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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雨丝仍旧沾上他睫毛,小珠粒随着眨眼轻轻晃。 垂扫的眼眸中敛着水波,季邈觉得这一眼远胜雨中海棠。一如对方初见时候的风情百转,却只有细腻沉静,再不见惊惶与无措了。 他此刻只想仰视,同司珹紧紧四目相对。 那楼上的人衣袍素雅,腕色皓白。他在对视中,懒恹恹伸出手,声音轻软又温煦,朝着季邈开口道。 “我的花,落在你身上了。” 第33章 海棠 “何故如此急不可耐?”…… “已经落到怀里的东西, ”季邈略微得意地问,“这位公子,难道还指望我还么?” 司珹低垂眼眸,柔声说:“这花我可宝贝得紧。你瞧着仪表堂堂, 怎么如此不讲道理?” “落红无主啊。”季邈佻达道, “你要我给, 准备拿什么东西来换?” 身侧戚川忽然咳嗽一声, 二人均侧目, 瞧见了队尾正入巷, 瞥到那将掀未掀的轿帘。司珹收回眼,温驯地说:“郎君想要什么呢?不若今夜子时带着花,自己来说,在下楼阁静候。” 后头季瑜探出头时,院墙便只剩下海棠花锦簇了。队伍依旧缓缓行进着, 最前面的兄长共副将戚川骑马而行,二人之间并未交谈。 雨声细细, 流风绵绵,马蹄车轮俱响在咫尺, 干扰掉耳目的判断。 “汤禾,”季瑜偏头问,“方才你有听见兄长和谁讲话么?” “未曾。”汤禾为他披上薄氅,同样探首出去, 蹙眉道,“公子, 这就是宿州温氏的宅院,温秉文如今任朝中户部尚书,掌户部实权。一旬前, 王爷同宿州温太爷取得了联络,想来他也已经致信温秉文。” 季瑜瞧着海棠的蕊,说:“那我可挑着兄长空余之时,一同登门拜访了。” *** 到皇宫时,衍都的雨仍没停。 白玉石阶上淌着水,荣慧见了肃远王的一双儿子,连忙小跑来打伞。口中唤道:“世子爷,二公子,陛下已在暖阁中等候多时了。” 季邈季瑜二人随他入殿,幄帘一掀,暖阁中静得可怕。长治帝其人并不在正堂,如今大殿空空荡荡,惟有博山炉中白烟细长,袅然飘过铜质仙鹤,又绕白帛几圈,隐匿于紫檀木宽屏后。 季邈瞬间就明白。 长治帝根本不愿见他与季瑜。 对于一个父亲而言,这实在是人之常情。人过中年,忽然痛失爱子,任世间谁也难以接受。这种时候再见别人的儿子绝非宽慰,而是一种更加漫长细密的苦痛,似被蚁兽啃噬掉血肉。 可是长治帝又不得不见他们,他贵为九五至尊,贵为天下之首,却也要受到祖宗礼法的教化。为君者不仅为人父,更为天下之父,喜怒哀乐都会被无限放大,季明望既然以守礼著称,就必须将这些事情做到无可指摘。 年近花甲的荣慧赔着笑,满脸堆褶道:“劳烦二位小王爷,在此等候片刻。” 他话刚落,罗縠轻纱晃荡间,苍老的声音就飘出来。长治帝声音低沉,说:“带他们进来吧。” 季邈与季瑜方才绕过屏风,入了内堂。 须弥座上的帝王掀眼看他们,他大病初愈,竟瘦得微微脱了相。此刻季明望身着白衣,朝跪下去的二人勉强一笑。 “阿邈,”季明望先看向季邈,说,“十年不见你,竟已长得这么高了。如今冠礼可行了么?” “皇上垂爱,”季邈答道,“我三月底方满二十。但此为小礼,不必拘于片刻须臾。” 长治帝咳嗽两声,荣慧便立刻自内监手中接过盏,亲手奉上了时刻温润的梨汤。长治帝饮尽一盏,方才重新开了口。 “你未到二十,已挂帅朝天阙整整一年,调兵遣将保家卫国,实乃我大景的好儿郎啊。”长治帝垂着眼,慢吞吞地说,“当年,你父亲也是这般少年扬名、声震西北。如今他已在阳寂二十年,身子骨可还硬朗?” “父亲年前受了重伤,现还在反复,不得已常常回府修养。” 开口答话的是季瑜,他拜下去,说,“临行前,父亲还曾托阿瑜帮其寻太医院开几方良药,望陛下成全。” 这话将另外二人的视线都引向他。 “你母亲便是那瑾州李氏女,”长治帝顿了顿,才说,“小阿瑜,原本也已经长这么大了。朕此前,还从未曾见过你。” “陛下抬爱。”季瑜垂着眼,“阿瑜从小多病,幼时体弱不堪行,只好远隔千里遥遥挂念。如今终于得见陛下,实在感慨万千。” 长治帝忽然前倾一点,问:“你感慨什么?” “陛下为万万人君父,深明大义,贯行仁德。”季瑜道,“今春太子为万万人而往,其恩其德,天下共睹。太子虽不幸薨于南巡,然为子仁孝,为臣忠义,为君博爱,也必将感念于万万人之心,为千秋所载。” 长治帝靠回须弥座上,眯着眼道:“你这些年里闭门不出,读了不少圣贤书吧?” “是,”季瑜抬眸,说,“阿瑜读书,乃是为了修身养性,明辨黑白。” “好!好孩子。”长治帝抚掌而笑,“你母亲将你教得实在不错——荣慧。” 荣慧立刻前踏一步,低眉顺眼道:“奴婢在。” “回头差太医院询好病灶,多开几剂良方,快马加鞭寄予肃远王。”长治帝说着,复转向殿下跪着的两人,轻声道,“今日天色已晚,朕身体有恙,改日再同你二人叔侄小聚,互诉衷肠。” *** 入夜时候细雨歇,衍都满城氤氲水雾,街上灯笼也都取了,一派潮湿冷清,晦暗难辨前路。 季瑜自出殿到坐上马车,一直咳嗽不止,回府后便被汤禾搀进了房内小憩。季邈脱了朝服换上便装,他既没骑马,也不佩剑,揣着海棠花轻巧一翻跃,便潜入了景丰巷。 长巷被夜色浸得透彻,今夜无月,身侧惟有小风拂过。季邈贴墙慢慢行,步子始终有些沉重,直到他偏头拨开花枝时,瞧见了温宅临巷阁楼里微弱的光。 烛焰映亮了方寸天地,成为一种黑暗中的牵引,腥重的雨雾在消散,季邈才刚行至墙外阁下,那窗便被支起半扇。 “小郎君,”司珹柔声问,“还有两个时辰,方才到午夜子时。何故如此急不可耐?” “有人候在阁楼,我怎么舍得叫他一直等待?”季邈微微一笑,卖关子道,“况且今夜,在下倒也不全为府中某人而来。” “那还傻站着做什么,”司珹歪了歪脑袋,催促道,“你赶紧进来呀。” “处理完别的事,我还等着赎回花呢。” 季邈头一回来温府,忍了又忍,终究没有直接翻墙。 他好歹将旖旎心思收干净了,规规矩矩走正门拜进去,原想先同舅舅叙旧,可温秉文今夜临时留在尚书府中,仍未得归,其二儿子温时卓先见季邈。 这位温家表兄今年二十一岁,长得白净斯文,承荫入国子监中治学,如今暂未担任任何职务。 二人等着温秉文回府共商,不过寒暄半个时辰,温时卓便贴心道:“司公子七日前到衍都,如今已在阁楼中,等待世子多时了。” 季邈等的就是这句话。 他推阁门而入时,司珹正自屏风后探身望来,身上仍是清晨那件白衣。云袍广袖,腰封却收得紧,这么一前倾,腰背曲线全被勾勒出来,像是毫不设防地翻出了柔软的腹。 司珹朝他一伸手,问:“我的花呢?” “怎么开口就要?”季邈说,“总不能这样轻易就给你,白叫我跑这一遭。” 司珹冁然而笑,问:“那将军想要什么?” “我有惑未解,想要请教一二。”季邈将海棠放在桌上,推至两人中间,“你在蓬州长赫城时,可曾亲眼见到太子尸身么?” “不曾,但断肢的确找到了。”司珹说,“爆炸并非瑾州李氏所为,我碰见个可疑之人,已派人时时跟随。” 季邈冷然道:“太子尸体没找到,那么上书就是谎报了。” “是。眼下这些为官者最怕麻烦,总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司珹问,“今日入宫,同陛下谈了些什么?” “陛下依旧忌惮我父亲,试探口风呢。”季邈说,“季瑜比我心切,抢着去消除陛下疑心。他话说得甜,又捏着分寸,倒真讨得了几分欢心。” “这样说来,二公子好像比离开阳寂时,稍稍成长了些。”司珹伸长手指去勾那花,饶有深意地问,“那么......将军你呢?” 他指腹探进重蕊,曲了小半节食指,刚准备勾花入怀,便被季邈摁住了手腕。 “屋里晾了半天,怀中又揣了半晌,早不新鲜了。”季邈微微眯起眼,“沉湎旧情非你所爱吧,怎么刚在阳寂教完我,自己反倒忘记了?如今我身边养了新卫,这院中也不缺新花。” “你喜欢哪一朵,咱们去院里摘。” 垂丝海棠开了满府,最漂亮的却在前院。前庭正对处甚至专门支了石桌,用以温酒煮茶,观雪赏花。 二人并肩同行,刻意稍稍拉开距离,庭院角落中偶有猫叫。不远处温时卓带近侍端了茶盘来,刚要邀请他们共饮,府门却被叩响了。 “已经这样晚,应只能是父亲回来了。”温时卓喜道,“我去开门。” 司珹也探过去,季邈刚要跟着看,却只一瞬,便被猛地扑入庭院花树中,怀中拥着具温软身躯,肩骨却抵着了高墙。 他还没来得及嘶声,便听司珹道:“嘘——” 树影剧烈摇晃中,竟然遥遥传来季瑜的声音。 季邈一怔,蹙眉以口型问:他,来,做,什,么? 司珹面色凝重地摇摇头,便听温时卓有意拔高声音道:“......可是家父至今尚未归府,二公子,改日我们一定登门谢罪。” “温大人乃兄长母家亲眷,于情于理,也应是小辈主动拜晤。”季瑜跨入大门,声音也稍稍清晰了,他温声道,“今夜我本想携兄长一同前来。可兄长许是有别的事,并不在府中。我体弱易病,过了今夜,便是短期再难下床。因而思虑再三,方才决定深夜叨扰。温公子,可否了全亲朋心愿?” 他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温时卓便无法再拒绝,只能硬着头皮将人迎进来。他本想引季瑜去中堂,可素来没有主家未归、擅自入房的道理,季瑜自然是不愿意的。 他婉言谢绝,就近坐在了庭院石桌旁。 夜露深重,司珹扑压季邈时动作本就仓促,他半依靠在季邈怀中,并不稳当。眼下僵持太久,他已经快要站不住,于是暗自转了转脚尖,试图稍稍改换姿势。 可谁知脚下青苔满石,竟然倏地一滑,险些栽倒。 季邈连忙伸手捞人,揽腰将他扯入怀中,好险没直接摔出去,却无法避免地引得花树一阵晃荡。 季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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