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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分拨小料,问季邈,“世子吃蒜吗?” “......生蒜是用来吃的么。”季邈一怔,“那我,吃?” “是用作调料,增添滋味而已。”司珹说,“有劳温公子,他不忌口。” 很快,撇去花椒茱萸碎[1]的醇厚红汤也被舀到瓷碗里,季邈瞧着其他人熟练倒盘下锅,偏头小声问司珹:“你在宿州已经吃过了吗?” “没有。”司珹说,“温老身体不好,见不得太辛辣的食物。” 季邈又问:“那你怎的如此得心应手?” “走镖时候见过啊。”司珹举筷,从铜锅里捞出一小箸肉送入口中,“你赶紧试......咳咳!” 他猛地俯身,咳嗽间呛得眼泪都快出来,季邈连忙帮他拍背顺气。其余三人也闻声而望,元凝关切道:“折玉可是吃不了辣?” 司珹面色古怪一瞬,待平复后以舌尖探了探筷子,终于有点沮丧地说:“的确如此。” 原来自己重生后的这具身体,这般禁不住辣。 前世他回宿州连明城,初尝火锅后就很喜欢。这种用以抵抗西南潮湿的食物辛香爽辣,比起阳寂寡淡的吃食鲜活不少。若佐以花椒八角,香味便会更胜,一口下去,能叫人短暂忘却烦忧。 “时卓去取只空碗来,倒上些清茶。”元凝说,“今夜是我与老爷考虑不周,委屈折玉将就涮涮。阿邈也试试看?” “从前澜妹每每吃火锅,都得使劲儿往里头加茱萸碎。”温秉文笑了笑,“我与父亲俱没她厉害,阿邈可不能逊色于母亲啊。” 季邈心下微动,他终于伸筷夹了片薄牛肉,在喉舌间椒麻辛辣的回味间,偷偷红了眼。 幸而热雾翻涌,桌对面的三人谁也没瞧见。 惟有司珹啜了口茶,状若无意地轻声说:“珍馐难享,实在可惜。世子今夜可得连着在下这份,一同补全。” “此前折玉说到那楼家楼思危,”温秉文对二人小动作浑然不觉,道,“楼思危今天正巧来了户科尚书院,请求调取彭州长赫崔家档案,以核查赵解元案。我同他攀谈几句,发现这人......” 话未落,院墙一角忽然响了异声。季邈骤然停箸回头,推门后中庭夜巡侍卫也已拔刀,众人视线皆被引过去,却见丛中迅速蹿过一只黑猫。 可几把雪刃都并未归鞘,季邈司珹并身而立,前者拧着的眉也没有舒展。 这会儿分明没有风,猫过后灌丛却依旧摇晃,有什么东西窸窸窣窣,从黑暗里乱七八糟地爬了出来。 “呸,呸!” 那人着深青色道袍,起身胡乱拍着衣间泥,又抬手扫掉发上草,低头中嘟嘟囔囔道:“哎哟我天,衍都私宅怎么都长得一模一样?哥你这院子忒难找了吧!门口那插销也别得严实,这会儿又宵禁了,敲门保准被夜巡锦衣卫抓走。” “弟弟我也是被逼无奈才翻的墙啊,压坏了花草可赖不到我身上。哦对了,老爹托我给你带句——” 宋朝雨的话在抬首时戛然而止。此刻庭中分明有近十人,却寂寂如同坟场。 “啊哈,真是巧遇。怎么这么多人都、都在呢。”他朝后退了半步,却踩着青苔,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大晚上的,诸位都不睡觉吗?” 第35章 酒疯 “折玉要不要?” “宋道长, ”季邈似笑非笑地问,“大晚上的,衍都也有仙山可寻吗?” 庭院中夜风簌簌,宋朝雨起身揉着屁股, 灰头土脸地说:“哪儿能啊?驴没了, 您送我的那匹马也跑丢了, 仙家早就无处可寻了。机缘未至, 只能再等等咯。” “不过, 话又说回来啊世子爷。”宋朝雨拍拍碎叶残花, 想往他身边来,又被侍卫的刀拦在了几步外,他却浑然不在意似的,朝司珹也招了招手。 “还有司公子,咱们仨可真是有缘分!祖师爷那话怎么讲来着, 有缘千里亦相逢啊!阳寂一别不过两月有余,我家的酒才到阳寂, 如今竟就衍都重逢啦。” “的确有缘。”司珹将视线从他拍掉的海棠花上收回,说, “我记得宋道长当时,原本说的是元宵节后再离开阳寂。元宵当日我与将军去客栈寻你送别,却已是人去房空。” “啊哈哈,”宋朝雨扶了扶发钗, 干巴道,“家中有事、家中有事嘛——这不我刚回花朝城没多久, 就又被老爹发配来了京城?这回咱们衍都相聚,在下定然好好设宴,给二位赔礼道歉!” “宴席暂时不必了吧。太子丧期中, 衍都禁玩乐。”季邈话锋一转,状若无意地说,“这一次,怎么无人随行宋二公子身边?” “哎呀,我那侍卫忙着训练家中侍卫,被老爹扣下了。”宋朝雨道,“衍都治安这样好,沿途又多驿站,可雇江湖捕客送行,自然不如边线群山凶险难测。” 司珹忽然问:“她武艺高强,回去后便再没离开过?” “那可不!”宋朝雨略微得意地一仰首,“她在我们花朝城,可是人尽皆知的好姑娘,能带府兵揍得余匪流寇团团转。平日里除了我们自己家,别家训护院府兵也常请她去的。” 司珹目光微微侧滑,季邈视线同他交错一瞬。 这一眼淡若溪涧流水,两人又像没事人似的,心照不宣地各自收了回去。 “原来如此。”季邈颔首侧身,将他引荐给了刚刚携妻带子、步出中堂的舅舅一家。 四人互相拜礼,道祝了安。 “小友原是宋翰林的弟弟。”温秉文抚髯而笑,“我们两家院子的确挨着,夜深雾浓,初来者迷路倒也正常。我方才听着你家的酒到了阳寂,看来你同阿邈折玉之间,还存在些别的渊源。今夜既重逢,不若中堂小坐片刻?” “温大人竟然如此客气!”宋朝雨假意推辞片刻,便随身往中堂去,吸着鼻子道,“我刚才翻过院墙,就闻见香味了!我还当兄长正在府中吃香喝辣,准备蹭他一顿饭呢。” “既如此,”元凝犹豫片刻,看向温秉文,“不若叫小宋道长的兄长也......” “宋翰林去岁中二甲,春闱会试中,我正是主考官之一。”温秉文唤了宋朝晖的表字,继续说,“汝阳此人不喜结交攀党,可心思缜密,于诸多问题上见解独特,就是资历尚浅。可如今蓬州事变,州县上下俱撤职问责,朝廷正值用人之际。” 温秉文将视线落到季邈身上,话却仍旧是对着宋朝雨讲的。 “世间万事时也命也。小友既同我侄儿因缘相遇,今夜不若干脆敞开心扉聊个畅快。小友,快去请你家兄长前来同饮吧。” 枝灯烛芯短,等待宋家兄弟的途中灭了两盏。几人重新围锅而坐,随意吃着菜吃闲谈,打发时间。 季邈将同宋朝雨相识原委,完完整整地讲与舅舅听。 “那江州宋氏,我知道的也不多。”温秉文说,“阿邈,折玉有意帮你结友聚势,这本是好事。宋朝晖秉性尚可,可那宋朝雨却不怎么着调。今日欺瞒你的,来日便可能背叛你、残害你。那小子瞧着是机灵,却也滑溜过了头,你们若想携他同舟,今夜舅舅便得好生把关。” 季邈举杯,恭恭敬敬碰了一碰。 他坐回位上,正巧见到司珹捏紧了茶盏。那杯中茶水已尽了,涮菜里的瓷碗里却很干净。 对方筷上裹着辣油,嘴巴微微张开了,小幅度抽着气。 季邈又瞧见了软红的舌。 司珹应是被辣狠了,舌尖将探不探。他懒得侧目,就在滚烫的视线里再度伸筷,夹了春笋入口——白脆的、窄薄的一片,被他又轻又紧地咬在齿间,吞咽时引起喉头轻微的滚动,接着又是小小的抽气。 季邈忍了又忍,问:“不是嫌辣吗?” “练着呢,”司珹这才轻飘飘瞥他一眼,“火锅就得这么辣着吃才够味儿。将军怎么连这也要管?” “瞧你可怜啊。”季邈低声说,“茶水喝尽了也难解辣吧?我这杯茶还没动过,折玉要不要?” 司珹瞧着他不说话,眼角微微沁了红,那是辣意上涌后的侵扰。季邈忽然觉得这抹红像宣纸上晕开的墨,他伸手,好想把这团墨揉...... 手腕猛地被攥住,对方指尖的温凉才叫季邈回了神。 司珹前倾间发力,狠狠摁下了季邈的腕。 “将军,”他语调温柔地问,“今夜当了好几回登徒子,怎么还没玩够?上瘾了是么?” 季邈一愣,劲儿才刚彻底松懈,司珹就松开了手,施施然取走了他的茶盏。 一连啜了好几口。 又半柱香后,宋家兄弟方才姗姗来迟。二人没带任何下人,算是给足了诚意。 兄长宋朝晖行在前,着深青色圆领衫,宽袖窄带,竹似的挺拔,手上捧了好几卷书文,又拎着三小坛酒。弟弟宋朝雨随在其后,费力提着只巨大的紫檀木圆盒,走得气喘吁吁。 待到他二人行至跟前,宋朝晖携弟弟参拜后,将手中书卷与酒水均呈递温秉文,说:“仓促见面,一点薄礼,望温大人笑纳。” 宋朝雨累得垂头耷脑,也费劲儿将那紫檀木圆盒打开了。 竟装了满满一斛珍珠。 海珠圆润,枝灯下饱浸柔光。三坛泸水镇特酿被搁在桌上,温秉文展开手中卷轴,他借着月与灯,瞧清了这竟是前朝孤本真迹。 大景文人好遗风,追捧历朝历代孤本做珍藏的风气尤胜,这书卷不可谓不珍贵。那一斛珠更是令人咋舌——大景惟有东南沿海能产珠,其中又以荣州为最盛,同他州总和八二分。 可长治二十四年一年内,荣州全境内也不过采珠一千三百两,宋朝雨今夜拎来的便有整整五百两珍珠。 司珹声音贴着季邈耳廓,轻又软地滑进去。 “从前听闻江州宋氏富可敌国,今日随随便便出手一斛珠,总算有了实感。”司珹目光不错,头也不偏,隐秘地说,“小将军,这可真是两座行走的金山啊。” 温秉文收下那酒水孤本,却始终不肯要珍珠。宋朝雨无奈,只好将盒子哼哧哼哧盖回去。一番折腾后,两座金山总算入了席,温秉文率先举杯,就地开封满酒敬了,问起宋朝晖的打算。 宋朝雨在旁边安静听着,一开始还小口小口喝得克制,但见无人管他,添酒的速度就偷偷快起来。 “太子丧期后,蓬州大员尽数换血,汝阳可有出任地方历练的心思吗?你若至蓬州长赫城,或将自府衙提督伊始。”温秉文问,“你愿是不愿?” “抱负得门已是有幸,在下怎敢私下挑剔。”宋朝晖说。 司珹瞥眼看见宋朝雨逐渐飞红的脸,倏忽有种不详的预感。 他想起了阳寂初见那夜,芳菲楼上的醉谈。 下一霎,嚼着肉的宋朝雨印证了他的不安。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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