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他的语气里有一种可供信赖的东西,好像天然就在吸引季邈靠近。 季邈不动声色,往后挪了挪。 “还是说不通。”季邈俯视着他,“嵯垣人生活在千霜岭东北侧,山峦挨着草野,那里最不缺牛羊,也不缺鹿貂鼠皮。千霜岭西北多玛瑙,可玛瑙不值得他们在休战前这样行事,玉石在冬季换不来粮草碳块,也养不活人。” “那就是有别的什么值得冒险了,”司珹有意引着他往下想,“兴许他们要的并非货物本身。” 季邈扬声:“此事古怪,戚川!” 他话未落,就有人掀了帘进来,来人报剑束发,青衣玄甲,见了季邈便抱臂行礼:“将军。” 司珹对此人也再熟稔不过,戚川乃是季邈副将——前世,他死在长治二十九年的衍都终战里,为季邈挡住了数支暗袭的流矢。 戚川领了探查朝天阙的命,利落离去,季邈便将话头重新引到司珹身上。他问:“货要送到哪里去?” “瑾州。” 瑾州位于巡南府西北,紧挨苍州所在的定西府。大景辽阔,以府州划定疆域,共分安北、巡南、定西三府,再下设各州。瑾州多渔桑,是向定西府调粮的主州之一,除此之外,瑾州还有一个特殊身份。 它是季邈继母李程双的母家所在,季邈年幼时曾随继母弟弟一同去过两回。 季邈顿了顿:“瑾州在巡南府各州中同定西府往来最频繁。范围太大了,你只知到瑾州?” “交付点只有镖头最清楚。”司珹说,“将军不防先盯着朝天阙,东西被截下来,若有往来,总还得再送出去。” “你不像镖客,”季邈压低声音,人也凑近一点,“实在屈才啊。你讲了这么多与我听,就不怕我对你起杀心?” 季邈靠过来的胸膛坚硬,山文甲上覆着的冷肃还没散尽,沉郁地成为一种压迫。 可是司珹忽然笑了。 “将军会么,”他仰面看着季邈,柔顺地说,“将军不是那种用之即弃的人吧?” *** 季邈出了二十三营,打马往阳寂城内去。 阳寂位处大景最西北,是方圆百里内的孤城,同苍州首府潼山相距三百里。每逢入冬,诸如碳火军饷、冬衣粮种之类的朝廷物资,大多从潼山城转入阳寂,再由阳寂府衙协同边军下发交战地各营。 也因百里内无驿站供给,西域行商也均需经由阳寂,镖局往来,通通得在衙门册上登记留痕。 季邈纵马夜奔,风飒雪打,扬尘在马道后曳出模糊长痕。临到阳寂官衙时已近天明,檐下灯笼凝着冷霜,晨曦里镀上浅薄的金光。 他入正堂后,主簿方才慌张扶了帽出来。不多时,往来西胡的账册被翻出,一叠叠摊在案几上,主簿研了墨,共衙役师爷一起翻找有关“顺远镖局”与去往瑾州的记录。 “世子,旧帐实在太多。”主簿擦着额间汗,“让世子久等,可算找着了。顺远自二十年前开始登记在册,往来名录共十一条,其中九次往返苍瑾二州,可送的都是些玉石绸缎、皮草香料,并无特别。” “这便奇怪了。”季邈搁了茶,倾身去看那账册,“除却第一次外,顺远镖局其余八次往来均集中在近十年间——既然往来如此频繁,又怎么会不知道苍州岁末通商口闭锁,非得擅闯朝天阙?” “而若顺远镖局真过了朝天阙,不至阳寂城,没有补给,又如何支撑其继续往南?” 季邈问得尖锐,主簿也答不上来,只好含糊应道:“这,这......” 季邈不欲再多言,自己捉了账册来。他翻得仔细,没了方才锋利的模样,像入鞘的刀。 倏忽,他拧起眉。 ——账册订得糙,经年累月,串脊的麻条大多也磨破了,可还是能看出缺页被撕掉的粗糙痕迹。季邈侧目削过去,扑通跪倒一片。 “世子明查!”主簿声音都在抖,“下官对此毫不知情!若是,若是事关机密......” 他猛地抬首:“若是事关机密,世子可致书雾隐山庄!世子有所不知,这通商名册与户籍名册一样,每册分制两份,一册留在州县衙门,一册上缴安州雾隐山庄[1],每十年一收缴,去岁才刚交过。上缴雾隐山庄的名册审查极严,不可缺页涂改,留作原始档案。若世子急用,可同安州州府衙门联络。” 季邈刚要开口,便听见院内一声短啸。 他回头,一只通身鸦青、长翼缘白的鸦鹘[2]便敛着翅停在阶上,正是自己驯养的“乌鸾”。 乌鸾前些日子左翅受了伤,难以随行,季邈便将它留在阳寂城,搁肃远王府里养着。这阵儿它应是嗅着了主人气息,竟追到了官衙院中。 季邈吹了声哨,乌鸾便扑着翅往他身边来。他俯身伸臂,刚要接鸟,忽听一阵奔跑声自官衙外来,来人脚步踉跄,似乎已近力竭。 季邈眼皮骤然一跳,他抬眼,望向门口来者。 一少年人扶着衙门平复呼吸,瞧着不过十五六岁。此人身系狐氅,齿白唇红,撩眼看见季邈后,急忙便要作揖。 “兄长。”季瑜站姿端方,吐字清越。 “好久不见。” 第5章 疑心 季邈不是没有想过杀了他。…… 乌鸾顺臂挪到了季邈肩头,后者朝季瑜一点头:“阿瑜,何事跑得这样急?” “晨起时我在前院里喂乌鸾,它忽然扑出院墙,我便猜是兄长回城了,连忙跟过来,果真如此。” 季瑜说话间露出笑,他小季邈四岁,生得俊秀,可惜身体不大好,从小便体弱,拿不动重刀长枪。季明远心疼幼子,将他好好养在肃远王府里,连交战地边营也不许他去。 季瑜跨进衙门内,薄汗濡湿了他颊边发。他年纪尚小,发披散下来,只松松挽了根长簪,颇有书卷气。他向来鲜少出门,常年待在府内,格外白皙清瘦,没有同龄少年人的鲜活劲儿,却透出种难以言说的沉静,显得格外知理恭谦。 “兄长今日要回家吗?”季瑜解开氅衣系带,呵出口热气,“马车就在外头,离得近。今日府内开始写对联贴福禄[1]了,两月未见,母亲也很想念兄长,兄长不若回去看看吧。” 说话间细雪落下来,门外立刻有侍从快步走进,来人替季瑜系好狐氅,嘱咐说:“公子,莫着凉。” “汤禾,我不冷。”季瑜仍看着季邈,眼神里带着点执拗,“兄长,回去么?” “代我向夫人问个好。”季邈摇头,顺手揉了把弟弟的脑袋,同他一起往衙门外走。 “临近年关,军营里事多得很。月前都在打仗,今冬酷寒,嵯垣人不安分,峰隘峡那头渡冰人更是咬得紧,屡屡进犯。”季邈已翻上马背,“父亲同样脱不了身,我与他也几月未见了,古戍几人闲[2]呢阿瑜。” “眼下已入休战期,兄长不必过分忧虑。”季瑜说,“今年朝廷拨来的粮草军械已经到了潼山,再过几日便该送抵阳寂了。届时我多跑几趟卫所,协助将种粮分拨下去,今冬落了这样大的雪,兄长放心,来年定是个丰年。” 西北干燥,阳寂城虽有浊沧河蜿蜒而过,土地却实在称不上肥沃,西北边军卫所年年难以自足,总得仰仗朝廷统协各州分拨派粮。这是个不得已而为的苦差事,做了落不得好,不做却万万不行,因而难免遭各州嫌恶,仗没打到自个儿身边,谁也没法感同身受,谁也不想勒紧裤腰带往西北送粮。 粮食有限,西北边军的日子不好过,季瑜自愿协助分拨,是代表着肃远王府体恤军民的态度。 “好阿瑜,”季邈笑了笑,“保重身体,哥哥走了。” 马鞭破空咻响,乌鸾逐风随行。季瑜立在马车旁,一言不发地拢着大氅,直至季邈被吞没入沆砀雪雾。 *** 司珹的烧还没退。 营帐外天色已明,他在混沌里魇了一夜,往事浩渺,像是寒江水里捞不着的月。司珹耳中灌满了风声,倏尔化作刑场当日的喧嚣,倏尔又变成斩骨的刀,脖颈处的血涌了满地。他垂着脑袋,手脚均缚上鬼差的镣铐,那鬼使扯着他向前,昏暗污浊的长路望不到头。 冷。 好冷。 司珹五指没了力气,垂拢间凉得惊人。他终于快要耗尽力气,向下坠倒。 ——那手就被猛地纳入了滚烫掌间。 司珹瑟缩一下,艰难地睁开眼。 季邈将他双手镣铐均卸了,方才捉着塞进褥里,就见人醒转,眼眸里湿漉漉含着迷惘。在这个时刻,他竟生出一丝吊诡的愧意,好似司珹现在的昏沉都是拜他所赐,遭他刁难。 他没说话,别过头退开半步,军医就连忙上前给人把脉,默了片刻,又施银针。 季邈问:“如何?” 军医起身作揖:“回将军,箭镞留在肉里太久,取出来后已有溃烂之迹。眼下灸完后再煎两贴药,就好得快些。” 季邈点头,允人离开了。 掀帘时灌入风,司珹像被冷着了,他在偏头间,颤了颤眼睫。 季邈就在这瞬间同他对视上,后者眼中将醒未醒的茫怔没散尽,偏头的动作还带着点憔悴。偏偏季邈能觉察出来,那种沉静的、潭一般凌凌的目光又笼罩了他,里头蕴藏着某种他所无法理解的情绪。 但很短暂。 只在几息后,司珹开口。 “将军怎的又回来了,”他问,“今日也待在二十三营么?” “年末杂事,各营千总自会联合千户调度处理。”季邈看着他,“我虽自揽巡查之务,可也不必事事躬为。如今朝天阙出了事,这案子不好查,自然得守着嫌疑最大的。” “原是还想着审我。”司珹温声说,“可我如今这样,怕是禁不住太多折腾。” 帘隙孔洞里漏下的碎阳,零星落在他面颊鼻尖,说话间晃动轻而暖的驳光,成为某种干扰。 季邈最终抵御住了扰乱,他注视着对方开口:“整个顺远镖局只你活下来。” “我是该信你福大命好,还是信你疑点重重。” “命好谈不上,侥幸而已。”司珹缓慢地眨眼,“死么,我倒也......险些经历了。” “险些”这两个字被他咬得囫囵,那字像是含着沙,是一种欲盖弥彰的遮掩,季邈敏锐地捕捉到这层意思,看向司珹的表情透出一丝探究。 司珹却很疲倦似的,阖上了眼。 季邈睨视他的面颊,这人闭目的时候显得脆弱,睫毛的影落在眼下,也不知有意无意,偶尔会翅羽一般轻轻地颤。季邈瞧着他,意识到贵胄的威压对这人竟会无效,他也不知怎的,跟着默了声。 季邈不是没想过杀了司珹。 擅闯朝天阙,私杀军中百户,腰牌造假,心思叵测,这些无一不是促使他杀掉司珹的理由。但种种拼凑在一起,反倒形成了眼前模糊促狭的局面,凝出这样古怪的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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