顿了顿,面色稍显古怪:“不过我家主子他......志不在朝堂。他生性洒脱,不拘小节,热衷游历江州山川。此次是他第一次出远门,各地风俗迥异,主子难免显得特立独行,望二位公子见谅。” “无妨。”司珹问,“那你是?” “我乃主子贴身近侍,随行左右护其周全。”江浸月抱臂行礼,露出了背上所负重刀,刀身宽而长,泛着冷光。这样一位俊美挺拔的姑娘,背着这样大的一把刀,竟有种奇异的和谐感。 “你跟他俩解释这么多有何用?”宋朝雨钻空站起身,呸掉了嘴里的雪泥,叹了口气:“我的驴又回不来了。” “这下好了,原本只用为如何获取边军许可、进入千霜岭侧三峰一事发愁,可现在驴死了!没有驴,咱们就更难进山寻仙了。” “侧三峰陡峭,雪厚崖窄,驴子进山也难行路。”季邈开口,“倒不如这样,我送一匹马给你,权当赔罪。” 岂料宋朝雨噗嗤一笑,他拜了拜手,道:“好意我心领了,我看你诚心实意,驴的事儿也就这么过去得了。可不是我说兄弟,要是城中这么好买坐骑,我就犯不着这么难过了,钱能买到的东西那叫什么事儿啊?” “可阳寂不同于其他地方,这里受边军管控严,乃是西北边陲重地。你要送我马,找谁要去?”宋朝雨问,“难道直接找你们将军吗?那你要不直接帮我把进山通牒也拿到——他能有这么好说话?” “好不好说话,宋公子试试不就知道了,”司珹眨眨眼,“他就在你跟前呀。” “要真在我跟前就好办了!可你们西北的将军能有这么好见?”宋朝雨拍着道袍上尘土,嘟嘟囔囔道,“还在我跟前呢......等等!在我跟前?” 他骤然抬首,扶木钗间看向司珹:“啊?你啊?” 司珹歪了歪头,将宋朝雨的视线引到身侧的季邈身上去。 季邈今日穿的是黑色窄袖常服,腰间挂马鞭,那未收回鞘的长剑尚在淌血,说不出的英姿飒爽。他在宋朝雨看过来的时候扬了眉,佻达道:“我啊。” 江浸月反应快,立刻就拜下去。她照例想扯着宋朝雨同拜,却捉了个空,连袖子的边角都没摸到。 她一抬首,宋朝雨竟然已经凑到了季邈跟前。 “大人是什么品级的将军?”宋朝雨笑得灿烂,“有资格签发文牒,起码也得是卫指挥同知了吧?还真是年轻有为,不知道大人隶属哪处卫所,待我安置好,今晚好邀您与友人酒楼一聚——啊对,还得请问大人贵姓。” 季邈说:“我住得近。沿着主街向前走,瞧见肃远王府的匾额,拐进去就是了。” “哦对了,”他迎着目瞪口呆的宋朝雨,微微一笑,补上了最后半句,“鄙姓季。” 哐当一声。 宋二公子髻间的钗掉了,那木钗磕到地上,又溅起,竟然不偏不倚,直直斜飞入驴子颈间伤口里。 “九龙沉香四蹄破霄千里觅仙踪果老......”宋朝雨悲伤地说,“今日你命,实在该绝啊。” *** 至芳菲楼时,已入虚时二刻。 临近除夕,宵禁便解除,直至正月十五后才会再恢复。此刻夜色已稠,芳菲楼内却还热闹,掌柜的忙里抽闲,亲自将季邈司珹二人送上了三楼包间。 帘帐一掀,肉香酒香均四溢,宋朝雨与江浸月已经在此等候。前者一见着季邈便捏着道袍挥手:“世子,这边这边!” 季邈带司珹落了座,挑眉问:“什么肉,香味这样浓?” 熟肉摆在席桌正中,煎炒烤的均齐全,花样繁多,摆盘漂亮。季邈伸箸随意夹了片,入口筋道,口感紧实,咽下后唇齿留香。 司珹也夹起一小片,试探性地尝了尝。 “就是我那头驴呀!”宋朝雨笑眯眯地托住脸,看着两人,“怎么样,好吃吧?” 二人握筷的手均停住,司珹抬眼,不可思议地问:“这是你的驴?” 此人傍晚时候嚎得近乎脱虚,这才几个时辰过去,怎么就会把这九龙什么果驴端上了桌? “是啊。”宋朝雨理直气壮道,“治人事天,莫若啬[2],这可是祖师爷说的。今日驴子已死,不吃岂不是浪费?我这驴行过千里路,肉质堪称最上乘,别处想吃还吃不到呢!” 他说着,夹起满满一筷子,塞进嘴里,又饮了杯酒,贴心地说:“快吃快吃,别客气。” 季邈看了眼司珹,司珹瞥了眼季邈,二人视线交错一瞬,心照不宣地移开,筷子却又在道素菜盘里碰到了一起。 清凌凌一声脆响,宋朝雨吃得欢,只有江浸月撩眼轻轻一扫,司珹的手却已经缩了回去。 “宋公子为人确实潇洒不羁。”司珹笑了笑,“你久在江州,今岁怎么会想到要来这么远的地方?” “还不是因为老爹。”宋朝雨说,“兄台,要是你爹天天在你耳朵边上念叨,催你赶紧考取功名,而你又有一个已经取得二甲的哥哥,你也会难以忍受的。” 他咽下片肉,又正了正发间木簪:“我对入仕可没分毫兴趣。再说了,我家这情况哪儿适合做官啊。” “怎么就不适合?”季邈说,“如今宋家乃是江州数一数二的名门望族。” “钱堆起来的也算名门望族?”宋朝雨闻言一笑,懒散道,“世子爷,名不名门也不是我们说了算,得看其他世家愿不愿意认啊。” 他明显喝多了酒,颊边已飞红。说着说着话,甚至干脆又喝了一杯,江浸月要来阻拦,他却掰开对方,蹭地站起身,硬要将话讲下去。 “我家起家,靠的是顺应朝廷,管理西南土司诸务,又借机行商,积攒钱财。”宋朝雨吊儿郎当地说,“比起那些个正统世家,我们宋家更像是大景西南的赖皮蛇,没有家族底蕴可言,自然也没法成荫入仕,入不了世家的眼。可世家不待见我们,科举就能是出路了吗?” “江州宋氏的名号顶在脑袋上,新党怎么会愿意接纳?世子爷,我兄长科举中二甲十六名,人都在翰林院里待一年多了,还是没有任何差事落到他头上。要换成我,指不定已经憋死了!” 宋朝雨重新落座,挑眉一笑:“既然横竖难为官,索性抛了弃了,闲散度日岂不快活?人生在世短短几十载,何必总给自己找不痛快。” “这样听上去,宋公子求仙问道,倒也只是退而求其次。”司珹温声问,“若来日机会合适,宋公子可愿再入仕为官么?” 岂料宋朝雨连连摆手,说:“不了不了,保命要紧,兄台你可别害我。半月前那蓬州解元的死我可还记着——说来那解元年初也曾到江州,我俩还一块儿吃过酒呢。那人姓赵,倒还蛮有理想抱负。” 季邈抿了口茶,问:“怎么说?” “他虽是新党中人,却打算自江州一路拜访名门,直至回到蓬州。”宋朝雨说,“这人似乎已经有了新政想提,就待明年春闱殿试后禀予圣上。他想要调节朝中矛盾,促进新党与世家和解,以求利益平衡,共振朝纲。唉,实在可惜了。” 司珹闻言抬首,他问:“这位赵解元去了哪些世家,宋公子可还有印象么?” “这我就没那么清楚了。”宋朝雨咂了咂嘴,回忆道,“不过我依稀记得,离开江州后,他便往东边相连的瑾州去了,说是打算拜会......” “瑾州李氏。” “主子,慎言。”江浸月骤然出声,“李氏乃是世子继母主家,主子今夜喝大了吧?” 席间骤然寂了一瞬。 但只片刻,司珹开口,打破了沉默。 “瑾州李氏?” 他目光扫过席间三人,最终轻飘飘地,落到了季邈身上。 “瑾州李氏,有什么不能说的吗?” 第20章 循诱 可以尽情想象它的柔软。 席间几人视线有一瞬落到季邈身上,肃远王长子刚丢了颗花生到嘴里,侧目间同司珹对上了眼。 迎着季邈有点锋利的审视,司珹面色如常,他在此刻表现得这样妥帖,连脸上的笑也没有被割破分毫。 这种沉着自若,活似冷鳞滑动间有意无意露出的白润腹肉,叫人可以尽情想象它的柔软。 以及危险。 “真是抱歉,”司珹无辜地说,“这话是不是问得不大合适?让各位见笑了,我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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