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季邈能感知到司珹在观望他,这种观望却像是走在阴阳线上,明暗交织,难以捉摸。 可是为什么。 他想不通司珹有什么观望他的必要——他人生中上次被这样谨慎地观望,还是十年前。 十年前季邈九岁,肃远王季明远屡战大捷,开疆拓土。军报传到衍都,长治帝季明望龙颜大悦,他像是终于想起了自己这位戍边建功的亲兄长,思念起两位远在阳寂的侄儿。于是当年底,随封赏一同送来阳寂的还有谕令。 长治帝在圣旨里言慈情切,说是苍州偏远,阳寂苦寒,军将尚且艰辛,稚子更觉难捱,便想着将小侄唤去衍都,放在身边养上一两年,也算全了叔侄情谊。 季明远捏着旨,书房里坐了一宿。三日后回衍都的车队带走了季邈,却留下了五岁的季瑜。季明远上书说他实在年幼体弱,受不住如此颠簸跋涉。 季邈到衍都时,正值长治十四年的早春。二月的天,春寒尚料峭。他才刚进宫,就被不相识的内宦牵入了暖阁中,须弥座上仰倚着阖目的帝王,三足加盖的铜香炉里氲出朦胧又浑浊的长烟。他在那过重的香雾里,被熏得隐隐作呕。 座上的人唤他阿邈,揽他入怀时季邈方才嗅到清苦的药味。长治帝唤他来,却又鲜少召见他。他那时候年纪小,还没长个抽条,翻不出高耸的宫闱,只好透过朱墙琉璃瓦,遥遥眺望西北的天。 可惜衍都多雨水,雨线密匝,常常模糊掉阙宇楼阁,目之所及处,萧瑟不似人间。 直至十一岁那年岁末,季邈才又回到阳寂,一别两度春秋。 季邈自前尘里抬眼,见司珹仍卧在榻上,垂眸敛目,对方像是仍沉在什么旧事中,没挣脱。 这霎那,季邈倏忽产生一种不可言说的熟稔感,好似他与司珹均脱离了世俗躯壳,低迷又惘怅地挨到了一块儿。哪怕他们相识不过半日,此前从未见过。 季邈因这种想法讶然一瞬。 也在此刻,司珹掀眼看过来。 他似乎也已经逃离了回忆,两人心照不宣地压下异样,谁也没提。 “如今已开了方子,烧退之后......”季邈顿了顿,最终只道,“还是先养伤吧。” 司珹闻言笑了一下,转瞬即逝的,活似雪野里催开的花。 “关心我啊。” 他看向季邈,神色里分明是玩味,“将军这是高抬贵手,放过在下了?” 第5章 审讯 “司珹,演够了吗?” 季邈打算离开的动作停了。 玩味,这种态度竟然有朝一日会被用在他自己身上。他生来是天潢贵胄,即便再不受父亲偏爱,也从未有任何人敢用这样大不敬的方式同他讲话,此刻应是感到愠怒的。 可他并没有。 相比起被冒犯,季邈只觉得那种古怪感加深了,原本平复了一些的心绪,又因这一句话而震荡起来。 司珹却波澜不惊,像是全然不觉得自己的话有什么问题。他右手伸出褥间,屈指拨开了颊边濡湿的发,挑到耳后去。 皓白的腕,因着一整夜镣铐的束缚,被压出了红痕。 季邈面无表情,转身就走。 *** 七日后没下雪,冬阳融化掉枝稍悬冰,风过后不时脆响,冰凇簌簌,落了小旗满身。 “你可算能下地了,”小旗胡乱拍着外甲,招呼司珹跟上自己,“世子今早来了二十三营,点名道姓要见你。诶司珹,你真是奇人!嵯垣人没能杀掉你,前几天你杀徐百户,世子竟也放过了你。” 小旗啧啧称奇。 司珹没应声。他伤势初愈,此前染血的短衣换成了素袍,就更显出单薄,可体态始终是挺拔的,青竹似的惹眼。 “近来世子可忙着呢。”小旗将他送至帐前,还在喋喋不休,“听闻戚将军活捉到个嵯垣人,将人关入了虎头牢,世子今天就是特意来提审......” 他话没说尽,见戚川出来便噤了声,老老实实将司珹交给对方,忙不迭脱身。 司珹随戚川往帐内走,后者替他拨了帘,又引他过屏风,季邈就端坐黄花梨束腰案几后,闻声抬眼,二人目光汇拢一处。 “多日不见,”司珹问,“将军近来可好?” “谈不上好坏。”季邈打量他一遭,“你伤好得倒挺快,近来无人打扰,安心静养了吧。” 司珹笑了笑:“自然得多谢将军厚待。今日召我来,有事不妨直言。” 季邈目光转向戚川,后者立刻开口:“将军,人就关在牢里,看得紧,没叫他断气。” 季邈长指搭在桌上:“此前我派戚川去了朝天阙,徐百户做事不周到,当日残骸没收干净,戚川在灌丛雪林里,寻着嵯垣人的痕迹追过去。那小队带着重货,脚程快不了,原本该将人货均带回来,可惜他们翻过朝天阙,嵯垣那边支援的队伍已经到了。” 戚川立刻跪下:“主子,属下办事不利。” “此事怪不得你,那地越过了边疆界,你带的人少,能活捉一个全身而退已是不易。”季邈站起身,绕过了案几。 “走吧。” 虎头牢中昏浊,寒风满灌,壁烛烛焰晃荡不止,三人停在牢门前,谁也没有开口。 刑架上的嵯垣人四肢分缚,口中也堵着巾帕,以防咬舌。此刻他听着动静,污浊的指蜷了蜷,缓缓抬起头。司珹看清这张脸后,神色忽然晦暗一瞬。 季邈隐约捕捉到了,可当他侧目去瞧时,半分蹊跷也没有寻到。 戚川扯掉了那团帕。 战俘的呼吸骤然急促起来,他张口呼吸,喉间昏浊着嗬响,用嵯垣语骂了几句脏话。 三人均听懂了,司珹却微微偏头,佯做不懂的样子,问季邈:“将军,这样可如何让我与他对峙?” 司珹的话吸引了战俘的目光,对方显然不理解这句话,但不妨碍他在这个瞬间感到熟悉。他转动着眼珠,很快被那张出挑的脸唤起了记忆。 “是你!” 战俘喊到,眼神像是活生生见了鬼。他分明记得很清楚,自己的箭射穿了这人的胸膛,他倒下去时像一泓崩塌的泉,口鼻创口都往外淌血。 怎么可能还活着。 季邈同司珹对视,平静道:“他认得你。” “原来是这个意思。”司珹柔顺地应声,他似乎听不懂这句话里含着的审视,只好奇地凑近,端详战俘脏污的五官。 下一刻,他同对方相隔不过咫尺。这样的距离下,司珹的容貌几乎有种锋锐的冲击力,那双形状姣好的眼里没了笑意,就化作深寒的潭,只轻轻一扫,就叫人不自觉沉进去。 这一眼背对着季邈。 司珹毫不设防似的,将后背留给了对方,那脖颈绵延入衣领的曲线很流畅,显现出一种无害。他像是还没辩认出这人,于是离得更近了一点,几乎就要挨着。在骤然呼啸的寒风中,他扯着锁链贴到了对方耳边,呵出一口气。 “你就是杀掉我的那人吧。” 这话是用嵯垣语说的,却被尽数吞没进链锁与风声里,只有战俘骇然的脸色昭示着变数,他出口的声调很凄厉,已经满是不成调的恐惧了。 “鬼!鬼......你是人是鬼!” 战俘挣扎得太厉害,锁链哗啦,刑柱也咯吱作响,他惊惶间拼命往后缩,可是又能逃到哪里去?他在死而复生的司珹面前骇破了胆,身下竟然渐渐濡湿,泅出深污的轮廓。 司珹形状姣好的眼尾微微弯曲了,流露出他此刻的愉悦,可动作间却受惊似的,朝后退了两步。 “戚川,”季邈忽然道,“十七营今日到了批新角弓,你去看看。” 戚川很快离开,当那脚步声渐渐不可闻后,季邈出声。 “司珹,演够了吗?” “你自以为伪装得很好,可我还是听见了刚才的话。吓唬人有趣么司珹,你嘴里究竟几句是真。”季邈冷冷看着他,“嵯垣语晦涩难懂,肃北军中会的人也不过寥寥,什么镖客连这也要学?” 司珹回首,眨了眨眼。 “走南闯北,会些东西总是好的。”他说,“江湖多风波[1]啊,将军难道不明白这个道理?” 他迎着季邈迫人的视线,在战俘的嘶嚎里,竟还能说得如此平静,就连此刻的眼神也显得无辜,瞳孔间倒映着季邈的影,似有若无地藏着什么东西。 季邈忽然领悟了。 是野心。 他早该想到的,从初见开始,司珹身上就附着野心的痕迹,无辜与惊惶都是逢场作戏,七日前对方展露出的那点迷离还是扰乱了判断,竟真让季邈错信了他的脆弱。 一股无名火冲撞在他胸膛里,少年人的眼神转向锐利,他食指摁在刀鞘上,微微绷着身,这是个类似捕猎的姿势。 一触即发。 可就在下一刻,司珹叹了口气。 “那日在朝天阙,我险些死在他手里。”司珹无奈地说,“将军,杀身之仇也不许我报,未免太强人所难。” “什么事都没问出来,我捉人回来给你出气么,”季邈嘴角扯动一下,“既然听得懂,还磨蹭什么。” “十日前镖局接着货,冒雪夜行,入朝天阙时走得很小心,沿途脚痕车辙均抹乱了,你们的消息从哪儿来的?”司珹开口时换了嵯垣话,看向那战俘,“怕是跟了不少时日吧。” 战俘面白如纸,显然还没从方才的惊吓里回过神来。他不答话,司珹也一点不恼,反倒放缓了声音,循循善诱。 “嵯垣的大本营在索图,已是千霜岭最靠东北的地方,山岭尽头连着白荒草原,再往东蹚过木伦河,就挨着渡冰人的地盘。凛冬酷寒,苍州关隘封锁严加看守,往来大景边境的路太远了,岁末讨不着什么好处。” 战俘和季邈的眼神均产生了微妙的变化。 司珹像是浑然不觉后者的注目,他倾身前探,说:“劫镖局的代价太大了,皮货玉石,都是冬日里不要紧的东西。往年一休战锁关,两族间便要相互争抢时有冲突,天寒地冻,人畜皆难熬,你也有家眷牛羊要养活吧。” 话说到这里,司珹顿了顿,很好奇的样子。 “冒这样大的险,货送回去了,自己却被族人抛下,你是为了什么呢。” 战俘惶愕地盯着他,像是渐渐想到了什么,胸口的起伏骤然剧烈起来,他挣不脱锁链,只好愤怒地吼叫着。 “卑鄙的景人!你以为台吉[2]会抛弃任意一个同胞吗?” 可这话在现状面前到底苍白无凭,说到后面,战俘自己的声音也弱下去。 “抛、弃,”司珹齿间咬着这个词,扑哧一笑,“如果现在将你丢回朝天阙,不如猜一猜你的台吉,会不会像我的族人救助我那样,也去救回你?” 锁链的乱响骤止了,虎头牢内惟有风声。 “真可怜,你的信仰背叛了你。” 司珹叹了口气,显得格外情真意切。在这个瞬间,季邈甚至从这人语气中捕捉到一丝因共情而产生的落寞,他怀疑是自己的错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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