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 出玉兰堂回别院时,已近正午。 清晨那会儿出过太阳,可不多时,天又阴下去,回廊间投下浓重的影,未化尽的雪又凝成冰。 季瑜随李程双回去,季邈就独自沿长廊慢行,他在临近别院拐角时,忽见廊柱旁小团深红色,孤梅一般,落在雪里。 季邈蹲身,瞧清了那并非是花,他伸手以捻,又放到鼻尖,嗅了嗅。 是血。 血碴里带着未散尽的锈涩,曾发生过的冲突向他展露了痕迹,季邈垂眼看暗红融化在指腹,忽然有种极其不详的预兆。 这种预兆直至他推开别院大门、同回首一瞥的司珹对上眼时,才堪堪消弭掉。可也就在下一刻,司珹被濡出深色的小块前襟与脖间细口重新印证季邈的想法。 这人果真受伤了。 不难想象,谁能够来去自如地在王府中伤人。 “你同我父亲起了冲突?”季邈说,“你们碰上了,可他怎么会轻易放你走?” “这就全得仰仗世子了。”司珹正擦药,闻言歪了歪头,“权宜之计实在好用。” 季邈后知后觉,倏忽懂得了季明远在玉兰堂中的那一眼。 “如今我还未及冠,却因你声名尽毁,”季邈磨了磨后槽牙,“多少不合适吧?” 司珹停下抹药的动作,撩眼看过来。 “那该怎么办?”司珹贴心地说,“话已经讲出去了,世子现在想要修复名声,就去告诉你弟弟和父亲,你我之间,其实什么也没有发生。” 他将字咬得轻缓,流沙般一点点含住了整个句子。那种恶劣的游刃有余又回到他身上,分明是笃信季邈不会做。 可他又催问。 “这样好不好?” 季邈牙根都泛酸,像是骤然被碰着了尾翼的鹰,在对方语调中激灵一瞬,意识到自己竟被司珹戏弄了。 “好啊,”季邈舔着犬齿,凉飕飕地说,“去告诉我父亲,说你骗了他,看他还会不会同我一样好说话?” 司珹闻言微微睁眼,但很快,他在季邈青红交织的脸色里重新放松下来。 “不说笑了,”司珹说,“刚才王爷既也去了玉兰堂,沈万良的案子接下来要怎么办?” “父亲打算亲自调查此事。吩咐说时近年关,暂不上报,万事稳妥为先。”季邈顿了顿,鬼使神差般,他说,“也谈了点朝中事。” 司珹问:“什么朝中事?” 季邈挑眉:“你一个江湖镖客,还关心这些?” “处江湖之远,更应忧其君[2]。”司珹说,“更何况我如今已是世子身边人,同我说来解解闷,也是好的。” 他语气温驯,带着点循循善诱的劲儿,仿佛他真的只是好奇,或者想为季邈排忧解难。 但他这样的身份,能做些什么,又能改变些什么呢? 司珹什么也做不了。 是以季邈说了,带着点无所谓的态度,可伴随转述,司珹攥着药瓶的手一点点蜷紧了,睫毛也开始轻微地颤,不堪风摧一般。 “明年开春,太子绝不能去巡南府。” “为什么?”季邈觉得好笑,“你也和怀州楼氏一样,担忧他的安危?” 他神色微变,手已拨到了刀鞘:“或者该不会......你是太子党的人?” 司珹迎着审视,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深吸一口气。 “长治二十五年春,太子将薨于南巡赈灾,国必有大乱。”司珹贴近一点,同对方相隔咫尺,吐息轻得像在呢喃。 呢喃本身也是一种蛊惑。 “季邈,你信是不信?” 第14章 戏言 “你究竟是谁?” 话刚出口,司珹就后悔了。 他太着急。 前世太子之死所带来的变数过多,叫他多少有些草木皆兵——当年太子季琰一死,怀州楼氏元气大伤,长治帝季明望本就身体孱弱,经此打击更是重病不起,常宿暖阁中不理朝事。 朝野动荡之中,衍都方氏迅速嗅到机会,寻着那位正在烟花巷内赏戏玩乐的二皇子季朗。内阁首辅方沛文隔日上书,请求新立太子。 可惜继太子实在无能。 季朗从小混到大,哪里担得住储君这样大的责?朝会上新党的折子参了一本又一本,字里行间都在催促指摘,但又有什么好法子?长治帝季明望想教,可惜为时已晚;衍都方家极力压着,弹劾的折子全到了方沛文手里,压根儿递不到御前去。 宫里不得已养着个废物太子,衍都众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季明远却再忍不了了。 他不甘心。 司珹经过一遭断头之苦,早已看透了自己这位父亲。季明远怎么能甘心?先帝留下的遗诏指了亲兄弟登基,自己却被一旨封王,送到了西北苦寒地。他在阳寂吃了二十年沙子,早也受够了,既然皇位废物都能坐,同是姓季,他怎么就不能? 他要反! 长治二十八年春,肃远王季明远拥兵自立,终于彻彻底底同衍都撕破了脸。夺位之战打了三年,司珹为父付尽真心,甚至做了父亲笼络宿州温氏的助力,可是他携生母全族拱卫新皇,最终又得到什么? 温氏被抄家,女眷入教坊司,男眷流三千里。而他在寒风中,被同温氏主家一起,斩于菜市口前。 断颈疼痛如跗骨之蛆,在这个时刻再度侵蚀掉司珹,前尘幻痛搅在一起,扰得他呼吸颓滞、指骨发白。 惊惶干扰着他的判断,叫他过早向季邈袒露了痕迹,可他原本应当循序渐进——此刻他疑点重重,秘密满身,前世他秉性自己再清楚不过,季邈如何会信? 果不其然,季邈开了口。 “司珹,”季邈声音冷,像出鞘的刃,“慎言。” “今日我当你失心疯,这话你要在外头讲,一百个脑袋也不够掉的。可笑我刚还以为你是太子党——可哪儿有盼着自家主子不好过的?”季邈说,“昨夜没睡,现在昏头了吧?” 话讲到这个份上,不追究的意思已经很明显。司珹怔然一瞬,随即道:“是,熬糊涂了。” “我这别院坐东朝西,月台门楼随你去,公厅横屋不可入,卧房在东南侧,连房左起第二间是你的,”季邈抱着臂,梭巡一圈,“我卧房在正东独间,有事自会宣你。” 他神色不虞,话讲完便要走,可司珹立在后头,忽的出声:“今日王爷对二公子说的那些话,将军有没有细想过?” 季邈猛地回头,问:“你什么意思?” “时局夺度、利弊针砭,这些都是权力场上的东西。”司珹反问,“二公子今年年岁几何?” “阿瑜从小身子骨弱,以后是要承荫入仕,走文官路的。”季邈目光咬着他,“他早日知道这些弯弯绕绕,自然有好处。” 司珹像是认可了他的说法,他眨着眼,又问:“那么将军呢?” 季邈一愣,像是没想到他会这样问。沉默中乌鸾破云而来,敛着翅停在季邈肩头,它漂亮的白色尾翼微微散翘,蹭到了季邈的下颌。 “子承父业,我生在阳寂,长在肃远军中。将来自然是要承爵位、守在西北边境的。” “好得很。”司珹听到这里,竟然笑起来。他皮相骨相均美,如今面上却没什么血色,这样笑,琉璃覆雪一般,像易碎的盏。 “将军守边疆,胞弟入朝堂。”司珹轻声细语地说,“文武双全,东西各据一方,真是好大的本事,好大的排场!倒不如猜猜看,圣上可会有这番容人之量?” 季邈神色猝然一凛,他刚要开口说些什么,却被司珹抬指,压了下去。 司珹裹在短衣素袍里,人瘦削,脖颈也白,分明脆弱不堪折,却在这瞬间给了季邈一种被俯视的错觉,竟叫他顺着对方的质问往下想了想,旋即浑身恶寒。 “我说这些没有离间的意思。”司珹收起笑,又恢复成他那副无害温驯的样子,仿佛方才的冶艳凌然只是幻觉。 “只是将军翻年便要及冠,是时候多为自己将来做点打算,对不对?” 他说完这一句,不待季邈再回应,转身便往别院东南角去,可季邈却跨前一步,扳过了他的肩。 乌鸾振翅而起,俩人之间没了阻隔,霎时面首相贴,近在咫尺。季邈手上用着劲儿,更觉司珹肩骨薄——可是这样的一个人,又怎么能说出方才那番话? “司珹,”季邈同他四目相对,一字一顿地问,“你究竟是谁?” “这话得问将军了,”司珹眨眨眼,“我说镖客,将军不是不信么?我这样可疑的一个人,将军却愿意留下来,养在别院里,我不过投桃报李而已。” 两人离得太近,吐息都纠葛到一处,缠成分不开的雾。就在迷蒙的雾气里,司珹温驯地说下去。 “我对将军,可是从来都毫无二心。” *** 入夜时候落了雪,王府内大红灯笼已高挂,府内下人也提着灯,缘长廊贴墙角缓行,雪里透出朦朦胧胧的红光,天地间万物俱瞧不真切。 司珹睡了一下午,这会儿起来了,却没点灯。只摸黑撑肘在桌边,支开了窗,想着大雪之下欲|望横流的人心。 季明远对季瑜的刻意培养,比他前世记忆中更早——或许甚至是自小就开始了。今日他再度从季邈口中领会到偏爱,再没了前世的落寞不忿,只觉一切荒诞可笑。 他自小做事便拼尽全力,文韬武略,样样都是拔尖儿的,季明远舍他去衍都,他就去了,从未怨恨过父亲。前世他生母早亡,又同李程双亲近不起来,便攒着股劲儿,总想到得到父亲的认可。 十一岁他刚回到阳寂,立刻自请入了军营,骑射不易,浑身上下总有伤,可季明远看向他的目光总算多起来,前世他便觉得这一切都值得。 可重活一世再回头,他分明是自觉给人让了道。 廊下忽然不安静,那是猛禽敛翅的声音,乌鸾爪间擒着只灰兔,落到司珹桌上,在窗间蹭掉了两片羽毛。 一人一鸟,相对无言。 司珹试探着伸出手,乌鸾竟然躲也不躲,他顺着鹘颈摸下去,掌心硬羽油光水润,薄雪均被扫落,变作了桌上的水珠。 “乌鸾。”司珹轻轻问,“你还认得我么?” 乌鸾歪了歪头,像是没听懂他在说什么,它想了想,将猎物往前推一点,这是示好的意思。 司珹哑然失笑,那兔子死得透,皮毛间爪伤深可见骨。大雪里要寻这样野味不容易,司珹伸出手,要往回推,可指尖刚点着兔毛,半开的窗就被人猛地翘起。 一人一鸟齐刷刷回头,看见了外头季邈的脸。 “......对不住。”季邈硬邦邦地开口,“忘了你如今宿在这屋——乌鸾,出来。” 乌鸾缩了缩脖子,转身把兔子重新团巴到自己爪下,没理他。 “你近来胆子愈大了!”季邈伸手进来,并翅将鸟捉了出去,那兔子半空而落,正好掉在司珹跟前,摊做一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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